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速流畅从容，不疾不徐，嗓音悦耳，既有女声的清雅，又有独特的低沉磁性。
她一开口，台下竟然有女生压着嗓音尖叫起来，惹出了一片笑声，意外地让这场报告变得更有意思。
沈一涵失笑，“不知是谁的dna又动了。”
池行诩远望台上的人，明明是等比例放大的熟悉五官，此刻她却觉得陌生多过熟悉。
脑海中细碎的记忆缓缓地拼凑，让池行诩想起了在一中任教的那个冬天，时近期末，整个年级组的老师无不神经紧绷，模拟考一轮接一轮，生怕学生没考好，砸了一中省重点的招牌。
考试顺利结束，学校放假，学生离校，食堂也关门了，留下一帮老师苦兮兮地凑在一起改卷。
“潭州的冬天是真冷，过了二月还一直下雨，我感觉自己的鼻腔里时时刻刻都灌满了水。”
“众所周知潭州一年只有两季，冬天和夏天。”
“啊我好想念北方的暖气。”
新入职的老师里有几枚北方人，没事总一起吐槽潭州的天气。
池行诩从如山的卷子里抬起头，望向窗外密匝匝的雨丝，嘴角弯了弯。
有了在身边的人陪伴，这里的冬天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平安夜那天，秦渐秋来找她，她才知道秦渐秋出柜后从家里搬了出来，还从现在的公司离职了，是少见的潦倒。
或许是有不忍，或许是有余情，她让秦渐秋住到了她租的房子里。
她们又像从前那样一起生活了，阳台上会挂着她们两个人的衣服，餐桌上摆放着两个人的碗筷，洗手台上一左一右是两个人的刷牙杯。
秦渐秋善于把握尺度，她们相处起来有亲人之间的亲厚，也有分手后该恪守的界限，从未有所谓的“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控制。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对秦渐秋的防线就像过了三九天的冰，渐渐开始融化了，重修旧好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水到渠成。
靠近不甘，丢开不舍，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总是拿秦渐秋没办法。无论过去种种，眼下的平静生活都是她从前一直想要的。
赵师颖揉了揉脖子，瞥见池行诩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忍不住挑眉，“哎，你这是有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池行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掩去嘴角可疑的笑。
“你知道我说是什么，什么情况？”
“哪有什么什么情况。”
“fine~”赵师颖吃瓜不成，耸耸肩又埋头进了年度总结的海洋里。她太清楚了池行诩这人了，看着温柔可亲，实际很难接近。每天上班打卡，下班回家，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分得一清二楚。
可池行诩偏偏长了一张让人想八卦的脸。
但是池行诩不愿意，他们连瓜皮都吃不到。
没多久，年级组长进来通知班主任和各学科组长开短会，再接着，陈维佳捧着一沓成绩单进了办公室：“出分了！”
“这就统好分了？够速度啊。”
“那边还在弄年级排名，不过各班的分数都已经出来了。”各科任课老师从陈维佳手里领过自己班的成绩单，池行诩对学生排名兴趣不大，改卷的时候她已经大致估算了全年级的生物成绩应该都过得去，没改到几个低得离谱的分。
“我就说数学组最有意思，考到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候，又发下去一张二十分的附加卷给大家写。”
“这次数学题难计算量又大，满分一百二普通学生考个及格都费劲，可有人啊算上附加分轻轻松松一百三十好几。”
“我去他们数学组那儿拿卷子，听见何老师提建议说给前三个考场的学生发附加卷就行了。张老师不乐意，说，‘发，每个人都发，就算交白卷也不能让学生觉得被区别对待了，一中不差这点打印费。’”
“你还别说，得亏都发了，老张广泛撒网，真就捞着了后面考场的几颗遗珠，陈老师班上那江凛风绝对算一个。不过更多小可怜哟，附加卷连名字都没写又交上去了。”
“一中的老传统了。第一个学期末会预选一些学生重点培养，是要选进少年班的，那些上了一百三的基本已经稳了。”赵师颖眉间洋溢着喜色，改卷的时候数学组就在讨论那个离满分只差2分的学生是谁，最终这个漂亮的高分出现在九班成绩单上，真是她的学生。
“我们班第一名这回可换人了。”陈维佳也开心得像在过年。
“不是那个男孩子了？”
“要是数学附加题的分数算上，第一名是江凛风。”
政治老师周雨茜经过她身旁去接热水，瞟了眼九班成绩单。
“数学考了年级第一的是她啊。”她拂了拂茶杯盖，语气颇为不屑，“也就数学成绩拔尖，其他几科和陈新阳比还是差点。陈新阳这个男孩子我喜欢，阳光开朗，落落大方。”
“陈新阳不够稳重，毕竟是小男孩。江凛风就很细心，前两周我上课的时候咳了几声，她就贴心地送了我喉片。”
池行诩这才注意到陈维佳桌上的那盒喉片，是她在九班上课时压在粉笔盒下面的同款。
陈维佳这边正揣着老母亲的心感动得稀里哗啦，那头周雨茜噼里啪啦把旧茶水倒进水槽里，接了杯滚水，方眼镜片蒙上一层雾气，“女孩子初中成绩好，到了高中可不一定。高中的数理化难，只要男孩子沉下心来认真学，成绩立马就能赶上来。”
“有个性是件好事，但是太过个性就不一定了。”
说了这么两句，办公室里其他人附和，“说真的。这种太个性的学生我也不喜欢，才这么一点大，校纪校规就已经难以约束她了。再不好好教导，这样的人走上社会会变成什么样。”
“其他学生上课睡觉我可以点名批评，她睡觉你们劝我睁一只闭一只眼？其他同学不写作业会被叫来办公室，她也可以例外，这么多学生，偏偏她什么都例外，因为她不学习也能成绩好？”
“成绩好？她现在也还不是年级第一吧。锋芒太过，也不收敛，在座的各位从前谁还不是个好学生，成绩好不该成为任性妄为的资本。”
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多，陈维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眶也越来越红。
池行诩抽了张纸巾，从隔断上空递了过去。
陈维佳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从前池行诩听陈维佳提过班上许多学生不喜欢江凛风，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连办公室的同事也有这么多不喜欢江凛风的。
赵师颖走过去，挡在陈维佳桌前，朝那几位讨论得不亦乐乎的老师笑说：“她不交作业上课睡觉的特权，维佳早就跟家长沟通过，还过了汪主任那一关，我就觉得她挺好，起码不会在课堂上吵吵闹闹影响到别人。”
赵师颖出来打圆场，他们也识趣地闭上嘴。
天色将晚，办公室里只剩下池行诩、赵师颖和陈维佳三个人。
赵师颖安慰陈维佳，“你看，年级排名刚出了，热乎着呢，你们班江凛风排在第八，开心吧。”
“······”陈维佳提不起劲。
“年级二十多个班，你们班有一个进了年级前十，你这学期的kpi稳了，可别这么低眉耷脸。”
“他们这么说我班上的学生，换作你你不生气吗。什么叫这样的人走上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不是大家都是同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当场就骂回去了。”
“陈新阳数学才92分，江凛风138，陈老师，这个成绩可不是个普通学生能考到的，未来潜力无法估量。我看你还不如你们班江凛风呢，她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在意他们说的话。”赵师颖展眉一笑，“我说得对吧，池老师？”
池行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江凛风是个很洒脱的女生。”
一个人是否真洒脱，单从行为来论容易有失偏颇。但池行诩想，能够大胆做多数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应该是洒脱的。
“你想想，刚刚说江凛风不好的人很多都没有教过江凛风，而他们中好多曾经也是天才少年，这就好比文人相轻。这些曾经的天才少年现在只能守着三尺讲台教学生，看到有人锋芒大盛，未来可期，心里不好受吧。”
这话陈维佳有没有听进去，池行诩不知道。池行诩那刻想到了秦渐秋，秦渐秋一路求学也顶着天才的名号，如今放弃了去澳洲大放光芒的机会，在潭州这个南方小城成为普通工作者，是否也心有不甘。
而此时，她看着报告厅上江凛风年轻而有朝气的面孔，在明亮灯光照射下熠熠生动的眉目，忽然明白有些天才少年长大了会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另一些泯然众人矣。
而她，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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