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声音又清又脆,不仅周围的百姓愣了,银月狼王愣了,男人也愣了。
他说:“换一个。”
“你还跟我谈条件?”苏厌扬眉,“我就要看你哭!”
男人便沉默了。
兴许是他真的很在乎其他人的安危,苏厌总觉得他低着睫毛时,眼睑处深色的阴影,有那么点憋哭的意思。
女孩精致漂亮的眉眼凑近了,呼吸清甜,歪头打量他:“哭出来了?”
男人抬眼平静道:“做不到。”
苏厌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完想绕过他:“别碍着我做事,等会再跟你玩。”
她刚走出一步,男人伸出手拦住了她。
苏厌缓缓抬睫,这次眼里带上了冰冷的意味,语气还是轻快带笑的:“小鲛人,你这点修为,凭什么拦我啊?”
“小鲛人”三个字脱口而出,带着熟悉又亲昵的味道,两个人对视时都顿了一下。
一个觉得奇怪,一个觉得痛楚。
男人道:“放过他们。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苏厌居然有点心动,他说话的神色郑重而专注,不像是在谈条件,反而像是在承诺,每个字都像是刻在石头上。
可她不想妥协:“要么让开,要么我要动手了。”
男人没有让开。
他胳膊平直,坚决地挡在苏厌面前:“他们本性良善,只是被狐妖蛊惑,不辨是非,你不该杀人。”
苏厌甩手一鞭子抽了出去。
男人用木枝抵挡,但木枝哪能抵得过龙脊银鞭,木枝被拦腰截断,鞭尾扫过他玉石一样清俊的脸,抽出一条深深的伤口。
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他的下颌淌到洁白的衣襟上。
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眸色无波无澜。
反而是苏厌心里乱了一瞬,几乎想手足无措帮他擦血,最终只是没动。
她只是想让他退开,没有想让他受伤。
不知道为何,下手重了。
她莫名觉得,虽然男人看起来很虚弱,但如果他动手,该是惊天动地的模样,不该躲不开。
苏厌眉心蹙着:“我说你……”
她话没说完,目光变了,同时起反应的还有银月狼王,和远处相隔很远的群狼。
女孩的目光,和狼群幽绿的竖瞳,都紧紧聚焦在了男人流出来的血上。
致命的诱惑像钩子勾了一下心脏,明明没有尝过,那滋味好像一瞬间涌上舌尖,美妙得刻骨铭心。
“你,留在这里审问,不要杀人。”苏厌命令狼群,拽着男人就走,有点心烦意乱,“而你……你现在是我的了!”
苏厌一路把他拽回宅院,一路上心跳又快又密,刺激又紧张,像是偷了个大宝贝回家,都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
她进屋就反手把门关上了,不由分说把男人用银鞭捆在柱子上。
男人倒是十分平和,任她做什么也不反抗,只是在她狠狠打死结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开吃!
诶,不对不对。
苏厌欲盖弥彰地搓搓手,耳朵有点红,有点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她太想尝一口他的血了,翻涌的一涌上头,让她几乎失控,恨不得拽着他的领子狠狠咬上一口。
可自己的所作所为,又颇有点老崽种吃人时的模样,怪变态的。
当恶人可以,变态不行。
她是有原则的。
有原则的苏厌抬头撞见男人漆黑的目光,只觉得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格外有杀伤力,感觉被看穿了似的,恼羞成怒道:“你看我做什么?”
男人的目光就好像是在责怪她无理取闹。
苏厌没理也要说成有理:“反了你了,都答应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还不乖乖听话。”
她上前两步,从男人的袖口撕了块白布下来,抬手把他的眼睛蒙上了。
这下舒服多了。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别扭,还有点羞恼。
他蒙上眼,苏厌有种为所欲为的快感,绕着男人走了两圈,勾着他的下巴细细打量。
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女孩柔软温热的身体靠得很近,太近了。
她向来没什么性别意识,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没变,没半点女孩子模样,还总不把他当男人。
他不是真的神仙,不是真的没有感觉,不是真的冷心冷情,也是真的曾和她在大雪纷飞的洞窟里极尽缠绵,失控地沉沦。
他克制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记忆,因为是他欺骗她,强迫她,就连回忆都像是一种轻薄。
可越不去想,越是忍不住去想。
周围一片黑暗,被紧紧反缚的双手双脚根本无法挣脱,逃离不行,靠近也不行。
女孩纤细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轻柔得像是羽毛,一下又一下。
熬人得要命。
男人的手指缓缓掐进掌心,面上仍是死水般平静。
他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就算记忆不在了,骨子里或许也在恨他,把他绑起来再捅几刀玩儿也未可知。
他希望她能给他留条命。这条命还有用。
黑暗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即便是清虚仙君冰山一样的心性,也终于是忍无可忍,开口哑道:“你……”
温热的嘴唇一瞬贴在了他的脸颊。
伤口格外敏感,敏感到能描摹出花瓣一样湿润的唇瓣,柔软娇嫩的舌尖闪电一样掠过他的伤口。
一个浅浅的,勾魂夺魄般的轻吮。
像是一个吻。
继而被加深,女孩手指掰过他的脸,身体紧紧地贴上,失控地吸吮他冰冷的脸颊,柔软湿润的舌尖一下又一下急切地舔过伤口内侧,激起一阵又一阵波澜。
女孩的鼻尖隔着蒙眼的白布,温热的吐息触碰着他的眼睫,她和自己的本能艰难拉锯挣扎,无意识地发出难耐的鼻音,尾音勾人得要命。
男人的呼吸早已停滞,身体彻底僵硬,又彻底炽热。
苏厌轻轻咬了他一口,用了最大的意志力,没有咬破,而后飞快地退后,恼恨似的跺了跺脚,飞也似地跑走,咣的一声把门摔上。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对男人而言多么撩拨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点起了多大的火,自顾自地跑了,全不负责。
风停渊明知做不到,还是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手心被掐出了血,黑暗中平日素白的耳朵通红。
他哑声唤道:“苏厌。”
满院空荡荡的风声。
女孩那修为和身手,早跑没影了,哪管他死活。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了,他说什么都可以由着她,她愿意打他也好,杀他也罢,哪怕再捅一剑也成。
这样不行,真的不行。
……
她就这么把他绑着。
——晾了整整一天。
苏厌被那口血的滋味,勾得魂牵梦萦,又觉得自己不能沦落成吃人的小崽种,所以冲出去吹了一天冷风。
她自觉已经十足冷静了,才带着银月狼王施施然回到宅院,进门才想起忘了给男人松绑,蒙眼布都没摘。
……糟糕,忘得一干一净了。
苏厌心虚地给他松绑,男人一把扯掉覆眼的白布,露出黑沉沉的眸子,活动了下手腕,眼里带着冰冷的味道。
风停渊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语气波澜不惊,却莫名让人感觉有点危险。
苏厌知道他生气了,反而那股心虚没了,理直气壮道:“你自己答应我做什么都可以,你现在什么态度?嗯?我还给你带了药!现在也不想给你了!”
她身后的男人往前迈了一步,和风停渊对上。
那是个肌肉虬结的壮硕男人,小麦色的肌肤,身上覆着银色的铠甲,肩上固定着银白的披风,英俊而明朗的面容带着异域风情,额头有银月的印记。
那是银月狼王的人形,他本体太大,进不了门,所以化成人形跟在苏厌后头。
“小殿下,属下觉得他来历不明,还是立刻杀了比较好。”银月狼王冷硬道。
他目光锐利森冷。
而风停渊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苏厌冷笑:“凝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吃他!”
银月狼王僵硬了一下,扭头解释道:“不是的小殿下,属下不是想跟您争食物,实在是他看您的眼神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苏厌大声道:“我看你就是想吃他!”
凝辉被她骂得缩了缩,单膝跪下,仍比女孩要高大,委屈巴巴地低着头:“您消消气。”
苏厌看了他一会,随手抓起椅子上的圆枕丢进院子:“去捡。”
这姿态跟不耐烦的主人逗狗玩儿似的。
女孩眉眼神气张扬又跋扈,风停渊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
她在人间总是孤身一人,咬牙忍痛,可在无间深渊里的确是三界簇拥的小公主,强大又任性,被崇敬又被宠爱。
银月狼王毫不犹豫地就出去捡了,仿佛全深渊的人都不知道羞耻心为何物。
他一转身,苏厌就伸出手,将一个药瓶递到风停渊眼皮底下。
风停渊意外地看着她,她别扭地看着其他地方。
“拿着啊!”苏厌见他不接,瞪了他一眼,“我不喜欢看你身上有血,以后都不许有。”
男人眼里是极浅的笑意。
微不可察的笑意,像拂过掠过冰层的风,可苏厌偏偏看出来了,还莫名其妙心脏漏跳了一拍。
凝辉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堂堂银月狼群一族之长,叼着圆枕跟狗勾一样回来了,蹲在她面前,微微喘气,眼睛明朗,望着她的目光是纯粹的信任和爱。
如果尾巴还在,估计得摇上天。
“真棒。”苏厌拽下他嘴里的圆枕,又一次用力丢了出去。
他俩玩得倒是开心,有来有回的,风停渊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看她和别的男人玩得东倒西歪,笑起来眼睛里像是落满星星。
渡厄的嘲讽还犹在耳边:“你看看你,又凶又老,还不会哄小姑娘开心。”
……女孩都喜欢这样的人吗,会无条件的顺从,舍下身段陪她玩,热情又有活力,嘴巴甜,还会讨人喜欢。
她从前喜欢他什么?
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本没有什么可招人喜欢的。
苏厌瞥见他不在看自己,不高兴地命令凝辉去院外守着,然后抓起第一个圆枕,丢了出去,堂而皇之地看着他:“该你了。”
风停渊淡道:“什么?”
苏厌笑吟吟的,吐字清晰:“去捡。”
风停渊没有动。
“不是说什么都能做吗?”苏厌歪着头,“只是骗人的?你若是骗我,我现在就去把该杀的人杀掉。”
“不要用杀人来威胁我。”风停渊声音很冷。
明明他的修为远不如自己,还被拿捏得死死的,可他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带着冷淡的不容置疑,让人潜意识里不敢反抗。
像是位居高位久了,言行间带着不怒自威的风骨,又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握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权柄。
苏厌一身反骨,竟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听从。
意识到以后又呼啦啦开始炸毛,凭什么要听他的?!
男人在她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出门,走进院子,俯下身,将她丢出去的圆枕捡起来。
他将圆枕拍干净,递过来,眸光沉定:“你不想让自己爱的人受到伤害,别人也不想。救人时不必多想,杀人时三思后行。”
苏厌不喜欢听人说教,冲他做鬼脸:“略略略。”
男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
他伸手的时太自然,太熟稔,苏厌也没有躲,好像身体早就习惯于此,等他摸完,她眼睛突然像猫一样瞪圆了。
不对,谁给他的胆子摸我的头?!
……就摸一下就完了啊?我允许他结束了吗!
苏厌随手把圆枕往他怀里摔,算是不轻不重地反抗,本来也是和他闹着玩,根本没用力气。
谁知男人却身子晃了晃,嘴唇煞白,几乎摔倒。
苏厌吓了一跳,伸手扶了他一下,蹙眉道:“不是吧,你也太不经打了。”
她话语顿住。
有血从男人的胸膛上漫开,极为缓慢的血色像花一样开在他心脏的位置。
他有旧伤?刚刚圆枕不偏不倚摔在他伤口了?
苏厌强硬地拉他坐下,一手按着他的肩,屈膝跪上他的大腿,抬手霸道地撕他的衣服:“让我看看。”
风停渊蹙眉:“你不能……苏厌,你总是随便扒人衣服吗?”
“我不是想看你伤在你哪儿吗?”苏厌吼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说过名字,只气道,“我不喜欢别人死在我跟前,因为……”
“晦气?”
苏厌被说中了,顿了顿,没吭声。
说话间,她已经把男人的衣襟撕开了,风停渊出手阻拦,但他现在的修为力气根本挡不住女孩蛮横的手劲。
敞开的白袍下,是被层层纱布包裹的胸膛,血色洇湿了他心口的位置,浓郁得像是已经连续出了很久的血。
她骑在男人身上,整个人都僵住了,垂眸定定看着他心脏的位置,纤白的指尖划过血色。
奇怪的是,她听不见心跳声,就仿佛他的胸膛里空空如也。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胸口突然闷痛,像是被攻门锤狠狠砸了一下,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次倒是没有渴望他的血。
只是没来由地心痛,眼里突兀地闪过如火的血红剑尖穿透他胸膛的模样,甚至连利刃穿心的声音都如在耳侧。
那样撕裂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都在发抖。
苏厌恍惚问道:“怎么受伤的?”
风停渊拢上衣袍,不让她再看。
长睫遮住眸色,淡淡道:“是我咎由自取。”
院外突然传来凝辉大声地问候:“尊上。”
“宝宝呢?”乌九笑着滑入院内,九首螣蛇庞大的身躯遮蔽了月光,“你不出来,我就进去啦。”
乌九不喜欢人形,往往要进屋,也是只是缩小身形,此时他整个笼罩在院子上空,三个头颅交替探出,巨大的蛇瞳如窗子一般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屋内,耐心地喊道:“出来吃饭。”
风停渊缓缓后退,退至屋内最黑暗的角落。
当年清虚仙君斩下九首螣蛇六个头颅……只剩下三个残缺不全的脑袋,如此深仇大恨,他就是化成灰,乌九也能把他认出来。
“走吧,你都饿一天了。”苏厌跳下椅子,拉着风停渊往外走,笑嘻嘻道,“那是我爹爹,他人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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