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苍白的手指骤然动了一下。
耳边是忽远忽近的喊叫声,那声音非常熟悉,但江衔此刻昏昏沉沉,视野被锁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竟是完全想不起来那道不断喊他名姓的声音到底属于谁。
江衔浑身像是被重物完全碾压而过,浑身上下似乎都是碎了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样子,他不过是稍稍动了动手指,便感到难以为继的无力和钻心的疼痛。
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扶饮面色骤变,不顾一切地伸手要来抓他。
……为什么要抓他?
江衔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他呼吸有些困难,头疼欲裂,那道一直在他耳边叨叨的声音相识不会累般就没停歇过,吵得江衔更加头疼。
这样的场景似乎似曾相识来着。
江衔像是保持着一个姿势躺了许久,如今僵硬得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清楚了耳边那道着急得近乎上火的声音在说什么。
它在说:“江衔……江衔,你醒一醒!”
它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和害怕,江衔莫名觉得,要不是忙着喊自己的名字,否则这道声音估计能当场大哭起来。
这个名字像是一枚打开尘封记忆的钥匙,江衔的神智蓦地感受到一股透彻的凛冽。
他终于清醒过来,随后无声道:“……天道。”
天道骤然大哭起来。
江衔也终于想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扶饮在秘境的边缘……跌入了空间裂缝。
大抵是凤凰涅槃引动天地异象,秘境又恰好位于大陆边缘,引发了时空乱流,撕开了稳定的位面空间,才导致他们阴差阳错地掉落到了江衔原来的世界。
……扶饮呢?
还不等江衔开口,天道便偷偷地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没办法链接到扶饮……”
天道只和江衔有过具体的灵魂交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天道虽然无法直接干预自己掌管的位面世界里任何的一草一木,但是却可以对江衔本人做出改动和增幅。
因而就算江衔跌出了时空缝隙,不在原来的位面上,天道也还是能通过之前便产生的交易关系找到江衔。
……可它没办法直接和扶饮沟通!
江衔如今只有神智是清醒的,这具身体一点都不受他掌控,和他最初重生在阿木身体里时意外地相像。
他一遍尝试着感应道侣契,一边低低问道:“那我们现在在哪?”
天道真的怕死江衔又昏迷过去,立刻说道:“在你原来的世界。你和扶饮都在这里,因为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体还未失去生机,所以世界就自发地把你送回了原来的身体里面。”
江衔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现在这具身体如此糟糕了。
经过一次彻底的车祸,能不糟糕才怪。
天道知道他担心扶饮,没等江衔问便自动自发地继续说道,“你放心,扶饮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既然出现在这里,这个位面的世界天道就会自动自发地修正他存在的合理性。”
说完,天道小心翼翼地问道:“能、能联系上吗?”
江衔沉默半晌,低声道:“不行。”
道侣契是作用在两人神魂上的契约,即使时空转换也仍旧存在着。
然而江衔尝试着用道侣契连接另一端的时候,道侣契却断断续续地闪烁不已,江衔想要传达过去的念头根本传不出,只能勉强感应到扶饮如今仍然安好。
天道:“这里不是修仙世界,再加上灵力稀薄,所以那边带过来的神魂契约使用会受一定的限制。”
道侣契能让两人神魂绑定在一起,只要江衔能够通过道侣契链接上扶饮,天道便自然而然能够通过两人之间的联系渡过去给扶饮开便车。
江衔的眼睫颤了颤,他勉强睁开眼,眼前却仍旧一片眩晕扭曲,只能看见白得毫无生机的天花板,鼻端萦绕着特殊的药味。
他深吸一口气,苍白无力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尝试着缓缓蜷了起来。
扶饮霍然睁开眼睛,脊背骤然生出一层冷汗。
他睁眼后第一时间便是向旁边看去,当看见没有江衔的身影时,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紧攥着的手心如今空空如也,连那人一丝一毫的体温都没有留下。
师尊不见了。
那一刻,扶饮空茫的大脑里什么念头都留不下痕迹。
他陡然站起身来,像是一头焦躁不安的野兽骤然被扔出生活了无数年的丛林,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透明闪烁的金属反光,服饰怪异陌生的人们,轰鸣而来的机械怪物,都让扶饮无处可躲。
重要的是,这样陌生而危险的世界,他把师尊弄丢了。
扶饮的呼吸开始沉重而困难,几乎撑不起脊背来。
就在此时,扶饮神魂之上的道侣契忽然无端闪烁起来。
扶饮一怔,随后霍然立起。
身旁路过的行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得远远离开了几步。
道侣契……对,道侣契。
扶饮茫然地睁着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连上了道侣契——
那端却没有任何反应传来。
无论扶饮如何尝试,道侣契都像是死了一样,无法将他的心念传递过去。
他根本联系不上江衔。
他只是、只是想和师尊去看那个秘境里千年难见的凤凰涅槃而已。
仅此而已。
如果……
没有如果。
扶饮抬手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无可抑制地嘶哑着笑了起来。
此时正是傍晚,夕阳缓缓西沉,牵着小孙女慢慢散步的老人,出门觅食的年轻人,呼吸规律而沉重的跑步锻炼人。
每个从身边经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在大街上神情怪异的人吸引走目光,随后不约而同地默默远离,生怕是什么疯子。
小孩子似乎总是对外界的任何事物抱有无限的好奇心。
小女孩把奶奶拽住,默默看着似疯似癫的扶饮看了好久,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从自己塞得满满的书包里翻出她刚才缠着奶奶给她买的糖果。
她不敢靠近扶饮,转身看了看,找到了一个牵着玩具车蹦蹦跳跳的小男孩,于是上前跟他说了些什么,不多时便成功借到了小男孩的玩具车。
也不知道小女孩和他说了什么,小男孩也好奇地过来凑热闹,自以为声音很小地说道:“怎么了?”
小女孩一边把糖果放在玩具车的车道:“不知道。”
扶饮胃部几乎痉挛得反胃,脑中除了找到江衔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幸好、幸好他还能感知到江衔还活着,也能感知到江衔的大致方位。
只是因为他浑身充盈的魔气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根本无法链接到师尊。
赖以生存的力量源泉忽然消失的无力感让扶饮几乎忍不住焦躁起来。
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扶饮低下头,看见不时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缩小版机械怪物无知无觉地撞在了自己的脚下。
机械怪物形状奇怪,浑身红黑相间,顶上放着一颗粉色的小东西。
扶饮抬起头来。
小女孩对上青年猩红的双眸,吓得往奶奶身后躲深了一点。
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安全距离了,即使还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害怕,却仍旧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说道:“……水蜜桃味的,很甜。”
“……”
扶饮低下头,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这个东西应当可以入口食用,是甜的。
扶饮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小女孩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估计是个间歇性胆大的,见眼前落拓无比的青年没什么动作,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
“谢谢。”扶饮喉咙动了动,低声道:“……他也这么说过。”
小女孩眨了眨眼。
见扶饮看起来似乎正常了不少,还会和她互动对话,小女孩想起今天课堂上学到的助人为乐,不由自主地热心起来,“你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要不要我们帮你找?”
这个失落的神情,和小女孩丢了最心爱的玩偶时简直时一模一样,以至于小女孩瞬间就共情了。
而扶饮眼睫颤了颤,如雕塑般凝固在原地。
扶饮深吸一口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高大的影子板直端正,昏黄的路灯打了过来,照出的影子瞬间就笼罩住了小女孩。
他顺手拾起了那颗粉色的糖果,低哑道:“不必了,多谢。”
扶饮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确实丢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不过,即使这些人服饰非常奇怪,看样貌也都还是人类的范畴,眼前这小崽子甚至还没扶饮半身高,即使再怎么手足无措,他也不至于让一个乳牙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帮他忙。
道侣契还在,他还活着,无论如何都有重新找回江衔的那一天。
也是直到现在,扶饮才发现自己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意外能够听懂他们的话,可以和他们无障碍地交流,甚至于方才他低头看见那个缩小版的呆头机械怪物时,眼尖地觉察出自己这一身的服饰原来也同这个世界的人相差无几。
……
半个时辰后,嘴硬的扶饮站在斑马线前和小女孩面面相觑。
牵着外孙女的奶奶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扶饮一直望着的方向,发现马路对面便是一家医院。
小女孩疑惑地望着扶饮,说道:“绿灯已经过了,哥哥,你怎么还不走?”
扶饮:“……”
待他研究一下对面会发出两种不同光色的黑牌,还有这些形状迥异、大小不同的机械怪物出没的规律先。
那样从身旁轰然而过的庞然大物,扶饮不用亲自尝试便知道它不可靠近。
想到这里,扶饮又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若是他的修为还在,一剑劈了它们便是,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不仅修为毫无缘由地消失,他甚至连储物戒都没有带过来。
就在这时,扶饮识海之中的道侣契忽然又亮了起来。
扶饮猝然一凝。
一道轻而哑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飘渺而失真,像是灵力不足导致的断续和不稳定。
那道声音在说:“别担……饮……”
扶饮呆愣半晌,指尖颤抖不已,忽然抬步就要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刚跨出一步,扶饮就被身后传来的力道拽住了,老人和小女孩的声音骤然想起,因为惊吓显得有些尖细:“喂你……”
“别闯红灯!”
刺耳的鸣笛声长鸣而过,货车司机惊魂未定,开出了好一段距离都仍在骂骂咧咧。
小女孩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扶饮一下:“闯红灯的都是坏人。”
“跟着我!”
这个世界没她都要乱。
扶饮:“……”
扶饮强迫性按住颤抖不已的手,低哑说道:“……多谢。”
江衔蜷起指节,又缓缓张开。
他在尝试着活动身体。
长睫微颤地微微睁开,江衔能看见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人们来回走动着大呼小叫。
大抵是对这样一个本该毫无生机的植物人竟然还能醒来感到惊讶吧。
天道默默看着,随后小声说道:“你觉得吵吗?要不要我帮你堵住听觉。”
江衔微微惊讶道:“你可以了?”
天道:“……”
怪谁。它也是到这边后才忽然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能这样做的。
天道说道:“我、我可以帮你把灵气引来,堵住耳朵不是问题。”
江衔正在尝试着重新适应这具身体,道侣契如今忽闪忽灭,江衔能够感觉到另一端正在缓慢地靠近。
地球上虽然灵气稀薄,但不等于没有,江衔一点点攒着,这么会功夫已经能够引到部分灵气冲刷他动弹不得的经脉了。
听见天道的话,江衔静了片刻,随后说道:“你能帮我引多点灵气来吗?”
天道雀跃:“当然没问题!”
虽然在别的位面天道被限制了大部分功能,但终于找到能够发挥自己作用的地方了,好歹显得它这个哭包天道不至于这么废物。
江衔如今已经能够自如地睁开眼了,他能看见呼啦啦涌入的医生护士,但由于听力似乎还没有恢复完全,传入江衔耳里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沉闷,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
只不过从他们的神情来看,江衔大致能猜出个一二。
道侣契闪烁的频率越发快速,光芒更加闪亮,也不知道扶饮那端能不能收到。
江衔深吸一口气,攒足了力气和灵力,尝试着从病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这样的动作本应十分简单,但对于如今的江衔而言,仍旧有些困难。
方才围过来的医生护士们见刚醒的病患这就要下来,不由得着急得诶了好几声,伸手过来要把江衔按回去。
面色苍白的青年从病床上缓缓坐起,即使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冷汗浸透长睫。
但当他不甚在意地抬起眼眸来,用许久未曾开过口的微哑嗓音轻轻说抱歉的时候,护士们还是不知缘由地顿住了呼吸。
脑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所有人动作一顿,忽然疑惑为什么自己要伸手拦他。
眼前的青年病骨支离,蓝白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明显空荡了不少。
这张面容即使没有什么血色,却依旧像是一吹就落了满身的满树梨花,仅仅只是立在那里,都安静淡雅得像是从不入世的仙人。
江衔感受着闪烁得愈发急促的道侣契,看也不看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撑起自己就往外走。
加上天道给予的帮助,江衔攒到的灵气暂时能够供他自如行走,顺便再稍稍迷惑一下周围的医护。
否则他能够走出这个病房都是一个难题。
如果没有自己再穿回来这一遭,江衔原来这具身体应当是会因为脑死亡永久变成植物人。
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看见江衔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惊讶不已,随后在无由来的疑惑中看着江衔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衔眼前已经开始微微眩晕扭曲起来,他低头捏了捏眉心,呼吸间带上了铁锈味。
如果扶饮被传送过来的位置是在医院外,此时应该在往医院里赶。
江衔一边找着楼层平面图,一边无声道:“别担心,饮儿。”
也不知道这边有没有魔气,扶饮能不能收到也成问题。
天道也开始担忧他的身体了,说道:“你、你要不还是先休息一会吧,扶饮现在已经离医院很近了。”
江衔沉默半晌,低声说道:“……我可能没办法做到。”
扶饮不熟悉这个世界,不知道车水马龙人流如川,不知道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二十一世纪的每一样或大或小的科技与发明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的古人而言都会是巨大而陌生的挑战。
扶饮如果被空投到医院里他倒还不至于如此。可看道侣契传过来的方位感而言,扶饮显然是在医院外面。
让扶饮单独在外面摸索着如何穿过人流车流进入医院、如何同现代人交流、如何穿过各种迥异的功能室找到自己。
叫他如何放心。
电梯恰好停在这一层,江衔悄无声息走入电梯,瘦削的脊背像是支撑不住般靠在冰冷的壁上。
四楼,电梯上行。
江衔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尖。
半晌,他闭上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透窗而过的光线昏暗下来,落在干净反光的地板上,模糊了光与影之间的距离。
江衔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方才他心思全在道侣契上,压根没注意电梯上行还是下行。
……算了。反正都一样。
江衔克制地蜷了蜷指尖。
狭小的电梯厢中逐渐挤满了人,江衔被堵在一角,静静垂眸站立。
他体内的灵气所剩无几,在这显得格外漫长的两分钟里,他想起那双瑰丽漂亮的异瞳,想起扶饮弯着眼眸凑过来讨吻,想起扶饮变成巴掌大的小煤球,扑过来倒在他手边没过一会就呼呼大睡的安然模样。
他一挪开手,小煤球就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原地蜷着尾巴懒懒打个哈欠,等着起身换书的江衔回来,随后又凑过来继续挨着他,一定要钻进江衔的手心,被抚一下尖尖猫耳才肯继续睡。
江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他只是忽然觉得如今的自己无论再往前回溯多久多久,都会发现一定有一个人永远能够在纷杂繁乱的回忆和情绪之中第一时间占据他所有的心神。
然后奇异地安定下来。
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即将缓缓打开的那一刻。
江衔似有所感般抬起头来,在缓缓向外流泻的人流之中,对上了一双强行压抑着瞳孔颤动的熟悉异瞳。
江衔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那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电梯的,忘记了旁边的医护察觉不对后有没有伸手把他扣下,忘记了医院一楼大厅里瞬间而至的电子播报声叫的到底是三号还是八号。
有个人在周围医护变脸之前,先接住了江衔。
“……师尊!”
江衔现在不太能说出话来了,于是低低道:“饮儿。”
扶饮抖着手抱着江衔,怀中无声无息伏在自己身上的人瘦削得过分,体温滚烫得令人心惊,甚至连呼吸都时隐时现。
他从来没有见过师尊这般面色苍白的样子,像是稍微不注意就会彻底断了生息。
如今的场景简直和扶饮第一次见到重生后的师尊一模一样,强烈的危机和阴影笼罩在心头,扶饮下意识想探入储物戒,当神识回馈回来一片空荡荡的时候,扶饮才恍然惊觉他和师尊如今早已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江衔在自己眼前生机渐失,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
扶饮喉咙痉挛着几乎说不出话来,肩头愈发颤抖起来。
江衔低低咳了几声,抬手按住扶饮的肩,对上了扶饮猩红茫然的双目。
他笑了笑,声音仍旧沉静无比,道:“别担心……交给他们,会没事的,信我,好吗?”
“……会没事的。”
扶饮猩红的双目茫然地盯着江衔苍白的脸,颤抖无序的呼吸缓缓落了下来。
他所剩无多的理智被那一句会没事的按了下去,扶饮呆了半晌,空茫说道:“……真的吗?”
“当然。”江衔无声笑了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还没等扶饮反应过来,周围的医护就呼啦啦一堆涌了过来:
“032号病人?!!你怎么醒了……不是,你怎么私自跑了出来?!”
“担架担架!”
“你是病人家属吗?松手、不是,您松手配合一下,病人现在情况一看就不好,不能在外面吹风,赶紧先送回去,然后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
江衔闭上眼前,是扶饮跌跌撞撞地松了手,忍不住跟过来却被拦在了急诊室门外的眼神空茫。
时空裂缝你可真该死。
这是江衔沉入黑暗前心底唯一的念头。
有天道给他作弊搜刮着灵气,江衔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等江衔终于醒过来时,便发现扶饮趴在自己身侧的床前,没有点滴针管的另一只手被扶饮小心翼翼地圈在脸侧,轻微的呼吸落在手心和指尖,像只闻嗅着自己气味才能够安眠的猫猫。
江衔偏过头去,低下眼眸看着他。
扶饮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过来之前身上也是古代衣裳的服饰服装,可真到了这边,扶饮却自动自发地被世界修正成了符合这个世界应有的模样。
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因为风尘仆仆地来回奔波已经有些看不得了,长发却还是保留着,用发带随意地束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身锋锐的黑,只不过因为主人的沉睡变得几乎无害起来。
江衔听着扶饮平稳的呼吸,默了默,随后一点点将扶饮的手扣入自己掌心。
他低下眼眸,看见扶饮指骨附近上有一道浅淡的白痕,那是扶饮年少时第一次拿真剑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应该是扶饮自己的身量,但外形被自动修正成符合的样子了。
江衔的动作轻微而无声,他自以为应该吵不醒扶饮,可当他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回握力道时,却怔了一瞬。
扶饮一双瑰丽漂亮的异瞳此时安静无比,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江衔。
见江衔终于醒了看过来了,扶饮轻轻把江衔的手收紧,脸侧贴在他的手心上,小声说道:“师尊。”
“嗯。”江衔抬手轻轻碰了碰扶饮的眼尾,轻声道,“上来?”
扶饮摇了摇头,又道:“师尊。”
江衔心里无端一软。
他静了半晌,伸手捏了扶饮的半边脸,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江衔便道:“你想知道这里是哪吗?”
扶饮抬手扣住师尊的五指,他也知道自己需要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只是现在他除了呆在江衔身边之外,对别的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
沉默半晌,扶饮微微起身,随后就着这样的姿势虚虚地拥住了江衔。
扶饮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师尊,这不重要。”
“……”
扶饮默不作声地拥着江衔,像是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空茫恐慌的漏洞一样。
半晌后,扶饮忽然小声道:“师尊,跟你说个事。”
江衔微微扬眉,“什么事?”
扶饮眨了眨眼,小声说道:“我被骂了。”
江衔:“……”
哦豁。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扶饮应当是被医护人员教训了。
扶饮终于笑了起来。
他直起身,眷恋地蹭了蹭江衔的手背,说道:“师尊。”
江衔失笑不已,他抬手按住扶饮的手,缓声道:“饮儿,”
江衔的目光宁静而柔和,轻轻道:“我带你看看我以前的家。”
扶饮一怔。
有天道果然方便。
江衔的前半生连同如何适应现代社会的记忆被传入了扶饮的脑海,这让他首先理解了那些呼啸而过的机械怪物都是什么东西。
直到江衔康复出院那天,扶饮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自己一个人打车回江衔的家,把家里收拾一番后再回来接江衔。
江衔不由得感叹小徒弟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强。
然后在扶饮非常不赞同的眼神里坚决叫了代驾。
扶饮:“……”
扶饮撇了撇嘴,和江衔一起窝进了后排,拉过安全带给江衔系上后,他才小声道:“师尊,您不是有车吗?为什么不能让我开。我真的已经学得非常好了,您信我。”
若是扶饮自己在车里倒还无所谓,关键是刚出院的江衔也在后排,如果不是他自己来开,扶饮真的不能放心。
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个东西叫交通工具,但初次见面这样的机械怪物就给扶饮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印象,以至于坐在车里的时候,扶饮总是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江衔捏了捏他的手心,道:“我知道,我当然信你,但你还没驾照,不能开。”
“……”
扶饮凑过去,眷恋又克制地埋进江衔颈间蹭了蹭,直到江衔低笑着捏了捏扶饮的耳垂,他这才肯稍稍离开一些距离。
他自己把自己亲手给江衔整理好的白衬衫衣领蹭了开来,隐隐约约透出几分修长的锁骨和苍白的皮肤,车窗外的灿烂阳光照了进来,勾勒出了一张堪称完美惊艳的侧脸,连低垂的长睫都在泛着细碎的淡金。
扶饮起初当真难以适应这里人的打扮,无奈自己身上也只有这一身,便只能将就着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扶饮没有父母,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还有师尊在。
幸好长发还留着,否则扶饮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师尊交代。
直到江衔换下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上他自己的白衬衫和休闲长裤时,扶饮忽然就觉得也不是这么不好看嘛。
甚至没忍住又抱着师尊吸了好几口。
扶饮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江衔究竟是什么打扮,也不在意江衔是怎么从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位面世界里落到他生活的那个世界里的。
只要是他,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只要江衔永远都不会离开。
即使只是简单的白衬衫也能够衬出江衔修长的身形,眼前的人依旧沉稳温雅,袖口下的素白手腕沐浴在阳光之下,总是让扶饮不经意想起他变成猫时抱着江衔手腕又舔又咬,心怀不轨般留下浅浅牙印的场景。
车辆平缓驶出,两人被轻浅的冲力按在后座的靠椅上。
江衔无声扣着扶饮的手心,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奇异的安抚作用,扶饮心下缓缓宁静起来。
虽然有外人在场,但是两人之间的道侣契已经能够正常使用,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能当着别人面说的话都用道侣契传了过去,也不怕被人偷听。
江衔偏过头去。
扶饮身上穿着江衔的白t恤,同样配了一条休闲的浅灰色运动服,长发被他随意地束在脑后,在刚才蹭来蹭去的糟蹋下散了不少出来。
瑰丽而漂亮的异瞳仍旧明亮如初,看过来的目光狡黠而灵动,像是从未经过暗沉绝望的阴霾。
扶饮周身都是江衔的味道,这使扶饮异常有安全感。
他满足地弯了眼眸,像只没骨头的猫一样歪在江衔身上,用道侣契传念道:“师尊。”
江衔轻声应道:“嗯。”
他想了想,缓缓说道:“若是你想,我们随时都能回去。”
扶饮弯了弯眼眸:“不急,师尊,只要您在就好。”
他道:“说好了,您要带我看看您的家。虽然我已经看过了,但是不要紧,我想听您讲。”
那是当然。
“好。”江衔笑了笑,缓声道:“当然不止这些。”
司机头上的后视镜不知为何忽然模糊了起来,江衔抬手轻轻按住扶饮的后颈,微微俯下身,随后温柔地吻了上去。
不仅仅有扶饮从未参与过的从前,还有漫长而永恒的现在,还有暗自期待并且正在经历着的未来。
他们还有漫长的时光可以恣意相拥、低语爱意。
此间风月无边,他们该是一同无忧踏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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