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是一个人鬼共生的时代, 原本属于阴界的魑魅魍魉祸乱人间,潜藏在人类的恐惧中伺机而动,人间的秩序岌岌可危。
史称“平安时代”。
“所以你是说这个世界没有咒术师?”五条悟回忆了一下自己学过的咒术师历史, “那看来这确实是异世界了。”
身穿平安时代元服的三人走在京都街道上, 十分引人注目——因为某人身后背着的铁柜子。
这年头还没有哪个贵族会屈尊降贵做这种苦力活呢。
神奇的是,明明是比大正时代早一千年的时代, 但是路人的身高至少都在现代标准的正常范围。
见识过大正年代小矮子的一里独小声嘀咕:“这一千年日本人是退化了吗?”
“先去租赁住所吧。”
一里独刚想找人打听租售房的中介, 便听到了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道男性的声音传来:“三位如不嫌弃,不妨到寒舍暂住一段时间。”
“道真大人, 这几人来由不明,且是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恐是妖邪啊!”
一里独转过身, 看着眼前突然搭话的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 身量高挑, 贵族打扮, 身后跟着大量仆从, 身上没有特殊能量的波动, 是个普通人。
而且“道真”,是菅原道真吗?
菅原道真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人。发似墨染, 肤如白雪, 巴掌大的脸盘,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似天上朗星的凤眼,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 唇若涂砂不点而朱,齿若编贝。若不是身量远超常人, 以及身着男子衣装,怕不是要被认成是女子。
他在心中暗暗感叹:“便是神话传说中的杨贵妃, 也就是这等风貌了罢。就是背上这东西,太碍眼了。”
与美人同行之人容貌自然也是不差的,只不过一个不似人,一个不似好人。
“敢问阁下可是菅原道真?”
美人说话了,声音也十分好听,仿佛有惑人的力量,简直令人沉醉。就是口音有点奇怪,听着不像是京都本地人。
一里独看着眼前有些愣怔的青年,忍不住微微蹙眉,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幼时流浪的时候,总有不长眼的家伙用这种类似的眼神看他。
但这个人的目光中并没有太多恶意,他也就没有过多计较。
“我家主人正是菅原道真大人!不可直呼其名,无礼之徒。”跟在菅原道真身边的仆人应声,语气不是很客气,听声音应该就是刚刚劝阻菅原道真的人。
三人对视了一眼,确定了彼此的意思。
一里独维持着一副得体的样子:“那真是感谢您的邀请,我等不胜荣幸。”
虽然说是未来的四大怨灵之一,但菅原道真再怎么说也是平安京时代的贵族,贵族的住所肯定比他们能租到的房子要好得多。
众人来到了菅原道真的宅邸。
坐在小几前,夏油杰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两个小伙伴仪态真是非常符合贵族的审美。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虽然这俩家伙平时不着调,但是一个是五条家的家主,一个是港口黑手党的少主,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贵族了。
菅原道真看着能优雅用餐、顺序丝毫不错的三人,隐隐更满意了——这等仪态,不是一般平民能有的。
“不知三位从何而来?来此又有何贵干呢?”席间,菅原道真询问。
“我们从来处来,四处游历,在此处暂时落脚而已。”一里独放下筷子,一副宁静娴雅的样子,“非常感谢您能够邀请我们来您家暂住,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菅原道真看了一眼那位“不似人”的白发青年,再加上对方凭空出现的神迹,思索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困扰。
“前些日子,在下审理了一桩杀人案。”菅原道真陷入了回忆,“我原本以为这是一桩很普通的案子。”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菅原道真端坐与堂前,虽然案件的卷宗他早已看过,但例行的询问还是应该做的。
“小女青子。”带着镣铐的女人神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捕的慌张。
“你因何故杀害你的父亲、丈夫以及两个子嗣。”
“因为……他们想要杀我。”女人的神色依旧平静,她艳丽的脸上不带丝毫情绪,目光清冷地直视着菅原道真,“菅原大人,小女知道杀人需要偿命,只是想请大人听一听小女的故事。”
“家母本是一歌舞伎,因与主人私通,生下小女。”
“本来小女会像其他普通的私生女一样,侍奉各位大人,但小女生辰不幸,是丙午年生人。”
菅原道真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距离现在最近的丙午年,已经过了五十年,而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因此,小女自三岁起,便被丢到仆人手中,跟着一起做活儿。”青子并不理会菅原道真惊讶的表情,“况且家中与我生辰在同年的女子并不在少数,我们都被集中养在一个院子里。”
“小女本以为能和小姐妹们一直生活下去。但十六岁那年,他们连我们生路都要断绝。”
“父亲家中的男丁,他们伪装成了强盗,将我的姊妹们戕害致死。而我,因为是盂兰盆当天子时生人,被他们捉住,眼睁睁地看着十一条性命被残害。”
“然后,他们将我们带到了一处塔下,挖坑埋葬。被活埋的我在地下隐约间听到了他们的交谈,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传说中,丙午年女子克夫,但若是集齐十二名丙午年生的女子,在她们还未出阁前虐sha,并以丙午年盂兰盆节当日出生女子为阵眼布阵,就可以保家族一甲子的兴旺。”
“临死前的我诅咒了他们,诅咒了那恶毒的家族中所有的男丁。”
“这之后我便沉沉的睡去。”
菅原道真皱起了眉头:“那这又和你此次行凶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这家人,是那群恶人残存的后裔啊。”青子神色依旧很平淡,“请让我进监狱接受审判吧。”
“你明明已经不是人类,为何还要服从人间的律法?”菅原道真不解。
“我想看看,名满天下的菅原道真,会怎么做。”青子的声音难得有了一些起伏。
坐在大堂上的菅原道真却被这句话搞得寒毛直竖。
“事情就是这样。”菅原道真喝了一口茶,“按理来说,这位女子身亡时,我还没有出生,我更没有名满天下,她是如何得知我的?”
“按照您所说,这位女子已经成为了非人类。”一里独神色淡然,“非人类知道一些人类所不知道的事,是很正常的。”
“况且,她所言非虚。”五条悟想起菅原道真日后的结局,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菅原道真愈发觉得这个白发蓝眼的男人不是人了。
“能麻烦您们跟随我去见见这女子吗?”菅原道真忍不住求助。
“阴阳师们没有看过吗?”
“他们,没有办法。”想起那些根本制不住那名女子的阴阳师,菅原道真十分不满。
牢狱中,青子静静地坐着,并不理会外面上蹿下跳的家伙们。她在聆听牢狱中那些冤死者的声音。
原本她以为在最繁华的平安京,心怀不甘、怨愤而死的人不会那么多,但没想到这个时代不管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黑暗。
总有一些比妖怪怨鬼更可怕的畜生,为了私利,戕害他人。
青子怀中渐渐具象化出一具骸骨,她抚摸着骸骨的头颅,眼中满是悲悯,但更深处潜藏的是怨怼、是愤恨。
“菅原道真,你来了。”突然她抬起头,看向牢狱之外,“还带来了奇怪的人类。”
她知道,这三个人类是有能力能够伤害到她的。
“你随意杀害他人,违反了法律。”菅原道真神色郑重。
“那这里冤死的人呢?还有像我这样被人杀死的人呢?为什么杀害我们的凶手没有得到惩罚?!”青子站了起来,她的神色不再平静,血红的眼泪从她的眼角划过,滴在她怀中的骸骨上。
“我会努力去做,我会让这个社会变得比以前好。”有人撑腰的菅原道真义正辞严,“所以,滥用私刑是不可取的。”
“青子你请不要在执迷不悟下去了,请成佛吧。”
“哦,是吗?”青子只是淡淡地看着菅原道真,“我不会成佛的,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法律,究竟有没有用。”
青子身上纯白色的和服变得艳红,盘在脑后的发髻散了下来,怀中的骸骨化作一串手链缠绕在她的腕上。
“从今日起,小女名为飞缘魔。”
飞缘魔轻轻松松捏断了捆缚她的锁链,周身的气场直接震飞了囚笼外的阴阳师。
只有菅原道真在咒术师的保护下平安无事。
她伸手掰断了眼前的木栏,带着冲天的怨气飘然而去。
菅原道真在飞缘魔离开后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听说过妖怪的传说,也见过一些无害的小妖怪,但面对这种充满攻击性的妖怪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这个妖怪是诞生于人类的罪恶当中。
看着周围抱着肚子呼痛的差役和阴阳师们,菅原道真总觉得胸中有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哽在那里。
见过飞缘魔的第二日,菅原道真便上疏要求去巡查各地情况并得到了允许。
看着大张旗鼓离开平安京的车架,背着包袱穿着平民衣衫的菅原道真对跟着自己的三位奇人异士说:“真是麻烦你们了。”
一里独看着若有所思的夏油杰和兴致勃勃的五条悟,冲着菅原道真摇了摇头:“没什么,就算没有您这件事,我们也是要游历诸国的。”
白日里各方耳目众多,一行人选择在傍晚离开了平安京,踏上了暗访之路。
看着除了铁箱并没有背包袱的三人,菅原道真有些担心自己带的盘缠够不够用了。
第72章
离开平安京, 天已经黑了。
为了避人耳目,一行人决定森林里扎营。
金色的光带四处蔓延,刹那间, 一片空地被清理出来, 四顶露营帐篷已经布置完毕。
众人围着篝火坐下。
看着在金光中出现的防风屏障,还有自己面前放着丰盛食物的小几, 菅原道真努力控制着表情, 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小孤独你的异能力还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啊。”
五条悟和夏油杰倒是习惯了自家小伙伴的神奇能力,坐下开始吃晚餐。
一里独坦然接受了小伙伴的赞美。他放下身上的箱子, 敲了敲门:“伏见同学,该治疗啦。”
箱子里传出一阵响动,柜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黑皮少年从柜子里走了出来。
一里独摸了摸伏见透头上的角, 上下打量了一眼两天不见的学生:“你是不是变小了?”
伏见透伸出手看了看, 回答道:“因为这几天没有吃东西, 没有力量了ya。”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一里老师, 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ya?”
“平安时代。”
“啊?”伏见透刚想说些什么, 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老师, 他是谁啊?”鼻尖传来的香气告诉他这是个人类。
菅原道真被眼前形似传说中的恶鬼的青年恶狠狠地盯着, 对方看他简直就是在看食物,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但身为大贵族的他, 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应有的姿态。
“这位是菅原道真。”
“哦~是很有名的人ya~”
“好了, 先不闲聊了,来治疗吧。”一里独向自己的学生伸出手。
“老师, 我觉得我好了,不用再治疗了。”伏见透苦哈哈地说着, 但手还是乖乖的放在了老师的手上。
“你也不想看见人就流口水吧,我得把你体内相关的东西剔除掉。”一里独将咒力输送进学生的体内,“等你不想吃人了,我们的治疗就结束了。”
“那结束治疗之后,我还是这幅样子吗?”暂时还没法收回鬼态的伏见透有些担忧。
“可以恢复人类的形态。”
“但不是人了是吗?”伏见透听出了老师话里的意思。
疼痛使伏见透脸色苍白、冷汗连连,但他没有呼痛,而是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问:“我还能做回人类吗?”
一里独挑了挑眉,神色有些惊异:“怎么?”
“我这几天思考过了,我还是想做一个人类。”伏见透眼神坚定。
“可是你现在活着全靠你非人的身体。”一里独趁机检查了一下伏见透的身体,“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你的大脑还没有完全修复。”
“而且,如果你选择做回人类,你会失去这种极为强悍的自愈能力。”
伏见透垂眸,没有丝毫犹豫:“我选择做一个人。”
见学生心意已决,一里独便不再劝告:“好吧,那等过几天你的大脑痊愈了,我就帮你处理。”
结束治疗的伏见透回到了铁柜子里,他低下头,在黑暗中看着手臂上墨色的花,喃喃道:“再忍几天,等我的身体好了,就能放你们出来了。”
他伏见透又不是什么圣人,长生不死这种事情的诱惑力不是他能抵抗得了的。但是,如果这份力量会伤害到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那么他宁愿不要。
咒灵们凄惨的哀嚎声不分昼夜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去伤害对他付出信任的他们。
“先睡吧,不能浪费能量,得赶紧好起来。”
师生二人之间虽说是窃窃私语,但除了菅原道真以外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当一个人类。”五条悟一脸‘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原因’的表情凑了过来。
一里独“嗯’了一声,就开始专注地往营地周围丢咒具、布结界。
“你不好奇吗?”
“不,我很好奇。”即使这样说着一里独还是认真的布置着周围的咒具,不去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五条悟。
“嘶,你是在等我主动说吗?”五条悟猜测着小伙伴的想法。
确认了结界很结实之后,一里独分给了五条悟一个眼神,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后,他做出一副‘拜托了’的样子,说道:“拜托你告诉我原因吧,求求你了,五条悟大人。”
五条悟有些微妙的不爽,他感觉自己被阴阳怪气了,但一里独都已经这么说了,他决定为小伙伴答疑解惑:“他体内的咒力被你给予他的那种力量冲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寄生在他体内的咒灵应该很痛苦吧。”
“哦,是这样啊。”一里独回忆着自己当初刚吸收了“鬼”的力量时,确实也有些痛苦,他还以为是强行进行基因编程的缘故呢。
菅原道真看着讨论着他听不懂内容的几人,看到他们都还健康的活着,想了许久,决定放弃自己背来的干粮,尝一尝这种由神奇能力变出的食物。
虽然已经放了有一段时间,但这些食物居然还保持着刚出锅时热腾腾的状态。
这是他没有见过的食物,看起来有些像汤饼,但又不完全一样。碗里盛着白色的汤底,浅黄色的饼丝泡在汤中,上面放着肉片和白色的条状蔬菜,还奢侈地放了一颗鸡蛋。面前的小碗里放着晶莹剔透的大米饭,饭上还撒着海苔碎。碟子上堆放着金黄色的食物,看不出来是什么,只隐约觉得应该有虾,因为他看见虾尾了。
一旁的夏油杰并没有理会小伙伴之间的打闹,专心地吃着豚骨拉面。
前几天为了体验一把平安时代的传统饮食,也不太想引人注目,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吃着菅原道真提供的餐饭。
其他的不提,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清淡,超出现代人认知的清淡。
这种清淡,让喜欢吃笼屉荞麦面,自认为在一众重口味小伙伴中饮食清淡的夏油杰都觉得受不了。
一碗浓汤,包裹粘连着每一根筋道的面条,熏制叉烧肉配上腌制嫩笋,再撒上一把香葱,咬一口溏心蛋,配一点红姜,浓郁的满足感团团将夏油杰包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口味浓厚的豚骨拉面是如此美味。
菅元道真学着夏油杰的样子吃完了碗中的汤饼,意识到自家这些天用来招待的饭食,怕是并不合这几位的口味。
再看看那小碗中的米饭,比上供的贡品更好。
简单的吃了个晚饭,菅原道真觉得很是无聊。野外并不像府中,有许多娱乐方式。他抬起头打量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本能地抖了抖身体,菅原道真站了起来:“非常感谢您的招待,在下先告辞了。”说完就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且不说进了帐篷的菅原道真是如何震惊于其中远超外观的空间和华美的装饰的。帐篷外的三人见菅原道真离开,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虽然是异世界,但是咱们这样会改变历史进程吧。”夏油杰有些担忧,“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把未来给折腾没了可怎么办。”
“遇上事咱们只看不参与不就行了,只要菅原道真不死就行。”
“等咱们离开的时候,再给他下个模糊记忆的咒术就可以了。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
一里独和五条悟不约而同地用“这种问题还用讨论?”的表情看着夏油杰。
夏油杰突然觉得自己是小伙伴中道德感最高的那个。
“话说回来,悟你吃饱了吗?”一里独转移了话题。
“完全没有,一碗拉面而已。”五条悟想想两天没有摄入糖分的自己,觉得委屈极了,“小孤独,来点好吃的。”
看着眼前又开始干饭的二人,夏油杰叹了口气:“独,能麻烦来一份笼屉荞麦面吗?”
突然间,正在埋头吃蛋糕的五条悟抬起了头,看向黑漆漆的森林深处:“杰、小孤独有什么东西来了。”。
“叮铃叮铃”清脆的铃铛声从森林深处传来。
一个个发着微弱的光,身披白布的人形向着他们走来。摇摇摆摆,一步一顿。
“是没见过的东西呢。”五条悟盯着眼前慢慢靠近的生物,“是活物。”
白色的人形靠近了一里独布置的结界,领头者伸手触碰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一层层的纹路在结界上漾开,片刻过后,只听见“啵”的一声,白色的人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
“结界,完好无损呢。”一里独放出咒力检查。
白色的人形有二十个,祂们保持着那种奇怪的韵律前行,宛如铃铛般的声音伴随着他们的脚步轻响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出,原本正在休息的菅原道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人形,缓缓地向祂们靠近。
菅原道真跟上了祂们的步伐,一步一顿地前行。
三人见状,也跟上了队伍。但与菅原道真不同,他们并没有被这些生物的“场”所影响。
一行“人”走进了森林的深处,在一处空地上围成一圈坐下。
为首的白色人形从应该被称为“袖笼”的地方拿出了一枚深褐色的酒盏,那酒盏的颜色,就好像最肥沃的土地一样。
酒盏被传递到菅原道真手中。
原本空无一物的酒盏里,浮现出金色的液体。
就在为首的那个人形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阵青烟飘了过来。
“喂喂,和这种家伙定下契约,以后会很麻烦的,现在先放弃吧。”
白色的人形仿佛被惊到了一般,突然溃散,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了那枚褐色的酒盏。
菅原道真的双眼随着祂们的离去渐渐的恢复了清明,他耳边回荡的是一个温柔的,来自女性的声音:“等到时间合适的时候,请您再次赴宴吧。”
“你们,是他的护卫?”手拿一根细长烟筒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不是呢,只是同行的人。”一里独看着女人回答。
“嘶——”女人抽了一口烟筒,“既然你们也能看到,那就一起听听吧。”
“我名白。”女人吐出一口烟,“是药袋一族的话事人。”
第73章
自称白的女人伸出手, 轻巧地拿过菅原道真手中的酒盏。刹那间,原本干涸的酒盏再次盈满金色的液体。
“你们刚才看到的是一种独立于轮回之外的生物,祂们有各自的名字, 但我们将其统称为‘虫’。”
白将手中的酒盏递给了菅原道真, 继续解释。
“这是光酒,是生命之水, 可以说是世间珍馐。”
她笑着看眼前的男人, 口中吐出蛊惑的话语:“你不尝尝吗?”
菅原道真垂眸,看着手中的酒盏, 耳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喝吧,快喝吧。”
他端起手中的酒盏,闭上双眼, 凭感觉将酒盏放在嘴边, 啜饮一口。
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呢?是大地的脉动, 是海洋的汹涌, 是花草树木的清香, 是江河湖泊的流动, 还有许多许多无法形容的味道和感受。
菅原道真明白了,这就是生命的味道。
此时他眼中的世界也与平日里大不相同——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灵活跃在天地间, 祂们随着自己的习性, 在世界活动;低下头,脚下是一条由光构成的长河, 看不到源头, 也看不到尽头。
菅原道真想要迈步去探寻生命的源泉,但他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在了原地, 丝毫不得动弹。
见菅原道真已经踏入了“虫”的世界,白向着菅原道真的方向吐出一口白烟, 收起了那副轻慢的模样,她神色冷然地盯着三人:“异世界的来客,请离开。”
“这位小姐,我们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我们只是过客而已。”一里独平和地应答,“况且如果我们贸然消失,菅原道真先生也会觉得奇怪吧。”
“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会做好善后工作的。”
白面色不善,但她深知她打不过这三个人,所以她留下了一句话:“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说罢,就像突然出现时那样,突然不见了。
“真是位脾气不好的女士。”五条悟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
“说起来,要是咱们的世界有了异世界来客,要怎么处理呢?”一里独突然想到了这方面的问题。
“嘶——”被问到的二人片刻都没有犹豫。
“至少抓起来。”这是五条悟。
“可能的话直接清除比较安全。”这是夏油杰。
“你们就没考虑过打不过该怎么办啊?”一里独对小伙伴们的自信感到惊诧。
“要是咱们三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那人类就该躺着等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拯救了。”五条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菅原道真身边,看着被白烟束缚在原地还一脸出神恍若未觉的男人,“这东西有那么好喝?他喝了一口就变成这样了。”
一里独走过去,拿起还在向外涌出光酒的酒盏:“尝一尝不就知道了,那位小姐不就是想让咱们这么做,才把这东西就在这儿的吗?”
“诶呀诶呀,你们两个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夏油杰无奈地看着两个小伙伴,“我就勉为其难地舍命陪君子吧。”
光酒入口,三人明白了为什么菅原道真一脸痴相了。
“这是……生命的汇聚之处吗?”五条悟看着这条由光构成的长河,“整条河都是活的啊。”
“原来如此啊。”一里独感受着这条河中蕴含的力量,喃喃自语“原来鬼舞辻无惨的力量竟然是从这里来的吗?”那声音微不可闻。
“嗯?小孤独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一里独注意到夏油杰并没有和他们一样,关注这条生命之河,而是观察着四周千奇百怪的“虫”,“杰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找灵感。”夏油杰仔细看着周围乱跑的生灵,“但祂们都很弱小。”
“哼,要是碰到强大的虫,你们就都已经死了。”白的声音再度传来。
“原来你没走啊。”一里独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空无一人。
“在你们滚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白其实就坐在空地的边缘,“你们别想做什么坏事。”
“那不如和我们一起走,还能光明正大地看着我们。”
“不了,虫师不能和普通人有太深的羁绊,会产生不幸的。”白吸了一口烟,“不过在那家伙不清醒的情况下和你们外界人聊聊天倒是没什么问题。”
“白小姐你好像很喜欢抽烟呢。”
“这不是烟,是虫。”白磕了磕“烟灰”,“我们一族深受虫的‘喜爱’,总得有点防身的东西不是?”
“那还真是辛苦呢。”
“不过你们也真是奇怪,居然有人类能在喝了光酒之后还保持清醒。”白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一里独,“你这小子不算。”
夏油杰有些疑惑:“独他不算什么?”
白斜睨了夏油杰一眼:“当然是……不算人啊。他是介于人和虫之间的存在呢。”
夏油杰细长的狐狸眼瞪得溜圆。
“我有问题想请教白小姐。”一里独正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有没有一种虫,能让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病;但会被阳光杀死。”
“让我想想……”白摸了摸下巴,“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虫还是很多的……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吧。”
“关于不老不死、不伤不病,这是由于虫的时间观念、死亡观念完全不同。对于一些虫来说,千年不过一瞬,四分五裂不过是繁衍。”
“原来如此,多谢白小姐为我解惑。”一里独对自己体内那股明显是活着的力量,有了更深的了解。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去休息了。”白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别忘了,我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对了小子,你是有那个能力从虫变回人的吧,虽然你体内的虫已经被改造过了,但我还是不推荐你跟祂长久的待在一起。”
“会变得不幸的哟。”
一里独垂眸,思索着该如何对待体内的力量。
“悟,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吗?独不是人了什么的。”夏油杰依旧十分震惊。
“嗯,她说的没错。”五条悟倒是很平静,“小孤独在那次京都的百鬼夜行的时候,就不完全是人了。”
“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夏油杰咬牙切齿的向五条悟扑了过去。
“你又没有问。”五条悟灵敏的闪过。
看着打闹在一处的二人,一里独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明都20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他扛起已经陷入睡眠的菅原道真:“你们两个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菅原道真是在一片舒适中醒来的。眼前是华美的房顶,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正处在昨天看过的帐篷之中。
回忆起喝下光酒后看到的神奇景象,菅原道真依旧心神巨震,那种在无边无垠的自然的生命力中人类的渺小,也许终生他都无法忘怀了。
而此时菅原道真眼中的世界已经与往常无二,那些飘飘飞飞或庞大或渺小的生灵已经看不到了。
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他从包袱里掏出牙刷和盐,墙角的铜盆里也盛好了水。
打理好自己的卫生,菅原道真撩开帐篷的门帘,门外三人居然已经围坐在一起吃饭了。
“呀,你终于醒了,来吃晚饭吧。”一里独冲着菅原道真挥了挥手。
菅原道真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太阳西沉时分了,如火一般的夕阳照在林间,仿佛要把整片森林点燃。
自小受贵族教育,饮食作息都十分规律的他不由得感到震惊。
奇怪的是,他明明一整天没有吃饭,却不感到饥饿。
菅原道真把自己的疑惑讲给了三人。
“啊这个嘛。”五条悟看了看他,“因为你是普通人呀。”
“这是什么意思?”
“悟他的意思是‘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猛然间摄入了大量的生命力,又消耗不掉,自然不会饿’。”一里独给菅原道真做了详细的解释。
“那会有什么危害吗?”菅原道真有些担忧。
“倒是不会有什么危害,不过我建议你过来吃点儿饭吧,不然胃会不习惯的。”
菅原道真过来领了自己的晚餐,环顾四周发现在远离营地的地方还摆了一张盛满食物的小几:“那个小几是做什么用的呀?”
一里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你就当是在供奉山神吧。”
被当成山神供奉的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吃饱喝足后,一里独问菅原道真:“要继续上路吗?夜晚的郊野可是很‘有趣’的。”
精力十足的菅原道真是压根儿睡不着,况且他出来这一番游历,目的就是为了见识这世间的奇异。他纠结了片刻,最终咬了咬牙说:“那我们出发吧。”
一里独一挥手,帐篷和营地都化作道道金光回到了他的手中。
即使见过一次这样的“神迹”,菅原道真还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就是了。
除了菅原道真身上背的包袱,一行人轻装从简走入了夜晚的森林。
“说起来菅原先生,你家平时就生活着很多小妖怪呢。”
在夜晚赶路,不聊天的话实在是太无聊了。
“啊什么?在下完全不知道。”菅原道真还来不及为那奇怪的称呼感到不适,就被后面的话震惊了。
“嗯?菅原先生你原来看不到小妖怪吗?”一里独有些惊讶。
“啊,毕竟在下只是个普通人嘛。”
“那些小妖怪妖力都太弱了,一般人是根本看不到的。”五条悟耸了耸肩,“但是像飞缘魔那样的大妖怪,就连菅原道真这样的普通人都能轻松看到呢。”
想起那个在自己眼前化作妖怪的女人,菅原道真还是心有余悸的。
连五条悟直呼他的大名都没有计较。
林间响起了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
菅原道真皱起了眉头,这个时间正是飞鸟还巢之时,但也是传说中的逢魔时刻。
“诶呀,不是鸟呢。”
夏油杰的一句话,让菅原道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74章
夏油杰看着林间飞行的乌鸦样子的妖怪, 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书中的描述:“是鸦天狗。”
“应该是被派出来探查消息的,看来我们闯入了天狗的地盘了。”
一里独转头看了夏油杰一眼:“杰你什么时候对日本妖怪这么了解了?”
“你以为我的‘化身咒灵’就只是见一见现实的妖怪就能完成的咒术吗?”夏油杰斜睨着一里独,“你只知道和悟玩耍, 根本不关心我。”
“杰你跟悟学坏了。”
“小孤独, 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跟我学坏了?我是什么品行不良的人吗?”五条悟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见两个小伙伴默默不语的看着他, 那眼神中分明写着“你就是”。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质疑。
与三人之间轻松的氛围不同, 菅原道真可紧张坏了。
虽然约定过在游历中遇到危险,三位能人义士会保护自己, 但他们的“保护”万一是保护自己不死,那就危险了。
菅原道真暗自决定,以后每天早上都要早早起来练习剑术, 好让剑术更加精进。
“你们是何人, 为何擅闯天狗太郎坊的领地。”
说话间, 一个带着半面红色长鼻子面具, 身穿灰色山伏的妖怪从天而降, 落到众人面前。
“吾乃菅原道真, 正在四处游历,误入天狗领地实在抱歉。”为了不让事态变糟, 即使心里没底菅原道真也还是先上前答话。
“平安京的菅原道真吗?”天狗眯起眼, “只是路过?”祂警惕地盯着菅原道真身后的三人,他们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打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就在此时, 一只鸦天狗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了白狼天狗身边:“太郎坊大人说请他们进去。”
“明白了。”白狼天狗扑扇着祂青灰色的翅膀离开, 继续祂的巡逻工作。
鸦天狗掸了掸因快速飞行而有些凌乱的袖子,行为端庄, 神态优雅:“诸位请跟在下走吧,太郎坊大人为诸位设了宴。”
上山的路崎岖而狭小。
菅原道真想到那些“神隐”的传说,不禁有些发怵。
“阁下不必害怕,我们对人类没有多大的兴趣。那些迷失在山林中的人类只是因为他们不敬天地,自己走不出去罢了。”鸦天狗仿佛是看出了菅原道真的顾虑,勉强为他解释,“我们只不过是在他们离开山林的途中增设了一些考验而已。通不过考验而迷失不是正常的吗?”
菅原道真从鸦天狗那张黑漆漆鸟脸上看出了居傲的神色,联想了一下天狗脾性的传闻,倒也觉得很正常。
众人随着鸦天狗来到了位于山顶的大殿中。
“太郎坊大人,我先告退了。”鸦天狗收起了自己傲慢的样子,恭敬的向坐在上方带着红面具的妖怪跪拜行礼后,悄悄退出了大殿。
“小生菅原道真,拜见爱宕山太郎坊天狗大人。”菅原道真用拜见君主的礼仪,向太郎坊行礼。
这位可以说是现在妖怪的君主了,况且爱宕山的大天狗是受神命的妖怪。
“起吧。”太郎坊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部下,“带他入座。”
坐在席位上的菅原道真看着依旧站看着依旧站在那里的三人,简直心惊肉跳。
“爱宕山的大天狗大人,我希望与你一战。”夏油杰上前一步,对大天狗说。
“哦?很有胆识的人类呢。”白发的大妖怪这才第一次正视了眼前年轻的人类,“要是我把你打死了呢?”
“那就是我技不如人,绝无怨言。”
大天狗却没有动,而是招来了自己的属下:“你们,去指导指导那孩子。”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众妖怪便铩羽而归。
白发大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站了起来:“小子,很有实力。”
一人一妖在山林中打了起来。
后世传说,那一夜爱宕山发生了大地震,可谓是地动山摇,山中巨木倒伏,巨石滚动下山,飞禽走兽四散奔逃,临近爱宕山的村落甚至都被牵连倒塌。而且在地震发生后的当夜,爱宕山上还闪烁了一夜金光。
第二日有人冒着危险上山查探,却发现山中没有林木损毁,没有滚滚巨石,一切如常,好似那场可怖的地震从未发生过。
消息渐渐在周边地区流传开来,有些人不信邪,自行来到爱宕山查看情况——当地受灾的村落留下了部分倒塌的房屋没有修缮,以证明地震发生过,而山上却真的完好无损。
有的村子甚至建起了神社,把那夜的金光当做神明供奉了起来。
负责处理战后现场的一里独:“大可不必。”
菅原道真看到竖着出去、横着进来的夏油杰,以及没见到面打完架就去更衣的大天狗,头一次对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有了直观的感受。
“这大殿可真结实啊,那么激烈的地震都没震塌。”脑子已经有点短路的菅原道真不自知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这是傻了吗?”在夏油杰和天狗们战斗时就已经现身在大殿的药袋白忍不住吐槽。
“应该……没有吧。”五条悟的语气有些犹豫,“要是真吓傻了,我们可就是改变历史的罪人了。”
所幸,菅原道真很快就缓过神来:“抱歉,让你们看到在下失态的样子了。”
躺在地上给自己疗伤的夏油杰一边给自己疗伤,一边叹气:“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会反转术式,真是太惨了。”
“行了别叫了,小孤独还在山里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呢。”
“不过,用光酒修复倒下的树木,真亏他想的出来。”药袋白向菅原道真伸手,“借你酒盏一用。”
汩汩流出的光酒装满了特制的酒囊,药袋白不带丝毫留恋的将酒盏还给了菅原道真:“这东西还真是方便,有机会我要收一个。”
菅原道真将酒盏放回袖笼里:“你不要我这个吗?”
“这是你和虫之间的羁绊,冒然打断对谁都不好。”药袋白神色自若,“这边也有这边的规矩,违反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大天狗换好衣服回来,夏油杰也治疗好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一妖四人开始了筵席。
一场筵宴,从深夜持续到天色将明、东方既白。
等一里独处理完森林里的烂摊子,回到大天狗的宫殿时,众人都已经酒足饭饱昏昏欲睡。
“这位……人,我们给您预留了饭菜。”一只木叶天狗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饭菜前来。
一里独叹了口气,坐在小几后面,吃完了这份堪称早饭的宵夜。
白天世界归还给了人们。
休息到了日上三竿,五人打理好行囊,向大天狗告别,踏上旅途。
“都出来两天了,还没有离开平安京的范围内,甚至耽于享乐。菅原道真啊,菅原道真,你还记得你出来是干什么的吗?”走在离开森林的路上,菅原道真一直埋头走在前面,一路上充满了他的碎碎念,“若是想要享乐,为何不跟着车架走。菅原道真,你真是不该啊。”
“他这个样子,真不是傻了吗?”药袋白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的传闻——菅原道真,当世少有之贤人也。可实际见面,眼前的年轻人也没看出哪里贤德了。
“这年头,愿意体察民意的贵族,应该不是傻子吧。”看着陷入自我反省的菅原道真,一里独小声回答。
“也倒是。”
也许是因为在平安京域内的缘故,几人走访了几个小村落,发现当地对于事情的处理还都比较公正,没有出现欺男霸女的现象。
但百姓的生活称不上富足,甚至大部分人长期连饭都吃不饱。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当地百姓的身高上——他们普遍都比平安京城内的人矮将近一头。
菅原道真的心情已经不似刚出城时那样高昂了,这是他头一次直面民生疾苦。他本以为平安京城内的底层百姓生活就已经够困苦了,但平安京的百姓无论如何至少都能吃上饭——粟也好、稻也好,其他杂粮也好,至少在不是灾年的时候是不用饿肚子的。
又过了两天,一行人终于即将离开平安京范围。也许是因为这些天都是在人类聚居区行走,作息也都比较偏人类,他们除了一些小妖怪,并没有遇上什么危险的事。
但就在他们离开平安京范围的前夜,意外发生了。
这天,他们投宿在了一个儿子即将成婚的人家,而且是正经娶妻。
这在平民盛行走婚制的国家可是很罕见的,因此这家的主人大肆操办,请了许多人来观礼。他们一行五人就是路过被邀请进来的。
即将成为新娘的年轻女子穿着白无垢端坐在堂上,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但一里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把几人聚在一起,眼神瞥向宴席:“那个……”
“不是人。”
“的确。”
“而且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
菅原道真被这四人的话吓坏了:“那我们要去救人吗?你们有这个能力吧。”
然而他发现一里独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才不救他们呢。”
“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只是普通人的菅原道真这次是真的愤怒了。
四人齐齐转头,看向菅原道真,把他吓得噔噔噔后退几步。
药袋白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庭院中热闹的景象,没有解释什么。
就在此时,院门被敲响了。
仆人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身着华丽和服,背着巨大药箱,脸上勾勒着冶艳花纹的男人站在门口。
“卖药的,我们这里不需要你的东西,这里在办婚宴,你这样很晦气的。”
“不不,我不是来卖药的。”男人看着门里的情况,“我只是,想要在这里借宿一晚。”
火光映出了他的容貌,那仆人直接看呆了。
女主人见仆人迟迟不回来帮忙,就过来查看情况。
入眼的,是姿容美丽的男人。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惊喜的表情:“来者都是客,快请进快请进。”
黑漆的木质大门在男人身后合上,发出了沉重的“嘭”的一声。
就好像关上了人的生路。
第75章
卖药郎没想到这个院子里居然还有人, 居然还有一个普通人,看起来也是刚到不久。
“晚上好,各位。”出于礼貌, 卖药郎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晚上好。”虽然已经被一里独的脸荼毒了很久, 但身为颜控的菅原道真还是改不了看到美人就想上前亲近一番的毛病,“不知该如何称呼?”
“哟, 卖药的好久不见啊。”药袋白冲着卖药郎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药袋小姐。”卖药郎看到了认识的人,还挺开心的, 原本因为唇妆看起来上扬的嘴角,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勾了起来。
“白小姐,你们认识吗?”菅原道真有些惊讶。
“见过几次面而已。”药袋白看了一眼院子, “作怪的是物怪?”
“得看过才知道, 万一是虫还得麻烦药袋小姐帮忙处理了。”
几人还没谈几句, 宴会上的人们便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们。
“诶呀诶呀, 远来的贵客,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宴席马上要开始了。”仆人走过来,将众人引进屋里, “夜风凉, 快进屋来。”
“啪嗒”,和屋的推拉纸门在一行人身后合上。
“贵宾请上座。”仆人指引着众人坐下。
和屋里的氛围很诡异, 明明人数众多, 却又十分安静。
美丽的新娘和看起来有些痴傻的新郎跪坐在男主人和女主人面前,随着婚礼主持人的指挥, 举行着婚礼。
新娘面色平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淡的青灰色, 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过留下的痕迹。
但没有人在意。
菅原道真因为之前四人的谈话,看谁都觉得不对劲。此时他觉得周围太安静了,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但耳边明明还回响着婚礼主持人的唱礼声,那声音震耳欲聋。
伴随着唱礼声,菅原道真感觉自己正在与那新娘拜堂成亲。
“回神!”
一声如雷鸣般的呼唤让菅原道真脱离了那种玄妙的感觉。
清醒过来的菅原道真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新娘身边。
就在菅原道真被唤醒的刹那,屋里的一切都停住了。
“看来得有个新郎,这幕戏才能继续演下去。”刚刚救下了菅原道真的卖药郎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张诡异的符咒,贴在了菅原道真身上,“麻烦你把这出戏演下去,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菅原道真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有别的办法的嘛。”一里独上前,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偶,“菅原阁下,借你一根头发用用。”
菅原道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头皮上一痛。
只看见一里独把头发缠在小人儿脖子上,用咒力催发咒具。
小人儿立在地上,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与菅原道真别无二致的人。
它走到新娘身边,按照主持的唱礼拜了下去。
屋内的一切又活了过来。
菅原道真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无视卖药郎探究的目光,一里独拉着菅原道真回到了座位上:“继续看戏吧。”
众人继续宴饮,一副宾客尽欢的样子。
宴饮过半,到了新郎新娘该去睡觉的时候。
本该回房的新婚夫妻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婚事最后的礼节。
没有宾客感到惊奇,反而都在兴致勃勃的围观。
菅原道真到也是知道现在民间的习俗的,但作为一个懂礼节的贵族,他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不去看这野蛮的一幕。
在宾客的祝福下,行过礼新婚的小夫妻二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新娘被抱在新郎的怀中,洁白的手腕垂下,手背上有一道浅淡的青灰色。
眼见礼成,一众宾客也都回到了主人家为自己安排的客房。
夜渐渐深了。
突然,男女主人的房中传来了响动。
“大人,我梦到儿子说他要被吃干净了!”女主人突然惊醒,“有老虎在啃他!”
“你今天累到了才会做噩梦,快睡吧。”男主人并不以为意。
女主人抚了抚心口,心中依旧慌乱不已,但丈夫已经这么说了,她便躺下睡觉。
但刚睡着,就又梦见儿子被老虎压着啃咬的样子。
平日里痴痴傻傻的儿子惨叫着,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女主人再次惊醒,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叫醒了自己的丈夫。
二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儿子的房门前,轻轻推开门。
女主人最先看到了屋内的景象——新郎只剩下一个头颅,而被褥上的新娘,有着一双野兽的金色的眼睛。
“虎女为其形。”伴随着卖药郎的话语,他手中退魔剑上的那张脸合了一下嘴。
虎女看到了门口的夫妻,猛的向他们扑了过去,轻易地咬死了二人。
接着,祂又打开了每个宾客的房间,咬死了住在里面的人。
菅原道真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看着嘴角染血的虎女,他不禁哀叹一声——为这些可怜的百姓。
但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那些被咬死的人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院中。
依旧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为虎作伥……为其真。”退魔剑上的嘴巴合上,发出一声脆响。
“菅原阁下,你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衣着与刚才完全不同。”药袋白站在菅原道真身边。
菅原道真定睛一看,发现正如药袋白所说的那样,甚至其中一些宾客看起来还更为年轻,衣着也更加光鲜。
这一次,没有人邀请他们。
六人没有进入婚礼举行的和屋内,但其中传出的少女的惨叫和男人们放肆的言语昭示着其中的发生了什么。
从黄昏等到深夜,少女被一席草席卷着,洁白的手腕垂下,胳膊上青青紫紫,一点衣角从草席中露出,上面是一只老虎的爪子。
几个男人夹着草席,把生死不知的少女丢到了有老虎出没的地方,然后变桃之夭夭了。
不多时,一只老虎凭空出现,它上前闻了闻草席中的少女,然后一口咬在她的颈椎上,结束了她的生命。
过了许久,一个什么都没穿的少女在月色下站了起来。她与死去的少女有五六分相似,但那双眼睛是属于野兽的黄金色的眼睛。
紧接着,她捡起那件已经变成鸦青色的浴衣,披在身上。
天亮时分,少女未着寸缕地坐在溪边洗衣,衣服上有一只正在下山的老虎。
女主人看到了美丽的少女,想起了刚没了媳妇的傻儿子,便走上前搭话。
少女并不理会她,她便绕过去看少女的容貌,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家叫自己的男人去了。
就这样,少女被带走了。
“仇恨为其理。”退魔剑合上它的嘴巴,认可了卖药郎的判断。
退魔剑浮空到了卖药郎的头上。
“至此形、真、理具备。”卖药郎将双手举过头顶,“剑出!”
退魔剑发出回应的声音:“剑出!”
菅原道真看着眼前突然换人的卖药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虎女化作一团黑红色的怪物,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还散发着野兽的神采。
白发男人拔出退魔剑,与其战在一处。
奇怪的是,原本还在荒郊野岭的他们,突然间出现在了举行婚礼的那间和屋中。
一众宾客浑身染血,却依旧向着卖药郎的方向伸出手,试图去拖拽他的衣角。
然而它们的手却被一柄黑色的太刀拦住了,一里独不满地啧了一声:“一群伥鬼而已,比老虎本身都积极。”
已经化作伥鬼的亡灵们哀嚎着,不理会斩下来的刀刃,专心地去抓与虎女打斗的卖药郎。
仔细听,就会发现他们口中哀嚎的都是一句话:“我们养着你,你不许死,我们要继续活着!”
刀斩下去,只能打散这些伥鬼的形体片刻,一里独回头问五条悟:“咒力对这些东西无效吗?”
“它们的力量源头在那个虎女那,只要虎女不死,它们就不灭。”五条悟看着正在战斗的卖药郎。
“真是麻烦。”
而伥鬼们最懂什么叫“柿子捡软的捏”,趁一里独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向着在场唯一的普通人蜂拥而上。
“你们这些品行低劣的家伙,还想伤人?”药袋白吐出一口烟,将菅原道真护在其中。
虎女如同山林中真正的老虎一样,狡猾、灵敏又力大无穷,祂时而分裂成几只小老虎躲避攻击,又不知何时合在一处扑向卖药郎。
卖药郎经验丰富,祂用符咒配合,将小老虎们赶在一处,符咒合拢围成一个笼子,小老虎们不得不重新合体。
退魔剑的光芒陡然大盛,只一招,就让笼中的困兽灰飞烟灭。但卖药郎并没有放松,祂的眼睛巡视了一圈整个院子,猛然将退魔剑向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刺了过去。
随着退魔剑的光芒闪过,一件鸦青色的绣着下山虎的浴衣飘然而落,其中包裹着一个沉睡的美丽的少女。
她睁开眼睛,看着已经恢复常态的卖药郎,轻声说:“谢谢你。”
随即化为飞灰。
满屋的伥鬼不甘地嚎叫着,怨怼着,却又不得不随着虎女消散于天地间。
“卖药的,以前你碰到这样的事情,可不像现在这么冷酷果断。”药袋白来到卖药郎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是碰上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见识了人类能有多可怕。”想起那只即使化为物怪也要报仇的猫,卖药郎心绪还是有些复杂。
“我之前就说过,比物怪更可怕的是人心。”药袋白抽了一口烟,“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哪里有物怪我去哪儿吧。”卖药郎将退魔剑收回了剑匣。
“那就后会有期吧。”
“后会有期。”卖药郎背起那半人高的药箱,神色平静地走出了这座宅院。
当虎女消散后,失去了力量维持的宅院终于展现出它本来的样子——破败腐朽,到处都是留下的血渍。
空气中,也弥漫着墓地才有的腐烂的气息,那种气息仿佛凝结成了黑雾,依旧笼罩在这座宅院上。
而宅院外,已经是天光大亮。
第76章
菅原道真沉默了许久, 决定去虎女的新房看一看。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副零零散散的骸骨, 之所以能大概辩清数量, 还是因为他们的颅骨都在。
他抿着嘴,面露不忍。
“我建议你还是去宾客房和主屋看看吧。”夏油杰对着菅原道真的背影说到。
虽然有些不解, 但菅原道真还是听了夏油杰的建议, 推开了这家原本的男女主人住的房间的房门。
眼前的一幕令他震惊了——仅仅是这一间屋子里的骸骨,虽然他数不清有多少具骸骨, 但数量是远远超过虎女房间里的,甚至还有许多明显能看出来是孩童的骨头。
“这怎么可能?!吃人的不是只有虎女吗?”
“也不知是为虎作伥,还是逼良为chang啊。”夏油杰轻蔑地一笑, “不过人这种生物啊, 一直就是如此, 本性就是恶的。”
菅原道真再次沉默了, 他想反驳夏油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半晌, 他才低声询问:“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就没有办法改变了吗?”
夏油杰想了想自己当初面临这个问题险些钻了牛角尖的自己:“把坏的部分剔除掉, 留下好的。”
看着明显还有问题的菅原道真,夏油杰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具体怎么做, 得你去思考, 道德礼法也好、严刑峻法也罢,总有一种方式能解决吧。”
“这里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处理。”菅原道真没有对夏油杰的言论多说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 “我需要去一趟我的车架,那里有专业匠人随行。”
众人沿着来时的路途, 返回去寻找菅原道真的车架。
三人组放慢了脚步,与平安时代的二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杰你成长了嘛。”五条悟凑到夏油杰身边, “居然也能说出这种大道理。”他还记得一年多以前二人因为理念不合差点打起来的事。
“在你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曾经的社畜给这孩子上过心理辅导啦。”一里独挤进两人中间,“杰现在已经是能够好好处理自己与社会之间关系的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独你怎么一副长辈的口吻,明明只比我大一点。”
“哪里是一点,明明是快一岁好吗?”
“不到一岁就是一点。况且悟那家伙明明年龄比你小,还一天到晚‘波奇酱、波奇酱’的叫,你倒是对他也摆出点长辈的样子啊。”
“其实我……”一里独话还没说完,五条悟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啊咧,夏油君你这是觉得不满吗?那还真是没办法呢,谁让本大爷我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呢。”
“闭嘴吧,你个仗着武力无视社会规则的混蛋!”夏油杰一个眼刀横了过去。
“诶,才不是呢,人家明明十分遵守社会规则,作为五条家把五条家维持的很好呢。”
“你遵守的哪门子社会规则?!”
“弱肉强食啊。”五条悟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一脸清纯地看向夏油杰。
“你——”夏油杰被五条悟的‘无耻’怼的说不出话。
一里独看着吵吵闹闹的二人,眼神中流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祥——这样挺好的。没有渐行渐远,没有刀兵相向,没有反目成仇,没有生离死别,就这样偶尔斗斗嘴吵吵架也挺好。
菅原道真不住地瞥向身后——这三个人,不同于平民的鲁莽,也不同于权贵的矜持(至少是表面上的),对地位低下者不视为蝼蚁,对权贵不卑躬屈膝。这种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扭头问跟在身边的药袋白:“他们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是从时间和空间上都很遥远的地方吧。”
菅原道真不是很明白药袋白的意思,有些忧心地看向身边的女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和这里有缘而已,别担心,我们不会让他们在这里做坏事的。”药袋白一副‘别担心,一切有我’的样子。
菅原道真垂眸思索了片刻,觉得就算是那三位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一个普通人也拦不住。悄悄叹了口气,他决定还是先处理眼下的事情。
车架距离他们并不远,虽然早半天离开平安京,但由于排场过大,人数众多,所以行进速度其实是并不如轻装从简的菅原道真一行人的。
当然,也不用担心有人狐假虎威。车架中有菅原道真最信任的心腹家臣以及监视心腹的忍者在,每日这些人还会与菅原道真用咒具进行书信往来。
“道真大人要秘密回来一趟,我得出去迎接大人。”心腹家臣接到菅原道真的信件,沉默片刻后喃喃自语。
至于是不是真的“喃喃自语”,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回来交代了要办的事情,菅原道真就再次踏上了旅途至于事情的后续,会有人直接汇报给他。
几人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前往越前地区。
如果说平安京是日本阴阳师和神道教的大本营,那么越前、越中、越后三地就是日本佛教的聚居区。
越前地区紧邻平安京的,是一座佛文化繁盛的城池——福井县。
进城时,一行人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卖药的,又遇上了。”
“很巧,药袋小姐。”
“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去?”
“在下准备出海一趟。”卖药郎步履匆匆,“船马上要开了,在下先行一步。”
只听见“叮铃”一声脆响,卖药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抬眼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菅原道真有些疑惑:这种天气还要出海吗?
福井县的民众与平安京的大不相同。虽然他们看起来没有平安京的民众富有,甚至大多数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但每个人都带着和善的笑容,哪怕是发生了冲突,也是面带笑容的互相道歉就解决问题了。
菅原道真很是好奇,就上前询问刚刚被踩了脚的那位老伯:“您不生气吗?”
“佛说过,莫生气,会坏了福报的。”老人笑呵呵地回答,“年轻人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可以四处走一走看一看,我们这里和别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呢。”
“当——当——当——”悠远而沉闷的钟声从海边传来。
“哦,开始了开始了!”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钟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什么开始了?”菅原道真追问。
但老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向海边的寺庙中走去。
菅原道真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回过头,询问跟在他身后的人:“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如果你想的话。”药袋白耸了耸肩,“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菅原阁下,我需要提醒你一件事。”一里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个钟声,少听为妙。”
“什么意思?”菅原道真心中一惊。
“这钟声你听多了,就要皈依佛门了。”一里独冲着菅原道真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就像是大殿中佛陀的雕像一般。
下一瞬,他收起了笑容:“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在前往海边寺庙的路上,菅原道真察觉到了这地方的不对劲——路上的成年男性非常多,也有小男孩,但成年女子和女孩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五人来到寺庙门口。“当——当——当——”的钟声依旧在他们耳边回荡,好似天边的梵音飘入脑海当中。
“要是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身心应该都会得到佛法的洗涤吧,也许就能体会佛法的真谛了。”菅原道真神色向往。
“唉,果然啊。”药袋白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耳塞形状的虫,伸手往菅原道真耳朵里一塞,“你清醒一点,你不能做和尚的。”
“咚咚咚”的鼓声震得菅原道真一激灵,也让他从钟声里清醒了过来,回想起刚才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他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多谢药袋小姐。”
“你就先带着吧。”药袋白神色不善地看着眼前的寺庙,“怎么这里也会有这么诡异的东西。”
“世间有价值的东西是没有好坏定义的,是好是坏,都是看这东西是被谁、以什么目的使用了。”一里独看着敞开的山门,“心偏了,什么都不正。”
药袋白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那没有价值的东西呢?”
“那肯定是坏东西。”一里独回答的十分果断。
一旁的五条悟看着自家好友那坚定的神色,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一里独三人并不受这钟声的影响,这让发现这一点的菅原道真感到十分奇怪。
“你们听了这个钟声,不会想要出家吗?”这么想着,他也这么问了。
一里独看着眼前仿佛化身十万个为什么的菅原道真,回答到:“因为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唯物主义?那是什么?”
“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简单的来说,就是我不信神佛什么的。”
“你认为神佛不存在?”
“并不是,实际上我从小被神眷顾,我只是不信仰祂们而已。”提起神眷,一里独表情并不好。
“被神眷顾?请问是哪位神明大人呢?”
“惠比寿……那位。”
“啊……是小福神吗?”熟读各种书籍的菅原道真猜出来一里独话里的“惠比寿”是哪位,看向一里独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唉,祝你以后好运。”
“希望如此。”
“那你们二位呢?”菅原道真转移了话题。
“我也不信这些东西啦。”
“求神拜佛不如求己。”
谈话间,几人走进了寺庙。
寺庙中,一个俗家人正在准备剃度,而他的身边跪着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你居然要出家!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孩子以后怎么办?你不管你的父母了吗?”女人声泪俱下。
“这位女施主,小僧不认识你。”男人平静地回视着女人,眼中的陌生不似作假。
“你个负心汉!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女人把怀中的孩子举到男人面前,那孩子年龄虽小,眉眼间却与男人十分相似,一眼便能看出二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就在此时,这间寺庙的主持出来了。他低头看着女人,眼中满是慈悲:“这位施主,清惠尘缘已断,还请你不要苦苦纠缠。”
“如果这位女子说的是实话,那他尘缘断了什么?他明明有妻有子,为何出家?!”尚且年轻的菅原道真看不得这样的场面,“这是逃避责任,不是尘缘已断!”
第77章
菅原道真这一嗓子, 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齐刷刷的回过头来盯着菅原道真。
那女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抱着孩子哭泣着向几人奔来,跪倒在菅原道真脚边:“这位大人, 请帮小女说句公道话吧。”
菅原道真扶起女子, 对她说:“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抹了把眼泪,抽抽哒哒的叙述起来。
“这个男人, 名叫越织次郎, 是小女的夫君。”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一点, “我们本是越中人士,是做布匹生意的。”
“四个月前……”
“奈奈,我这次去越前做生意,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越织次郎抚摸着田中奈奈的腹部, “父母这边有大哥照料, 不用你忧心。”
“我会赶在你生产之前回来的。”越织次郎神色温柔, 看着自己妻子的眼神恋恋不舍。
“我会的, 次郎大人。也请您保重身体, 在路上要多加小心。”奈奈从袖袋里掏出一枚护身符,“这是我去神社里求来的平安符, 希望您能平安回来。”
然而,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越织奈奈已经生下来二人的孩子, 但越织次郎还没有回来。
直到有一次,越织奈奈听到了佣人们的谈话:“唉, 也不知次郎少爷是被什么蒙了心,居然来信说要在福井县的一座庙里长居, 真是奇怪。”
越织奈奈急忙跑去和父母确认这个消息。
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两位老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把越织次郎写的信拿给她看。
越织奈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件,却发现其中对自己和孩子只字未提。
她稳住了呼吸,对父母说:“次郎大人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不然他不可能不提起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要去福井县,亲自去见他。”
于是乎,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越织奈奈带着仆人,坐着马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家寺院一探究竟。
然而,她得到的,却是丈夫已经忘记她和孩子的消息,还是由丈夫亲口说出的。
这让她不能接受。
菅原道真听完了女人的叙述,思索了片刻:“你可有方法证明这个男人就是越织次郎?”
越织奈奈看着满眼迷茫的男人,咬了咬牙,小声说道:“次郎大人的大腿内侧,有一个莲花形状的胎记!”
“不知可否验明正身?”菅原道真闻言抬头问男人。
那男人听到女人说的胎记一事后,却突然咬着牙,双目泛红,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抬起头,看着哭得双眼泛红的女人,仿佛想起了什么。
“奈奈……”他呢喃着。
主持见状,突然大声呵斥敲钟的僧人:“你在偷懒吗?钟都不响了。”
敲钟的僧人赶忙用力敲起了钟。
“咚——咚——咚——咚——”
急促而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寺院内。
越织次郎的神色也渐渐平静。
眼见他又要变回那副“了却尘缘”的模样,菅原道真没有过多考虑,直接拔下了耳朵上的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塞进了越织次郎的耳朵里。
越织次郎的眼睛红到快要滴出鲜血,他痛苦的嘶吼着,额头和脖颈上青筋暴起。
寺里的僧人们试图围住越织次郎,但被一里独一行人拦下了。
半晌,他平静下来,抬起头看向神色担忧的女人:“奈奈,抱歉让你担心了。”
看到恢复如初的丈夫,越织奈奈又哭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如释重负的喜极而泣。
她奔向越织次郎,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二位,要哭等会儿再哭,现在有个问题,是怎么逃出去。”菅原道真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人们,表情凝重。
“喂喂喂,如果这种情况都跑不了,那不是瞧不起我们吗?”五条悟看着围过来的人们,忍不住戳了戳夏油杰,“这个场景你眼熟不?”
“啧,你别逼我跟你动手。”很明显,这个场景唤醒了夏油杰某些不好的回忆,“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这群家伙,和盘星教那群人还挺像的。”
一里独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寺庙里的那口大钟,在没人敲的情况下依旧在“当当”作响,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白小姐,麻烦你先把这三个累赘送出去。”一里独瞥了一眼明显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菅原道真,“送到听不见钟声的地方。”
“那没问题。”药袋白给了一里独一个‘你放心’的眼神,从袖袋中掏出一条白色的丝绦,“白蛇。”
随着声音,丝绦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巨蟒。巨蟒卷起了三人,跟着药袋白一扭一扭地离开了寺院。
寺院外也挤挤挨挨全是人,他们也像寺院里的僧人一样,神色平静地向着几人围来。
药袋白看着眼前的人群,叹了口气。并不想伤人的她深深吸了一口烟,向外吐出。那烟就好像吐不尽一样,一圈一圈地将一人一蛇环绕住,把他们和密密匝匝的人群隔离开来。
在人群的环绕下,一人一蛇缓缓向城门走去,顺利地到达了城墙下。
看着眼前只有一人多高的城墙,药袋白再次吐出一口白烟,烟雾托着她和蛇,悠悠然翻过了城墙。
说来也奇怪,几人出了城便再也没听见那仿佛无处不在的钟声了。
寺庙里,见到手的信徒被劫走,僧人们,或者说是那口钟愤怒了。
祂疯狂地响着,那些被祂操控的人们也向着一里独三人扑来。
三个咒术师并没有理会蜂拥而来的普通人,而是径直冲向了那口大钟,三个人,三个拳头,同时锤在了那口青铜大钟上。
那口大钟终于发出了人声:“我只是想让天下人都信佛,有什么错?他们认识不到佛的美好,我就让他们认识,这又有什么不对。”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夏油杰神色很是不屑,“你是让这些人信仰佛,还是信仰你,好利用信仰成神呢?”
大钟哑口无言。”你想靠信仰成神,这没问题。”一里独平静地说,“但那得是虔诚的,发自内心的信仰才可以。”
“用妖力操控的信仰,终究会变成咒力,害人害己。”
五条悟一脸嫌弃:“佛要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都得说声晦气。”
“这座城里没有女人,是因为你蛊惑不了她们吧。像越织次郎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次?你强迫多少人,为了你的信仰,放弃了自己的责任、感情,甚至是灵魂?”
“那些都是凡俗,都是六根不清净!”大钟辩驳道。
“那你也没资格替他们选择放弃。”一里独冷淡地看着祂。
“你们……懂……什么……”
说完这句话,大钟变成了一片片碎铜,倾泻在地。
与此同时,被祂操控的人们也纷纷晕了过去。
“就放这些人在这里?”五条悟问。
“就放这些人在这里吧。”一里独回答,“他们醒了自己会回家去的。”
众人在城外集合。
得知自己已经能回家的夫妻二人再次喜极而泣,二人互相搀扶着进城找仆人去了。
“接下来去哪里?”药袋白问领头的菅原道真。
“继续北上吧。”菅原道真抬起头,看了看天,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要不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那就来吃饭吧。”
几人在林中找了一片空地安营扎寨,享用午餐。
就在他们酒足饭饱的档口,一只机械鸟扇动着翅膀向菅原道真飞来。
“源治来信了。”源治就是菅原道真的心腹。
展开信里面是对虎女事件的报告。
一天前,菅原道真一行人离开车队后。
“麻烦伊贺君派人去探查了。”山崎源治对隐匿在帐中的忍者说。
“道真大人派我来是监视你的,不是让我来给你干活儿的。”伊贺癸一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招来了自己的下属,秘密离开了车队。
按照菅原道真提供的地址,忍者们来到了他们遇见虎女的地方,却没有看到描述中那座大宅,在那里的,只有一片废墟,还有满地的骸骨。
忍者们上前进行调查,找到了一些亡者们生前的东西并带了回去。
“现在源治正在查阅这些年的失踪案件卷宗,看看能不能把这些受害人的遗物送回去。”
看完了信,一行人收拾好东西继续赶路。
“话说,这边的山比平安京可多太多了。”再次爬上一座山峰,菅原道真眺望着远处,“太阳都快下山了。”
忽然他看到半山腰有一座建筑。
“药袋小姐,请问你能看到那座庭院吗?”菅原道真对深山中的建筑十分警惕。
药袋白顺着菅原道真所指的方向看去:“啊,那座庭院是妖怪开的温泉旅店,你要去看看吗?他们平时也接待人类客人的。”
菅原道真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长长见识——他连大天狗都见过了,区区一个妖怪开的温泉旅店,有什么不敢去的。
一行人来到那座庭院的门前,抬头看向门上的牌匾——狸の浴。
“哦,它居然把店搬到这里了。”药袋白挑了挑眉,“狸吉,你在吗?我带着朋友来了。”
门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药袋家的啊,稀客呀稀客,请进吧。”
众人进去,只看见一只狸猫坐在柜台后面。
狸吉抬起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片叶子放在头上。
“嘭”的一声,伴随着一阵烟雾,狸猫变成了一个矮个子的少年。
“诶呀诶呀,药袋家的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人类呢?”狸吉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对药袋白说,旋即它换上一副和善的笑容,“客人你们没有被吓到吧。”
“没有没有,店家你不用担心。”一里独摇了摇头。
“诶呀,原来客人你是人类啊。”狸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气味不太像,我还以为您跟我们是同类呢。”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地把头撇向一边,低声哼笑。
一里独悄悄瞪了两个朋友一眼。
狸吉没注意到三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热情地走在前面:“小店别的不说,这温泉和鱼可是在妖怪界鼎鼎有名的,客人们一定要好好体验一下。”
将众人引导进一间和室,狸吉便退出去准备晚餐去了。
第78章
“话说, 妖怪招待人类的话,人类该用什么支付呢?”
等待晚饭上来期间,完全不了解妖怪世界规矩的菅原道真好奇地问。
“一般来说支付金银就可以了, 不过如果妖怪心情好的话, 可以吃白饭。”一里独回忆起自己和妖怪打交道的经历,“不过吃白饭的话, 就意味着你欠了这个妖怪的人情, 或者说这个妖怪要你欠祂人情。”
药袋白惊奇地看了一眼一里独,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了解妖怪的处世之道。
“而且妖怪是讲究‘缘’的, 如果没有‘缘’,就算妖怪在你面前,你也见不到祂们。”想起自己当初下班吃个饭都能碰上妖怪, 一里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 我这一路上还挺有妖怪缘的。”菅原道真喝了一口杯中的清酒, 透过纸门看向庭院。
然后他就看到庭院里的池塘中, 有一片水面反光的形状很奇怪。
他凑近一里独身边, 小声询问:“那个池塘里, 是不是有妖怪啊?”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河童!河童!你去哪里了?!”
池塘的水面微微一动, 那块奇怪的反光消失了。
河童顺着水道来到了水獭精獭吉身边:“狸吉为什么要招待人类啊。”社恐的妖怪想到那一屋子的可怕人类, 忍不住抖了一下。
“有那么可怕吗?药袋小姐都已经来了好几次了。”獭吉很不理解。
“是这次来的这几个人,他们身上的气息都好可怕啊。”河童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感觉很轻松就能解决掉咱们。”
“诶呀, 放松啦。既然他们能来到这里,证明他们与我们有‘缘’, 而且药袋小姐也在,他们应该不会动手的。”獭吉摸了摸河童的额头, “来,跟我一起深呼吸。”
“獭吉,鱼捕来了吗?”狸吉从厨房探出头来问。
“好了好了,你不要催嘛。”獭吉扭动着祂柔软的腰肢,走进了厨房。
几条鲜鲜亮亮大鱼被“pia”地放在了狸吉的面前。
“哦?还有海鱼呢!”狸吉双眼放光。
“这不是知道药袋小姐来了,帮某个人讨好讨好他的救命恩人嘛。”虽然这样说着,獭吉的嘴巴已经撅了起来。
狸吉有些无奈:“獭吉啊,我知道恩情和爱情的区别的。当初要不是药袋小姐救了我一命,我都没命遇见你。”
“说起来,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药袋小姐居然一点都没变老。”獭吉收起了吃醋的表情,好奇极了,“你说她还算人类吗?”
“谁知道呢,药袋家的‘虫师’算不算人类,我也不清楚啊。”狸吉刀下不停,把那条三文鱼片的鱼腹成薄薄的鱼片。
“我去熬个鱼头豆腐味增汤。”獭吉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那两尾活蹦乱跳的鲫鱼,来到锅灶旁边。
“河童,麻烦你来看一看米饭有没有焖好。”
正在门外偷听的河童冷不丁的被点到名字,吓了一跳。
祂走进来,掀开焖米饭的竹笼。
“已经好了!”青绿色的大米散发着诱人的粮食混合着植物的清香。
“哇,你居然连竹香米都拿出来了。”河童发出惊叹。
“这东西又不难做,贵客难得来了,总要拿出些好东西来招待。”狸吉的刀法很好,说话的功夫,一整条三文鱼就被切好摆在竹子制作的容器中。
“等一会儿我和你一起给客人们上菜吧。”獭吉一边把鱼头剁下来,一边对狸吉说,“河童好像很害怕今天来的客人呢。”
狸吉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说着他把盛着生鱼片的竹盘端了起来,放在盛着冰的陶碟上,又把几个陶碟放在托盘上。
“我这边也好了。”
未几,獭吉也完成了自己的菜肴。
就在祂们把饭菜送到和室,准备离开时,药袋白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怎么从平安京搬到这里来了?”
“唉。”狸吉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因为前几天爱宕山的大天狗据说是和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大妖怪打起来了,打的很激烈,地动山摇的,我的小店都差点被震塌。”
“听说是在抢地盘。”獭吉补充说到,“所以我们就先搬离平安京了。等那些大妖怪打完了再回去。”
药袋白忍笑,清了清嗓子:“我们刚从平安京过来,那两个大妖怪已经打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真的吗?”狸吉兴奋的搓了搓手,“诶呀那真是太好了。被迫搬到这穷乡僻壤深山老林里,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您这消息实在是来的太及时了。”
“那我和獭吉就先不打扰各位用餐了。”得到好消息的狸吉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众人有些奇怪的表情,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就在狸吉关门的刹那,和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五条悟一手指着夏油杰,一手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大妖怪!笑死我了!还抢地盘!”
其他人虽然没有五条悟那么夸张,但也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被“大妖怪”的夏油杰本来觉得这也没什么,但看到损友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一时间也觉得有点尴尬。
见五条悟笑了好久还在那里“大妖怪、抢地盘”的念叨,夏油杰眯起的眼睛里散发出危险的意味。
他站起来,走到五条悟身后,弯腰问:“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五条悟嬉皮笑脸地回头看夏油杰,然后瞬间收敛了笑容,“确实不好笑。”
他只是想看乐子,并不是想和小伙伴打一架。
夏油杰收回了手中握着的咒灵,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谣言,还真是传的很快呢。”他幽幽的说。
“杰说的没错呢,谣言传播的速度还真是很快呢。”一里独对小伙伴的言论表示了赞同。
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几人安静地吃完了晚饭。
在狸吉进来收拾餐具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看着明显还精神满满的几个年轻人,菅原道真发出了邀请:“要一起泡温泉吗?”
“好呀,我还没在野外泡过温泉呢。”一里独一口答应,“你们呢?”
“唔,按照地理来说,这地方应该没有天然温泉才对……”下一秒,五条悟话锋一转,“既然是妖怪温泉,那就一定要去泡一泡了。”
见两个朋友都想去泡温泉,本想研究研究自己的化身咒灵的夏油杰也决定去放松一下。
毕竟“只工作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他可不想变成恐怖片里那个拿着斧子到处砍的疯子。
这里的男女温泉是分开的。
男士温泉这边,四人冲洗完身上的灰尘,换好浴衣,聚集在了温泉池边。
看着躺在温泉里的女子,菅原道真小声问一里独:“这里的温泉是分男女的吧,咱们没走错吧。”
“没走错哟,这边确实是男性泡的温泉。”回答他的,是泡在温泉里的女人,“奴家只是不想和那个满身是虫的女人待在一起而已。”
“大人们,来和奴家一起泡温泉吧。”女人趴在温泉边,冲四人招手,脸上挂着妖娆的笑容。
菅原道真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但下一秒他就清醒了过来。
“啧,失败了吗?”女人收起表情,一脸嫌弃。
“溺之女,他可不敢下去,下去了就成了你的晚餐了。”已经进化成“妖怪百科全书”的夏油杰叫破了女人的身份,“不过就算你吃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想和一副骸骨一起泡温泉的。”
溺之女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她在水里站了起来,周身妖气涌动。
“你又来捣乱!”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女声打断了对峙。
“獭吉,你少来多管闲事。”溺之女一副生气的样子,“今天我非得给这几个小子一个教训。”
獭吉目不斜视地走上前,上嘴唇微微皱起,露出门牙:“这是狸吉贵客的朋友,你要是非要找事,那我们这里以后就不欢迎你了!”
看着眼前明显在维护人类的水獭妖,并不想失去温泉的溺之女只好偃旗息鼓,退了一步回到水里:“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泡这个温泉!”
獭吉叹了一口气,面带歉意地对四人说:“烦请你们跟我来吧。”
几人也并不想在泡过骸骨的池子里泡澡,便乖乖跟在了獭吉身后。
四人来到了一个偏小的温泉池。
獭吉介绍到:“这个池子,人类泡过之后能延长寿命、身体健康,权当是小店给各位的赔礼。”
说完就离开了。
四人下了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温泉。
等到月上中天时,菅原道真感觉困了。他站起来,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回和室睡觉。
“哗啦、哗啦、哗啦”就在他上岸时,听到了池水的声响。
看到整理衣着准备和他一起回去的三人,菅原道真连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麻烦你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里独打断了:“现在放你一个人在这家店里行走,怕是你还没回去,就已经被妖怪吃干净了。”
四人离开了温泉,来到了小店的走廊上。
此时的店里,已经不像他们来时那样冷清。
前厅里是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食物和酒的气味从前厅飘进了走廊。偶尔有喝多了的妖怪,衣衫不整、晃晃悠悠从几人身边跑过,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似的。
带着好奇心,菅原道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前厅,打量着这些正在喝酒吃饭的妖怪们。
长着猫耳朵的少女正津津有味地啃着新鲜的生鱼;一只眼的山童手里握着一个特别大的定制饭团;穿着红色和服的漂亮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红苹果。
甚至还有一条长长的白布,盘在桌边,正在用前端蘸酒盏里的酒。
就在此时,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浑身湿漉漉地走了进来。
在她进门的刹那,原本闹哄哄的店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九尾狐没想到,祂只是蹭个船来扶桑逛逛,居然在海上碰见了厉害的家伙,害得她翻了船,只能就近游上岸。
“可惜了,本来能跟着那群人去扶桑最繁华的地方逛一逛的。”没有用妖力烘干衣服,九尾狐就保持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在山里寻找一个能享乐的地方。
然后,祂就看到了这家妖怪开的小店。
第79章
九尾狐风情万种地走进了这家店, 满意地扫视着突然安静的妖怪们。祂当了几千年的绝世美女,自然知道怎么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突然,祂的目光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饶有趣味地仔细打量起来——一个妖怪开的店里, 出现了一个没有一点力量的普通人类。
至于这个人类身上那冲天的官运。
见多了帝王将相的九尾狐根本没兴趣。更让祂感兴趣的,是作为一个普通人, 他居然敢在妖怪堆里大摇大摆的, 难道就不怕被吃了吗?
而且这些妖怪,好像都没发现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个普通人。
九尾狐眸光一转, 发现了那个普通人不被妖怪们注意的根源——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漂亮的男人,在他身上施加了障眼法。
九尾狐是爱美的,甚至可以说祂沉迷于美色。不然祂每次选择附身或变幻时也不会选择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那个站在普通人身边的黑发美人, 即使是以祂的审美来看, 也称得上是可圈可点。
九尾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勾人却不谄媚。祂走上前, 站在黑发美人的面前, 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雌雄莫辨, 让在场的妖怪们心神摇曳,巴不得被问名字的是自己。
一里独不自觉地直视着那双眼睛, 顺着对方的询问, 用不熟悉的语言回答道:“我叫一里独。”
但下一秒,他便清醒过来。
九尾狐有些惊喜, 虽说祂没有用全力, 但这个小美人短短时间内就挣脱了自己的媚术,确实也有两下子。
“你, 很有趣。”仔细打量之下,九尾狐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这孩子不完全是人。
眼见由于眼前这个大妖的靠近, 一众妖怪的视线都向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隐匿咒术自然就失效了。
看到已经有妖怪注意到了菅原道真,一里独垂下眸子,对眼前的妖怪说:“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几人来到了刚才用餐的和室。
九尾狐缓缓坐下,姿态意外的端庄娴雅。
“还未请教阁下大名。”菅原道真看这妖怪仪表不凡,比京中贵女都要端庄的多,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浑浊。
九尾狐并没有理会那个向祂搭话的男人,而是拍了拍身边的坐枰:“一里独过来坐。”
看到五条悟和夏油杰揶揄的眼神,一里独并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九尾狐身边。
“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对于强者,一里独还是十分尊重的。
“在下青丘九尾狐,名字嘛。”九尾狐想了想,“你可以叫我妲己……算了还是叫我九尾就好。”
“九尾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一里独无视小伙伴们的挤眉弄眼,神色平和地问。
“来扶桑玩一玩,就走到这里来了。”九尾狐神色清正,丝毫不见刚才在众妖怪眼前的媚意。
眼前的美人看向祂的眼神很正直,丝毫没有被自己的术法影响,祂也乐的收起自己的力量。
发现大妖身上的气息产生了变化,一里独不动声色:“那祝您玩得开心,我们就先告退了。”
“诶,一里独你这就要赶在下走吗?”九尾狐摆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在下让你讨厌吗?”
“并不是,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继续游历,需要去休息,不能和您继续相处更久了……”一里独话还没说完,就被菅原道真打断了。
“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
看着神色痴迷的菅原道真,一里独不禁感到无语——这人的意志力多少有些薄弱啊,这里已经是第几次被妖怪迷惑了。
不过菅原道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九尾狐无辜地看着一里独,双手摊开,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一里独叹了一口气,将咒力聚集在口部:“清醒点!”
菅原道真的表情像是这句话被打了一拳似的,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昏过去了。”夏油杰斜眼一瞥。
九尾狐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你看,你的同伴他晕过去了,明天就留在这里吧。”
祂转身将一里独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在下想多了解一下一里独你呢。”
“九尾,你为什么对我感兴趣呢?”一里独有些好奇。
“你的皮囊很好看。”九尾抬起手,指尖划过一里独的脸颊,“灵魂也很有趣。”
“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收藏品?”大妖怪呵气如兰,语调缠绵悱恻。
夏五二人听到这句话,都皱起了眉头。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你们妖怪,都这么直接的吗?”倒是当事人一里独不以为忤,神色还带着点愉悦。
“对别的人类,我可是不屑于这样说的。”九尾狐整个人都软塌塌地趴在一里独身上,白皙细长的手捧着那张漂亮的脸,“我的直觉告诉我,对你,可以有话直说。”
“抱歉,我对成为收藏品没什么兴趣。”一里独也直接了当的拒绝。
“哦是吗?”九尾狐一下子坐正了身子,收起了那副懒散样,“你们不用这么警惕的盯着我啦,要是你们一起上……”
祂的眼神在一里独和五条悟身上扫视了一番:“确实有些麻烦。”
“我一向尊重收藏品的意见,在你愿意之前,我不希望动用武力。”
九尾狐不再看对面的二人,恢复了那副端庄的样子。
“我请您喝酒吧。”一里独手中金光一闪,变出一枚褐色的酒盏。
金色的酒液从底部涌出。
一里独把酒盏递给了九尾狐。
大妖怪伸出细长纤白的手指,接过酒盏,轻轻啜饮了一口。
“哦,你居然能拿出这种东西。”九尾狐自然认得出这是什么,“生命的精华……你们怎么称呼它?”
“光酒。”
“呵,倒也合适。”九尾狐一仰头,将酒盏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松弛了下来。
“有兴趣来泡泡这家的温泉吗?很不错。”一里独提出建议。
“哦?带路吧。”九尾狐也确实想一个热水澡了,从海里上来之后,总感觉身上一股海腥味。
“你真的要和她一起泡温泉吗?”夏油杰皱着眉,小声询问。
一里独拍了拍夏油杰的胸膛,一句话都没说,站起来给大妖怪带路。
三人一妖走在小店的走廊上。
夏油杰疑惑地看着走在前面的二人。
五条悟凑过来问:“小孤独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就拍了拍我的胸。”夏油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完全没理解一里独的意思。
五条悟闻言,也伸手用力拍了拍夏油杰的胸口。拍完之后,他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挑眉,对夏油杰说:“挺有料的啊,没变成那种软绵绵的otaku呢。”
说完就几步跟上了已经走远的一人一妖。
夏油杰揉了揉自己被拍疼的胸,更加疑惑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胸是平的啊。”
来到安静的独立温泉后,九尾狐甩掉身上的衣服,眨眼间钻进了池水里。
“呼,舒服。”虽然有能清洁自身的法术,但泡热水澡这件事,是个生物都会觉得是一种享受。
就在九尾狐眯着眼睛享受着稍微有些灼热的泉水时,一个放着酒盏和酒壶的木盘缓缓飘了过来。
“我越来越满意你了。”九尾狐抓过酒壶,倒了一杯,慢慢啜饮。
晚一步进来的夏油杰看着池子里享受着温泉清酒的男人,瞥了一眼对方肌肉饱满但确实平坦的胸口,瞬间懂了刚才一里独的意思。
“我是雄性,你很惊讶吗?”九尾狐斜眼瞥了夏油杰一下。
夏油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看过的书籍中,记载的九尾狐玉藻前,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性啊!
虽然确实有看到过“九尾狐是雄性”这种言论,但那都不是正式得到学术认可的说法啊。
“那传说中的华阳夫人,还有妲己!”
“都是上面的任务而已,怎么说呢,喜好这种东西,同性可比异性了解多了。”九尾狐放出了自己的大尾巴,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直接把温泉池占了个满。
祂在水里伸了个懒腰:“再说了,上面一开始是找我外甥女的,她一个不到一千岁的小狐狸懂什么迷惑他人。”
“啊?这……这是能说的吗?”夏油杰用眼神示意五条悟。
“他都说了,应该没问题吧。”五条悟隔着墨镜用眼神回答。
夏油杰盯着五条悟看了一会儿,放弃了——他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对方墨镜后的眼睛。
大妖怪并没有泡多久温泉。从泉水里上来的同时,祂就穿好了衣服,烘干了自己的头发和尾巴。
“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祂慵懒的伸展着肢体,“没有神盯着就是好啊。”
“明明是您先做了坏事,才会被当地的神明盯着吧。”一里独收起池子中的托盘,打趣道。
“明明是祂们交给我的任务,我只是完成的有些超额而已。”九尾狐收起尾巴,“而且都是那些人类太弱了的错,是他们意志不坚定才会亡国的,怎么把错都推在我身上。”
“算了,不聊那些糟心的事了。”九尾狐的手轻柔地搭在一里独的肩膀上,“要不要一起休息?”
“承蒙厚爱,不必了。”一里独把九尾狐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摘了下来,再次拒绝。
“果然很有趣呢。”九尾狐丝毫没有反复被拒绝时应有的不虞,反倒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我累了,要去休息一下。”天知道祂为了混一个合法出国的身份,废了多大的力气和精力。即使是法力高强的妖怪,这一系列的操作下来,也让祂的精神有些疲惫。
至于日本神明这边的任务。
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祂们也不会一直盯着人间。
把九尾狐送去休息,一里独终于闲了下来。
“啊,好累啊!”一里独毫无形象地瘫坐在榻榻米上。
“怎么累了?我看九尾狐也没做什么啊。”没有直面九尾狐的夏油杰有些不解。
“祂一直在冲着我释放法术啊,要不是我意志坚定,就被祂拐走了。”一里独揉了揉太阳穴,抵抗九尾狐的法术让他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五条悟环顾周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我们好像把什么东西忘了。”
夏油杰看着给自己按摩来缓解疼痛的一里独,脑海中灵光一闪:“菅原道真还在那间和室里晕着呢!”
第80章
药袋白一脸无语地看着急匆匆找过来的三人, 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该怎么说他们。
最终她只能叹息一声:“没事,还没有妖怪发现他。”
“这次也是我的失误。”没有再纠结这些, 药袋白自我检讨, “是我泡温泉的时间太长了。”
她的身上还泛着温泉池的热气和湿气,以及那种淡淡的硫磺地味道。
“算了, 休息吧, 明天还要出发呢。”
“明天走不了了。”一里独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药袋白。
“这么倒霉的吗?”药袋白看向一里独的眼神里带上了微妙的同情。
来到休息用的和室,一里独终于放下了一直背在背上的铁皮箱子。
“啊, 原来你还背着呢。”夏油杰听到箱子落地的声音,才想起来他们来这个世界的目的。
“这可是我学生,我怎么可能忘?!”一里独白了一眼夏油杰, “我作为一个老师, 再怎么样也是有责任心的。”
他一边说着, 一边打开了柜门。
看着箱子里睡得正香的黑皮小男孩儿, 一里独表情微妙的沉默了。
看到一里独表情不对的二人也凑了过来, 紧接着, 他们也沉默了。
“话说……这小子居然从小就这么黑啊。”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是怎么回事?是返老还童吗?”夏油杰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见过类似情况的一里独倒是并不慌乱,他伸手捏了捏自家学生的脸, 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伏见透折腾醒:“他这是为了节省能量。”
“鬼在不吃人的时候, 会陷入节能省电的状态,就会变得嗜睡, 而且外形也会缩小。”
“老师, 有事吗?”伏见透揉了揉眼睛,衣衫不整地坐在柜子里。
“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变回人类?”一里独神色非常郑重。
伏见透闻言清醒了过来:“我想好了。”
“我一定要变回人类。”
“那好。”一里独向伏见透伸出手来, “把手放上来。”
伏见透毫不犹豫地把手搭了上去。
“我先检查一下你身体的复原情况。”
咒力顺着经脉游走在伏见透的周身。
一分多钟过去了,一里独收回了自己的力量:“恢复好了。”
“那我就把力量收回来了。”
话音落下, 伏见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细小的血液从他身上的内个毛孔里涌出,穿过衣服,在半空中凝结成肉眼难见的血珠。
伏见透想过祓除力量的时候会疼,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疼,这种疼痛比之前治疗时还要疼百倍,疼到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看着气若游丝的学生,一里独叹了口气,停下了动作。
浮在半空中的血珠“歘”地一下钻回了伏见透的身体里,疼的昏迷中的他又抽搐了一下。
“噔噔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刷啦”一声,和室的纸门被猛的拉开。
“发生什么事了?”药袋白警惕地环视着和室里的一切,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晕倒在地的小孩身上,“他是谁?”
“这是我的学生。”一里独看着昏迷不醒的伏见透,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说过,我是半人半虫嘛,我体内的这种虫,给予了我强大的再生能力。”
“这小子当时离死已经不远了,为了救他,我就把体内的虫过度了一些给他。”
“但是这种虫会让人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吃得越多,能力就越强。”
眼看药袋白的表情越来越不善,一里独接着解释:“我没吃过人,我把这种虫改造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种虫换了宿主之后,食人的特性又回来了。”
“而且这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并不想要这种能力,所以我在给他治疗,让他变回人类。”
“但是,”一里独继续叹了一口气,“好像我的治疗方法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疼了,每次他都会晕过去,我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
药袋白看着一里独那双黝黑黝黑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求求你帮帮我吧”的光芒,忍不住吐槽:“你这不是想出来办法了吗?”
她在自己的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小块香料:“这是我自制的香料,叫‘引虫香’’,能吸引虫,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这孩子体内的东西引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伏见透身边查看情况:“他体内的虫已经繁殖了很多了,全部清理出来,得要至少一旬的时间。”
“而且这些虫和他的血液结合过,引出来之后必须找一个新的宿主,不然就会回到他的体内。”
这么说着,药袋白看向一里独:“你做好把这些虫收回体内的准备了吗?”
一里独神色很轻松:“我种下的因,自然要了结结出的果。”
想起伏见透被疼到晕厥的样子,夏油杰不由得担忧地看着一里独。
“放心啦,我习惯了。”一里独发现了小伙伴的眼神,打着哈哈安慰他。
“独,我和你说过的,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不舒服要说出来。”五条悟听到有些熟悉的话,难得严肃了起来。
“我知道啦,习惯总是要慢慢改变的。”一里独看到五条悟严肃的神情,眼神柔软了下来,“我会慢慢学着珍惜自己的身体的。”
五条悟想起自家小伙伴平时的样子,又想起平行世界里十年后机械飞升的大一里独,再次看向小伙伴时,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和不赞同。
“我向你发誓,我以后一定减少受伤次数,一定!”
“我会监督你的。”最终五条悟暂时信了一里独的话。
解决了信任危机,一里独扭过头问一旁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药袋白:“这种治疗方法,会痛吗?”
“当然会啊,毕竟要把一种遍布全身的东西剥出来。”药袋白颠了颠手里的香料,“不过我还有一种香料,能减轻痛觉,至少不会让这孩子痛的晕过去。不过嘛……”
“多少钱?”一里独摆出了一副不差钱的样子。
“引虫香千金一枚,止痛香百金一枚。要是想在一旬的时间内治好,一天各两枚。”
刚刚恢复一点意识的伏见透听到这炸裂的价格,弱弱地伸出手:“老师,我不疼的……”
“好啊,没问题。”一里独爽快的答应了。
药袋白眼睛一亮:“我就喜欢爽快人。”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算筹,摆在地上计算起来。
“我们按最顶配的来算,一天是两千两百两黄金,十天是两万两千两。我也不坑你,可以先付一半,剩下的等疗程结束了再付清。”
“不用找了。”一里独随手拿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黄金递给了药袋白。
药袋白徒手颠了颠手里的金子,脸上挂起了满意的笑容:“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老板生意兴隆啊!小女子给有礼物送给老板啊。”有了这笔钱,她可以买更多的名贵材料来做研究了,还可以离开扶桑,到其他国家看看那里的虫了。
一下子损失了十分之一财产的一里独也并没有不高兴,看起来也是十分满意的样子。
深知好友爱财本性的二人向一里独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一里独气定神闲地看着药袋白开始点香,说了一句让二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羊毛出在羊身上。”
从这个世界薅来的黄金,就算用掉了,还能继续在这个世界薅。
反正上次也没薅多少,还不到半立方米。
这次,就去薅世界上最大的那个金矿吧。
药袋白在伏见透身边布了一个帐子,防止烟气蔓延,把她和一里独体内的虫给引出来。随着三种香料被点燃,伏见透彻底睡了过去。
一条条极细的黑线从他身上的毛孔里钻了出来,向着引虫香的方向游去。
密密麻麻的黑线扭曲着,蠕动着,缠绕着放置引虫香的香炉。
“就是现在。”
在香料燃尽的瞬间,一里独割开了自己十指的指尖,鲜血在神秘力量的引导下,凝成一条细线,游进了伏见透沉睡的帐子里。
帐中黑色的细线们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指引,仿佛饿虎扑食般的向那条红色的细线扑去,紧接着它们顺着红色的细线,游进了一里独的伤口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幕,夏油杰突然觉得咒灵的味道也没那么恶心了。
“很疼吧。”五条悟断言道。
“嘛,也没有……”在对方的眼神威压之下,一里独改口说出了实情,“确实挺疼的,不过还在忍耐范围之内。”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每一个游进伤口的虫都被一里独直接砍掉了食人的那部分力量,然后借由那个伤口丢了出去。
一里独承受的疼痛,是双倍的。
看着面色已经十分不善的两个好友,一里独决定不告诉他们这件事。
“今天的治疗结束了。”看到所有的虫回到了一里独体内,药袋白松了一口气,“明天我会再来的。”
第二天早上。
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菅原道真被告知需要继续在这里住一旬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是说要去游历吗?怎么停在这里了?!”菅原道真难以理解的瞪大了眼睛。
“我们有些事情要做啦,要不我们先回你的车架,等车架走到这里,我们的事儿也办完了。”说这话的是药袋白。
菅原道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这个队伍里就没有人和他是一边的了。
当菅原道真突然出现在山崎源治面前时,正在查阅文书的家臣吓了一跳,直接从坐秤上滚了下去。
“源治啊,你相信吗?”菅原道真神情恍惚,“我上一秒,还在越前的深山里。”
“然后,我就被那几个混蛋赶回这个慢的要死的车架里了!”
看着突然忿忿不平的菅原道真,山崎源治在心里默默吐槽:“道真大人,这个‘慢的要死’的车架,是您自己的啊。”
送走了菅原道真,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让一个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长期待在妖怪旅馆,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条悟一边喝着果酒,一边感叹。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夏油杰向后靠在了池子边。
此时的二人,正头顶毛巾泡在温泉里。之前有菅原道真在,他们泡的浑身不自在。
“小孤独又被那只大狐狸叫走了?”五条悟动了动脖子,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嗯。你说那只狐狸是什么意思?”
“反正……目前不是爱情。”五条悟回忆起童年记忆中那对经常给自己喂狗粮的父母,“祂看小孤独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东西一样。”
“那不是很危险嘛!”夏油杰激动的坐了起来。
“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跑啊。”五条悟摆了摆手,“咱们迟早要回去的。”
“这也倒是。”
“况且,小孤独又不傻,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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