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消息得过段时间才能递到京城来,这些日子四爷沉静得多,在前院书房议事的时间也比以往久些。
幼蓁敏锐地察觉到外头的风向似乎有了变化,但这阵乱风还未吹到家里来,幼蓁还是安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岁岁满了一岁后,终于开始学会叫额娘,栖梧院也困不住她,每日早上一醒,就要奶嬷嬷抱她出去逛园子,摘走花园里最漂亮的鲜花,带回来给幼蓁簪发用。
四爷见岁岁这般精力十足,府里各个地方都被她逛遍了,等圆明园一修好,就和幼蓁说去园子里住。
能换个地方,幼蓁自然高兴,立即吩咐宜春等人收拾东西,并将消息传遍全府,各院的人都跟着动了起来。
从贝勒府到圆明园约莫半天的行程,下了马车后,幼蓁让各院的人自去安置,带着岁岁住进九州清晏。
圆明园整体仿建江南名园,西边是后湖,上有九个岛屿,九州清晏便是其中轴线上的一个小岛,寓意九洲大地河清海晏。
九洲清晏上南向大殿供四爷办公议事之用,东边新建天地一家春,是幼蓁和岁岁居住的地方。
府中阿哥们住在碧桐书院,李侧福晋入住杏花春馆,宋格格带着两个女儿住进武陵春色,至于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则一同住进映水兰香。
岁岁一进九洲清晏,眼睛都用不过来了,迈着小短腿左跑右跑,嘴里不住地“哇!”、“哇!”。
小家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逗得幼蓁笑出声来。她带着岁岁,将院子里的各株树木认了个遍,瞧见有两株高大粗阔的梧桐树,特地吩咐宜春,着人在树下扎个秋千。
午后,幼蓁带着岁岁睡了个午觉,醒来时,正好见到四爷拿着一封信进来。
四爷张口欲言,幼蓁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转头看岁岁还睡得挺安稳,这才起了身。
四爷给她披了件衣裳,牵着幼蓁到外间来,坐到榻上,
幼蓁看着四爷手里的信,问道:“是十三爷送来的吗?”
四爷道:“十三那边的消息我已知晓了。皇上将凌普下狱,收没家产,太子事先做了准备,只受了顿申饬。”
皇上还是给太子留了面子,至于皇上心里如何想,就没人能猜出来了。
“这信和十三无关,”四爷将信封递到幼蓁手上,“是岳丈大人派佟府家丁送到园子里来的。”
幼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我阿玛写的?他怎的想起给我写信?”
四爷没看这信,却能猜出大半,说道:“皇上前几日擢升你阿玛为广东巡抚,过些时日就该启程赴任,应是写信告知你一声。”
广东巡抚,从二品文职,法海从内阁侍讲学士到一方大员,也算是青云直上了,皇上对佟家人,向来偏爱有加。
幼蓁瞪大眼睛,拆信的动作快了许多,待将信纸拿出,再一瞧,和四爷所说的果然一致。
“怎么突然就要去广东了?”幼蓁听到阿玛升官,第一反应可不是欢喜,而是不舍难过,“那儿离京城太远了。”
幼蓁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江南,广东还要远上大半,这一去,恐怕就要三四年才能相见。
“阿玛在信里说,赴任前让我回去一趟。”幼蓁轻咬着唇,“表哥,我把岁岁也带去。”
四爷自然应允,帮着幼蓁准备了不少东西,广东路途遥远,地处南方,与京城气候相差巨大。幼蓁特地准备了许多药材,以免阿玛和额娘水土不服。
往佟府去了一趟,再回到圆明园,幼蓁闷闷不乐好几日,四爷每日都早些回到九洲清晏,陪幼蓁许久,幼蓁才缓过劲儿来。
五月,皇上南巡归来,太子特地见了四爷一面。说了什么幼蓁不知,但四爷回来后,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宿,一直到幼蓁催他,四爷才歇下。
太子的事情告一段落,幼蓁以为京城该是要平静下来,谁知一道圣旨,立刻打破了自家的宁静祥和。
皇上有旨,为大格格与土默特部达尔汉贝勒世子赐婚,两年后出嫁。
大格格抚蒙一事,幼蓁心里早有准备,但没想到竟来的这样快。
圣旨已下,再无回还的余地,幼蓁只得派人将其送去武陵春色,告知宋格格和大格格。
大格格的亲事在园子里传开,碧桐书院的几个阿哥都跑去看她,听说弘历和弘昼都忍不住哭了,大格格耐心将他们哄了回去。
圣旨颁下三日后,幼蓁带着岁岁,前往武陵春色。
武陵春色四面青山环抱,中间一汪湖泊,如世外桃源一般。宋格格住在桃花坞,大格格和二格格姐妹二人同住绾春轩。
守门的小丫鬟见到幼蓁一行人,就要去通报宋格格,幼蓁阻止了她,直接让小丫鬟领自己去大格格的院子。
小丫鬟不敢违背福晋的吩咐,立即在前带路。
进了绾春轩,先瞧见院子里的一片小桃林,如今已经过了春日,不然这绾春轩里桃花盛开,粉云铺地,别有一番意境。
大格格听闻福晋来访,当即带着侍女出来,站在门外迎接。
她欲弯腰行礼,幼蓁抬手止住,道:“进屋去吧,不必拘礼。”
岁岁由额娘牵着,费力爬过门槛,待落了地,立即朝大格格扑去,抱住大格格的腿,扬起小脸蛋叫着:“大姐姐!”
大格格面露笑意,握住岁岁的手,将她引到桌旁。
幼蓁坐下,道:“住进园子以来,一直没来看你们姐妹二人,在这儿可适应吗?”
大格格点头道:“一切都好,多谢福晋关怀。”
幼蓁瞧她神色如常,温和端庄,不见半点委屈伤心,不免在心中叹口气。
宋格格虽不着调,但她的两个女儿都甚是懂事通达。
幼蓁今日来此,是有正事要做的。
她拿出一份单子,推到大格格跟前,道:“这是我和你阿玛商议过后,给你拟好的嫁妆单子,距你出嫁还有两年,这单子肯定是要慢慢添置的。不过已经定好的这些,就交由你自己来管吧。”
陪嫁的嫁妆中,除了衣裳首饰、器物家具这些需要再置办的,归到大格格名下的田庄地契还有商铺,已经全部写到这单子上了。
大格格接过打开,瞧了两眼,看向幼蓁:“福晋,这上头的……也太多了。”
“你尽管收下,这都是你阿玛的意思。”幼蓁道。
大格格是府中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几个弟弟们还没到成亲的年纪,四爷体恤大格格远嫁,特地在原该有的规格上添了些。
大格格稍稍有些忐忑,但也明白这是阿玛的心意,听话收下了。
幼蓁又道:“我向内务府要了两个管事嬷嬷,过两日你就跟着她们,慢慢学着管家,这商铺和田庄的账册和印信,我也让人给你送过来。”
她出阁前,太太和额娘就是这样教她管家的,但幼蓁觉得自己怕是教不好人,只好给大格格送来两个嬷嬷。
正好看看大格格在两位嬷嬷面前能不能立住威严,若是那两人得用,就让大格格带到蒙古去,免得遇上一些奴大欺主不知尊卑的管事嬷嬷。
大格格知道福晋是为自己打算,真心地道了谢。
岁岁在旁听额娘和大姐姐讲话,说的都是些她听不懂的东西,聊了许久也没人搭理她,不禁有些着急。
她拽拽幼蓁的衣裳,瞧见额娘看向自己,立即双手举高,小脚往上一踮一踮的。
这是要人抱她,以岁岁的身高,她如今还只能摸到凳子腿。
幼蓁将她抱到椅子上做好,岁岁眼尖,一下就瞧见桌上摆着的点心,指着糕点盘子对额娘道:“吃,吃。”
幼蓁没应她,岁岁又拽她袖子,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张开道:“额娘,宝宝、宝宝吃!”
不知是不是幼蓁常叫她宝宝的缘故,岁岁称呼自己,总是用这两个字。
幼蓁没办法,只好让人给岁岁净了手,挽好袖子,往她手心里塞了块绿豆糕。
岁岁有吃的便很高兴,不再出声,捧着绿豆糕,拿小米牙细细地抿。
大格格看着,不由得轻笑,又想起什么,对幼蓁道:“福晋,这几日我额娘身子有些不适,她若是在福晋面前说了什么,还请福晋不要介意。”
自圣旨传到圆明园,幼蓁就没见到宋格格出来,请安时也见不到她人。幼蓁明白宋格格心里肯定不好受,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她道:“既然如此,你多陪陪你额娘,有你在身边,宋格格会宽心些。”
幼蓁在大格格这里略坐了会儿,待岁岁吃完那块绿豆糕,大格格就送她们到绾春轩门口。
岁岁朝大格格乖乖招手,看到大格格同她回应,才满意地跟着额娘离开。
幼蓁前脚离开武陵春色,宋格格后脚就从桃花坞出来,进到大格格屋子里。
“福晋和你说了什么?”宋格格着急问道。
她瞧着不像身子有恙的样子,但嘴角急出两个燎泡,可见这几日确实过得不太安稳。
大格格将福晋给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给额娘瞧。
宋格格哪里想瞧这个,道:“你可和福晋说了,这抚蒙一事,能不能拖一拖,又或是换个人?皇上的孙女多着呢,怎么别人不去,偏是你……”
这番话大格格这几日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她无声叹气,道:“额娘,皇玛法已经下了旨意,阿玛和福晋也没法子,女儿还能在府里待两年,这段时间定会好好陪伴额娘。”
“怎么就没法子了?”宋格格可不听,“只是他们不用心罢了,若今日被赐婚的是三格格,保准福晋早就冲进承乾宫里去了。”
“额娘……”大格格无奈叫道,“三妹妹还小呢,您何必将她扯进来?”
宋格格说着便要哭:“还不是因为额娘没用,你也不争气,若是你阿玛愿意为你筹谋,这抚蒙的婚事怎会落到你头上?”
大格格上前两步,叹声气道:“额娘,去蒙古的,不是我,便是二妹妹。您舍不得我,难道舍得二妹妹吗?”
这一句话将宋格格问住了,她自然是想两个女儿都留在经常去,留在她身边。若是府里谁该去抚蒙,依她来说,自然是九洲清晏里的那个小家伙。
主子爷和福晋那般疼爱三格格,三格格也该为府上做些牺牲。
奈何三格格年纪太小了些,这差事便落到她女儿头上,这也太不公平了。
宋格格哪里甘愿,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暗暗为大格格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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