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高的漆黑砍刀如绞肉的刀片一样旋转,整个客栈被刀光切得四分五裂,以女孩为中心像是刮起一道血色的旋风,四面八方的人像是风吹麦浪般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下,其他的惊恐无比,四散逃开。
苏厌耳边全是嗡嗡的轰响,身体里的血都像是在沸腾。
风停渊浑身是血倒下的那一幕映在她眼底,仿佛要把记忆深处什么东西连根拔起,痛得她神魂都在颤抖。
那些人竟不全是魔族人,还有一些分明用的是正派的剑法,这天下还没亡,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做了叛徒,砍伤风停渊的一剑也没有丝毫魔气,竟然是纯粹的道家心法。
有人慌张大喊:“先杀了那男人,尊主要他的脑袋!”
还有人尖叫:“快逃吧!再打下去全都得死在这!”
苏厌本该把他们抓起来,细细审问,是谁派他们来的,是谁要风停渊的命。
但无所谓了,她从未有过的愤怒,只想要他们死!
战斗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客栈连同四周的楼全被打塌,废墟中尘埃四起,遮蔽了月色,断头尸体层层叠叠地堆起。
有零星几个人跑了,苏厌终于回神,魔纹缓缓褪去,没有再追,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去探风停渊的鼻息,一道渡厄的剑气始终护着男人的身体。
“风停渊风停渊……”女孩轻轻晃他的身体。
“没死没死。”渡厄笑嘻嘻道,“别看他这样,还挺耐活的。”
“为什么不喊醒我?!”苏厌对渡厄吼道。
渡厄无所谓地抱着头:“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剑,更不是你的狗,再说不打起来你怎么杀人……”
苏厌抬脚把它踹飞出去。
渡厄打了个滚,爬起来骂骂咧咧:“又打孩子!你也打孩子!怎么下得去手?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在旁边跳脚,苏厌捂住风停渊身上的伤口,往他身体里灌入法力,胡乱给他包扎。
她杀人在行,救人却是个外行,因为自己有着逆天的身体素质,伤口即便不怎么处理也会愈合如初,所以此时显得笨拙得要命,生怕手一重就把他弄死了。
或许是动作太粗鲁,男人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四处腾起的尘埃被夜风吹散,水一样清透的月色落在男人的眼睛里。
苏厌动作一滞,慌忙道:“你醒了?那你自己来?”
风停渊接过她手上的白纱布,淡声道:“好。”
他动作很慢很吃力,苏厌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道:“你挡什么?就你这点修为帮我挡什么东西?你就算不挡也砍不到我身上来,要你多此一举?!”
小魔女嘴里真是很难吐出好听的话,换做旁人恐怕此时已经气得半死。
风停渊却平静道:“我忘记了。”
“忘记什么?”
“我现在这个身体……”风停渊缓缓打紧身上的结,身子颤了一下,嘴唇瞬间失了血色,声线却还是漠然的,“什么都做不到。”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苏厌觉得心里难受得要命,真恨不得捂上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了。
苏厌把他背起来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找个医师来。”
夜黑风高,遍地魔族人,到哪里找医修?
风停渊不再说话,似是晕了过去。
女孩背着他有些吃力,倒不是因为他重,而是因为他比她高上太多。
莽莽月色,枯木荒城,只有女孩疾走的脚步,莫名的心慌。
婆娑的树影下突然有什么人动了一下,苏厌厉声道:“站住!”
是个脏兮兮的小孩,从树后探出头,怯怯道:“那个,女侠姐姐,你跟我来。”
他领着苏厌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通往地下的密室。
推开门的时候,无数小孩叽叽喳喳地簇拥着她:“是女侠姐姐来了!白天杀魔族人的女侠姐姐!”“还有爷爷,白头发爷爷受伤了!”
小孩子不懂,以为头发白了的都是爷爷,渡厄听了在旁边捧腹大笑,不过仔细一想风停渊的年纪,何止做他们爷爷,做祖宗都绰绰有余。
小孩子们的喊声引来了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他看到苏厌明显愣了一下:“是你?还有风公子?”
苏厌皱眉想了一会:“陈昊?你哥呢?”
是锦城开剑铺的陈氏兄弟,大哥陈铭沉稳多谋,二弟陈昊鲁莽好战,有情剑就是在他们手上买的。
只是陈昊比记忆里的要苍老了一圈,眼里没了从前蓬勃旺盛的朝气,看上去大不如前。
“大哥死了。”他道,“被魔族人杀死了。”
苏厌想,或许陈铭的头颅还在白日里见到的那块广场上。不过此时她懒得关心别人,也不在乎他为什么把原本藏着陈氏传家宝剑的剑窖拿来藏小孩,只说:“有药吗?风停渊受伤了。”
陈昊点点头。
他比从前寡言少语了很多,沉默地在地上铺出床铺,给风停渊重新上药包扎。
陈昊解开风停渊衣衫的时候,示意她回避,她抱着胸不耐烦道:“我哪都不去,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陈昊便动手给他上药。
苏厌这才回过味来:“你认识风停渊?”
“废话。”陈昊忍不住骂她的时候,才有点从前的生气,“我们不是一起坐马车去元都,还都住在清虚客栈里么?半年前的事情而已。”
苏厌忍了忍,看在他还在给风停渊抹药的份儿上,没有动手:“我有些东西记不起来了。你多说点。”
陈昊反而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苏厌问:“我和风停渊,从前也是认识的,是不是?”
“不然呢?”
果然。
如果他们真是在南方初见,才认识多久,才多少交情,哪轮得到风停渊夜夜守香,为她挡刀。
苏厌又问:“我忘记了不少事情。我们从前关系很好吗?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陈昊不解:“关系挺好的吧。我弄不明白你们的关系,他似乎是你师父,教你学剑,教你认字,你们天天在一起。别人碰你你就要卸人胳膊,他碰你就没事。去元都的时候,你说自己有别人在就睡不着,把鹿姑娘和林公子都赶走,但还和他睡在一辆马车上。”
“啊?”苏厌惊诧,“那我怎么会一点也不记得他?”
陈昊摇头:“对了,有情剑也是他给你买的。”
苏厌从怀里掏出有情剑来。
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这柄剑了,入手十分陌生,剑体通红,像是烧着的热铁,在漆黑的室内如宝石流光溢彩。
苏厌喃喃道:“不对吧,这柄剑是红色的吗?”
陈昊多看了一眼,将风停渊身上的伤口仔细系好,站起身端详着祖师爷的宝剑,喟叹道:“我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见不到这样的光景。”
苏厌不高兴道:“说明白点。”
“这柄剑从前是陈家祖师爷陈清岚打造的,用来杀死自己的道侣。”
苏厌隐隐约约记得这么回事。
“他的道侣是山间精怪,曾被祖师爷的师门灭了满门,她接近祖师爷,只是把他当做工具,接近他的师父,祖师爷敬重自己的师门,爱师如父,师父被谋害后,他不得不亲手杀自己的道侣,为此打造了一把无情剑。”
苏厌问:“不是有情剑吗?”
“但是他还是爱着道侣,在打造到最后一刻时,忍不住吐出一口心头血,那就是有情剑尖一抹红的由来。后来在他杀死道侣的时候,那抹血被爱意燃烧,染遍了剑身,最后传言祖师爷的道侣被刺中,却没有死,和祖师爷归隐山林,再也不问世事。”
“这柄剑也因此改名为有情剑——剑下不斩有情人。是对爱人留情,也是对自己留情。”
苏厌听得云里雾里,像是懂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懂。
陈昊问:“你用有情剑刺向了自己的爱人?”
苏厌:“我哪来的爱人?”
陈昊又问:“你用它杀了谁?”
苏厌道:“我就没用过这柄剑。”
陈昊神情也变得怪异,他摇头,也不再好奇。
短短半年,他被磨砺得对生死以外的事情都变得漠然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明早,你把这群孩子,带去没有魔族人的城池吧。”
苏厌蹙眉:“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昊恳求道:“因为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我能做到,就该我做?”苏厌嗤笑,“你当我是什么人?清虚仙君?”
陈昊默然许久,好像才想起她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再劝,转身往外走。
屋子里的小孩都早熟且听话,一声也不吭,只蹲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苏厌。
那一双双眼睛,看得苏厌烦得要死:“看我干嘛?”
小孩像一群鹌鹑似的,吓得缩着脖子。
苏厌冷道:“明天我走的时候,你们爱跟上就跟上,跟不上的,死了我也不会管的,听懂就快滚。”
几个年纪大的孩子先听懂了,眼里露出喜色,慌慌忙忙鞠躬道谢,然后赶着年纪小的孩子去其他房间,不要打搅女侠姐姐。
苏厌转过头,才发现风停渊斜倚在床头,染血的白袍松松垮垮地拢着,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苏厌炸了毛:“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一声不吭的!”
风停渊道:“刚才。”
越是面对强大的人,她越是有无穷的反骨,再强的人也敢杀。
可越是面对弱小的人,越是那些不能自保,只会眼巴巴望着她,露出渴求的、信任的、求助的目光,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会用张牙舞爪掩饰自己的局促。
从前对鹿呦呦是这样,现在对这群小孩也是这样。
一只对强者凶狠,对弱者温柔的,嘴硬心软的小魔龙。
风停渊看着女孩,无声地笑了笑。
他笑起来,真如冰层化水,一瞬仿佛九天月华穿透地层洒满剑窖。
苏厌看得呆了呆,继而爬上床,两手撑在他身侧,靠近了,仔细端详他的脸,正色道:“方才陈昊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们之前认识的事,还有其他的事。”
风停渊愣了一下,没有后仰,没有避开,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的眼瞳,平静道:“什么事?”
苏厌歪头,盯着他的眼睛:“风停渊,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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