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外的灵雨下了足足有三个月,修仙界的灵气比劫难之前还要浓郁数倍。
无数修士在这样灵气浓郁到极致的环境中接连突破。
有名的贫瘠之地也长出曾经难得一见的灵草。
时常暴动的异兽都变得温驯许多,在各自的领地内悠闲的生活。
一切都在变好。
但修仙界并没有到处洋溢着欢欣的气息。
反倒是生出心魔的人愈来愈多。
仿佛有乌云在阴沉沉笼罩着每个角落。
因为那个消息已经传遍了。
一个人用自己的献祭拯救了修仙界。
他是二十二岁的元婴期,是渡妄仙尊的小徒弟,是无数人心中不可言说的明月。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命牌没有碎裂。
但更多人因此心痛难当。
献祭的阵法是很痛的。
三个月前只是往阵法内输送灵气,修士们就能感受到神魂与□□被不停撕扯的痛苦,而阵法内要承受的是他们所感受痛苦的千倍不止。
中陆与东陆的交界处,修仙界的大能几乎在这边住下了,这三个月他们想尽办法打开结界,但结界纹丝不动。
后悔、绝望、心痛……
但他们却不敢停歇下来细细感受这足以将人逼疯的情绪,因为离月还在阵法内无助的等待他们。
这群会说话的云朵实在热情。
又很乖。
现在正一个个排队去蹭离月的手。
被离月揉过后,就整个云粉陶陶的,飘忽忽的自动去了队伍的末尾。
当然他们也不白要离月给揉揉,都会给离月馈赠。
原本它们能给出的最好礼物就是气运了,但这群云朵发现离月的气运已经很盛了,甚至比它们还要丰富一点的样子。
没办法把最好的礼物送出去的云朵们抱头愁苦了一番,只好送其他的了。
主要还是针对灵魂方面的。
它们已经发现这个漂亮得要命,身上气息很吸引自己,整个人又甜又香的青年,灵魂七零八落的,虽然说被勉强拼起来了,但也能看出之前应该受过一番折磨。
离月确实待得舒服极了。
但很快他也无聊起来。
“我要走了。”离月对赖在自己脖子上的胖云朵道。
这是唯一不需要排队的云朵,因为这是它的世界,它占据了主场的是真的吗?以后……”离月将粉陶陶软绵绵的云捧在手心,低头认真的问:“以后修仙界不会出现之前那样大的问题了。”
被离月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感受青年软乎乎又香喷喷的手心的温度,云朵,不对,这个世界的天道觉得自己要化开了,它拍着胸脯保证:“当然!之前是出了点小问题,以后不会有了,你出去后快快乐乐的生活。”
云朵依依不舍:“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其实这些云朵的话,有些离月听不明白。
但他心底莫名有种直觉,它们承诺的事情绝对是正确的。
于是离月就很开心的笑了,他又揉了一下云朵:“谢谢你。”
所有嫉妒被离月捧在手心的云朵的其他云团们,此时都因为离月的笑变得晕乎乎。
离月走到门边:“我从这里出去就可以了吗?”
他确认了一遍。
云朵们晕乎乎齐声点头:“是呀是呀。”
离月没有怀疑,再次挥挥手后,怀揣着雀跃的心情向外走了一步。
一脚踏空——
落下去的瞬间门他睁大眼,眼底带着强烈的不可思议。
灵魂仿佛被什么拉扯过去一般。
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滴答——
一滴水落在脸上。
刺骨的寒冷从脊背蔓延至全身。
耳朵、手、脚最开始还有点痛感,后来就近乎麻木了。
昏迷着的青年纤长的睫毛轻颤,过了会挣扎着睁开了眼。
这是哪里?
在最初的迷茫、惊疑、惶恐过后,离月大量着周围,感觉这里有些熟悉。
他忍耐着刺痛与寒冷,思考了会,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梦中的场景吗?
他因为想要同顾寒星换命,险些将顾寒星害死,之后为了掩盖这件事,他将同顾寒星一起执行任务的精英弟子们困在要命的阵法中,如果不是顾寒星撑着重伤的身体,护着一众师兄弟,只怕这群昆仑虚的天骄们就要这么折损在外边了。
事发后,离月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一狠心堕魔了,他逃到魔族,想要躲避昆仑虚的追杀,却被钟离慈给找到了,折磨了一通后扔给到处找他的昆仑虚执法堂弟子。
再然后,离月就被关进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离月感受着空荡荡的丹田,还有干枯窄小的灵脉,连难过的力气都没有。
满心的绝望。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那就代表,他很可能不是在做梦,毕竟曾经无数次梦见这些场景的时候,他都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必然的死局。
不知过了多久,离月停止挣扎。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经历才是临死前的幻想,根本没有什么拜入渡妄仙尊门下、成为天骄,有的只是临死前做的一场美梦。
……
“滴答滴答——”
水滴敲击墙壁发出清脆的闷响。
也让人心底发慌。
这时门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修士走路可以做到无声无息,之所以会有脚步声,无非是给被关的人一个心理准备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离月看着眼前的门开了,一群穿刑堂弟子服的内门弟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首的几个眼神冰冷厌恶。
其实离月认得他们,这群师兄,之前对自己特别热情,特别温和,每次从外面执行任务回来,都会给带很多东西,送到渡妄峰。
离月与他们对视,被束缚的手腕忍不住晃动一下,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发不出来。
因为被关进来那会他一直骂顾寒星,被崇拜顾寒星的弟子们封住了喉咙,再不能讲话。
离月眼底的光熄灭了。
在被弟子们解开手中的镣铐,推搡着往外走的时候,离月没有一点挣扎,他很丧气的想,就随他们怎样吧。
他已经十分熟悉接下来的流程了。
昆仑虚所有在宗门内的弟子都会过来观刑,越天会为自己求情。
父亲、渡妄仙尊、掌门、这位长老们,包括顾寒星以及自己很熟悉的那些师兄弟,都会冷漠又厌恶的看着自己,被打魂鞭一下一下,抽到魂飞魄散。
他们不会为自己的境遇感到一点难过,只会拍手称快。
离月走的很艰难,双手的镣铐解开了,但脚踝上的玄铁却没有拿下,冰冷沉重的坠在□□,他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如今若不是有人压住他的双肩,只怕他下一刻就会倒下。
离月忍耐着走了一段路,却不慎被前方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绊了一下,本就软的腿彻底失了力气,整个人都在往前跌。
原本一直牢牢禁锢住他的手这时却松了力气,导致完全没有防备的离月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他是脸朝下的,本就破旧不堪的银质面具经过这番遭遇又多了几条裂缝,摇摇欲坠的扣在离月脸上。
刑堂的几位师兄穿着一尘不染的洁白弟子服,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自己,目光冷漠带了一点嘲弄。
离月垂了垂眸,眼眶酸胀的厉害,唇瓣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没有人会因为他如今的境遇悲伤愤怒,更没有人会来救他。
顾寒星……
那个愿意为他付出性命的人。
他也不在这里。
一滴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眶砸在地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离月原本还有一点挣扎的想法,此时却完全消失,只想着赶紧受了打魂鞭。
他期待着,自己现在遭遇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等被打魂鞭打得魂飞魄散后,再醒过来,他又是渡妄峰那个无忧无虑的离月。
染了血与泥的白色弟子服铺在地上,束带将青年过于清瘦的腰线完全勾勒出来,从袖子中垂落的双手白皙如玉,纤细的手腕可怜的肿着,指尖通红夹杂着细碎的伤口。
陈旧的后衣领撕裂开一条缝,露出比雪还白的一截脖子,隐约可以看见如脆弱蝶翼展翅的蝴蝶骨。
这一幕完整落入几个刑堂弟子眼中,他们呼吸莫名一窒。
寒冷的牢狱好像蓦然就变得灼热起来。
甚至隐约的后悔与愧疚此时也从心底蔓延开来。
即便离月犯下弥天大错,但他也即将收到应有的惩罚,甚至这段时间门也吃尽苦头,实在不该被他们这样折辱。
离月感觉有手掌落在自己的背上,他浑身剧烈的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挣脱,但他此时一点力气都没有,动一动指尖都浑身发疼。
于是任由这让他心底抗拒万分的手,不由分说落在腰上,随后一把拎起——
离月被半抱在师兄怀中,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洁白的长袍被染上污渍。
对方浑不在意,只低声叹了句:“师弟你太瘦了。”
离月沉默不语。
这时说话的人抬头望了眼青年苍白如同枯萎凋零花瓣的唇,皱了皱眉,仿佛想起什么:“我忘了……”
离月感觉温热粗糙的指腹擦过自己的脖子,命门被陌生人抵着的感觉,令离月感觉十分不适,他下意识往后想要躲开,被身后的弟子禁锢住。
“松手……”很难听很沙哑的声音,就好像玄铁在沙砾上滚动。
离月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解开封住自己嗓子的法诀。
许久没说话,不过两个字就让他嗓子疼的厉害。
随着这两个字出来,方才鬼迷心窍的几个刑堂弟子,也蓦然回过神来。
他们在干什么?
作为刑堂弟子,他们再清楚不过,面前的青年,是怎样一个愚蠢贪婪恶毒的小人。
他们对视一眼,收敛起方才一瞬间门的心软,推着离月往观刑台方向走。
只是动作到底没有如方才一般冷硬了。
昆仑虚,观刑台。
下方的弟子们神色各异,悄悄说话,上面的一众大能倒都面色并不算好看。
有些弟子觉得离月受的刑罚过重,却不知,在知道预言的人眼中,离月受到的刑罚还是轻的。
修仙界最近已经露出衰败的征兆。
在这种关头,作为拯救修仙界希望的顾寒星,却险些因为一个人的贪婪而折损,这让大能们如何不愤怒?
“离月到底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出乎所有大能意料,在离月的身影渐渐出现后,第一个为离月求情的,竟然是顾寒星。
掌门神色复杂的转头:“你知道他要是成功了,你现在就没命了吗?你顾及他是你弟弟,他从来没将你当作哥哥。”
“这些年,你对他也够纵容了。”离月偷拿顾寒星的弟子令牌在内门兴风作浪,长老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是因为顾寒星在背后无声的纵容。
顾寒星目光落在格外清瘦、苍白的离月身上,不知为何他竟从心底生出由衷的悲恸,甚至有想要将青年抱在怀中的冲动。
但掌门说的,都是实话。
“刑罚已下,不可收回。”最后掌门如此说道。
顾寒星没再说话,他目光追随着离月,眼底带了一点空茫。他感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以往这种想法才生出不久,就会被无形的存在很快抹除,顾寒星早察觉到这一点,但他想尽办法也改变不了。但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离月被带到了观刑台中央。
他双手被重新缚住。
只是原本应该被压着跪下的离月,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绝不肯跪。
他扭过头咬了一口扣住自己肩膀的某位师兄,细白的牙齿深深嵌入师兄的手背。
被咬的弟子愣了一瞬,离月咬的不疼,反而让他感觉又酥又痒:“松开。”
弟子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还带了一点哄劝。
离月不动。
“我不让你跪了。”鼻尖是牛乳的甜香,让弟子产生一点眩晕的感觉,他想起很久之前外门弟子指尖的传言,说这位师弟修习过合欢宗的魅惑之法,那时他很嗤之以鼻,此时却有点认同这个说法了。
离月半信半疑的去看他。
青年眼睛黑润,睫毛微湿,可怜的垂着,弟子觉得这样的离月如同小动物般,可爱到他心底去了。
弟子唇角忍不住弯了一点,语气更柔和:“我保证。”
过了会,离月才慢慢松了口。弟子的手背也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弟子果然没再压离月的肩膀,他松了松手,往后退了退。
刑堂的长老拿着打魂鞭出现。
方才压着离月过来的几位弟子,望着那条散发着一点红光的长鞭,又看了眼靠在柱子上身形孱弱的离月,这一瞬间门心底都生出一点冲动,那就是为离月求个情。
打魂鞭的下场只能是魂飞魄散,且过程极其痛苦。
离月虽然手段卑劣、心思不正,但他到底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个刑罚,是不是过于严重了呢?
他们还在纠结的时候,长老已经毫不客气的挥下鞭子。
空中响起爆裂的声音,是鞭子划破了风。
离月本应该十分害怕惶恐。
但这一刻他却分了神。
他正对面坐着三个人,渡妄仙尊、顾家主,以及顾寒星。
离月睁大眼睛看他们,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一丝让自己熟悉的纵容宠爱。
但是没有。
他们神情冷漠至极,察觉到离月的目光后看过来的眼神,凝结着厚厚的冰霜。
鞭子劈头落下,蚀骨的疼痛如期而至。
离月连喊叫的声音都被闷在嗓子里,他曾经以为梦中的经历就是自己受苦的极致了。
然而真正站在这里,离月才明白,梦中打魂鞭的疼不及现实中万一。
离月想回去了。
这不是他生长的地方,这群人也不是他熟悉的师长、亲人。
他心底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绝望,牙齿将下唇咬出血来,在下一鞭落下时缓缓闭上眼。
离月的手攥成拳,被后沁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指尖戳入掌心肉中,掌心都烂了也没能抵过打魂鞭带来的撕裂般的疼。他只能在心底默数,第二鞭。
还有八下,他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了。
第三鞭没有挥下。
离月的手被锁在柱子上,所以他在痛到极致的时候,还能借力站着。
感觉周围格外寂静,他眼睫颤了颤,安静的睁开眼。
打魂鞭是最严厉的惩罚,他现在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也无暇去深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用眼睛很麻木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
表情更是奇怪得很。
离月目光很淡的扫了一圈,又垂了垂眼,这才发觉自己脸上的面具不知道何时碎了。
大约是被鞭子抽落的。
离月很平静的想到。
现实中在渡妄仙尊的引导下,他已经两年多没有戴面具了,很习惯脸上什么都没有的感觉,故而这个跟了自己很久的面具,是什么时候碎裂,又是什么时候静静掉在地上的,离月一概不知。
看了会,离月觉得很无趣,他收回目光,想了想,侧头去看身边的刑堂长老,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行刑。
他想快点从梦里醒过来。
刑堂长老同离月对视一瞬,在离月清澈的目光中,“啪”一声,竟是毫不犹豫将手中的打魂鞭给扔到了地上。
鞭子落地将众人的神智唤回。
刑堂长老第一反应是去为离月解开手腕脚腕的镣铐。
被不容拒绝的推开了。
高台之上的顾家主不知何时出现在离月身边,他轻松解开了束缚住离月的刑具。
离月以为自己如今必然是麻木而丑陋的。
即便他不理解顾家主一系列的行为,但他连过问的兴趣也没有,在被顾家主揽住时,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就闭上眼睛,随他去了。
他这样却将顾家主吓得够呛。
其他人心也高高悬起。
被抽了两鞭的青年,白袍都被被鲜血浸透,衣衫破碎处,洁白的皮肤衬着猩红的血,让伤口看上去格外狰狞。
离月太瘦了,因为这段时间门的奔波惊吓、牢狱受苦,他露出的手腕交换几乎就是一层皮包着细细的骨头。
侧脸与眼尾溅了红艳艳的血点,纤长的睫毛悬着水珠与血珠,眼底带着深切的委屈与茫然。
他看着众人的时候,那双如同黯淡星子的眸子仿佛在无声的鞭笞每个人的心,他好像在问,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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