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爷踩着城门关闭的最后关头,御马进了京城。
十三爷跟在后头,也是精疲力尽,和四爷说了一声后,就往自己的府邸赶去。四爷带着身后一众奴才,马不停蹄地回四贝勒府。
进栖梧院时,夜色已深,四爷见正屋里灯烛已熄,就先折身去洗漱,奴才们紧赶慢赶准备好热水,苏培盛去小厨房传膳。
四爷沐浴洗去一身尘土,换了件干净衣裳,简单吃了几口面垫垫,就往正屋去了。
今日值夜的是宜春,瞧见四爷进来,宜春立即起身,四爷抬手不让她出声,自己掀了帘子往里去。
里间烧着炭火,床榻外只点了两支蜡烛,发出微弱的光,整间屋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
四爷嗅到这熟悉的味道,身心俱安定下来,快步走到床前,掀开幔帐。
入眼不是心心念念之人的脸庞,而是一张圆滚滚的小团脸。
岁岁正躺在他平日睡的地方,双手举过头顶,嘴巴微张,小身板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睡的正香。
床榻外沿堆放一条长被,以免她掉下去。
四爷满腔热忱顿时就凉了一半,再往床榻里头看去,幼蓁侧躺着,满头青丝披散,双眸紧闭,睫羽扑簌,一只手搭在岁岁身上。
四爷低声朝外头唤了句:“将小格格抱走。”
宜春立即进来,拿一条暖被将小主子从床上抱起,被子四角都压得严严实实,对四爷道:“奴才将小主子送去给嬷嬷们照顾。”
四爷看岁岁依旧睡得沉,嗯了声。
宜春连忙悄摸声地出了房间。
没了碍眼的小家伙,四爷总算舒心了,解去外袍就上了榻,揽过身边人纤细软绵的腰肢,四爷心里才踏实下来。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热源,幼蓁迷糊醒来,没瞧见岁岁,不由得脑子一激灵,下一瞬便瞧见躺在她面前的四爷。
“表哥?”幼蓁嗓音微微哑。
“嗯。”四爷应了一声,将她拥得更紧些。
“岁岁呢?”“抱去给嬷嬷了。”
“哦。”幼蓁放下心来,抬手摸摸四爷的脸,“表哥,你赶路回来,该是累了吧,好好休……”
四爷握住她的手,目光锁住幼蓁衣领处露出的小片春光,眸色深沉,道:“也不是很累。”
幼蓁被这视线一扫,脸颊瞬间涨红,想要抽手,却被四爷牢牢攥住,往被子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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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回来已是年底,临近皇上封印的日子,往宫里去一趟述职后,四爷便没什么公务要忙了。
岁岁发现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赖在额娘身边不走,她已经忘了四爷,头两日站得远远的好奇打量,后来四爷陪她玩了一整天,岁岁才对阿玛熟悉起来,抱着四爷的脖颈乐呵呵地笑。
二十六这一日,四爷往前院去,准备过问弘晖等人的功课,岁岁黏着他,迈着小短腿要和四爷一道出院门,四爷直接让嬷嬷给她裹上小披风,单手抱着就去前院了。
岁岁头回来到阿玛的书房,尚且不知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充满探索欲,好奇地左摸右摸,四爷吩咐苏培盛一步不差地跟在她后头,生怕岁岁磕到哪里。
多了个小家伙在这书房里捣乱,被四爷盘问的几人都不免分了心神。
弘晖最有兄长风范,面对四爷的提问,都能有条不紊地答上来,虽缺了点自己的见解,但在他这个年纪已属难得。
四阿哥和五阿哥才进书房没几日,字都认不全,四爷只问了些简单的问题,就放他们自由了。
最惨的便是弘昐弘时两兄弟,这几月四爷不在府中,他们课业上松懈许多,对着阿玛又难免紧张,更是错漏频出,惹得四爷不停皱眉。
弘时晃着辫子,结结巴巴地背着:“五亩之宅,树……树之以桑,五十者……什、什么东西!”
他正绞尽脑汁呢,突然感觉小腿肚上多了只软胖胖的手,脑子一空,立即低头去看。
只见岁岁小格格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顶着两个花苞头,扶着他的小腿颤颤巍巍站着,像是把弘时当成了墙柱子。
弘时一动不敢动,任由岁岁绕着他晃了一圈,最后停在弘时身前,定了定,然后小身板往后一撅,就要坐在弘时的靴子上。
恐怕是站累了吧,挑中弘时当椅子,歇一歇。
弘时瞪大眼睛盯着才到他膝盖处的小家伙,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像张椅子了。
“哎呦喂,小格格,这儿可不能歇啊!”这时苏培盛冲出来,一把抱起岁岁,救了弘时一把。
弘时心想,苏公公真是好样的,等会三爷给你赏,不愧是阿玛得用的大总管,这眼力见儿,非常人可比。
岁岁突然被抱起来,茫然啊啊两声,眼睛睁得溜圆。
她和苏培盛不熟,不愿让他抱,蹬着小腿挣扎。
苏培盛那是一个焦头烂额啊,这可是主子爷的书房,最讲究一个静字,他被吩咐照顾小格格,小格格却当着主子爷和各位阿哥主子的面吵嚷起来,他也没法子啊!
“抱过来。”四爷适时出声,向苏培盛招了招手。
苏培盛望望四爷,又看看手里闹腾的小格格,连忙上前两步,将小格格递到四爷怀里。
岁岁到了阿玛跟前就不闹了,抓着四爷身前衣扣,指着苏培盛朝四爷咿咿啊啊,眼睛黑亮,小嘴开开合合,像是在告状似的。
苏培盛赔笑道:“奴才没轻没重的,怕是碰疼小格格了。”
四爷让他下去,抬手摆正怀里小家伙的坐姿,大掌一按,岁岁便无法乱动,乖乖坐在阿玛腿上。
“继续背。”四爷安置好小家伙,对弘时道。
弘时已经呆住了,不仅是他,旁边几个兄弟看见四爷抱着个奶娃娃,也都惊讶得不得了。
阿玛在他们眼里是无比威严无比凶厉的存在,平日里还好,每到查他们功课时,那张脸板得跟个黑炭似的,几个小阿哥被盘问一遍,午膳都少吃半碗饭。
但如今阿玛怀里却抱了个三妹妹,三妹妹看着漂亮,实则是个憨憨的,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扣扣那里摸摸,一下就削弱了阿玛那张冷脸的可怕程度。
弘时不敢正视四爷,干脆将目光放在岁岁的花苞头上,平白轻松许多,磕磕绊绊地背完了一篇文章。
听到阿玛淡淡嗯了一声,弘时心里猛松一口气。
原来三妹妹还有这功效,弘时暗喜,想着就不计较她把自己当小椅子了,毕竟三妹妹还小呢,他身为哥哥,要大度些。
不过这想法,过几日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腊月二十八,岁岁的生辰。
整个四贝勒府邸,自凌晨便开始忙碌,幼蓁给全府上下拨了一个月的月银,今日抓周宴,除了各院之外,还有佟府的人出席,四爷没请其他兄弟,只有十三爷和十三福晋得了消息,特地来凑个热闹。
岁岁今日穿着金红色袄子,同色灯笼裤,脖子上戴赤金红宝项圈,脚上是虎头鞋,虎头上缀了两颗小金铃铛,岁岁走路时总是故意用力,听到铃铛响就哈哈笑。
没人不喜欢这样喜庆的小娃娃,来的长辈们轮流抱了抱,岁岁转一圈下来,手里又多了许多礼物,幼蓁让宜春拿托盘装着,全部收好。
抓周是在厅堂中央的一张大圆桌上,桌面上摆了一圈小物件儿,印章、首饰、笔墨纸砚、胭脂钗环……有些物件刻意做成巴掌大小,像算盘、经书,免得小主子拿不动。
佟大夫人带头,褪下腕上一只满绿翡翠镯子,道:“这是当年太皇太后赏的,给咱们小格格添个喜气。”
这放到桌上的东西,无论岁岁抓没抓到,都算是归她了。
佟大夫人这话一出,除了她身边几个儿媳依旧淡定,在场的其余人都不免露出惊诧。
那可是太皇太后赏的镯子!寻常人家的诰命夫人,一辈子也和宫中太后说不上几句话,能这样轻易拿出太皇太后的赏赐,也只有佟府老夫人能做到了。
太皇太后的东西,转了一圈再回到曾孙女的手里,那不得精心供着啊!
宋格格隐在人群后头,盯着那满绿镯子,暗暗羡妒,同是这府里的格格,若是她的女儿也有这荣耀就好了。
岁岁并不知那镯子有这样的来历,小孩子天生对色彩鲜艳的东西就要更关注些。佟大夫人将镯子放下,岁岁的眼睛便黏在上头不放。
接着,幼蓁的额娘瓜尔佳氏,几个伯母婶婶,纷纷添了一样贵重的礼,不过比起佟大夫人,还是要逊一筹。
再到十三福晋和李侧福晋等人,又要差上几分。
府里其他的孩子们,幼蓁并未想过让他们也跟着送礼,谁知竟都准备了一份,不值什么,但心意到位了。
弘晖放上一方小盒,里头是各色宝石,说是给三妹妹打簪子用,大格格和二格格送上两对精致的缠花蝴蝶荷包。
唯独弘时送的最奇怪,一个七歪八扭的瓷娃娃,隐约能看出来一双大眼睛。
“这是我自己做的,送给三妹妹玩。”弘时笑得一脸率直,奈何岁岁看都没看,直接略过了。
岁岁在桌上爬了一圈,幼蓁和她说:“挑个喜欢的,拿给额娘看看。”
岁岁啊啊两声,继续绕着桌面转圈,连拿带扫的,把大半圈的东西全部拢到桌子中央。
她则稳稳坐着,瞧着面前堆成小山的各式物件,笑着拍手,哈哈看向额娘。
幼蓁仔细一瞧,这桌上值钱鲜亮的东西,几乎全被岁岁收拢过来,剩下那些不过是些书籍针线,瞧着便无趣,也难为岁岁竟然全部避过。
佟大夫人伸手抱过岁岁,语气满是疼爱:“咱们小格格真是天生富贵,慧眼识珠,是不是?”
幼蓁想说,小家伙明明是爱漂亮物件,还十分霸道,竟然一个不落地全部收起来。
但岁岁无论拿了什么,佟大夫人都能把她夸出一朵花来,佟家几位长辈也跟着附和,瓜尔佳氏更是爱得不行,抱着岁岁重重亲了两下。
唯独弘时盯着桌上那个小瓷娃娃,三妹妹拿了那么多,大哥的宝石,两个姐姐的荷包,还有小四小五准备的桂花糖,全都被她划拉走了。
只有自己做的娃娃,孤零零立在桌上,无人问津。
这可是弘时花了半下午,按照三妹妹的模样做出来的。他自觉做的不错,抓住了三妹妹的神韵,奈何三妹妹不识货,唉!
幸好宜春和念夏过会儿就把桌上东西全部收整起来,没让弘时继续瞧着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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