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行诩下了课，从教学楼出来沿着林荫路走向生科院的办公楼。
一个多月过去，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在津华任教的生活，工作无非是给本科生上课和带研究生做实验，院里每周有例会，不定期会有其他学校的师生来交流研讨，交流会报告会一个接一个，不有趣，但绝对能把她所有的闲暇时间填满。
怪不得有人说，搞科研的人能在读书的时候解决了人生大事才算人生赢家，一旦工作了是真没时间，她终于感同身受父母从前为什么很少陪伴她。
池行诩沿着林荫路走了一段，余光一扫，沈一涵的车远远跟着她。
她换了条路，过了几分钟，沈一涵开着车又找到了她，宝马车跟在她身边龟速行驶，路上的学生纷纷侧目，一脸吃瓜的表情。
池行诩不想过几天去食堂吃饭就听见有关自己的八卦，站定，敲了敲车窗，“沈教授，您今天又有何贵干啊？”
沈一涵酒醒后从贺奕明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壮举，恨不能当场撞墙，她扭捏了两周才做好决定向池行诩当面道歉。
贺奕明劝她，池行诩不是那种什么话都放心上的人，更不会因为这事儿就翻了脸。
她将信将疑，直到这会儿看池行诩真不像生她气的样子，她才确信贺奕明说的没有错，也想到自己从没见过池行诩生气，便默认前两周的事彻底翻篇了。
“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咯。”沈一涵放下车窗，露出个比秋光还明丽的笑容，她下车，绕到后排给池行诩开门，“嘿嘿嘿，您上车。”
“可我现在得去一趟院里，领导有事找我。”
“不用去了，这事儿我门清。”
池行诩挑眉，“我跟你还能有工作上的交集了？”
“这话可不大中听啊。”沈一涵把人往车里推，池行诩拒绝了帮系安全带的殷勤，满脸写着不相信。
“今年我们院里有个国家级的攻关课题，由津华申报立项联合了三所高校一起完成的，成果报告会定在今天，有很多学校带队过来做调研，柳院长跟你院里打了招呼调课，还特地让我来接你去看看。”沈一涵给了池行诩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懂了，他是怕我不肯去，这个课题你负责的？”
“我也就比你早入职那么一点，这种级别的课题是我敢想的吗？”
池行诩被她的话逗笑了，也没有反驳。不管哪个行业，不管任何时候，核心的优质资源总不会平均分配到每个人。
沈一涵道：“这课题是柳院长亲自照看的，我也就打打下手。”
“怕不是看看这么简单吧。”
“年轻人还挺敏锐啊，这么好的机会他老人家想着让你多往人堆里扎，把你给推销出去啊~”
池行诩听见这话，心脏跟着突突地猛跳了两下。
上班以来，对她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院里每一个老师都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总有老教授隔三差五地想给她介绍对象，还什么人都有。
“前几天我在操场遇到数院陈院长，他让我问问你是不是还没谈朋友，儿子比你大一岁，在津华附医，是个眼科医生，我看你俩也算是门当户对，你愿不愿意见见？”
“我姐姐有个儿子今年33岁，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硕士毕业以后他就接管了家里的公司，现在人在津城，要不安排个时间吃个饭？”
“今年新招的老师里有几个不错的，我帮你留意过，经管院的何老师模样不错，性格开朗，人也上进，好几个女老师都对他有意思，这女性过了30岁在相亲市场就开始贬值了，咱们搞学术的保鲜期稍微还长点，但也拖不过35岁，你抓紧点，一定还有机会······”
“小池，那种比你小五六岁的弟弟你觉着怎么样？我这边有现成的随你挑，只要你点个头，立马就能攒局子。”
“哎呀，年轻的你不喜欢，年纪大点儿的你看不看得上？我有个亲戚上个月刚离，他还没35就已经是正处级干部了，前途无量！你喜欢孩子吗？他带着个女儿，今年刚上小学，换个角度想，这种有孩子的男人成熟，也更会照顾人。”
沈一涵猛一脚油门起步，要不是校道限速，她能把车当飞机开。厚重的推背感让池行诩从这些可怕的记忆中脱离出来。
校道两旁的松柏缓速后退，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没过几分钟便来到多功能会议楼。
“赶得巧，还有十分钟才开始。”
沈一涵停好车，和池行诩一前一后走进报告厅。
报告厅设计成半圆体，上下两层。正东方是讲台，对着讲台的座次按照阶梯状向上抬高，深蓝色的座椅鳞次栉比，此刻已经坐满了九成。
池行诩找了个相对偏僻的位置坐下，而沈一涵没闲着，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社交牛逼症，和几位初次碰面的同行谈笑风生，不过几分钟便混成了人群中的c位。
沈一涵坐到池行诩旁边，一打名片塞到池行诩手里，张口说：“明大的，信大的，还有坐在柱子旁边的那个是科大的，你有没有看上的？”
“你离我远点儿。”池行诩瞪她。
“当然是开玩笑的。”沈一涵转眼把名片从池行诩手里抽出来塞进包里，她的名片夹又厚出了新的高度，“我还不知道你，哎，你知道我上回在相亲角听见别人说你什么吗？”
池行诩想，沈一涵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庵里的姑子还是从红尘里剃度出家的呢，你年纪轻轻的却已然六根清净，只怕是有点慧根在身上。”
池行诩：“······”
“男的不喜欢，那女的呢？”
池行诩：“······”
“当然，我不歧视同性恋，现在这么开放，结婚的都一大把。我就是担心那些给你介绍对象的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呵呵呵~”
“你赶紧闭嘴吧，报告开始了。”池行诩扬了扬下巴，忍住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沈一涵翻白眼的冲动。
“你是学生物的，再继续单身下去，人家会不会怀疑你压根不喜欢人呢？我得跟你确定一下，你对另一半的要求应该还是咱们这个物种吧？”
池行诩毫不留情给了她一记眼刀。
主持人在台上念过开场，三所高校的团队在掌声中依次走上台坐下，正中间的是津华物院的团队，主席位上是物院的院长柳奕，他身旁的学生们清一色的白衬衫，黑裤子，整齐划一。
池行诩一眼认出紧挨着柳奕次席上的江凛风。
江凛风直视前方，坐得很端正，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比平时身上的书卷气浓重了几分。
“那是江凛风？”池行诩很确定，但还是开口问了。
“没想到吧！”沈一涵：“她是柳院的关门弟子，又是柳院钦点她参加这个课题。”
“研一不是才开学一个月？”
“她大四就在跟这个课题了，这回的报告是她主笔会发在c刊上，一作署名是她。要没有两把刷子，能坐到柳院旁边的位置吗？”
报告会已经开始了，门口仍不断有人涌进来，乌泱泱一大片攒动的人头。
江凛风似有所感地瞥了一眼席下。
池行诩来了。
只消一个熟悉的轮廓，她便认出了那人是池行诩。江凛风尤其庆幸自己今天戴了眼镜，能将那人看得更清楚。
池行诩清隽的身影落座在昏暗的报告厅里，像是一抹皎洁的月光印在江凛风心上。
聚光灯忽而汇聚于此，江凛风眼里模糊的轮廓变成了一片大白光，耳边只余熙熙攘攘的声音。
她听见她的导师语气激昂，“下面就由我的学生江凛风，代表我向各位作课题成果汇报。”
接着，台下掌声雷动。
学术圈里乱象纷多，远不如知识那样干净。论文抄袭代笔，导师压榨学生，抢走学生的劳动成果常见，又以“帽子”为标签形成众多小圈子，一层一层是壁垒森严的阶梯。
每一个圈子，都是通向下一个圈子的阶梯，上位者对下拥有绝对的话语权，默认所有人一级一级往上爬的规则，想要弯道超车几乎不可能。如柳奕这般纯粹欣赏人才，愿意毫无保留地提携后辈的老师不多，而这也恰恰证明了江凛风的优秀。
“她这么优秀，应该有很多人嫉妒她，按理说我也该酸的。”沈一涵望着台上，江凛风在她眼里凝成一个白色的点，是光照过来的模样。
池行诩弯了弯唇，“你不是一直号称自己智商超群吗？”
“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夸聪明的，智商超群确实是我年少轻狂夸下了海口，可好歹我也是学物理的，怎么着也得超过了大半数人吧。可我第一次看到她做演算，就觉得自己的智商和她不在一个层次，我不嫉妒，我是羡慕，是仰望。”
“她师兄师姐对她都是这种感觉，人家不止聪明，还很努力，有这样的成绩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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