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女孩发出凄绝的惨叫,像是被刺穿胸膛的小兽。
她疯了一样从蛇尾中爬起来,手足无措地去捂住螣蛇脖颈处硕大的伤口,小小的手掌触碰庞大的裂口,是那样的无力,“爹爹,爹爹,爹爹……”
她每喊一声,眉心的魔纹都要更亮一分,愈来愈亮,愈来愈亮,那是比火焰还要强盛的光芒!
赤皇魔君自损修为的一招落在了螣蛇身上,目眦欲裂地怒吼:“乌九!!”
蛇尾将苏厌推到身后,而后凌空一甩,狠狠劈在力竭而分的金银双戒上,银戒被雷霆般的一击直接打裂,叮叮当当滚在地上。
螣蛇凌空窜起,巨大的黑影一瞬甚至遮蔽了日光,蛇嘴大张到极致,狰狞尖锐的蛇牙狠狠扎入扶山掌门持剑的手臂,翻卷着将他搅落在地,腾起一大片尘土。
原本以乌九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失去两个头,可他看到苏厌受伤,来得太快,太急,仓皇之下竟然选择用肉身硬抗。
螣蛇如房屋般巨大的头颅缓缓升起,蛇吻处淅淅沥沥往下淌着血。
灰墨色的蛇眼冷得像冰,他弓起脖颈看着赤皇魔君,重又摆出进攻的状态。
赤皇魔君大骂道:“她站在清虚仙君那边,你还护着她?!”
他骂完才意识到乌九已经听不见了。
乌九原本的个头都有残疾,如今唯一一个头又聋又哑,只剩下一双蛇眼,冷漠地扫过地上的风停渊,又盯着赤皇魔君,压迫感凌然而至。
那是被不加遮掩的喷薄怒意。
他是怀着百年仇怨的妖尊乌九,更是被触犯底线的父亲。
带着精血的本命法器被破,赤皇魔君也在吐血,一边吐血一边大笑:“好,一个二个都疯了是吧!!从你不舍得苏厌离开无间深渊,我就该想到今天!!”
赤皇魔君抬手接住破碎的银戒,纵身还要再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咚……咚……咚……”
像是心跳声。
但是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心跳?
乌九吐着蛇信,同样感应到了震颤,他转头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苏厌。
和螣蛇比起来小小的女孩,淌在淹没她脚踝的硕大血泊中,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掉的蛇头。
被截断的头仍在抽搐跳动,看起来恐怖异常,可她却伸出手想要触摸。
乌九的蛇尾把她往回拖了拖,苏厌迟钝地抬头看向他,看向他被砍掉的两处脖颈,屋子大小的伤口血流止不住地喷涌,脖颈在剧痛中不受控地颤抖,蛇鳞像雪片一样纷飞。
她抬起头,喊道:“爹爹……为什么。”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又让人心痛地茫然。
为了保护别人,自己受更重的伤。
这么多年,明明不是这么教她的。
黑暗的深渊底部,粗大的蛇尾曾缠着小女孩的手指,拉着钩,要她牢牢记住,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所谓恶人,是绝不作牺牲自己的事情。
……怎么是你先违约了呢?
女孩眉心的魔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比原本进化的速度要快成百上千倍。
“咚……咚……咚……”
缠绕在女孩腰身上的蛇尾清楚地感应到震动的来源。
是她愈来愈强的心跳,像是大地在震颤!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是周围聚集的魔族人,他们在尖锐的惨叫中接二连地被炸成了血雾!
那些血雾是他们的修为,是他们的法力,也是他们的命,此时相继炸开的血雾像是被风指引,从四面八方涌进女孩的身体。
腹部的伤口最先被填补,皮肉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她流血的耳朵重新变得完好无缺,周身的伤口在迅速弥合。
无数暗红的龙鳞在她身上纷纷涌现,覆盖她白皙的肌肤,女孩纤细的手脚变成坚硬的龙爪,飘散的长发被染得血红,比从前她全盛时期还要强大的修为涌进她的身体,经脉在法力的重刷中快速崩溃,又在快速重组,逐渐补全缺失的那一半,变成完整的模样。
她痛苦地躬起身子,骨刺刺穿她肩胛骨的位置,向两侧延展。
曾经出现在谢寄云背后的巨大双翼,如今以更加瑰丽绝美的姿态舒展,迎着风托起她姣美的身体。
她感到浑身都在撕裂的痛,分不清是身上更痛还是心里更痛,但一呼一吸之间,心脏每一次强有力的跳动,都让她变得比从前更加强大。
属于谢寄云的剥夺,加上属于她的吞噬。
合起来是完整的天赋血祭。
——除她以外,皆是祭品。
眼前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她不去看,也能知道周围有多少活物,经脉如叶子的脉络清晰得分毫毕现。
人、魔、妖,和牲畜没有区别,他们是如此脆弱,只要她心念一动,就可以剥夺他们的一切。
越来越多的魔族人被炸成血雾,在一条条交错的街道间腾升,千万股细流彼此缠绕着向上汇聚,像是一场酝酿着毁天灭地威能的风暴眼。
赤皇魔君反应是最快的,他察觉到致命的危险,立刻退后,大声地吼着撤退,然而来不及,成百上千的魔族大军像是被收割的稻草,来不及回到魔域就炸成了血雾。
乌九不能发声,只能看着空中的苏厌,蛇尾固定在地上,昂起的庞大蛇身在暴风中如草茎般摇摆。
此时悬在空中笼罩半个城池的风暴,不是他熟悉的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痛,太痛了。
苏厌的灵识在一片赤金色的火海里沉浮,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哪,忘记了自己要去往何方,只是茫然地行走,走过的地方生机断绝,万物凋敝。
但她没有在意,就像行走的人不会在意脚下倒伏的枯草。
她缓缓睁开双眼。
风暴眼里,一双漂亮到极致,却又冰冷到极致的金色双瞳。
眼神里不带任何色彩,漠然俯视着残破的大地。
她伤得太重,赤血魔龙的本能发动了血祭,源源不断地抽取周围的生命力补给自身。
什么时候停止呢?
……或许永不停止。
一缕黑雾在血色的风暴飘摇,如此的微弱,又是如此不起眼。
那黑雾落地,幻化成一个黑衣丸子头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蹲到风停渊身前,拍着他的脸:“喂,醒醒!你要错过好戏了!!!”
风停渊脸歪了歪,银丝垂落,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渡厄歪头看了看,咧嘴一笑:“这可是我亲自为你准备的重头戏,你是主角,怎么能搁这儿装死?虽然本剑从不做赔本买卖,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姑且先推你一把……”
他一边碎碎念,一边伸手按在风停渊的心口。
霎时,渡厄统领的数以万计的神兵利器,都分出了一股法力,汇聚成洪流,自上而下猛地灌入风停渊的身体。
那股强盛的法力像是一股强心剂,男人倏地睁开眼睛,抵唇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慢慢泛出血色。
渡厄在旁边哇啦哇啦叫道:“你总算醒了!不得了了!魔龙崽崽杀了她哥以后,现在进化成全盛状态血煞魔龙!她发动了血祭,再这样下去,整个元都,不,整个中州都会被她一口气活活抽干!”
男人站起身。
烈风吹起他的白袍,脚下的地面裂出巨大的裂痕,像火山喷发的地面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地底涌现出沸腾如岩浆般的血光。
他抬头看向空中,血雾笼罩着苍穹,漫天血云夹杂着闪电,其后隐隐约约能看见魔神的影子。
天地祭坛,万物刍狗。
满天血光下百姓和魔族人混着奔逃,时不时被炸成血雾,罡风中哀鸿遍野,尖细的哭声像是针扎进他的耳朵。
就像是百年前的那一夜,像是曾在一场大火中烧尽的灵溪城。
一模一样的画面,血淋淋地在他面前重演。
仿佛最深的梦魇卷土重来,狠狠攥住了他,然而风暴中心的却是……
风停渊道:“苏厌。”
“是啊是啊,”渡厄笑道,“从前是她爹,现在是她,血煞魔龙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天底下除了他们自己,其他的都是食物罢了。你不是应该很了解吗?风行野就是这么被吃掉的。”
风暴眼下方,天道院阵修为主导联合结成的金色法阵在暴风中摇摇欲坠,这是一个逆转阵法,能逆转其他人的法力流向,此时正不断地和外部汲取的力量拉扯抗衡。
传说这是唯一能击败血煞魔龙的方法。
然而他们此时连维持阵法都做不到,更遑论靠近苏厌附近,哪怕有人迈出阵法一步,都只有一条死路,上也上不了,走也走不成。
扶山掌门立在阵眼处拼命维系,他的右臂被乌九连根咬断,此时只能用左臂艰难持剑。
他余光看见风停渊,惊喜交加:“师父!”
其他人听到他这么喊,都是一愣,片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师父是谁,纷纷站起来,看到远处走来的白色身影,忍不住心中激荡,挥手大叫道:“清虚仙君!清虚仙君救命啊!”
扶山掌门也顾不得许多,拖着残破的身躯急切道:“师父,那魔龙实属人间祸害,死有余辜,师父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子儒当尽力去做。”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她在南方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百草堂总部上下成百医修都死于她手!”
“她所用招式和谢寄云一模一样,两人狼狈为奸,起了内讧,我亲眼看到的!”
“我的师妹不幸遇害,变成血雾,还请清虚仙君为她复仇!!”
渡厄的声音响在风停渊耳边:“要么让她吃光中州的人,直到经脉撑不住才停下,要么就杀了她,快点决定啦!再迟一步,更多的人就要死了!这可不像你啊!”
渡厄的声音是这样的愉悦,笑声从字里行间溢出来。
它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从百年前,它在自己的般若秘境里被十七岁的少年打败,心有不甘,却也勉强服气开始,它就等着自己的新主人带着它大杀四方。
谁知风停渊不仅没有大开杀戒,反而还管着它,束着它。
他自己被冰封沉睡,居然还要逼着渡厄跟他立下血誓,宁可顶着反噬也不许它乱杀人。
渡厄乃是万万年兵器凶煞之气的汇聚体,它生而嗜杀,却也慕强,风停渊可以折辱他,可以打骂他,只要他够强,他可以对渡厄做任何事情。
但唯独不能阻止它杀戮。
万兵之主心高气傲,谁打服了它,谁才能使用它,它只认可风停渊,可风停渊又不是它想要的样子。
没关系,它可以改造他。
它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让冰山心动的人。
在凌霄宗,根本不是谢寄云偷走了它,而是它主动跟影杀者走,帮助谢寄云完成他的计划,它是万兵之主,当然知道有情剑的脾性,它知道风停渊不会死,却也想看他被捅出出恶气。
它挑拨兄妹相残,这个过程它杀够了人,过足了瘾,一切全都是走个过场,因为它早已选定了胜者,让苏厌成为最后的赢家。
谢寄云发现它在利用苏厌,那又怎样?
迟早有一天,继承完整天赋的苏厌会本能地发动血祭。
清虚仙君是苏厌的梦魇。
赤血魔龙又何尝不是风停渊的。
如果苏厌和中州的所有人,必须由一方要死,风停渊会选谁呢?
渡厄笑得打滚。
他不在乎风停渊选谁,因为不论选谁,风停渊都不会清醒地走出元都。
风停渊入过八苦鼎,渡厄看过他的内心,为人敬仰的清虚仙君内心就那么大的地方,在乎的就那么几个人,他的世界何止是干净,简直是无聊。
可恰恰是最简单的内心,撑着人间至强至净的剑气。
那样清冷如冰霜般的人,渡厄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教唆了百年,趁着他睡觉给他灌入疯狂的念头和狂暴的情绪,都没能让他波动半分,只会在他醒来后被毫不留情地暴打一顿。
简直固执得可怕。
可渡厄并不讨厌他,反而更加蠢蠢欲动,谢寄云那样的人,就算疯掉,也只会想着变强,可如果已经是最强,却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呢?
如果风停渊疯掉呢?
真想看他疯掉的样子。
真的太想了,想看他一成不变的冰山面容上出现崩溃的神色,想看到他失去必须保护的东西时,干净的识海被混沌掩埋,想看他的无人可改的固执,变成无人可挡的杀气,想看他一直坚信的一切被自己亲手推翻时垮掉的模样。
想看他走火入魔,握着它的剑柄让全世界陪葬。
风停渊抬起手,渡厄化成长剑落进他的手里。
他选择战。
他选择保护元都,杀死他世上唯一爱的人。
渡厄浑身都在发烫,他激动道:“你现在靠得太近,也会被它吃掉,想跟赤血魔龙打,首先得有和她相等的修为。”
刚刚它灌给风停渊的法力,勉强只够把他从筑基期提到了金丹期,好在风停渊早就在巅峰许多年,只要法力足够,不存在任何突破的瓶颈。
风停渊道:“交换。”
渡厄道:“我要她送你的鳞片。”
风停渊道:“不可以。”
渡厄简直想大笑:“你要去杀她,却不舍得她的鳞片?”
风停渊迎着风大踏步上前,浑身战意急速地攀升,他仿佛自身也化成了一柄利剑,锐利地切开浓稠的血雾。
银丝在狂风中凌乱,露出清挺眉骨下漆黑的眼。
风停渊纵身跃入风暴,语气仍然平静:“先换我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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