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宣室殿的床帐,落在沉睡的少年眼睑下方。


    几息后,他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随后静静睁开了眼。


    宣室殿安静无声,离月的鼻尖是淡淡的龙涎香味。


    他没有动作,只睁着一双星辰般的黑眸,静静凝视虚空某一点。


    接着,昨晚的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新展现。


    未央宫太液池水温暖舒适,将他紧密包裹其中。


    离月在这方面一点经验也没有,凭借本能笨拙寻找让自己舒适的方法,好在穆宗始终十分有耐心地引导他。


    很快,因为中药而缠绕他的不适与难受散去后,快乐就十分强烈了,在水中那种窒息与顶尖快乐交杂的感觉,让下意识想逃避这种感觉的离月变得十分有攻击性。


    因为力量悬殊,被扣着腰无法逃离水中的离月,只能使用有伤害力的牙齿让对方感受到疼痛,只是这好像让对方更激动。


    穆宗习武,皮肤也紧致坚韧,让离月牙疼。


    但清澈的太液池水最终还是晕了淡淡的血,都是穆宗的。


    想到这里,离月习惯性咬了咬下唇,随后他轻吸一口气,被疼得一个激灵。


    少年殷红的唇瓣遍布许多细密的伤口,有他自己咬出来的,也有穆宗造成的。


    他眼睛在转动之间也有些干涩,因为昨晚流了许多眼泪。


    这实在有点丢脸。


    离月心底想。


    最开始的慌乱过后,离月开始思考昨晚究竟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那样。


    他肯定自己是被人下药了,他一口酒液没喝。


    那个人一定是十分讨厌甚至恨自己的人,他想要自己在春宴丢人或者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失败了,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成功了,离月觉得他给自己制造了很大的麻烦,离月不明白为什么穆宗昨天要亲自做他的解药。


    他不是帝王吗?


    离月脑中又出现最后自己想要抽身离开还被穆宗掐着腰拉回去的画面。


    他皱着眉逼迫自己赶紧忘记这些画面。


    但他也有些苦恼自己应该怎么面对穆宗。


    好在很快就又一个办法自动送上门来。


    离月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交谈声,他立刻闭上双眼。宣室殿很安静,所以外面低声的交谈,离月屏住呼吸便能清楚听见。


    是程洛过来了。


    这不意外,他昨晚中药了,程洛应该能立刻知道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


    程洛曾经来过未央宫,进过承明殿,是为了和宫中的御医一起讨论如何为离月调养身体。


    程洛的医术真的很不错,御医甚至动过要收他为徒的念头,只是被程洛拒绝了。


    不过自从他成为离月的门客后,在英国公府都是由程洛为离月调理身体。


    虽然现在程洛似乎被人阻拦在外面,但是离月相信程洛有办法进来。


    那些人也不敢拦着程洛。离月看重的人,在禁宫是有特‘权的。


    果然,过了一会,宣室殿的门被轻轻打开,有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在对方快走过来的时候,离月故意发出一些动静,让对方知道自己醒过来了。


    放轻的脚步声滞了滞,很快变得正常起来,并且显然加快了。离月坐起来掀开垂下的软纱,他忽略自己手臂的沉重与酸痛,对望过来的程洛微微一笑:“你来了。”


    程洛缄默不语。


    他灰蒙蒙的眼珠子首先落在离月晕着粉意的脸颊。


    离月很美,这是每一个见过离月的人都知道的事。


    但是程洛也从未见过离月此刻的的样子,就仿佛盛开到极致的花,是坠落人间的月。


    离月的唇瓣向来不点而红,却不似现下这样,分明是微微肿起,上面有许多细碎的伤口。


    少年的眼尾也坠着薄嫣,探出来的手指印着细密的咬痕。


    还有脖子、柔软白绸衣敞开的领口仿佛堆叠的重重花瓣般。


    程洛的不发一言让离月有点生气了。


    他心底原本也积攒着怒气,昨夜的春宴是他冠礼后的第一个宴会,他却这样匆匆中药狼狈退场。


    只是他需要利用程洛来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于是离月对站着不动的程洛招了招手:“你过来。”


    程洛动了动,他听话的上前,第一件事却是拿了个枕头放在离月的身后,让离月能够舒适地靠坐着。


    这让离月的怒气稍稍消下一点,他垂下眼眸,却在看见自己放在软被上的双手细密的痕迹后,脊背微微僵了僵。


    但他很快调整好,语气带了某种确定的夸赞:“你来得很及时。”


    他也不用程洛回话,自顾自说着:“昨晚我中药,多亏你来了,做我的解药,我会赏赐你,你要什么?”


    程洛闻言猛然抬头看离月的侧脸,昏暗无光的眼底带了浓烈的错愕。


    程洛焦灼担忧了一晚上,他知道小侯爷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他被拦在未央宫外,森严的禁军将刀尖对着他,即便他曾经来过未央宫,拉住他的禁军并非不知他是小侯爷的专属疾医,但他最终也只是被带到承明殿休息。


    直到今日清晨,等待一夜的他终于被允许见到小侯爷。


    于是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昨夜会被拦在外面。


    也猜测到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小侯爷现在似乎误会了一些事情。程洛灰蒙蒙的眼睛微闪,心脏也狂跳起来,他就像一个最疯狂的赌徒,愿意赌上一切去获得一个或许根本没有的结果。


    不过一息,风尘仆仆入宫,在承明殿静站一夜,在方才经历了巨大绝望、心底被嫉妒与阴暗情绪填满的高大门客,心底已经有了决定,他开口:“小侯爷,我……”


    他又立刻停住了。


    他的手腕被洁白柔软的手指握住。


    他微微低头,看见自己略黑的手腕同离月霜月般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他听见离月的声音极近地响起:“昨晚让你献身,的确委屈你了。但是你当初做我门客时,曾说过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吗?”


    离月认为,程洛是个很聪明的人。同时他也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程洛理应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同程洛串一下口供,顺便确认程洛真的懂了。


    他握着程洛的手腕,当年那个跪在他脚下的卑微庶子,不过两年,就在上京颇有名气,也为离月培养了一批能力不错的门客:“你应该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吧?”


    程洛喉咙有些紧,他停了一息,才沙哑着声音开口:“昨夜,小侯爷您中药了,但却不能用解药,那会损伤您的身体,甚至让您……失去性命。”


    说到这里,后怕在渐渐从程洛心底浸润出来。


    先前的嫉妒与心痛渐渐被压下后,程洛才明白昨晚离月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关卡。作为这两年为离月调理身体的人,他最明白,如果其他人的身体是沉木做的箱子,那离月就是已经有了裂痕的瓷器,需要万分小心去呵护。


    能在春宴越过重重防护给离月下药,那这药必然毒性不小,紧急情况下解药其实是以另一种损害身体的方法去解除会致命的毒罢了,离月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方法。


    这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一点,程洛背后几乎立刻寒毛直竖、起了冷汗。同时也对背后之人深恶痛绝。不论他原本抱有怎样的想法,但导致的结果却是,离月险些死了。


    离月也是因为程洛的这番话,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人下药,穆宗却选择那样的方式解决。也知道原来自己差一点就死了。


    离月最在乎的两样东西,权力与生命。


    而给他下药的人差点让他失去生命。离月原本对下药人只是厌恶,现在变成了恨,他发誓一定要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程洛缓了一下,继续道:“属下感觉到小侯爷您有危险,便入了宫,做了您的解药。”


    离月嗯了一声:“你做得很好,我会给你赏赐。”


    确定程洛会配合自己接下来的戏,离月立刻松开手,他微张双臂,对程洛道:“我要起床了。”


    得知离月醒来的消息,穆宗很快赶来。


    停在宣室殿门口时,向来果决的帝王难得有了一丝犹豫,但同时心底又忍不住升起一点期待。


    离月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害怕惶恐,还是生气愤怒?


    他会安抚离月,而离月也会知道他的心意。


    这样想,帝王便踏入了殿内。


    尤其是在看见坐在软榻的离月望向自己的眸光不带一点排斥厌恶后,帝王便不由自主带了笑意。


    他完全忽略了另一个人,眼中只能看见离月。


    帝王带了些轻松在离月身边坐下,听见离月道:“昨晚多谢兄长了。”


    穆宗握住离月垂下的手腕,原本细白的皮肤此时带了深深浅浅的红,他语气温和愉悦:“阿月,你不用再叫我兄长。”


    随后他想起昨夜再太液池,少年眼眶通红一声声叫兄长的模样,心底微热,立刻改口:“叫兄长也可以。”


    离月手指微微蜷缩,很快放开,他轻轻笑了一下,很轻松很疑惑的样子:“为什么不用叫兄长?”


    穆宗心底闪过一丝什么,他松开握住离月的手腕,认真看向离月,同时也看到了程洛的存在。


    穿了绯色软袍的小侯爷,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帝王的一颗心就被他轻易握在股掌之间,他星辰一样的黑眸清明透澈,好似万事万物都无法留下印记般:“昨晚那么凶险,还要多亏兄长及时让程洛入宫为我解药。”


    “我会赏赐程洛,但如若不是兄长及时发现不对,只怕我就要在春宴出丑了。”


    穆宗浑身血液似乎停止流动,他有些僵硬地盯着小侯爷漂亮的眼眸,一字一顿仿佛咬牙般质问:“你确定昨晚为你解药的是程洛?”


    离月见穆宗这样配合地问出这句话,愈发轻快:“我不记得太多,只模糊有一点印象。”


    “但若不是程洛,能是谁呢?”小侯爷真挚地望着穆宗道。


    穆宗的心终于渐渐滑落到不见底的深渊。


    他明白离月的意思了。


    帝王抱着最后一点期望问:“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我为你解药……”


    离月毫不犹豫打断穆宗:“怎么可能?你是皇帝,还是我的兄长。”


    少年撒娇般重复:“兄长别和我开这种玩笑了,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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