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薇真的很记仇。
宋淮青这阵子的虚弱不仅没有让她释怀,还让她不禁去想,这人自己一个人去面对的时候究竟有多么艰难,所以她还是很生气。
她留下那封信,走得潇洒,而祥顺那边,却差点给他的主子跪下。
休、休书!
夫人居然会给先生写休书!他长这么大,从没听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祥顺很慌,宋淮青也愣住了,半晌,他才咬牙道:“你说,这是她写的信?”
“是、是夫人亲手交给我的……”
祥顺擦着额头的冷汗,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宋淮青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我知道了,不用念了,把东西给我。”
于是,这封信就落到了宋淮青的手里。
这段时间,乔薇薇也不是一直都陪在宋淮青的身边的,她偶尔回去奥利尔的裁缝铺转转,在这期间,还认识了不少别的新朋友。
乔薇薇突然跑过来,奥利尔也不惊讶,给她泡了杯奶茶,然后与她闲话。
她说:“听说你先生最近身体越来越好了,恭喜你们,我很期待他再来店里做客。”
乔薇薇捧着奶茶笑道:“他么,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是来不了。”
奥利尔只当她的意思是宋淮青的病没有痊愈,还是下不来床,一下子,下句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还该不该讲。
乔薇薇注意到了她犹豫的样子,主动问道:“怎么了?”
奥利尔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天呢,店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我看她随身携带的手绢面料非常特别,就多嘴问了一句,那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那个姑娘是雨城人,她说绢帕的是她祖母的手艺,可这种纺织手艺太难了,他们这些小辈没一个人学会,已经快要失传了,我就觉得很可惜,想去拜访一下那位老夫人。”
乔薇薇知道,奥利尔拿她当至交好友,所以她马上就问道:“你想叫我一起去?”
奥利尔点点头,又道:“不过,如果你的先生还是病着,那就算了,你还是留下照顾他吧。”
她知道这对夫妻的感情很好。
谁知,乔薇薇呵呵的笑了一声,然后道:“他没什么大事了,我跟你一起去。”
于是,当宋淮青斟酌着要不要现在就把乔薇薇给追回来的时候,乔薇薇已经与风驰电掣的奥利尔一起关了店,然后坐上了前往雨城的火车。
奥利尔很开心的送了乔薇薇一条新裙子,两个人宛如亲姐妹一般的坐在一起,奥利尔还跟她说:“其实我弟弟就在雨城做生意,我已经拍了电报给他了,到时候就让他招待咱们,我保证你这一趟玩儿的开心!”
乔薇薇总觉得雨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要是细想,她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地方。
她就觉得,可能是原主听到过,所以才觉得有些耳熟。
绿皮火车呜呜的跑离南城,而待在南城的宋淮青依然拿不定主意。
他当然想让乔薇薇赶紧回来,说实话,习惯了乔薇薇的陪伴,他现在总觉的身边空空荡荡的,但是他又觉得,小夫人忍了这么久,终于把这口气给撒出来了,她现在恐怕不想看见自己。
宋淮青这一整天都处在失神的状态,吃什么都没胃口。
黄昏暮色之时,宋二爷上门来了,笑呵呵的对宋淮青说:“往常看你们小两口就像那连体婴儿一样,谁也分不开谁,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叫那小丫头出门呢。”
宋淮青便知宋二爷这是在外面看见乔薇薇了,他问宋二爷:“她跑去哪里了?”
宋二爷就说:“我在裁缝店看见她了。”
宋淮青这才放下了心。
这与他猜想的差不多,乔薇薇是去找奥利尔了。
结果,宋二爷下一句就道:“奥利尔关了店,她们俩说要去雨城。”
宋淮青:“……”
宋淮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你说什么?”
宋二爷确信他听清楚了,他瞧着有些变脸的外甥,觉得有意思,他说:“这两个人去雨城了,说要去拜访一位老夫人,至于这具体是要做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他只不过路过的时候与乔薇薇寒暄了两句,他还以为这大侄子是知情的呢。
宋淮青“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宋二爷问:“怎么?”
宋淮青喊来了祥顺。
祥顺跑进来的时候有些忐忑,他觉得先生还在为夫人离家出走的事情着急。
“去准备一下,咱们去雨城。”
祥顺:“啊?”
宋二爷乐道:“大侄子,你是不是跟侄媳妇吵架了?”
宋淮青:“……”
宋二爷掸掸袖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小夫妻嘛,吵架都是难免的,你得学着哄媳妇了,要不当心她跟你离婚!”
宋淮青:“……”
祥顺差点给他们家这位雷点蹦迪的二爷给跪下,想张嘴求求他别说了。
可他琢磨了一下,还是自己这条小命重要,所以他把宋二爷给扔到了一边,转头就跑,去准备出门的行李了。
祥顺再在楼梯口看见宋二爷的时候,对方是打算离开了,脸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先生对二爷说了什么话。
依照以往的经验,祥顺觉得,他这是被为难了。
祥顺暗搓搓的乐。
顺发赌坊。
太阳光从雕花窗后照进房间,照得这个地方的浓烟愈发的浓烈。
熏人的烟味和挥不散的酒味,混合着那些兴奋的叫嚷声,让不喜这里的人一进来就心烦意乱。
春红就是那个不喜欢这里的人,心烦意乱的也是她。
这几个月,富足的生活给了她不少底气,让她从前怯懦的背都挺直了不少。
春红的身上穿着艳丽的绫罗绸缎,脸上涂着□□,还画了口红,她扭着自己的身体,推开了赌坊的大门,一路过的醉鬼被那阵突然扑进来的香风弄得差点栽个跟头,低头看见一双女人的鞋,就忍不住的慢慢抬头往上瞟,结果触及那张浓艳得看不出原本容貌的脸的时候,打了个突,酒都醒了不少。
春红不耐烦的踢了那个酒鬼一脚,这可是她以往不敢做的事情,可如今,家里也有做事的仆人,这些人一口一句的叫她夫人,看她的眼神拘谨又小心,就像她从前看别人一样,于是春红便开始觉得,很多从前惧怕的人,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终于,在一个粗手笨脚的奴婢打翻了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香水之后,她狠心责罚了对方,看着对方痛哭求饶的脸,她的心中就无端升起一种快意,自此之后,那种不自信的怯弱就从她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真正变成了一个主子。
春红的到来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这里是有人认识她的,见到她,马上就有一个人扯着脖子喊:“乔老爷,你夫人来了!!”
不远处的一个赌桌上,一个油头圆脸的男人不耐烦的抬起头,骂骂咧咧的道:“谁来了,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楚!!”
不过,也不用等乔正听清楚了,因为他这一露头,春红便看见了他,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这二位扭打过不止一次了,有时候实在赌坊,有时候是在花楼,经人这么一喊,那些人就都知道,这下子又有热闹看了。
“乔正,你这个王八蛋,你昨天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怎么又来赌了!”
春红生气的跑过去,指着乔正的鼻子就开始骂。
她没动手,她还是不敢对乔正动手的,毕竟被这个丈夫压制了这么多年,那种对其刻入骨子里的忌讳不是短时间可以克服的。
乔正的眼中闪过一点心虚,但见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调笑的盯着他,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他那点心虚就马上被怒火给取代了:“臭娘们儿!你懂什么,别在我这里捣乱!”
春红一听更生气了:“你,乔正,你知不知道,你这……”
你知不知道您今早拿走的是家里最后一块金子!!!
春红几乎要咆哮出声了,但是这里人太多,她不敢说,说出来,别人就又要以为他们是穷人了。
春红只能急得跺脚:“你跟我回家去!”
回家再算账!!
乔正怎么可能听不出春红的未尽之言,他有点心虚,但又不想这么妥协。
他自然知道那是家中最后一块金子,他今早偷走那块金子,是想拿去还债的,结果他揣着那块金子路过这里,忽然又止不住的开始幻想。
这块金子根本抵不住他在外面欠下的那些钱,那些债主背后有大靠山,那些大靠山,他这种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根本惹不起,那些人追债的时候说了,如果他再拿不出钱来,就要拿他的房子去抵押了。
所以路过赌坊的时候,乔正就想,反正这块金子抵不了债,不如他就再去试一把,万一就发达了呢。
于是他就鬼迷心窍一般的进去了,一进去,那唯一的一块金子也输没了。
输没了,他就知道,春红肯定又要跟他闹,所以他才不肯回去。
夫妻俩人在赌坊大吵大闹,最后被怕耽搁生意的赌坊老板一起给赶了出去。
“乔正,钱呢!”春红紧紧的抓着丈夫的袖子,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乔正的眼神躲躲闪闪,不太敢看春红。
钱自然是输了。
乔正不张嘴,可是见他这副模样,春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快气疯了,她说:“乔正,家里就那一点钱了,你当初把钱交给我的时候,你跟我保证过什么!”
乔正梗着脖子不肯承认:“那钱不是我拿的,你去问问兰兰,说不定那钱是她拿走的呢!”
确实,乔兰兰最近也拿了家里不少钱,因为突然变成了有钱人,所以乔家三个人花钱全都开始大手大脚了起来,尤其乔兰兰,整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出门见什么人,花了不少钱穿衣打扮。
后来,春红意识到他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会把这笔钱花光,不能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他们才有所节制。
即便这样,由奢入俭难,乔兰兰还是忍不住大把的花钱,甚至还摸清了春红藏钱的位置,从家里偷钱出去过。
所以乔正这个锅,甩的可是相当有道理的。
不过这话可骗不了春红,可他们就这样站在大街上,路过的人已经频频将目光投降他们了,这里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春红终是将口中的话给咽了下去,只等回家再说。
因为出来的匆忙,所以没带钱包,所以春红没有做黄包车的钱了,而乔正……乔正他刚刚把那块金子给输了,刚才下注的时候正上头,现在出来照了太阳,那昏沉的脑子也清明了几许,开始心疼被他输掉的钱了。
他眼巴巴看着春红,想等她叫车,他自己身上是一个大子儿都没有了。
春红往前走了好几步,也没有叫车的意思,夫妻俩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家里走。
此时正是午后,热闹繁华的街道两边有不少买吃的的小摊位和店铺,从中散发的香气拼命的勾引着两个人,又走了好几步,春红听到了乔正的肚子传出一声咕噜噜的叫声。
可是她也没笑话乔正,因为她自己也饿了。
春红不由得看向最前面位于街头最好地段的那家大酒店,那家是目前雨城最豪华的大饭店,他们一家人出来雨城的时候敞开肚皮吃了一次。
而后,因为嘴馋,他们又去了好几次,里面的菜肴有中式的炒菜,也有西式的牛排,厨子都是出了名的大厨,食材也都是最上等的食材。
后来,为了打入雨城上层这些贵妇人的社交圈,春红还曾咬牙掏钱请那些贵小姐贵太太们在这里喝下午茶,那也是一番很美妙的滋味。
她恍恍惚惚的看着那金色雕花的大门和那门口停着的锃光瓦亮的小汽车,脸上有些热。
他们现在已经吃不起了。
当初明明说好要用这些钱来做生意的,结果怎么就这样了呢?
春红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在下一个转角,余光再次扫到那个小汽车,然后怔住了。
不是因为那小汽车,而是因为那两个从小汽车上下来的人。
不过有个穿着考究西装的服务生站在那两个人的旁边,正好挡住了春红的视线,就算她想再看一眼,也是不行了。
乔正见她停下脚步,表情变得古怪,便问:“怎么了?”
春红犹豫着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乔薇薇了。”
当初调换姐妹两个人的身份只是为了骗过宋家,现在,这里没有认识他们的人,他们自然也就没再将双胞胎姐妹两个人的名字继续交换下去,他们一直都疼乔兰兰,叫乔兰兰也叫习惯了。
乔正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跟她说:“你想什么呢,乔薇薇早就……”
说不定早就死了。
春红的脸一白,也不再去看了,转身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刚送走大女儿的时候,她确实也不安过,甚至做过噩梦,梦见乔薇薇穿着一身红嫁来找她索命。
可后来,当她不去想这件事情的时候,那梦也就没有了。
总之,春红不愿意去提,乔家的别人也都不愿意去提,所以这是送走乔薇薇后的第一次,他们提起她。
不过……
乔正说得对,她……应该已经死了吧。
其实春红是没有看错的,那就是乔薇薇。
奥利尔说她的弟弟会招待他们,所以她一走下火车就坐上了前来接他们的小汽车,然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坐着小汽车来到了大饭店。
这里是奥利尔的表弟开的,只不过那位忙于做生意的表弟没能亲自来,只是在饭店楼上给他们定了最好的客房。
奥利尔开心的挽着乔薇薇的手臂,给她介绍这家大饭店厨师的经典餐品,这阵子,乔薇薇给奥利尔尝了不少她没尝过的新鲜甜品,奥利尔打算跟她的弟弟也分享一下这些新鲜的东西,如果可以,或许还能加入酒店的菜单。
除此之外,奥利尔还给乔薇薇讲了他们家族的事情,奥利尔所在的家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这样的家族自然有许多的狗血与八卦,这说出来可比看电视剧还要精彩。
乔薇薇听着,忍了很久,才没有把宋家那一出出精彩的大戏给分享出来,她觉得宋家那些事情是足以跟奥利尔讲的故事匹敌的。
奥利尔和乔薇薇在酒店经理的热情招待下用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然后奥利尔在这里遇到了故乡的老友,两个人去喝茶了。
他们原本想要邀请乔薇薇,但是乔薇薇听不懂他们的本国语言,觉得自己去了也是去充数的,所以打算自己穿过长廊,去看看经理刚才说的,酒店里面极受欢迎的空中花园。
空中花园需要上到最顶楼去,经理被服务生给叫走了,似乎是这边住着的一个房客闹出了些解决不了的问题,于是乔薇薇就一个人上去了。
穿过一层一层长廊,酒店墙上挂着的画作也很有欣赏的价值,乔薇薇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开始一边穿过长廊一边欣赏墙上的画和两边摆放着的精致雕塑。
这一专注起来,就没有注意尽头拐角一个房间开了个小缝,她路过那个房门的时候,里面的门忽然被打开了,门中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乔薇薇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屋里。
乔薇薇一惊,马上做出了防备的姿态,但是看清来人之后,那扬起的拳头却又重新收了起来。
她惊讶到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淮青笑着:“我不能来?”
乔薇薇转身就想跑,可是宋淮青却更快的关上了房门。
乔薇薇睁大了眼睛:“你能看见了?”
“看不见,”男人捧着她的脸,他的眼前像是蒙了一片雾一样,比原先好一些,不再是一片黑暗,能看到光与影,但还是看不到人的模样,宋淮青觉得,这恢复得是慢了一些。
乔薇薇问完话就后悔了,她现在还在生气呢!
于是她也不管宋淮青能不能看见,马上又板起了脸,连语气都冷了下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是不是跟踪我?”
宋淮青赶紧甩锅:“是二叔告诉我的。”
乔薇薇:“……”
她就知道当初在门口偶遇宋二爷没有什么好事。
“对不起,”男人很认真的给她道歉,闭恻的空间里,只余下他沉沉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让你担惊受怕,是我不对。”
乔薇薇被他气笑了,她指责他:“你这样就是马后炮。”
宋淮青叹息着道:“可我都舍不得让你受那份罪。”
“别生气了。”那放轻的语气中带着恳求。
乔薇薇哼哼唧唧的,还是不高兴,她不依不饶的问:“你哪儿错了?”
宋淮青一顿。
他道:“我骗了你,还让你受惊了,都是我不好。”
乔薇薇弯下腰,溜出了他的怀抱:“不够。”
这显然不是她想听的。
宋淮青想要伸手拉她。
与此同时,奥利尔的弟弟兰斯也回来了,他想去见了姐姐,奥利尔看见他,非常惊讶。
她道:“你的助手说,你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客户。”
兰斯道:“确实是这样的,不过我刚到车站,就听说,宋先生自己过来了,所以又才赶回来了。”
奥利尔对弟弟做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她只对衣服感兴趣,闻言便说:“那你还是快去找那位先生吧,不要怠慢了贵客才好。”
“是,我马上就去见他,”兰斯笑笑,“我那位厉害的先生,也早就想与他见一面了,不过他之前一直病着,所以没法见我,不怕你笑话,姐姐,我现在还真有点紧张。”
奥利尔看看时间,她似乎也该去空中花园找乔薇薇了,见兰斯也往往楼上走,就边走边与他聊了起来。
她这弟弟似乎是那位先生的狂热崇拜者,这短短的上楼的功夫,她就听到了不少好话。
他们又走过一个拐角,就马上到了顶楼。
兰斯刚要挥手与姐姐道别,并想说等他闲下来一定亲自招待她带来的客人,就见尽头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女孩子从里面略显狼狈的蹿了出来,气急败坏的跳着脚对里面的人喊:“你不准过来,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
奥利尔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底一突。
而见那女孩子出来的方向,兰斯的心里也抖了一下。
乔薇薇生气的说:“宋淮青,你要是再拉我,我就喊饭店的保安把你赶出去!”
兰斯听见那莽撞的女孩直呼贵客的名字,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他几步上前,“这是怎么了?”
“……”
于是,几分钟后,他紧张又期待、一心想要妥善招待的贵客,在贵客本人的要求下,被赶出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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