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还没进回春堂,便听见了封停桑的声音:“呀,回来了,仙尊大人?”
江衔抬步跨入堂内,笑而不语,无视了封停桑,先去问了白献的情况。
白献在见到扶饮化作的小猫时,就知道明渊应当也在,因而此时看见江衔的出现并不意外,闻言笑着说道:“我已无恙,明渊,多谢。”
白献伸出手,让江衔探查一番,在确定果真如白献所说无恙后,江衔这才放了手,“没事就好。”
看来封停桑把人养得不错,对比起刚开始去除完煞气后千疮百孔,根基半毁的样子,此时白献体内的经脉已然完好如初,跌落的境界也在短短几个月间恢复了不少,虽然仍旧不比曾经,但是总归是好多了。
江衔走到封停桑旁边,抱着猫闲闲看了半晌,然后才悠哉游哉地开口道:“呀,忙呢,宗主大人?”
封停桑:“……”
真的很想把煞气糊他脸上。
江衔笑了笑,率先转移了话题,提了他此行的正事:“停桑,你和白献要不要来参加我和饮儿的道侣大典。”
青衣华服的宗主此刻毫不在乎形象地折着袖子,直接上手把煞气抓起来给弟子们示范如何控制煞气吸收其他的煞气,远远看去同回春堂里其他或忙忙碌碌或手忙脚乱的弟子们没有区别。
封停桑一边把暗戳戳也要向玻璃球中的煞气伸手的白献按回去,一边抬头说道:“什么时候?”
而白献闻言则是眼睛微亮,说道:“明渊,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毕竟我有经验……”
明渊好不容易回来了,小扶饮也终于可以安心了,这两人能够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剩下的小事不必他们两个当事人来操心。
然而不等白献说完,封停桑和江衔就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行。”
“你多休息,白献。”
“喵喵喵喵喵!”
白献:“……”
不是,怎么连扶饮也要喵两声啊?
白献叹了口气,拢着袖,认命不插手了,无奈道:“我真的没事了,你们为什么不信?”
江衔微微一笑,说道:“好意心领了,我们的道侣大典,当然是我们自己来敲定才是。”
“到时还请某位大忙人记得抽空赏脸一趟……记得和白献一起来,他不能落下。”
“还用你说,”封停桑哈了一声,说道:“你干脆直接报我名字得了。”
江衔着实乐了。
也许是喜事将临,江衔心情好好地说道:“要我帮忙么?”
“滚滚滚,”封停桑:“备你的道侣大典去。”
他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江衔今天就来了一趟,其实就已经帮他搞定了那群天天逃课的兔崽子们,无形之中已经替他省了很多的麻烦和操心。
每次宗里开放意见簿调查,收上来一千份卷轴,里面得有九百五十份是在说希望能够明渊仙尊开放授课和讲堂,剩下三十份是呼吁取消理论课程建议直接和煞气干上,只有可怜的二十份卷轴提的才是正常的意见。
现在江衔真的来了一趟,阴差阳错地帮一个长老代了一堂课,封停桑倒是要看看这群兔崽子还能怎么作妖。
既然封停桑都这么说了,那江衔也就打消了本就不多的愧疚之心,十分心安理得地滚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好兄弟就是用来关键时刻抗住所有压力的!
白献微微咳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即将离开的江衔身边,低声说道:“明渊,要不……”
这回不用江衔来拒绝,他怀中的小猫听见白献略带跃跃欲试的声音便探出头来,恰好和白献打了个照面。
小猫勾着江衔的手臂,用一双瑰丽漂亮的异瞳直勾勾地盯着白献,十分明确地表达了己方的态度:“不、行!”
白献:“……”
修真界中但凡叫得出名字,有点名气的宗门派别都收到了来自青阳宗的请柬。
修真界历来结成道侣的如此之多,没有哪一对是像明渊和扶饮一般如此铺张盛大,像是要请遍修真界的人一样,甚至连魔界的人都收到了。
道侣大典上所有的形式和细节江衔都和扶饮细细敲定了一番,因为是两人自己的道侣大典,因而所有的流程和形式都是按着两人的喜好来定,舍弃了修真界的传统结契仪式,也少了传统流程的复杂繁琐,多了几分随心所欲的个人色彩。
毕竟两人没有高堂可拜,道侣契也早就结了,还不如自己随意发挥。
反正也没人敢对他们两人的道侣大典说不是。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便到了道侣大典的日子。
道侣大典的地点定在了青阳宗,青阳宗那日特地取消了大部分的课程和活动,空出的场地刚好用作接待四方来客,除了一些必要的运转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就连治疗到一半的煞魔修者也央求弟子们压制住了体内的煞气,短暂地出来透一口气,等到典礼结束后再回去继续接受治疗。
大典的开销都由江衔自己承担,没肯让宗门兜底,他好歹也算是修真界的大能,这点结契办礼请人的积蓄还是有的,更别提江衔特地吩咐了来客不要带入场的伴礼,他们却还是坚持在入场的时候一边道着恭喜一边强行把各自带的办礼塞给了门口的弟子们。
不仅是修真界,这次来的客人中还有魔道中人和各族代表,最显眼的当属冥海一族,各个体型壮大,半兽化的躯体要么带着长长的触须,要么带着藏也藏不完的足节或庞大的蟹钳,混在人群之中十分扎眼。
青阳宗的弟子们收到宗主的调度,赶忙把后山的幸好来的海族兄弟们都成了精,不挑河海咸淡,只要水域够宽灵气够足,怎么玩都能尽兴。
青阳宗地理位置靠近极影裂缝之地,那里从来是煞气浓郁弥漫之地,因而生灵稀少,不是迫在眉睫的必要不怎么会有人过来交流交换或是进行其他的宗门来往,今日恰逢明渊仙尊和他座下唯一的徒弟大婚,向三界都发了请帖,广邀天下人前来赴宴,宗里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幸好极影裂缝之地这边的地势大多是辽阔平原,某一代青阳宗宗主又很喜欢把地盘扩建得漫山遍野都是,因而如今他们这里虽然寻常地广人稀,但是现在终是发挥了绝佳的用处,完全不愁来的人不够坐。
封停桑今日少见地把往常披在白献肩头的那件墨绿大氅穿回了自己身上,闪烁的金链半垂在胸前,底下是大型祭祀或重要场合才穿的雅青华服,袖口用暗线细细绣了金纹,平日显得风流不正经的人此时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眸,莫名透出了一宗之主的端庄和沉稳。
白献则是换上了一身淡雅飘逸的银蓝长袍,腰封处缀着一块温润青玉,银靴隐没在衣摆之间,他就这么站在封停桑身旁,只字未言,却无端将身旁封停桑锋利的气势中和了不少。
封停桑的目光望向远处,那里是人来人往的陌生面孔,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原来……真的可以有这一天。”
真的可以看见这一天。
明渊等了太久,扶饮也等了太久。
分明是两个心意相向的人,分明若是多一句坦白,少一点坎坷,中间都不会有那锥心泣血的千百年。
在明渊真正在青阳宗住下的时候,封停桑总是心想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分明做什么事似乎都是漫不经心,却总能比他优秀,处处压他一头。
每次组团找明渊试炼时都被打趴在地的封停桑很难不怀疑这家伙总是在公报私仇,但被揍狠了之后得到的来自师父的暗暗赞许又让他把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然后在下一次被狠狠揍趴在地的时候继续想起被释然的旧恨。
明渊在试炼中把他狠狠揍趴在地时,封停桑总在想为什么没人来制裁这个可恶的家伙。
每次在被明渊狠狠揍一顿后又能挨师父一顿夸的时候,封停桑又总是遗憾为什么没让明渊多揍几顿。
在他拢着明渊所剩无几的神魂碎片,感受着苍白单薄的神魂带着满身强烈的求生意志,却仍旧试图将他身上侵蚀神智与血肉的煞气吸收走的时候,封停桑却又遗憾当时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大抵世事总是无常。他不情不愿地喊了那人一声师兄,却被一直护到了现在。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白献偏头看他,半晌伸手搭在封停桑的肩上,什么也没说,手背上却在下一刻被轻轻附上温热的掌心。
封停桑闭了闭眼,仔仔细细地将白献的手扣得严丝合缝,近乎无声地说道:“这样就很好。”
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结局,所有人的伤痛都在缓慢地消弭,这样就很好。
明渊不再需要独自背负沉重的负担,扶饮也不再需要一次次绝望地动用禁术毫无所获。
等到陆陆续续的来客都进场被安顿好,封停桑眉眼之中的沉郁早已无影无踪,像是从来都是这般锋利而漫不经心。
他拂袖走了下去,来到众人面前,朗声笑道:“今时今日良辰吉日,还望诸位能够尽兴而归。”
说着,封停桑抬手轻拍了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弟子们鱼贯而出,手上都端着一盘盛着透明白果的盘子,一一端到了来客的面前。
来的人之中不乏眼尖识货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五百年才生一颗的苓芜果,服用苓芜果后借助大量灵力冲涮经脉,能够达到洗髓伐骨的效果,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每个人情况不同,作用在不同人身上的具体效用便也不同。但苓芜果五百年才能结出一颗,算是是修真界中稀珍贵的灵物,且苓芜树生长条件极为苛刻,也就青阳宗自家后山禁地有这条件种了不少。
这苓芜果灵修海族尚还能够使用,但此次来的魔族们却是本源相冲,受益不得。
魔界来的人对此不以为意。他们本来就是过来蹭个热闹的,出发之前就知道修真界这些东西定然不适合他们这些魔族享用,甚至连招待来客的瓜果青阳宗弟子们上的都是不含太多灵力的。
然而让在场魔族们没有想到的是,青阳宗给他们上的,是和苓芜果具有差不多效果的魔心果!
魔心果可以说是苓芜果在魔界的翻版了。苓芜果在修真界的地位中是一种稀缺灵物,青阳宗虽然仗着自家地理优势能够实现苓芜果自由,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也是一个很恐怖的量。
魔族们想要获得魔心果,要么靠在魔气浓郁之地蹲守,要么靠抢别人蹲守到手的魔心果。然而一般需要这般洗髓伐骨的东西的都是等级不低的魔,东西本就稀少,抢的人还多,获取难度对于魔界土生土长的魔族们而言都不小,青阳宗的人竟然能搞到手还肯拿出来招待他们,这样的大手笔属实令魔族们诧异不已。
“真的是大手笔啊,苓芜果和魔心果若是流出去卖也卖得了不低的价格,这样稀有又抢手的灵物竟然直接一口气拿出来这么多!”
“是啊,平常想要跟青阳的人买都还有限额,这次竟然如此大方。”
在场诸位散座四方,封停桑的声音不大,却仍旧能够清晰地传到众人耳里,只听他懒洋洋地笑了笑,随后说道:“明渊大婚,诸位从四海八荒来这人烟稀少的地,本宗主感激不已,这点心意是应当的。”
“还请诸位不要省这一颗小小灵果,先行服用,后面会有大用处。”
他们青阳宗的镇宗吉祥物要办道侣大典,排面那必不能少,何况重头戏根本不在这小小的苓芜果身上。
那只是一道顺带赠送的灵果而已。
明渊大婚要广迎四方,那他便只用负责把该抱回家的人抱走便是,剩下的接待和来往交给他们就好。
青阳宗内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腾出了空间来接待诸位来客,连红绸都没有挂,甚至他们瓜果茶酒都上了一轮了,如今都还没有见到两位主角,若不是知道明渊仙尊不会拿此等终生大事来开玩笑,他们甚至都会怀疑自己不过是来了一场普普通通的宗派交流罢了。
封停桑没有阻止任何人,但不知什么时候,全场渐渐安静下来了。
白献似有所感,抬头往天上看去。
东侧的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明艳的红色。
那道修长的身影稳立云端,被远处的风吹起乌发和衣摆,露出的侧脸清冷绝艳,耳边瑰丽的红水晶耳饰静静垂落着。
修真之人目力绝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明渊,不由得低低惊呼出声。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明渊穿白色之外的颜色。
这样总是活在传言之中的大人物,如今一改曾经清冷如隔云端般的形象,换上了一身庄重的大红喜服,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云端。
江衔仍旧微垂眼眸,沉静的目光静静落在远方的另一端。
这时江衔便不像一团霜白的雪了。
他像被泼上满身的明艳焰火,如火般的艳亮颜色融掉了他眉眼之间总不自觉带着的清冷疏离,长眸宁静温和,天神般完美的面容耀眼惊艳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漫天火红云霞缓缓流淌在江衔身后,边缘渐变成绚丽多彩的粉与红,日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在江衔的周身镀上一层淡色的金边。
全场寂静无声。
那样的画面实在是此生难忘,总让人下意识放轻呼吸,怕惊扰了画中仙。
江衔眸光微动,倏地抬步,向云边的另一端走去。
足下的淡云随着江衔的步伐铺了出去,让他稳稳行于云上,一步一步无声轻缓。
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转向另一端,看见了同样穿着一身红艳喜服的扶饮。
扶饮一双瑰丽剔透的异瞳此刻紧紧盯着江衔,眸光愈发灼亮。
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师尊。
简直……就像是梦中妄念肆意作为才能够拥有的画面。
他期待了这一天很久很久,久到已经记不得自己在脑海中描绘勾勒了多少遍,亲身上演了多少遍。
可是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之后,扶饮才惊觉,原来所有期冀之中的幻想描绘,都不及如今真正的江衔一分一毫。
扶饮竟是无法用任何的言语来描绘那个缓步行于云端、向自己走来的那个人,世间再多再美好的词都表达不出万分之一,只会是苍白难言的词不达意。
江衔见小徒弟怔愣在原地,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向扶饮抬起手,温声道:“过来么?”
扶饮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喉咙不由得动了动。
他盯着江衔看了半晌,忽然向他的方向大步走去。
扶饮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江衔,明渊,他的师尊,他此生恨不得藏于心尖温养厮磨的爱人,此刻披上满身的焰火,静立云端只为等一个人出现。
扶饮忽然就觉得自己等不及了。他现在就想把师尊抱个满怀,把他用力地拥入怀中,就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之中,永远也不会分开。
现在他一秒也等不了了。
按照原本的剧本,他们两人应当从两端缓缓地向对方走去,然后在正中央相遇。
为了保持一定的神秘性,扶饮和江衔两人换上喜服前都是分开的。这甚至还是扶饮当初计划道侣大典的时候自己提的,如今他怎么想怎么后悔。
真服了,肠子都悔青了。
扶饮现在只想现在立刻马上赶快结束,然后……彻彻底底地占有他。
只要一想到,扶饮就心尖滚烫不已。
江衔看见小徒弟怔在原地的时候便缓下了脚步,只等他反应过来。然而等扶饮终于开始动了的时候,江衔却发现他无言加快了步伐。
江衔垂下眼眸轻轻笑了一下,也继续向扶饮走去。
两相契合的明艳火红缓缓相互靠近,底下的淡云和魔气从两端出发,随后先于上方的人在正中央交汇。
修真之人目力极佳,即使相隔遥远也同样能够看得清所有细节。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忽然发现,江衔足下踏过的淡云无声无息地开始溃散成烟,其中混入了淡色的碎金光点,正缓缓地飘落下来。
江衔每走一步,从他身上落下的淡金光点便越多,一路走一路散落,带着霜寒之气的灵力裹缠着淡金光点缓缓落下,众人只能感受到江衔灵力的气息,却难以探知其中的淡金色光点究竟是何种东西。
淡金光点在半空中越飘越多,到最后几乎落成了无声的雨,出于自我防护的意识,很多人下意识地抗拒光点的融入,只是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淡金光点放在手心之中,静观其变。
淡金碎点像是有意识般往青阳宗内落座的来客头上落,直到最初坠落的淡金碎点无声融入了怔怔抬头的人眉心,身旁才有人惊呼出声。
“那是……那是……!!”
那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众人只见他也猝不及防地吸收了进去,整个人忽然陷入了怔愣之中,随后像是被点化开悟了一样,蓦地原地盘腿而坐,竟是直接进入了冥思的入定状态。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不仅仅只是普通的灵力——
那其中掺杂着的,是明渊自己修道多年以来,所有深入骨髓的,带着江衔自身修灵感悟的灵力福泽。
他们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前从来没有哪一位高阶的修道者愿意将这种涉及个人悟道的东西分享出来,众人虽然是第一次碰见,但却无师自通地明白这样的珍贵之物一定是世间罕有、价值无上的东西。
那几乎是他们穷尽此生都不一定能够得到的大机缘,若是能够抓住这次机会,进阶突破都不是问题。
此时众人也终于明白封停桑为什么在开始之前建议他们服用苓芜果了。
半步化神的大能体内的灵力浩瀚如渊,漫天的淡金光点混合散发着霜寒之气的灵力如雨般落下,空气中的灵力浓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呼吸之间似乎都带着凛冽的霜寒之气。
大量的灵力浓郁得近乎化作实质,渗入体内冲刷过经脉,方才服用的苓芜果此刻发挥了绝妙的作用,再加之明渊那几乎难以言明的点化开悟,登时便有更多的人进入了冥思的入定状态。
青阳宗的弟子们同样在淡金光点落下的范围之内,他们看着那带有仙尊气息的悟道福泽无声融入指尖,心下怔然,莫名想到了当时仙尊请他们过来时说的话。
定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
仙尊交代他们接待来客的时候,特地叮嘱过来客不必带伴礼,他们硬塞也别收。
以及大家最好都不要离开青阳宗范围之内。
现在,他们才恍悟过来。即使这次来参加仙尊道侣大典的人们把仙尊的话抛在了脑后,硬是出了自己的一份心意,但无论多么贵重的伴礼,根本都抵不过这样一份世间仅有的点悟。
在此之前,青阳宗的所有弟子也都按照宗主的意思服用了苓芜果。
只有在场的魔族像是被抛弃了一样,面对着几乎冲脸躲都没地方躲的霜寒灵力浑身发麻,幸好灵力雨没有任何针对他们的意思,甚至还十分贴心地绕过了在场的魔道中人。
仙魔有别,明渊的悟道不适合他们魔族。
众魔你瞧我我瞧他,都不知道他们本该洒下魔气的尊上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把师尊抱回家,以至于是半点都没顾上。
魔族们面面相觑,又抬头看了一眼即将相汇的明渊和他们尊上,十分明智地在下一波灵力雨到来之前开溜。
坐在上位的封停桑余光瞥见,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他就没办法帮明渊和扶饮解决了。
飘落在他和白献身边的淡金光芒似有自主意识般,缓缓朝着白献汇聚靠近。
白献伸手,看着淡金色光芒和着透冰灵力无声渗入体内,缓缓温养着他初生不久的经脉,半晌抬头看向上方那道红色的修长身影,轻轻说道:“……谢谢。”
这对于缺乏大量灵力温养的白献而言,的确算是雪中送炭。
“良辰吉日,新人结对。”
封停桑抬头看着半空中奔向对方的二人,缓缓开口,声音轻轻淡淡,没有平日的讥讽嘲弄或阴阳怪气,只是总让人猜不透那声音里带着的情绪。
“恰逢沐雪,鬓边白头。”
江衔灵力一扬,在空中化作霜雪簌簌而落,静静落在两人的鬓边发梢,衣襟袖口。
“今时今日,天地……为证。”
封停桑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开始倒酒。
这像是一种无声的约定,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敬了上方人一杯。
江衔在扶饮将近之前,微微偏头看向底下的封停桑。
江衔什么也没说,只是曲起指节做出握着酒杯的样子,凭空向封停桑碰了一下。
封停桑笑了起来,也同明渊那般照做,随后将杯中的松酿雪一饮而尽。
地牢里没有日和月,幸好还有一扇小窗,只是窗体很厚,望出去的景象模糊不已,窗外的动静和光都只能透进来一点,约等于没有,整座地牢依旧了无生机,连往日因为研究煞气而热闹起来的生气如今也悄无声息地溜得一干二净。
常道衡懒懒撑着膝盖,出神地望向窗外。
他体内赖以生存的煞气被地牢的禁制死死压制,没有篡夺他神智和身体控制权的可能性,因而常道衡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我。
牢笼之间用细密的铁栏杆隔开,其上同样绘制着禁咒,被破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隔壁关押的人总觉得这人真奇怪,天天什么都不干,就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扇小窗发呆,都模糊成那样了,来个人连人影都看不清,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这样想了,便也这样开口问了:“喂,你看什么呢?”
他没指望这个奇怪的人会回答他。地牢里的人都不会是正常人,而且他在这里被关了几十年早已无聊透自话的习惯。
正当他准备缩回自己的角落里时,他余光瞥见小窗外似乎落下了什么淡金色的光点,与此同时是连禁制都挡不住的霜寒之气。
他猛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发,随即听见那个日复一日看着小窗的人低哑说道:“……下雪了。”
江衔眉目温和地看着扶饮向自己走过来,看他大步流星步伐带风,到最后几乎是忍不住跑了起来。
半空之上的云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眼之间已经近在眼前。
江衔体内的灵力随着他一路走一路散,等到扶饮快要接近的时候,江衔体内的灵力几乎已经耗尽了。
他把体内所有的灵力都送了出去,此刻就连足下撑着他的淡云都失去了控制,骤然散了开来。
一身焰火的仙尊蓦地失去了支撑,身形微晃,眼看着就要失去重心从半空之中跌落下去,底下所剩无多仍在盯着上方两人的来客也不由自主地大喊出声:“仙尊!”
扶饮瞳孔一缩。
江衔面上却依旧淡然。
下一刻,冲天而起的魔气凭空出现在江衔足下,几乎是在淡云消失的下一刻便接了上去,稳稳将仙尊重新稳在了空中。
扶饮的心差点跳出喉头,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此时两人距离已经不多,扶饮眨眼之间就到了江衔面前,眼看着师尊仍旧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扶饮这才悄无声息地放松了不少。
他忍不住说道:“师尊,您怎么一点也没给自己留?”
化神期修士体内的灵力浩瀚无比,光是比量就能够耗死低阶的修士,但相应的想要修炼回来也需要不少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江衔将灵力修炼回来之前,他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这时下面随便出来个人都能对江衔动手。
江衔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留了一点。”
扶饮:“??”
随后只见江衔指尖堪堪凝出体内最后一缕灵力,那是他特地留的最后一缕。
只见那缕淡蓝的霜寒之气慢慢悠悠地从江衔的指尖钻出,随后悄无声息地绕着扶饮转了几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是否有被自己的气息沾染标记一样。
霜寒灵力来来回回无声转了两三圈,见扶饮满身都是干净凛冽的霜雪之气,这才满意地散在扶饮的肩头,在那里落下了一捧干净的新雪。
江衔无声微笑:“好了,现在才是一点都不剩了。”
扶饮:“……”
为什么一点都不留,当然是因为扶饮在这。
江衔长眸微垂,看着眼前的小徒弟。
他似乎也许久没有这般仔仔细细地看过扶饮了。
江衔向来捧在手心里的小徒弟,那样稚嫩声色的脸庞已经从他久远到近乎失真的记忆中渐渐淡出,长成了如今这般五官锐利俊美的模样。
扶饮面对他人时,眉眼之间总是会带着挥之不散的阴郁和厌倦。然而在面对江衔自己时,那种冰冷的神色却总是会因为那双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瑰丽异瞳而无端隐没下去,以至于江衔总是忘了,他们之间其实隔着一段生死不见的漫长时光。
扶饮瞒着他不由分说地长大了,长成了如今这般锋锐无比,令人不敢直视锋芒的样子。
他走过来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江衔便能够很轻易地发现扶饮只需要再长一点,就可以实现他小时候想要高过自己的宏愿了。
扶饮从来没有透露过那几百年之间他是怎么过的,江衔也没有试图去从他口中了解。
因为他明白扶饮一定不会说真话,而且单凭他当初那样死寂的状态,还有青阳宗那边透露出来的口风,其实便能够窥出一二。
江衔出神了多久,扶饮就这样在他面前无声站了多久。
江衔静了半晌,轻轻说道:“饮儿。”
扶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担心幻梦破碎一般争分夺秒地看个够,生怕错过一秒。
“怎么不继续了。”
扶饮听见江衔轻而雅的嗓音响在耳旁,他眨了眨眼,没出声。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尊。只要这样温和淡然的眼神一扫而过,师尊就能知晓他所有的胆大妄为的肆意渴望。
扶饮说道:“师尊,我需要说些什么吗?”
他觉得这种重要的场合,作为当事人之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表示一下重视才对。其实扶饮的确有很多想说的,他想说,师尊,他终于不用再做梦了。他不用没日没夜地守着那点残存的希望不得安眠,不用夜半惊醒不能寐时只能把自己缩在冰冷的床榻上与一把差点把他冻傻的神剑作伴。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想将那些炽热翻滚彻夜不息的欲/望和爱意脱口而出,可是凡此种种还未循主人的意表达出来,便统统都被心上翻涌滚烫的大火烧了个干净。
鼻端萦绕的凛冽气息沁入肺腑,这让扶饮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如今这个人当真不是梦,江衔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会为他披上这样一身明艳的焰火,会请遍三界的人来见证这一场不算道侣大典的道侣大典,会散尽全身灵力却知道自己一定会接住他所以不慌不忙。
这样的江衔,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扶饮如此想要接近和占有这个人,临到触碰之时却也只是沉默地停在他的面前。
扶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他允许自己在今天这般重要的日子把理智和脑子一起统统打包丢掉,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反正他最想要的人已经到手了。
江衔听了他的话,没说什么,只是微垂眼眸,细细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微微俯身,一点一点将僵在他面前的人拥入了怀里。
“什么都不用说。”江衔这样说道。
他静了片刻,随后低低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点灵力都没给自己留么?”
扶饮的下巴压在江衔的肩上,低眸看着江衔身上随着自己心意贴身缠绕的魔气,他心里其实大概知道是为什么,却还是顺着江衔的话说道:“为什么?”
因为师尊信任他,即使师尊耗光所有灵力如同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也还有他在。
扶饮不会让任何具有危险性的东西靠近师尊。
江衔无声笑了一下,随后说道:“因为……即使是神坛之上的淡漠仙人,也有想做的事想要的人,有弱点有软肋有逆鳞,有放不下和舍不得。”
因为有了软肋和逆鳞,所以他可以被战胜,也可以战无不胜。
“所以……他要让逆鳞知道,他也有依靠逆鳞的时候。”
扶饮一愣,随即不由得睁大眼睛。
江衔看着他,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道:“你的魔气都已经探进衣襟里多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扶饮:“……”
江衔没有指明是谁的衣襟,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什么东西干了什么事情。
扶饮的耳尖骤然红了,他慌得有些手足无措,微微咳了一声,随即强自镇定道:“对、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收回来。”
他身上的魔气能够随心而动,方才扶饮不过是稍稍想了点不太尊师敬长的东西,那些魔气们就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想法实现了。
造孽。
江衔却忽然按住了扶饮的手。
他如流云般的广袖下,轻若云烟的魔气一缕一缕地缠绕在江衔素白的手腕上,素白与墨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乍一眼看去错觉就像是无形的枷锁,一看就是什么不怀好意的登徒子才会做的事情。
“我没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江衔盯着他瑰丽剔透的异瞳说道,“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故意一回。”
扶饮心口一滞。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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