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的异常几乎立刻就被时刻关注他的帝王注意到了。


    事实上除了他还有不少人也注意到这一幕。


    少年霜白的脸颊晕着大片如三月桃花般的粉,黑眸雾蒙蒙,细密纤长的眼睫带着一点黏腻的水珠。


    一瞬间,天上的月好像来到了红尘。


    许多人呼吸微窒。


    穆宗此时却格外清醒理智。


    他只静了两息,当即探手摸了摸离月的额头,在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高得不正常后,经历过先帝时期后宫黑暗倾轧的帝王几乎立刻联想到了什么,双眸带了冷冽的怒意。


    离月先天不足,便是饭都没开始吃的时候,喂养他的乳母都要吃药让离月入口的乃带药性。


    等到他能吃别的东西了,更是药不离口。


    刚到英国公时,离月分明已经十六岁了,却身量未足,完全不似这个年纪少年应有的活泼与飞扬。


    这两年英国公府上下同穆宗一起精心养着离月比琉璃还易碎的身体,离月入口的东西都是小心再小心不过,好不容意让他变得生机勃勃,有了少年意气。


    不知是谁这样大胆又心思恶毒,绕过重重防护给离月下了药。


    即便是身体健康的青年一个不小心也要狠狠吃一番苦,何况原本就身体不好、才过冠礼的离月?


    处在所有人目光中心的小侯爷,头脑晕地愈发厉害了,他感觉到有温凉粗糙的手掌落在自己额头,很快又要离开,他便立即伸手握住,往日清脆如泉水般的声音低靡柔软,尾音黏着:“别拿开。”


    因为冰凉的手掌很粗大,离月又是没有章法地胡乱抓着,故而他反而让那只手从自己掌心滑落。


    这两年顺风顺水,要什么不用开口便有人捧到自己面前的小侯爷,立刻委屈坏了,他洁白的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花瓣般的唇,再开口便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泣音:“好热啊……”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比风寒着凉要更难受。


    况且现在已经不是觉得热那么简单了,他觉得好像有蚂蚁钻入自己的血液里,他难受地厉害,委屈地轻声抱怨:“有虫子,爬上来了,特别多!”


    只是即便已经特别难受了,并且完全没有办法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离月还是很顾及自己作为平津侯的形象,很努力地想要维持矜贵的姿态。


    只是这点伪装一点作用也没有,所有人都意识到离月身上发生了什么。


    离月觉得自己不能坚持坐下去了,于是凭借本能靠着离自己最近的人:“我要去洗一洗,有虫子,太过分了。”


    穆宗低低应和:“嗯,真过分。”


    语气带着温和的抚慰,但黑眸却冰冷一片。


    自己走了两步出了大殿,强撑着一口气的离月知道周围没什么人了,终于伸了伸手,对穆宗抱怨:“走不动了。”


    他睁大水雾蒙蒙的星目,睫毛可怜兮兮黏成一簇一簇的,因为热得不行脸颊红扑扑,殷红的唇带着一点深深的牙印:“穆宗……”


    他这一声让帝王那颗坚硬的心几乎一瞬间又软又细密地疼着。


    高大的帝王在少年面前弯下腰,露出宽阔厚实的脊背,离月不用他说,十分熟练地趴上去,双手没有安全感地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带着幽香打在帝王的耳侧,带来一片酥麻。


    大监与小竹连同英国公他们都被穆宗留下,将大殿围起来不让任何人出入,等帝王去查证究竟是谁这样大胆,竟然在春宴出手。


    故而帝王背着离月在清冷的冬夜走了一段路,才有内侍反应过来,让人抬来龙辇。


    长命锁的铃铛在分外寂静的禁宫长街晃晃悠悠。


    被离月留在府中的程洛感受着血液中翻腾的蛊虫,灰蒙蒙的眸子带了一点深红,主上出事了。


    离月被穆宗放在宣室殿内柔软温暖的床塌,御医已经在殿内等待。


    穆宗最开始便有不好的预感,在看见御医逐渐严肃的面容后,心更向着无底的深渊沉去。


    他对御医道:“阿月现在十分难受,你有没有尽快解决的方法?。”


    心底越难受着急,穆宗反而表现地愈发冷静理智,甚至对御医态度也十分平静,以免影响御医的诊断。


    可惜帝王也不能让一切都如同自己期盼的那样发展。


    御医将手松开后眉头皱得很深,眼底带了担忧与惶恐,为床上的平津侯以及自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在帝王面前弯下脊背,听见自己苍老的声音:“是一种迷情药。”


    穆宗此时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静,尽管他从御医的一系列行为中猜测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或许自己并不那么想听:“能解吗?”


    御医几乎立刻回道:“能解。”


    穆宗没有因此而松了口气,他负手而立,心仿佛被铅块坠着,一言不发。


    果然,接下来御医又道:“如若小侯爷身体健康,便可用猛药先解了,这免不了大病一场,但年轻人,慢慢仔细调养个三年也就好了。”


    身体健康的年轻人,用猛药解了尚且要仔细调养三年。


    那前不久才风寒了一场,先天不足的离月呢?


    御医没有说下去。


    但在场人心底都明白,那或许会要了离月的命。


    唯有帝王能坐下这个决定,是御医开药又或者……


    “没有其他办法?”穆宗没能思考太久。


    十分难受的离月轻轻扯着帝王的袖子,语气娇纵又带了深深的委屈:“不是去洗澡吗?虫子……”


    帝王便半跪在床边,宽阔高大的脊背略弯曲,他反手握住十分不舒适的少年细白滚烫的手。


    冬日里离月最让人忧心忡忡的一项便是他总是浑身冰凉,即便处在烧着地龙的室内,稍不注意手心脚心温度便降下来。


    所以他同穆宗在一起的时候,总爱握一握穆宗的手,将之当作暖手的炉子。


    这一次两人却互换了角色。


    离月的手心因为迷情药而滚烫,因为习在冬日被离月十分羡慕嫉妒的穆宗,此时却因为担忧而浑身发凉。


    离月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掌冰凉舒适,于是整个人开始往穆宗那里凑。


    他先拉着穆宗的手往自己脸颊贴,随后整张脸都埋进穆宗宽大的手掌中,还黏黏糊糊地蹭了蹭。


    穆宗放任他的举动,只在他呼吸过于急促时,会伸出另一只手温和缓慢地轻拍他的脊背,让他放松一些。


    御医万分小心抬头看了眼半跪着的帝王,对方漆黑的眸子凝视中了药的平津侯。


    御医立刻收回目光。


    自从离月办了冠礼,作为这两年照看离月的御医,他早就敏锐地发觉了帝王对平津侯愈发不加掩饰的某种心事。


    御医嗓子干涩万分,心脏因为接下来要出口的话而跳得飞快,几息后他终于咬咬牙道:“既然是迷情药,自然也可以为小侯爷找个女子来疏解……”


    帝王万分沉默,不置一词。


    御医不该抬头去看帝王此时的面容,他不过停顿一息,那从一开始就藏在心底的话此时脱口而出:“男子也可,但必须是承欢的那一方。”


    时间仿佛被拉的很长,这位经理了先帝时期残酷皇位争夺的御医,几乎以为自己要因为方才那番话而在今夜失去性命。


    或许还会连累他全族,包括才出世的小孙子。


    因为他揣测上意。


    他知道并且揭露了帝王隐藏的不能见光的灰暗的心思。


    只因为他对平津侯生出了一点侧影之心。


    御医是有片刻的后悔的。


    但随即,帝王淡漠的、沙哑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他头顶高高传来,仿佛极遥远,又好似近在咫尺:“朕知道了。”


    御医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帝王这几个字背后蕴藏着怎样的含义。


    直到帝王开始十分沉稳地指挥其他留在殿内的心腹,让他们去准备热水以及其他一系列比如换洗的衣物等等。


    最后他看向御医,让他留下一些必需品。


    先帝是十分荒唐、男女不忌的,作为最有经验的御医,即便在当今登基后,他也总是习惯性在药箱中带着某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在此之前的好几年,御医从来没有用上这些东西,但他仍然保持定期换新的习惯。


    而在意识到帝王这些举措背后隐藏的寓意后,御医忽而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他忍耐了一会,还是下意识有些大胆地去望了帝王一眼。


    帝王身材高大,御医即便已经站起来了也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在御医看过去的时候,帝王就极为敏锐地望了过来,如同丛林野兽一般。


    御医脊背发凉,几乎立刻低头去准备他需要准备的东西。


    尽管他心底除了害怕之外还存在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帝王从登基开始后宫就形同虚设,很多人都猜测他因为先帝的荒唐而厌恶这一切。当然,如果是平津侯的话,其实也并不令人奇怪,他那样美丽皎洁如明月,石头做的心面对他也会变软。


    离开宣室殿前,御医不敢再去看帝王,余光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已经被帝王有力臂膀半抱起来的平津侯。


    少年的身材同青年的帝王形成鲜明对比,又分外和谐,他似乎因为环境的变化有些不安,因为稍稍挣扎起来,被帝王温和有力地安抚住了。


    于是他将光洁的下巴搁在帝王的肩上,整个人被帝王轻松地拥着。


    但他仍然是有点恐慌的。


    御医分明看见他纤长的睫毛蝶翼般无力地颤动,粘着细密的水珠。他的唇瓣是妖艷地红,脸颊晕着靡靡的粉。他双手紧紧环住帝王的脖子,甚至在门被关上前,御医清楚看见,他细白如编贝的漂亮牙齿扎入帝王的脖颈,啃噬出一点血丝………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