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宵夜结束得突然，气氛也有些尴尬。
池行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木然地目送出租车离开。
“抱歉，让你见笑了。”
“时间很晚了，我们也走吧。”
“对了，你宿舍在南区还是北区？”
“南区。”
“那走吧。”池行诩走到树影下，放慢了脚步，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江凛风，如果是你，也不会想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吧。”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也没想过要从江凛风那里得到什么答案，而江凛风如她所料的沉默着。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深夜的校园见不到几个人影，图书馆已经闭馆了，只有一楼的长明灯自习室仍灯火通明。
“我想，一个人做某个决定都有自己的考量，其中的隐情或许不能为他人所理解，即便是朋友。”
池行诩鼻子微微发酸，低声说了句：“谢谢”。
信息楼前的路仍在施工，路灯也在维修，一眼望过去黢黑无比。江凛风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照亮两个人脚下，路面坑坑洼洼，有许多细碎的小石子。
池行诩今晚出门穿的是小高跟，平地还能勉强保持平稳，眼下便寸步难行。
江凛风迁就她的速度也走得很慢。
“对了，你的车漆补好了吗？”
“嗯。”
“怎么没有联系我？”
“只是小事。”
“我还记得你上初中的时候是走读生，上下学都不愿意让家里接送。”池行诩扶着路旁的栏杆，“那时候陈维佳，也就是你们班主任陈老师还让你每晚到家了给她发短信，你从来都很高冷的敷衍她。”
这种事池行诩竟然也知道？江凛风额上冒出薄汗，不知是因夏日燥热，还是池行诩变相的打趣。
池行诩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是不是很意外我会知道？”
“嗯。”
“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闲下来的时候，不就是凑一起说些班上的学生么。”池行诩偏头去看她，“我还知道你私下里直呼我的大名，我有没有冤枉你？”
“······”和自己初中老师一起回忆青春期的黑历史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江凛风在心里庆幸此刻天黑，池行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啊——”
池行诩一声惊呼，身体跟着滑了出去。
江凛风本能地伸手去拉池行诩，手机碰到池行诩的腰上“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哎”地一声，池行诩慌乱中下意识想拉住些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牵住她，凉凉的。江凛风借力环过她的腰，看起来纤瘦的手臂却很有力量地稳稳托住她，远处看，两人像是抱在了一起。
池行诩抬头茫然地看着江凛风，眼睛清亮清亮的，像镜澈的湖面上落了星星，一张极是秀气的唇，分外勾人，江凛风想，似乎自己只要再往下一些些，便能覆住这颗饱满的小唇珠。
对江凛风而言，池行诩这三个字都是致命吸引。
而此刻池行诩被她揽入怀中，纯白短袖领口因为被抱住的动作而微微低垂，曲线窈窕有致，属于成熟女人的饱满和性感在她眼前若隐若现，身上的香气也争先恐后似的扑进她的鼻腔。池行诩微微动了动，柔软的发尾扫过江凛风手臂裸露在外的肌肤，江凛风后颈瞬间炸出一片鸡皮疙瘩。
江凛风身体僵硬紧绷，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却又感觉往哪里放都不合适。
距离实在太近了，池行诩靠在江凛风的环中，少女的体香也如她身上的气质一般清冷干净。如初冬时，穿过结了薄霜松林，小草的清香与冷冽的木香翩然共舞。
这姿势太暧昧了。
池行诩尤为尴尬，她先松开了江凛风的手，直起身子。
确定池行诩站稳后，江凛风捡起落在几步之外的手机，蹲下来查看池行诩的脚。
九分长的烟灰色裤管包裹着两条纤瘦修长的腿，裸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外侧沾染了泥土，细看下皮肉被小碎石擦伤了，滚出了几颗血珠，江凛风不由担心起来，下意识握住池行诩的踝骨。
“崴到了吗？”
江凛风的手覆了上来，指腹与手掌有层薄薄的茧，不知为什么，这双略显粗糙的手出现在一位十九岁少女的身上很突兀，却让人有可靠的安全感。
肌肤相贴，脚踝滑嫩的触感传至掌心，江凛风心里忽然泛起异样躁动，掌心胶着，连指腹也渐渐变得湿润黏腻。
这太失礼了，江凛风想。
池行诩缩回腿，撑着绿化带护栏忍了忍道：“我没事。”
“能走吗？”
池行诩试着动了动，脚踝确实扭到了，但她不想麻烦江凛风，“能。”
江凛风抬高手机打光，这段路上的警示牌和隔断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掉了，池行诩才不小心滑进了刚开挖的沟槽里，幸好沟槽不深，里面也没有污水。
过了行政楼是中央环岛，东边是操场，连着学生宿舍，西边连着学校的紫藤廊，后面是池行诩住的教职工宿舍区。
“我送你回去吧。”江凛风说。
“不用了，你宿舍和我住的地方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好。”
池行诩朝江凛风挥了挥手，刻意无视脚踝上传来的刺痛感，沿着紫藤廊的小道一路疾走。
等她上了楼关上房门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她把手袋挂在玄关，靠着五斗柜，脱下鞋，检查了一下脚踝，能动，也没有红肿。
敞开的阳台吹来夜风，池行诩抱膝缩在沙发一头，望着远处，想起方才和江凛风的肢体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不自在。
她并不是一个保守封闭的人，正常的身体接触也不会过分排斥，她知道什么是亲密，什么是亲昵。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女孩子之后，她就格外注重与同性接触的界限和分寸，既不让人觉得冷漠疏离，也不让人产生暧昧误会。
明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本能的动作，单薄却可靠的怀抱竟然让她想起了和恋人在一起时才会产生的亲昵。
对着她从前的学生，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她怎么能够······有这种反应呢？
池行诩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打开花洒，冷水从头上淋下来，水珠从她脸上黯然滑落打湿了她的衣服，带走燥热的温度。
——“你看咱们社团里的，基本都有对象吧？江凛风呢？”
——“还没有。”
——“以前也没有吗？”
——“没有。”
是江凛风在聚会上撒谎了，还是从前她看到的是假的？
林花谢了春红,时光太匆匆。
池行诩在一中任教的第一个学期，考前最后一周撞上了平安夜与圣诞节。
一早，教务处突袭查岗，发现赵师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学生送的粉红贺卡和小礼物，赵师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请到汪主任的办公室里“喝茶”。
汪主任走后，办公室里开上了茶话会。
“赵老师也是惨，要是不迟到，早点把东西藏起来还不会被批。昨天我晚班锁门的时候办公桌还是空着的，这情书和礼物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不知道啊，我早上来的时候就在那了。”
“好在池老师来得早收拾过，不然她也跑不了。”
“说起来我上学的时候还暗恋我的生物老师呢。那时候还含蓄，现在时代不同了，作业本里夹带情书纸条的，把门口的意见箱当表白墙的，什么都有，这群小崽子胆子忒大了。”
“胆子大有什么用，不过说真的，作为老师你会喜欢自己的学生吗？”
“怎么会。一个个才多大点儿，都还是少先队员。我现在特庆幸当年没有去跟我生物老师表白，不然那绝对是我学生时代最大黑历史。”
“是啊，身心都不成熟，完全是堆娃娃嘛。”
“说来说去也就是她倒霉，刚好被汪主任撞上，怎么都躲不了一顿骂。”
赵师颖长相好，情商也高，上能哄得了学校领导，下能应付学生家长；课堂有趣，纪律良好还气氛感十足，一堂公开课下来让教育局的检查组都赞口不绝。
不仅深受学生喜欢，想追赵师颖的男老师也是排起了长队，那时候初一组还流传了一句话，打东头后门来排队的，一半是追赵师颖的，另一半是找池行诩的。（当时她俩的办公桌一左一右都在后门边上。）
学校对学生谈恋爱的事是能管则管的态度，管不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学校对老师与学生谈恋爱是严令禁止，大雷区，发现了甭说二话，立即开除。
教务处在上课前又召集各个年级组开了个紧急小会，在圣诞节前后这种“非常时期”，必须“严打”学生恋爱，把刚萌芽的爱情枝丫扼杀在摇篮里。
同在生物组的一位男老师小声吐槽：“这青春的荷尔蒙是能被人为干预的吗？”
不料，汪主任好巧不巧地站在他身后，两只立起来的尖耳立马收了声去。
汪主任气得一拍桌子给初中部三个年级组长下任务：“每个年级组都要派人出去给我盯着，去食堂、去小树林还有回宿舍的路上，必须给我抓几对回来。”
潭州的冬天尤为湿冷，连着两月不放晴，池行诩不适应南方的湿冷气候，入了冬后感冒了两回，嗓子也断断续续地嘶哑着不舒服。
课前，池行诩走进教室，讲台上堆了不少学生准备的礼物。
她随手拿起一个蛇果，对学生讲起《旧约全书·创世纪》里夏娃与亚当偷吃禁果的事，学生们听得很入神。
她把蛇果放回原处，开始讲课。
拿粉笔的时候，池行诩发现粉笔盒下面压着一盒喉糖，是她一直吃的那个牌子，蜂蜜柠檬口味的。
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准备的。她虽不会收下学生的礼物，却能感受到小小心意下的温暖。
池行诩环顾一圈，多数学生注意力集中在投影屏上，除了还没清醒神的瞌睡虫和——坐在窗边望着远处出神的江凛风。
第四节课下课铃响起，为了让这些长个儿的孩子能吃饱饭，池行诩绝不拖沓一秒，学生们鱼贯而出冲向食堂。池行诩拿着教案和笔记本电脑最后一个出了教室，一上午光忙着开会上课，七八九班的作业都没批，一回到办公室池行诩立马埋头工作，办公室里老师也不着急着去干饭，正七嘴八舌讨论派谁去“钻小树林”。
“我看就赵老师去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这事儿因你而起啊哈哈哈。”
赵师颖苦笑，“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是觉得我被汪主任骂得不够惨吗，还忍心让我跑出去吹冷风。”
陈维佳出了个主意，“公平起见，要不就抽签吧？抽到谁，就谁去。”
其他几个老师没反对，陈维佳裁了张卡纸，挑了单独一张画了个五角星，其他的都是空白。
八个小纸团被放进纸箱里，陈维佳把箱子摇了摇，摆在桌上。
几个老师围过来各抓走一个，池行诩站起来打了杯热水，摸了个纸团没有打开，顺手放在笔筒边。
“嘿，可不是我去。”赵师颖松了一口气，投球似的把揉成团的卡纸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bingo！三分！”
“也不是我。”
一连打开的几个纸团都没字，箱子里剩下最后一个纸团，陈维佳是发起者，这个是她的。她心情忐忑地把手伸进箱子里，池行诩那还有个没开，多少也有个五五开的机会吧。
“呀！我也是空白的。”陈维佳诧异道。
“池老师？”
“嗯？”池行诩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陈维佳指了指她桌上的纸团，“你看看呗。”
“是我抽到了？”
赵师颖说：“要不还是我去吧，你都感冒了。”
池行诩扣上笔盖，把学生的练习册合上，站起来，“没事，刚好要去食堂，吃了饭我顺路去那边转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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