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从后宅偏僻的小院搬出来了。


    新院子紧邻顾寒星,占地广阔,灵气浓郁,相比之前,现在离月得到的才是真正顾家嫡脉子弟的待遇。


    离月却一点也没有为此感到欣喜。


    甚至格外安静了许多日。


    那个梦……


    起初离月将它当作一个荒诞的噩梦,但紧接着梦中发生的事情就在现实中上演了。


    中陆与东陆间有一条很长且险恶的山脉,它隔开了中陆与东陆,里面遍布奇珍异兽。


    离月醒来当日,还没弄清楚情况,就有人跌跌撞撞来汇报,山脉奔出许多高阶异兽,生生形成了兽潮。


    随即昆仑虚掌门当场通过掌门令向外发出诏令——


    【今年昆仑虚弟子会考核项新增一项,场地不限,以在这场兽潮中猎得数量足够多或等级足够高的兽核为准,评级甲等。】


    昆仑虚招收弟子往年只评测两项内容。


    一是灵根,被划为甲等评级,也就是灵根好的直接进入内门,差的入外门,再差便做杂役了。


    一是幻境考验心性,被划为乙等评级,灵根只能入外门的,如果心性绝佳也可以凭此入内门,差到只能做杂役的,若心性极好,也是能破例入外门做弟子。


    如今昆仑虚骤然发出新令,对天生条件不足者简直就是天大的机缘,即便是灵根绝佳的修仙者,也愿意去杀一杀异兽,让自己的考核评级更上一层,说不定能入哪位仙尊或天君的眼,被收做亲传弟子呢。


    离月当时脸色就难看得不行。


    好在所有人都被兽潮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察觉离月变幻的表情。


    眼前发生的一切那样熟悉。


    在梦里,离月同样收到顾家主拒绝帮助自己进入昆仑虚的传令。


    他不死心,发誓用尽一切方法也要拜入昆仑虚做弟子。


    随后就传来兽潮的消息,昆仑虚掌门在顾家直接发了新的掌门令。


    离月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但他甚至练气一层都不是,最低等的异兽他都无法制服,这个机缘他根本没办法握住。


    但他最后还是入了昆仑虚,做了外门弟子。


    因为他偷了顾寒星差点没了姓名才猎得得,唯一一颗九阶异兽的兽核。


    顾寒星受了很重的伤,甚至无法如期参加昆仑虚的招弟子会,离月紧握着这颗九阶异兽核,花重金雇了散修将自己送到中陆,将这颗兽核给了评级的长老。


    他成功入了昆仑虚。


    但也因此很不受待见,所有人都知道这颗兽核是顾寒星九死一生拿到的。


    离月在梦里咬定是顾寒星送自己的,顾寒星从来不屑反驳,离月就咬死这一点不松口。


    离月也并不因此愧疚,顾寒星已经得到太多了,他拥有绝顶天资,还早早被渡妄仙尊看中,迟早要入仙尊门下做亲传弟子,为什么就不肯将这颗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的兽核给自己的亲弟弟,让自己的亲弟弟得以进入昆仑虚呢?


    说到底还是顾寒星太自私、太目中无人了,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哪里知道自己的困境呢?


    可到最后,被绑着抽鞭子的时候,偷兄长兽核也成了他的一条罪名。


    那些人高高在上地围观他受难。


    每落下一鞭子,便念出他的一条罪名。


    直到他疼得眼泪都流不出来,魂魄都碎了,罪名都还没数完。


    顾寒星出发去猎兽核了。


    梦中的事情按照顺序在离月面前上演。


    谁死于五阶异兽,谁又在这场争夺中格外夺目称为人人称道的天骄。


    一件件、一桩桩无一不严丝合缝地与离月的梦相对应。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抢夺顾寒星的一切,想要压顾寒星一头,却从来没有成功。


    顾寒星一如既往地做他的天骄,自始至终众星捧月。


    而他,被顾家放弃。


    被昆仑虚放弃。


    甚至魔族,他堕魔了,魔族也不肯收他,将他踢出魔族的领地。


    那场梦,预示的都是真切的未来,甚至离月有种预感,或许它真的发生过,因为离月的魂魄仿佛还残留着碎裂的疼。


    但无论如何,醒过来的离月,也不过才十六岁。


    这十六年,他固然生活在顾寒星的阴影下,但顾家也并不曾亏待他,他吃穿住行无一不精,即便没有修为,出门也有高手在背后护佑,加上顾家名头响,故而他并没有吃过很大的亏。


    猝不及防得知自己谋划的一切非但绝无成功可能,还会将自己推入更深不可测的泥沼中,甚至他引以为傲的家族,也绝不会做自己的靠山,反而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指责他鞭笞他——


    离月的世界几乎就这样完全塌陷了般。


    他躲在自己的新院子里,不吃不喝不哭不闹,更不出门,仿若一尊精致的人偶。


    白天他神游天外,夜晚却要受噩梦的折磨。


    半夜惊醒后,离月便会默默躲在被子里凄惶的呜咽。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离月知道自己如果就这样安安分分待在顾家后宅,绝不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但是他不甘心。


    修仙界这样宽广,天之骄子那样多,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呢?


    那些人拥有那么多东西,他拿走的对他们而言都很微不足道呀,为什么,他们要那么计较呢?


    离月陷入自己悲苦的境遇里不可自拔,顾家主这几日也并不好受。


    昆仑虚掌门已经离开。


    邬景临走前留下一堆天材地宝给离月赔罪,还说自己要猎最漂亮的异兽核给离月玩。


    顾寒星同邬景离开。


    顾家主的主院同离月的新院子距离极近,且他还是化神天君,只要展开神识,修为在他之下的人在他面前就一点秘密也没有。


    离月的夜夜哭泣怎么瞒得过开始关心小儿子的他?


    原本他以为离月不过小孩子心性,闹闹脾气,甚至顾家主已经决心若离月提出一些要求,除了一些太过分的要狠心拒绝,其他能做到的他都尽量满足。


    没想到,离月并不出门,只自己每夜捂在被子里悄悄流泪,简直委屈得不行。


    他若是骄纵得吵闹,提出无理要求,顾家主还有应对的法子。


    可如今……


    顾家主已经七百岁,什么样的争斗和血雨刀剑没有见过,心早就比万年的玄铁还要硬,他把顾寒星看作是合格的继承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入他眼的。


    但这几日每到夜里,小儿子的呜咽近在咫尺,顾家主罕见体会到,心尖被针扎是怎样的感受。


    这天夜里,离月又一次做噩梦惊醒。


    他算了算日子,发觉顾寒星就快要回来了。


    待着唯一一颗九阶的异兽核,以及满身的荣耀。


    离月拢着被子,发了会呆。


    他还要去偷那颗九阶异兽核吗?


    可是如果不偷,他要怎么进入昆仑虚呢?


    离月咬着唇,眼眶一酸,又难受起来。


    他哭了几日,眼眶本就晕着红,睫毛也总湿漉漉地黏连着,鼻尖、下颏、包括那对小巧的白玉一般的耳朵,全都粉乎乎,他眨一眨眼,大大的眼眶就兜不住泪珠,很娴熟地滚落下来。


    一阵清风拂过。


    离月压根没有察觉。


    直到面前出现一个人。


    脸颊也落下一只很宽大温暖的手掌。


    离月的情绪戛然而止,他有些呆愣愣地抬眼。


    顾家主穿着很简朴的天青色法衣,他立在那里,十分高大,肩背宽阔,落下的影子将床上委屈地缩成小小一团的离月完全罩了进去。


    在离月眼里,顾家主一直是很遥不可及的,他总是高高坐在上首,离所有人都很远。


    即便是惩罚离月的时候,他也从不亲自动手,有时候甚至都不露面,只是遥遥传音,顾家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他年少时是东陆的天骄,最年轻的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后来他某一次秘境受了伤,似乎伤得不轻,才卡在化神期,离月的母亲就是在那个秘境救了他,与他有一段情缘,生下了离月。


    很多人都说,如果不是受伤了,顾家主如今也会是最年轻的渡劫期仙尊之一,他曾经的风采与渡妄仙尊不相上下。


    离月心底是相信的。


    在他看来顾家主确实十分厉害。


    所以他总希望顾家主能为自己找来天材地宝,洗灵根,拓宽灵脉,甚至顾家主和渡妄仙尊有交情,他打个招呼,渡妄仙尊难道会不收自己做弟子吗?


    这样的期望,在梦里被顾家主打碎了,他从来不在乎自己。


    甚至离月有点模糊地认知到,即便自己梦里成功了,他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样想,离月就更难受了,甚至对顾家主也生出了一点抗拒和排斥。


    他想得很简单,你不把我看作你的孩子,我也不要将你当作父亲一样尊崇了。


    顾家主不知道在他眼中异常脆弱稚嫩的小儿子在怎样暗暗编排自己,甚至已经下定决心要疏远自己,他轻轻擦掉小儿子腮边的泪珠,随后有些苦恼地蹙了蹙眉。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哄儿子。


    何况小儿子又这样可怜可爱。


    他与离月对视了一会,斟酌着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问:“你……想怎样?”


    离月睁大眼,他没想到顾家主竟然半夜闯入自己房中,先冷漠地掐他的脸,又冷酷严厉的语气责问自己。


    他想怎样?


    离月愤怒的同时又有点惶恐了,顾家主在他心底无所不能的形象很深刻,因此他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想些什么了。


    他知道,像顾家主这样的大能,想要知道他的想法是很轻而易举的。


    离月不敢表露自己的愤怒,尽管他已经决定再也不要认这个父亲,但眼下他反抗不了化神期的顾家主,只能先忍气吞声,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父亲,您怎么突然这样问?”


    为了表示自己最近有安安分分不惹事,他又补充一句:“我最近很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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