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主匆匆忙忙将离月带走。
观刑台上没有一个提出反对,甚至他们下意识就想要跟上去。
只是被拦住了。
尽管如此,今日的场景还是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离月闭上眼后就真的失去意识了。
等他再醒过来,就发现后面的走向同梦里完全不同。
很莫名其妙的,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变得格外好。
没有人提起打魂鞭的事情,仿佛之前的种种一点不存在。
他被安置在主峰的院子中,接受很妥善的治疗。
顾家主每日都来看他,嘘寒问暖。
还有很多弟子,包括险些被他害死的精英弟子,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或许是怕他们打扰了离月的修养,或是勾起离月不好的回忆,后来这些人就被禁止频繁前来,但他们还是坚持每天给离月带各种好玩的。
在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的时候,离月才再一次见到渡妄仙尊。
他是来找顾家主商谈事情的。
他进来时离月鼻尖就闻到了熟悉的、属于渡妄峰的冰雪气息。
离月睁大眼睛看渡妄仙尊,对方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也看过来,但不过一眼便很快就收回了。
离月却还在看,一瞬不瞬,仿佛要将仙尊的脸灼出一个洞。
他们原本要出去商谈的,但在准备离开时,这段时间对外界一点反应也没有的离月做出了一个动作,他牵住顾家主的衣袖。
顾家主脚步一滞,他低下头,看见离月细白的指尖,这一点力量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他心底立刻就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就这么同渡妄仙尊聊起来。
说的是越天的事情。
越天被抓了,他之前做的所有坏事,在短短的时间内被以各种方法爆出来,有很多还是他自己承认的,仿佛疯掉一般。
伪善的面具被撕下,谁也没有想到,越天温和阳光的表面下是这样的丧心病狂、阴狠毒辣。
邬景的道骨是他设计挖的,并且栽赃给散修盟。
他拜入内门后,为了成为大师兄,将前面的精英弟子都设计杀害。
因为嫌弃自己的师父想要拜入峰主门下,他又设计杀了对自己一直很好的师父。
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他对离月的恶意也让知道他真面目的人万分惊讶。
从作为离月的双生弟弟进入昆仑虚外门开始,他就默不作声的针对离月了。
离月名声不好是越天推动的,离月被关入禁地三日险些死去是越天在背后下手。
而让离月坠入万丈深渊的换命功法,更是越天暗中送到离月手中的,之后的每一步,设计杀害顾寒星同其他精英弟子的阵法、还有慌不择路的堕魔,看似都是离月的选择,其实背后都有越天的影子。
如今,越天已经是人人喊打了。
中陆宗门折损的天骄、东陆世家精心培育的后代,甚至是因为他而被魔尊杀上门的散修盟,都对他恨之入骨,要求处以极刑。
更别提被他害到人不人鬼不鬼的魔尊邬景。
谈到这里,顾家主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看了离月一眼。
再看见对方的目光始终黏在渡妄仙尊脸上时,顾家主眉蹙了蹙。
那日离月受刑的场景,不知被谁刻录下来,如今已经传的满修仙界都是。
顾家主也买过一份。
留影石内,瘦弱不堪的青年被打魂鞭毫不留情抽得血肉模糊。
在这期间,他一遍遍抬头期望的在看着谁。
顾家主知道,他看的方向,是自己所在之处,或许他当时心底在期盼自己的父亲能够救下他。
但是,最终青年还是失望了。
那双眼睛中最后一点星光无声无息的黯淡下去,如同在打魂鞭下四分五裂的银质面具。
最让人心疼的,还是在被剪开镣铐后,站立不稳的青年看向周围人的目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控诉围观的每一个人。
在质问他们:我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以至于要受这样的折磨?
买下留影石的人,分明知道不应该,但他们仍然一遍又一遍的观看,最后停留在青年看过来的眼神中。
即便不在现场的人,也觉得青年在隔着留影石向自己求救。
许多人因此生出心魔。
但还是忍不住反复去看。
这段时间,昆仑虚门都要被人踏破,外界不断有人找上来要为离月求情,又送上无数疗伤的珍宝。
还有人阴阳怪气,既然昆仑虚和顾家眼瞎,让明月蒙尘,不如干脆放手,让他们供着哄着。
离月还在看渡妄仙尊,仔仔细细的,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他没注意到看似平静的渡妄仙尊,身体早已僵硬,指尖垂下一动不敢动,仿佛一尊冰雕。
离月终于准备收回目光时,渡妄仙尊却忽然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离月恍惚了会,下意识叫了声:“师父……”
渡妄仙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望着离月,被青年眼底的依赖震慑心神。
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但离月眼底神色却很快便成憎恶。憎恶的目光化为利刃猛然刺入渡妄仙尊的心尖,他不由停滞片刻,等他回过神,离月已经闭上眼睛,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防备姿态。
离月的确是不想再聊了,因为他就在前一刻,他彻底坚定了从醒过来开始就萦绕在自己心底的一个想法。
那就是自己的的确确是在做梦。
只不过因为出了些差错,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格外真实的梦境中,他要想办法出去。
离月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他醒过来后的经历实在太过真实痛苦。
以至于在养伤的这段时间,离月的精神其实一直有些恍惚,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醒过来了,有时候又很悲观的认为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方才渡妄仙尊进来时,离月的认知再次出现错乱,以为进来的还是那个纵容自己的师父。
那一刻浓郁的委屈弥漫在心头,离月下意识就想要扑进渡妄仙尊怀中诉苦,想告诉他自己受了怎样的折磨,想要他找个办法让自己再也不会做那样痛苦的梦。
在离月的认知中,渡妄仙尊很快就要走过来,将自己揽入怀中。
他乖巧的坐在原地等着。
但渡妄仙尊进来后却站在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甚至没怎么看自己。
分明长着一样的脸,甚至神态动作衣着都别无二致,但离月纠结的内心却忽然就清明了。
一个想法不容忽视的出现在他的心里,并且越来越有存在感。
他死了,就能离开这个梦了。
有了目标,离月终于脱离了之前那样麻木的状态。
看起来,他似乎变得活泼了许多,也乐意与过来探望自己的人聊一聊。
但每一个同离月聊过天的人,在离开后都面色沉沉,忧心忡忡。
无他,离月根本没有遮掩自己不想活下去的意思。
最开始他试图让宗门继续惩罚自己,将没有打完的那几鞭子完成,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醒过来”。
他才透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同他说话的刑堂师兄面色立刻煞白。
仿佛生了重病一般。
离月看见刑堂师兄眼神久久放在自己脸上,他也没躲开,反而更期待的看着对方。
离月长得好看,眸若星子,头发乌黑乖顺的垂落,但原本脸红心跳的师兄此时却觉得浑身凉透。
他仔仔细细的去看离月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澈,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师兄的心在不断下沉,沉到无底的深渊。
离月在求死。
当天晚上,顾家主披星戴月,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昆仑虚,进了离月的卧房。
离月当时还没睡,手里拿着一把很漂亮的匕首对自己比划了半天,始终下不了手。
顾家主看见这一幕,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离月的手中对着自己命门的匕首取走。
千年玄铁铸就的上品灵器,就这样轻轻松松在顾家主的指尖化为一堆碎屑。
顾家主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打颤。
离月手心一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顾家主,又看了眼便成灰的匕首。
如果不是在梦里,离月一定一早就生气了,他的东西,他可以不要,但其他人不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损毁。
但此时他一点不生气。
他意识到自己动手去死这条路行不通。
因为他没办法对自己狠的下心。
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顾家主心底除了后怕还有生气,但看着离月苍白的脸颊,细瘦的手腕,没有一点血色的唇,顾家主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一再柔和委婉:“阿月,匕首锋利,可能会伤到你。”
离月避开顾家主的眸子。
顾家主这样的眼神和现实中那个顾家主重合了,这让离月打心底排斥。在离月心底,这必须是一场同现实境遇完全迥异的梦。
“阿月,答应我,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好吗?”顾家主小心翼翼。
离月停顿一下,缓缓点了下头。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青竹气息,宽厚的手掌落在发顶,很温柔的抚着:“阿月,之前是我对不住你。”
离月伸出手放在顾家主的胸膛,使劲往外推。
这点力气,对顾家主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顾家主还是顺着他往后退了退,他低着头去看离月的眼睛,再次确认:“阿月,不要做傻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离月当作没听到。
他缩回床塌,将被子盖过头,做出抗拒谈话的姿态。
离月根本就没有把顾家主的话放在心里,对他来说,只要他还停留在这个梦里,就绝无好起来的可能。
这天晚上,顾家主在离月的床边站了一夜,离开时依旧忧心忡忡。
那之后,离月卧房内就时刻许多道神识在看着他,生怕一个不注意,离月就自己伤害自己。
离月终于找到离开这个梦境的绝佳方法了。
在他听见有人讨论,顾寒星同九名弟子要献祭去破修仙界的大劫时。
事实上,离月的记忆一直有缺失,很长时间里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进入这场梦境的。
现在他终于记起,自己是误入了献祭阵法,在出去的时候失去意识,才做了这个梦。
想起一切的离月,思考许久,觉得自己应该再次进入阵法。
这件事情实在好办,他只是稍微提了提自己的想法,就立刻有人争相为他安排。
离月万万没想到,唯一阻止他的人竟然是顾寒星。
第二天清晨,要出发去中陆与东陆交界之地之前,顾寒星敲响了门。
“你来接我吗?”离月穿好衣服,头发却披在脑后。
他现在同凡人无异,根本动不了法术,因此无法用自己学会的术法将头发束起。
顾寒星将门关上,看见离月没有血色的唇,探手抚了抚他的脸。
很凉。
顾寒星眉轻皱了下,想要将离月揽入怀中,才伸手,面前的人就往后退了一大步。
顾寒星的手僵在半空。
离月浓密的睫毛半垂,唇角向下,语气很客气很疏离的:“现在就走吗?”
顾寒星沉默好一会,声音低了许多:“抱歉。”
离月这段时间状态愈发变差,分明有灵药灵膳滋补,人看上去却更瘦了些。
仿佛随时会融进风中,一个不注意就消散在天地间。
但这不能怪离月。
错的不是离月,是对离月不够关心的他,他到现在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能坐视离月受那样严苛的惩罚。
他怎么能……看离月去死?
“那本换命功法我看了。”顾寒星试探的往前走了一步,看见离月骤然抬头,又很快低下去,微圆的眼睛带着惊讶的光,十足可爱。
离月垂在袖子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他不知道顾寒星提起这个是为什么。
“我知道,阿月只是想要修仙之路更通畅些,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顾寒星很柔和道。
离月抿唇不说话。
心底却点点头,没错呀,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什么大错……
“是我只知修炼,从而忽略了阿月的困境。”顾寒星继续道:“我已经找到方法,能为阿月提升资质。”
离月低着头看脚尖,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了,等他从这个梦中醒过来,顾寒星所说就会回到他身上。
“只需要等一天就好。”顾寒星这段时间除了准备献祭之事外,就是认真翻看那本换命功法。
他学什么都快,所以短短一段时间内,他已经想出两全之策。
他将那本换命功法修了修,改了些细节。
先前他的根骨灵根不能给离月,是因为他需要留着自己的命与一身修为去献祭。
等他一身修为还给天道后,这根骨与灵根他便给离月。
他想要给离月一个繁盛的修仙界,和一条最为通畅的修仙路。
以后离月便万事无忧了。
且顾寒星不是没有看出,离月对自己心中有怨恨,这原也是他的错,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才让离月走错了道路。他希望自己死后,离月可以稍稍减一些对自己的憎恶,若能因为根骨灵根稍微惦记自己一些,那便更好了。
顾寒星望着安静站立的离月,再次往前,小心将手放在离月发顶,又仔细观察离月神情,在确定离月脸上没有一丝出现抗拒、厌恶后,顾寒星才揉了一下离月的头发:“所以,阿月你能乖乖在昆仑虚等我吗?”
不知为何,顾寒星心中总有很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离月一但去了阵法处,他就会彻底失去离月。
“不。”离月立刻摇头,他用力拍了一下顾寒星的手腕。
顾寒星练剑,骨头都是硬的,因此顾寒星什么感觉都没有,反倒是离月掌心霎时通红一片。
甚至指尖微肿起来。
察觉到顾寒星落在自己手指的目光,离月很厌恶的皱着眉,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不给顾寒星看,并且难得多说了些话:“你走开,我不喜欢你。”
光用语言表示还不够,离月还去踩顾寒星的鞋子,踩了会意识到自己这样根本无法给顾寒星造成一点伤害,于是他改成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顾寒星的鞋子,表示自己很想让他滚。
顾寒星可以轻易关住离月,让离月绝不能靠近那阵法半步。
但他只是稍微流露出一点这样的意向,离月眼底就充满惊惶与憎恨。
顾寒星根本没有办法承受离月这样的目光,因此他最后妥协了。
而这一点妥协,成为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离月顺利的跟着大能们到了阵法外,只是与现实不同的是,他根本靠近不了阵法。
被所有人有意无意护在最安全地方的离月有点着急了。
他想往前挤,但被他触碰的人耳根红着僵硬的站在原地,力气反而更大了。
眼看着大能们就要进入阵法中,顾寒星也锁了灵脉要做阵心,离月提高声音叫:“顾寒星!”
原本所有人就有意无意用余光去看离月。
因此离月的声音出来,大家都光明正大转过头去。
包括顾寒星。
挡住离月的人群终于往旁边退了退,他们记起离月是顾寒星的弟弟。
所有人都知道顾寒星这一进去就是有去无回,离月想要同顾寒星最后告别,大家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有阻挡后,离月疾步向着顾寒星的方向,或者说是他身后的阵法走去,他越走越快,山谷的风将他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乌黑的发丝流云一般堆在脑后,此时凌乱的飞舞着,额发略遮住他淡粉的眼尾。
最后离月几乎是小跑着,被顾寒星揽入怀中。
离月顿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顾寒星拦住,他只是想要进入阵法,摆脱这个噩梦。
顾寒星的怀抱很冰,散去灵力后他就无法用术法把自己变得温暖。
但是他力气很大,所以离月根本无法挣脱。
“阿月,回去吧。”顾寒星手扣住离月的腰,他望着离月白皙的脸颊,乌发中半露出的粉白耳朵,还有贴在自己脖侧的柔软的双手,忍耐不住,轻轻吻了吻离月的额头:“以后你再不会痛了。”
他知道离月因为堕魔,这段时间时不时灵脉就会痛一痛。
离月以为自己躲在被子里悄悄哭没有人看见,
但修仙之人有神识,而他虽不能时常看望离月,将离月摆在自己眼前,神识却忍不住去窥探。
离月哭的他心都碎了。
“顾寒星,你放开我。”离月抬了抬头。
这段时间他的眼睛一直蒙着一层阴翳。
此刻却分外明亮,仿佛坠着星子般,让顾寒星恍惚一瞬。
周围也一片寂静。
离月原本就极好看,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离月时忍心拒绝他什么。只是之前的他大多苍白而阴郁,仿佛永远蒙着一层淡淡的雾。
而这一刻,离月却格外明艳,带着勃勃生气。
顾寒星松了松手,其他人也静静的、近乎痴迷的看着。
即便过去一百年,在场之人想起今日的场景,也依然惊痛万分、悔恨不已,为什么他们没有拦住离月。
甚至这群人中有不少都以毁灭修仙界为己任,他们憎恨这个因离月生命而变得格外生机勃勃的修仙界。
离月成了修仙界多少人不可触及的痛。
眼下,脱离顾寒星禁锢的离月,往后退了退,靠近阵法,他此时只要再往后踩一步,就能进入阵法中。
没有人想到离月会进入阵法,因为阵法需要大能在各个固定的地点输入灵气。
只有顾寒星这时心忽然莫名其妙往下沉,仿佛有什么坏事即将要发生。
他紧盯着离月,见离月只是站在阵法外,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但他仍下意识往离月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的举动被离月立刻瞧见:“顾寒星,你不许过来。”
顾寒星停住脚步,他同离月对视着,心底的不安在急剧扩大,忍不住问:“阿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离月垂了垂眸,这一刻面前的顾寒星竟然和现实中有了一丝微妙的重合。
这种现实与梦境界限模糊的感觉,让离月几乎是立刻警惕起来,他悄悄将手背在身后,去触摸那将所有修士都毫不留情拦在外面的阵法。
阵法外有一层屏障,在离月的想象中,他应该很轻易就能进去,因此在受到阵法阻碍时他愣住了。
这不应该啊……
离月心底涌出一丝慌乱,他的心开始往漆黑的深渊落下,感受到顾寒星关切的目光,离月抿唇语气惶然:“你不要用这种假惺惺的目光看我。”
“我已经知道你们这群人的真实面目了。”
顾寒星闻言以为离月还在介意之前的事,他立刻道:“阿月,你听我说……”
离月打断他:“你不是顾寒星。”
随着这句话出口,离月已经能感受到身后阵法并不太阻碍自己,他的手指可以软软的戳入屏障中,阵法对他的排斥在减弱。
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入体内。
离月并不知道,与此同时,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越天承受不住,主动自杀,被折磨他的人打碎了魂魄。
离月只知道,在自己当众揭穿这群人真面目后,阵法开始对自己的阻碍越来越小,他下落的心终于渐渐回升,认为自己这次找对了离开的方法。
“顾寒星不应该是这样。”离月说着抬眸,一一看过去,顾寒星、渡妄仙尊、顾家主、昆仑虚的一众弟子以及其他面容熟悉的修士,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神情各异,但对离月来说都是一样的面目可憎:“还有你们也一样……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变好。”
他这句话说出来,大部分人第一反应,都只以为离月诉说的“噩梦”,陈述的是前段时间的经历。
但离月却说的很认真,他没再看顾寒星,而是先去看顾家主:“我父亲应该对我很好的。他很喜爱我,他会对我说,我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他还会给我举办了比顾寒星要盛大很多的加冠礼,向所有人宣告我的存在。”
顾家主静静看着离月,离月二十岁是很平淡的过去的,他甚至过了许久才为离月补上了一件礼物,被离月毫不客气的扔出去了。
顾家主如今才知,离月如此在乎这件事。
是他的错,如果离月愿意,他会为离月补上加冠礼,以及离月想要的一切。
“我的师父也应该很喜欢我。”离月又看渡妄仙尊,对方也在看他,眼眸很黑很沉,一点光也透不进去的样子:“当然,不是你。”
离月对渡妄仙尊这样道:“他应该在我拜入昆仑虚时便将我收入门下,他会御剑带我回渡妄峰,为我建很舒适奢华的洞府,为我到处搜寻灵宝。他晚上会抱着我哄我睡觉,渡妄峰很冷,但师父从不会让我感受到这些。”
渡妄仙尊没有说话,但他很认真的听离月描述这一切。
他已经是渡劫大圆满的修士,因此能感应天地法则,与其他人以为离月因为受了许多折磨,故而如今有些神智恍惚不同,渡妄仙尊竟隐约觉得,离月说的都是真的,他本就应该拥有这样的坦荡锦绣。
因次在许多人因为离月这番话而觉得悔恨怜惜之际,渡妄仙尊却很认真的同离月道:“是我的错,没有做到我应该做的一切。”
离月却摇头:“和你没有关系。”
“你又不是我师父。”
他没有指责渡妄仙尊,反而毫不留情否定对方,这反而让渡妄仙尊的心反复被尖锐的匕首反复扎入。
说完这句话后,离月沉默了会。
山谷的风很大,将离月的白袍和乌发吹起,也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清瘦,他脸颊白皙,唇瓣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上去都好想马上会随着吹起的风一同消散一般,这让许多人的心都忍不住提了提,甚至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离月此时已经感受到阵法对自己已经是一丝排斥也无,甚至在很积极的想要将自己拉进去。
他整个人彻底从紧张的状态中走出,明显的放松下来,甚至带上一丝笑意。
离月之真的欣悦。
在其他人眼中却更像是彻底对所有人失望,因此不在乎一般。
离月动了动,往后退着,几乎要融入阵法中:“你们一直都不喜欢我,在背后搞小团体偷偷骂我,我都知道。”
“你以为只有你们不喜欢我吗?你们每一个人,我都特别特别的讨厌,这些天和你们相处、讲话我都觉得恶心。”
顾寒星这时已经意识到不对,但他来不及阻止。
“现在,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噩梦,再也不用看见你们、和你们讲话了。”
这是离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便消失在阵法中。
带着对所有人的憎恶与失望。
顾寒星目眦欲裂,他往离月的方向跑,中途跌落在地,白袍染上污渍,他不在乎,继续往前,却只来得及够上离月的衣角。
随即他被阵法弹开。
其他赶来的修士也一样,有人试图强行破开阵法,却被反噬得吐血。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尝试。
但大约是因为离月对这个修仙界彻底失望,因此不想给这些人哪怕一星的希望,阵心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忽然冲出一道刺目的白柱。
浓郁之极的灵气自阵心向外扩散,大颗大颗饱含灵力的雨落在每一个人脸上。
仿佛敲击在他们的心底。
天地寂静无声,只有滂沱大雨敲击泥土的闷响。
几息后,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纸鹤被灵雨打碎,留守在昆仑虚的弟子着急的声音传出:“掌门,怎么回事?我看见离月小师弟的命牌彻底碎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
掌门喉头仿佛被棉花塞住,他眼眶在雨水中无声的变红,过了好一会他才勉强维持平静,一字一句都格外用力:“离月他……为了修仙界,献祭了自己。”
没有人会去反驳掌门的话。
离月已经怀着对所有人无限的憎恶,彻底离开,那么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让他的牺牲一文不值。
虽然离月很可能对这些名声一点也不在意。
顾寒星封住的灵脉被他自己冲开,此时他正不知疲惫疼痛的一遍遍冲击阵法屏障。
有人看着这一幕,很不甘心的低声道:“凭什么,这个阵法凭什么默许他进去?”
大家闻言默然。
一个本该被献祭的精英弟子,他正跟随顾寒星一同冲击阵法屏障,尽管他早就知道,既然天地间有这样浓郁的灵气,那里面的离月大概率已经魂飞魄散,甚至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他了解,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此时才更痛苦不堪,灵脉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却一点不在乎:“他从来没有多少快乐时光,为什么是他……”
就在不久前,离月还感受过修仙界最残酷的刑罚。
他甚至没来得及补偿离月。
其他献祭弟子也眼睛微后,神色痛苦。
他们这些甘愿献祭的人,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意气风发,被师门长辈捧在手心,资源用之不尽。
而离月,这段时间有无数人主动去了解他的过往。
在顾家默默无闻,在昆仑虚被造谣名声,被越天陷害,凡此种种……
那么凭什么修仙界的人能承受离月带来的福泽呢?
落入阵法后,熟悉的引力传来,离月控制不住闭上眼,坠入黑暗中。
再次睁眼,他下意识运转灵力。
感受到自己宽阔的灵脉、还有体内汹涌的灵气,离月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他如愿以偿,脱离噩梦了。
离月铺开神识。
如今他已是渡劫大圆满,修为同渡妄仙尊一般了。
很轻易发现自己是在渡妄峰的院子中。
他的神识肆意正肆意铺开,在某一个撞入一片冰天雪地中。
很快,他卧房的门被推开。
离月看过去。
“顾寒星,你来啦。”
顾寒星定定看着沉睡了十年的离月,喉头滚动,好半天才轻声道:“阿月,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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