鹿呦呦一开始,还以为苏厌和风停渊只是小矛盾,还试图劝和,可她刚一开口提风停渊的名字,就被小魔女的眼神吓了回去。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偶尔鹿呦呦见他们在客栈里遇上,甚至都不会看对方一眼。
苏姑娘伤得这么重,好像也没见风公子关心过一句。
“这有什么的,”林初不以为然,“我敢打赌,他们绝对不可能和好了。”
鹿呦呦却说:“如果他们真的讨厌对方,为什么不离开,去别的地方住呢?”
林初:“……”
鹿呦呦十分笃定:“说明他们只是嘴上吵架,实际心里十分不舍得。”
苏厌要杀他,当然不肯让风停渊离开。
而风停渊为什么没有离开,她想,是他觉得,她都不配让他搬走。
这段时间,苏厌外表看起来好像真的神魂受伤很重,甚至对外界的反应都有些迟缓,不吃不喝,总是日复一日呆呆地坐在窗前。
然而,她却是在想,杀死清虚仙君的方法。
她太了解风停渊,见过他退潮时浩瀚的剑气,更何况还有万兵之主渡厄的协助,光渡厄里变化莫测的神器就让人难以招架。
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她不想出手。
但她也不是没有先机。
风停渊无名指上戴着银戒,她随时可以发动置换,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困入万鬼囚笼。
她只有一瞬间的时间,那时,渡厄和风停渊分开,他尚未反应过来,也不精阵法,金戒封住他的法力,银鞭捆住他的手脚,她完全可以,一招制敌。
杀他,并不是绝无可能。
可她偏偏不想让他这么轻易的死去,眨眼间的死亡,他甚至都不会知道是她杀的,甚至不会痛苦。
那又有什么意义?
她想要摧毁他,想要报复他,想要看到他流血,想要看到他挣扎,想要看到他后悔,想要看到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想看他痛苦的神色,想要把他带给她所有的伤害一点点还回去,想要掐着他的脖颈,把所有的愤怒宣泄出来。
她要怎么做,才能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
元都城外荒郊野岭,万坟山头。
冰冷的夜风呼啸着穿过萧索的山头,将漆黑阴冷的枯林刮出哗啦啦的声响,枯枝上贴着的全是黄色的鬼画符。
女孩一个人小小地蹲在地上,在布满山头的巨大血阵中,一刻不停地书写,指尖磨得血肉模糊。
她从未这样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几乎废寝忘食,往往刚做好陷阱,又暴怒地把它毁掉,咬破手指,重新以血绘制。
直到元都午夜钟声响起,她才猛地回神,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不久,枯败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继而是无数扭曲的黑影破土而出,闪电撕裂苍穹,照亮他们惨白的脸。
黑影四肢着地,关节扭曲,摇摇晃晃,如蔓延的潮水,缓缓爬过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苏厌重新回到元都城,穿过荒僻破败的小巷,抄近路回清虚客栈。
没有御剑,是因为公西白凝说过她不能用法力。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然后杀他。
她一天都不想再忍。
她走了几步,眼眸低瞥,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只是目光,不是杀气。
苏厌装作没有发现,继续往前走,直到一个哆哆嗦嗦的瘦削老头,弓着身子,拎着破烂,从拐角处出现,然后一不小心撞在她身上,道歉了又急匆匆地离开。
撞上来的那一刻,没有真的碰到她,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苏厌蹙眉,展开一看。
纸条上写着:“小心风停渊。”
很好,字都认识。
她转身飞起一脚,将那老头踹翻在地,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按在墙上,墙面被巨大的冲击撞得龟裂。
“你是什么人!?”苏厌冷道,“为什么写这样的东西给我!?”
那人像是吓傻了,琥珀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苏厌手指扼紧,眼看着就要取他狗命。
那人终于破音道:“是我,是我呀厌厌。”
苏厌抓着他的脸,狠狠一撕。
撕下来一张布满皱纹的假面,假面下是张年轻俊美的脸,汗湿的额发,瓷白的皮肤,柔弱的身体,还有一双十分具有标志性的桃花眼。
天机阁少主谢寄云。
他喘不过气:“我冒着生命危险来给你传递消息……你就这么对我?”
苏厌冷怒道:“什么消息?!”
谢寄云:“风停渊就是你要找的清虚仙君!”
苏厌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暴起的怒火像是要把他扯碎,须臾,却收手,将他放了下来:“你为什么会知道?”
谢寄云拍拍身上的尘土,揉了揉被掐青的脖子:“你上次不是问我,清虚仙君在哪吗?当时我不知道,但我帮你惦记着,就特地派人去调查,结果,有一家人,祖祖辈辈都是画师,珍藏了一件传家宝,传说是他们太太太爷爷有幸目睹过清虚仙君的容貌,将他画了下来。我命人抢来看,你猜怎么着?”
他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女孩却冷冷抱着胸,看着他,一言不发。
没人接茬,他只好继续道:“那人就是跟你同行的男人!我看你还好像很喜欢他似的,就来提醒你了,要小心啊!”
苏厌冷道:“我不喜欢他。”
谢寄云奇道:“你都不惊讶?”
苏厌:“我已经知道了。”
谢寄云有些落寞的“哦”了一声,悻悻地伸手道:“那你把假面还给我吧,我被人看到脸,会死的。”
之前通天河决堤之时,天机阁阁主就要杀他灭口,只是在场的执行者被阴差阳错被苏厌杀了。
后面她去了极北冰原,想必他一直凭着半吊子修为苟且偷生,原本矜贵的少主如今落得遍体鳞伤,一身脏污也不像是假的。
苏厌:“你都自身难保,怎么打探消息?”
谢寄云道:“好歹少主当了二十年,天机阁里,总还有那么一两个人为我做事嘛。”
苏厌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谢寄云毫不犹豫地答道:“如果没有你,洪水那夜我就死了,我想报答你……”
苏厌一把将他拎在半空,狠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说实话!你在为谁做事?!为什么帮我!”
谢寄云喘不过气,满脸涨红,脱口而出:“因为……因为你好看。”
苏厌:“……”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谢寄云落在地上,弓着腰剧烈咳嗽,咳得眼尾湿漉漉的,看起来我见犹怜。
他幽怨地抬眼:“小美人,别总是这么粗暴地对待我啊……我虽然喜欢,但是也有点吃不消……”
苏厌问:“天机阁不是擅长符文阵法么?你能帮我弄来万鬼囚笼的阵法图么?”
谢寄云苦笑。
苏厌就是这种人,她不在意的人,不仅不会心疼,反而会理直气壮地榨干。
他道:“天机阁的藏宝室里,什么都有,只是我的修为进不去,我可以为你引路。”
苏厌点头,将假面丢给他:“那你跟着我吧……在你没用之前,我可以保你不死。”
据谢寄云所说,三日后,按照惯例,天机阁藏宝库会进行换班和清点,届时人手空虚,可以不惊扰任何人趁虚而入,也是最省法力的方法。
他暂时跟着苏厌回了清虚客栈。
苏厌原本要把他赶到另一个间房睡,可他抱着苏厌的床脚死活不肯走,口口声声道万一他死在她隔壁,她都不会知道,说好了要保护他,怎么能就这么丢下。
苏厌被他吵得烦了,用银鞭把他拴在房间的柱子上,想来以他的修为,再修炼十年都挣脱不了银鞭,便蒙头睡去。
结果,第二天早上,来给她送点心的鹿呦呦,敲门后,听到她房里有男人答了声“进”,颤抖地推开门看去。
看到被她拴着脖颈,系在柱子上,像条狗一样睡在地板上的男人。
还是个貌美如花的男人。
他穿着灰尘仆仆的粗布短衫,却顶着被贵养出来的精致容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一笑,嗓音柔和清润:“让你见笑了,厌厌的确做得粗暴了些。”
鹿呦呦吓得结巴:“你,你是谁啊?你怎么能喊她,喊她厌厌?风公子知道你在这吗?”
“天机阁少主谢寄云……如果天机阁还认我这个少主的话。”他似笑非笑,“还请不要告诉风公子,不过,我想他很快就要知道了。”
苏厌本想要谢寄云低调,可惜少主天生就是个滥情且高调的人,换上他的墨绿锦袍,不出一日,全清虚客栈上上下下的女人,都知道这么一个温柔,优雅,嘴甜,骄矜,只是暂时落魄的贵公子。
他会用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注视着你,恳求:“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的身份,请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一定会被追杀的。”
没有人能拒绝。
苏厌本可以把他捆起来,用袜子塞住他的嘴,可不知道为什么,却默许了他的行动。
她仍旧在筹备杀死清虚仙君的事,只是连着两天没喝到公西白凝的药,她竟然莫名觉得有点想要。
公西白凝改良后的汤药,仍不算好喝,还是苦的。
但,莫名让人想要更多。
苏厌破天荒踏进公西白凝煎药的屋子,问为何没有给她送药。
公西白凝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得站起,冷冷道:“你头还痛吗?若是不痛,那缕神魂便已经被你融为己有。没病了,还吃什么药?没药了!”
苏厌冷骂一声“有病”,转身离开。
她离开后不久,一个修长的身影打着折扇,踱着步,斜倚在门框边,望着公西白凝煎药的背影。
公西白凝似有所感,回头看到那双撩拨又轻浮的桃花眼,冷道:“你又有什么事?”
语气并不客气。
从前他们地位相当,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宴席上见过数次,但如今她仍是百草堂公认的大小姐,而谢寄云早已是被家族追杀的落水狗了。
然而谢寄云身上却丝毫不见深陷困境的窘迫,折扇抵着下巴,懒洋洋地笑了笑:“怎么数月不见,变得这样凶巴巴的?你要是多笑笑,指不定仙君会多看你一眼呢?”
公西白凝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冷怒道:“你自身难保,弃明投暗,委身恶人之下,还有闲心来和我说这个的?”
“哎哟,算我说错了,我道歉,”谢寄云啪得打开扇子,笑意更浓,“你再怎么好,再怎么用心,灰头土脸在这里再煎一百份药,恐怕仙君心里还都只有那个你眼里劣迹斑斑的小魔女。”
公西白凝腾得一声站起来,俏丽清冷的脸上浮现出薄怒的红晕,指着门口道:“少主,如果你还配得上这一声少主的话,我劝你好自为之,这几日,我并未向百草堂的人透露你在这里,倘若你再如此放肆,我也不介意让天机阁的人把你带走!”
谢寄云悠悠挥着扇子,不紧不慢道:“有厌厌保护我,我还真不怕任何人来……不过我要是告诉他们,你就是当年青州尸鬼之毒的制造者,百草堂会不会也追杀你,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呢?”
公西白凝瞳孔猛地一缩:“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谢寄云眉眼弯弯:“你不是也早知道,我不是老阁主的亲生儿子了?”
公西白凝心里一冷。
百草堂,天机阁和凌霄宗之间,相互制衡,彼此都拿捏着对方不少把柄,就是因为动一发牵全身,所以谁都别想轻举妄动。
但谢寄云此时人在谷底,根本是跌无可跌,光脚不怕穿鞋的,公西白凝有所顾忌,他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公西白凝胸脯起伏,惊怒未定:“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话说在前头,我犯的错我愿意承担,你休想要挟我做脏恶之事!”
“你看看你,总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谢寄云摇摇头,“我只是来找你寒暄几句罢了。”
他转而又笑:“你呀,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跟厌厌斗,死了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的。”
公西白凝见他转身要走,冷道:“是苏厌让你说这番话的么?”
谢寄云停了脚步,侧眸瞥她,讶异道:“不是呀,她眼里可从来没有你,是我自己要同你说的。”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们很有缘吧。”谢寄云笑眯眯道,眼里荡漾着甜蜜的眸光,“也可能是习惯了,看到你,总忍不住要给出几句忠告。”
三日后深夜。
谢寄云跟着苏厌出门,准备横扫天机阁藏宝库。
走进后院,迎面却是一袭白衣的男人,在如霜月华中走来。
苏厌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二人。
这阵子谢寄云何其高调,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漂亮却危险的红衣小姑娘住在一起。
苏厌知道风停渊早就有所耳闻,可她不在乎。他这么厌恶她,避之不及,又怎会过问?
她目不斜视要走,反而是风停渊停住了脚步,眸光和声线俱冰冷:“深夜出门,是要伤人?”
谢寄云好像怕他似的,往后缩了一下,苏厌下意识抬起手,拦在他身前。
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
女孩的手腕纤细白皙,不易察觉地抬起,往后护了一下。
却在铺天盖地的冷月光辉中,如此显眼,又如此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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