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让林木做自己的身边人,并非是心血来潮。


    他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皇宫回到英国公府。


    他仔细回忆了穆宗和程洛这半年来的行为,发觉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


    自从他行了冠礼后,穆宗便多了许多更亲密的举动,程洛没有那么明显,但仔细想想跟以前的差别也挺大的。


    回了上京,又被英国公请了老师在府内细心教导的离月,明白世家权贵圈子中其实有许多台面下的规矩礼仪。


    就比如行了冠礼才能正式入朝做官这种大家都默认的事情,他从前就一点也不知道。


    离月便开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又有自己不知道的台下规矩来?


    有了方向,他便开始留意关注,上京那些行了冠礼的世家公子王孙贵族们,都会做什么冠礼前不碰的事情。


    很快离月便得出结论,很有一部分人,在行了冠礼后会收人入帐中,穿出许多风流香艳的事情。这似乎特别流行。


    而通常第一个收入帐中的人,往往都是这些公子王孙身边的婢女,抑或是清秀的小厮。


    离月身边并没有贴身伺候的婢女,在英国公府,往日贴身侍候他的就是程洛与林木一人,在未央宫承明殿,则不是穆宗就是小竹了。


    这并不难抉择,林木比程洛老实驯服多了,又很听从自己的话,虽然并不算眉清目秀,甚至还有些过于强壮挺拔,但长相也不算拿不出手。


    何况跟那些人一样有什么意思?


    将事情交代完了,见林木仍然一动不动保持一个姿势低头跪着,离月便有点不满意了:“把鞋子脱了就滚出去,好好学学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帐中人,我不想被人比下去,听见了吗?”


    林木终于有了动作,他低眉顺目褪下离月踩在他膝盖上脚的小靴。


    离月皱着眉挑刺:“你手掌怎么这么烫?别是着了风寒,到时候该把病气传给我了。”


    离月也就是存心挑毛病,英国公府最容易生病的就是他了,其他人两三年都难得头疼脑热一次,尤其林木武功很不错,大冬天穿一件单衣都可以在雪地行走自如。


    离月即便在烧了足足银丝碳的室内也做不到这样。


    他纯粹就是有点嫉妒林木作为一个卑微的下人,竟然身体比自己要好。


    林木终于说话,他声音特别喑哑,仿佛应了离月那句着了风寒的谴责一般:“是。”


    “没有风寒。”


    其实在程洛没有做出那些事情之前,离月是更喜欢留程洛在身边的,究其原因,就是程洛会说漂亮话,总能逗人开心,林木就沉默寡言多了,几乎是离月一个指令,林木一个动作,绝不多做,也绝不多说。


    不过现在离月就挺满意林木,至少他不会自作主张做些多余的事情。


    既然选了帐中人,离月便不准备隐瞒,不然他特意选一个身边人的意义何在呢。


    只不过扎坶尔仍然被审问调查,出于安全考虑,离月倒也没有出府的打算。


    好在英国公府原本就占地广阔、雕梁画栋,花园冬日景色也十分漂亮。


    离月随手找了个请人看雪喝茶的借口,邀请了一批上京行过冠礼的公子们过府小聚。


    同林木的关系也自然而然地流传出去。


    离月很享受做众人目光中心,被大家追捧夸赞的感受,这群人说话好听,言行举止恭敬有度,让原本只是抱着炫耀新东西想法的小侯爷,愈发得意自己的决定。


    他将林木的手掌当作暖手炉一般捏着把玩,自觉自己完全就是一派风流纨绔子弟的模样。


    然而其他人看见的,却是唇红齿白的小侯爷,粉珍珠一般干净漂亮的指尖放在一个习武之人粗糙的小麦色手掌里,袖口滚边的白毛将他衬得软绵无骨,纤长细密的眼睫沾了一点天际的落雪,漂亮得不像话。


    先前所有人都觉得小侯爷是天边月,山中雪,凛然洁净,只可远观,是不染凡尘的云上仙。


    如今对方主动走入万丈软尘,眼角带粉,唇色艷艷,端得是风月无边。


    作为能亲近小侯爷、甚至被收入帐中的林木,自然是所有人嫉妒甚至眼红视作一根刺的存在。


    如果小侯爷愿意,多少人想做他的门中客帐中人?为什么小侯爷偏偏选了这么一个看上去便木纳沉默的侍卫?


    还是小侯爷就偏好这样的?


    离月满足了自己炫耀你有我也有,我的还比你的好这种心理后,很快就有点失去兴趣了,他看了眼亮堂堂的天色,懒洋洋靠着林木打了两个哈欠,睁着眼说瞎话:“天色不早了,我有些累。”


    辛苦求来小宴帖子,心底十分依依不舍的参会众人,见小侯爷分明想要赶客,还是十分知情识趣地提出告退。


    很快,平津侯将身边侍卫收入帐内的风流韵事传遍上京。


    林木首先被英国公与离月的两位兄长、太夫人接连传唤。


    离月为了防止林木露馅,干脆每次都跟了过去,很认真地告诉每一个人,这是自己的决定,自己长大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希望他们不要插手。


    而离月的这些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于是很快上京的传言就进化了。


    众人都说,平津侯十分宠爱身边的侍卫,甚至为其不惜与英国公争执,只为给他一个名分。


    林木成为所有人羡慕嫉妒的对象,即便在英国公府内,也被许多人暗中悄悄排挤。


    以前小侯爷不懂□□也就罢了,既然小侯爷开了窍,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怎么看也平平无奇的人呢?


    想不通的众人只能得出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的结论。


    离月不管外面的风起云涌,在打听到扎坶尔仍安然无恙被关押,事情还没调查出什么结果后,他终于决定再入宫一趟。


    手握能调动禁军的令牌,离月根本没有找穆宗问一问的意思。


    坐着撵车入了宫门后,他便让禁军统领带着他去了关扎坶尔的长巷暗室。


    离月的撵车宽大,不能直接驶入长巷,撵车在巷口停下。


    离月披了天青色大氅,下车的一瞬间便戴上兜帽,将自己密不透风裹住,揣在袖子里的双手捧着精致的小炭炉,几乎不沾尘埃的长绒小靴踏在冬日的雪地,寒意几乎立刻从脚心刺骨传来。


    离月打了个激灵,面对禁卫统领担忧询问是否传一个软轿过来的提议,他摇头:“就这么几步路,等软轿过来,我都要冻僵了,你别跟着我了,我自己走进去。”


    他知道扎坶尔现在还不能死,但不妨碍他今日过来想要私底下给扎坶尔一点惩罚。


    小竹是他的心腹,绝对会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防万一,离月不准备让太多人跟着。


    离月独自一人走进去,走了几步他感觉自己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他下意识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没有人跟着自己进来,就连那些作为他眼线的内侍也被他留在了巷口。


    离月抿唇,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他停住了,


    蜿蜒的血刺目地在白色雪地流淌,一路流到离月靴子前。


    他往后退了一步,听见熟悉的声音用从未有过的慌乱语气大声道:“小侯爷,快离开!”


    离月咬着唇下意识抬头,面前大开的窗可以清晰看见屋内的情景,是小竹带着几人同扎坶尔一行人对峙。


    地上还躺着几具十分凄惨的尸体。


    血就是从这些尸体身下缓缓流出,顺着没有门槛的破烂宫门蜿蜒至雪地,一直到离月面前。


    离月心急促跳起来,他毫不犹豫转身,天青色的大氅在寒风中微微扬起,手里精致的小炭炉随之落地,与鲜血纠缠在一起。


    但雪地路滑,长巷向来是关押犯罪宫人、此刻之地,自然没人会精心将雪铲去,过于匆忙的脚步让奔跑的少年没站稳跌落在地。


    一尘不染的大氅染上污渍,细嫩的手掌也被雪地中藏着的石子尖锐的棱角划出一道大口子,殷红的血立刻欢快涌出,离月咬牙站起,下一刻他浑身僵硬、面色苍白,一动不动了。


    他的脖子被一把十分锋利冰冷的匕首抵住,匕首带着一股腥臭味。


    离月闻过类似的味道,小时候住的庄子,逢年过节会请人来杀猪宰羊,那个常来的屠夫有一柄专用的长刀,因为常年浸润畜生的血所以腥臭无比,远远闻到都让人犯恶心。


    而眼下抵在自己脖子处的匕首的腥臭味,同屠夫的那柄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到它为什么会有这样难闻的气味,离月便翻涌着恶心。


    挟持离月的是扎坶尔,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杀了穆州,但至少他决定冒险一次将草原的天神带回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机会,没想到天神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扎坶尔感受到手中颤抖的单薄肩膀,又眯眼看着目光阴狠恨不能将自己碎尸万段、这段时间用各种刑具折磨自己的小竹,咧着森森白牙一笑:“不想你们的平津侯出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随后他望向忽然出现包围自己的几个灰扑扑人影:“你们应该是皇上派来保护平津侯的人?”


    并不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暗卫保护的离月,看见突然出现的几人先是眼睛微亮,感觉到脖子微微的刺痛后,神色变了:“你是想要回去吗?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安全送你回草原,不计较你给我下毒的事情了。”


    扎坶尔不为所动:“小侯爷,我刚刚给你种了我从南疆偶然得到的一种蛊,你乖一点,不然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再也不能睁开,我会很心痛的。”


    与此同时,被关在白马寺竹林院中的程洛,一反之前的平静淡然,忽然开始用尽一切办法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小侯爷。”


    面对拦住他的人,程洛红着眼目眦欲裂,眼底是惊人的杀意:“要尽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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