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进门，宿舍的灯光却通明透亮。
她和江凛风同在一个宿舍，可从学期中开始，时有连续半月打不着一个照面的情况。
她们同院却不同专业，有各自的导师，修的也是不同的课程，能相互遇见几乎都在周末，她们会一起出去吃饭，她每次买单的时候，饭钱总被江凛风付过了。她忘记收衣服的时候，江凛风会帮她收；她忘记丢的垃圾，再想起来时江凛风已经帮她处理掉了。
长得好看，会做人，家庭条件也不错，外加年纪还小，这么好的条件，竟然没找男朋友！
挺好的舍友，就是没有男朋友。
徐梦和男友打电话的时候常把这话挂到嘴边，说的多了，男友心里不服气，“既然你觉得她这么好，可以当她女朋友。”
她想想，忍不住怼男朋友说，“也不是不行，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完全ok。”
反正现在社会这么开放，学校里接受度也高。
徐梦正想着，把厚重的课本顶在墙上，费劲地在裤兜里摸钥匙，江凛风听到门外的动静，过来替她了开门，顺便搭把手将她的书分去自己手中一摞。
“你今天这么早就忙完了啊？”
“待会儿还要去一趟实验室，有个表格要交。”
徐梦在江凛风桌上扫了一眼，寒假留校学生登记表。
“你寒假不回潭州吗？”
“可能会回，看情况吧。”
“我听说你们那个课题结题了，还要忙啊？”徐梦从文件袋里也抽出一张表，“我男朋友要来津城玩，我也晚几天回去，待会儿我把你的表一起带去团委楼吧。”
“谢谢。”江凛风在表格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将表格递给徐梦。
“客气什么。”徐梦码好东西，推门出去了。
江凛风走到阳台，远眺着教职工宿舍。
天色暗沉，眼看着又要下雪了，江凛风记不清这是今冬的第几场雪，初雪是在十一月底，接连下了两天两夜，从那以后气温一直维持在零下，校园里少有人走的路面一直盖着厚厚的冰。
这里和潭州的气候太不相同，潭州的冬天很少下雪，也就她上初一那年的雪下得大一些。可连绵不绝的雨水，让那儿永远阴冷潮湿，好像要把冬天的冷浸到骨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她总是想起从前的事。
越到快放假，她想得越多。
新的课题还在立项，她并不忙，哪怕是这样，她也打定主意寒假留校。
大概，池行诩那次的不告而别给了她不小的影响，她那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委屈最终变成了沉甸甸的块垒，压着她许多年。
记忆又回到她去领成绩单那天，她和江若禹一起离校后，骗母亲说约了同学出去玩，一个人打车赶去了机场。
她一路催司机，快一点，快一点，等她辗转赶到的时候，离潭州飞往津城的航班起飞仅剩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机场太大了，人太多了，哪有什么所谓的人海相逢，她在人群里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池行诩。
她只知道池行诩是回津城了，却不知道池行诩究竟去了哪，世界那么大，而她才十三岁······
九月，秋高气爽，新的一学年开始。她没有去少年班，纵使知道新学年会换新的生物老师，她还是留在了九班读完了整个初二。那时她还傻傻祈盼过，会不会有一天夹着生物课本走进教室来给他们上课的老师又换回了池行诩，她一定好好听课，一定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深深刻在心里。
一次一次地怀抱希望，又一次一次地落空。
后来她慢慢地接受了池行诩不会再出现的事实，在无望的日子里，她生出一种念头，她要尽一切办法靠近那人，她或许无处找寻，但她可以等，她愿意等，说不定有一天能等到池行诩回来······
至那以后，她比从前百倍千倍的用功读书，除了吃饭睡觉，她都在学习。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努力过却没有得到回报，而她无疑是幸运的。她日复一日地刷题，参加竞赛，通过一场又一场残酷的考试，最终津华朝她递来橄榄枝。
十五岁那年，她走进了那所池行诩曾经待过七年的学校，其中艰辛酸涩，如人饮水。可也是那刻，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努力能够有回报，也无比感恩上天在学习上给了她那么一些天赋，能让她离池行诩又近了一步。
而这不是终点，是她漫长等待的开始。
重逢后，她更感谢自己曾经那么坚定，是日复一日的努力将她再一次带到了池行诩面前，说出她无数个夜晚梦中所想的那句‘池老师，好久不见’。可是很快，她发现她们的生活像两条平行线，几乎再没交集。
她害怕，怕一个假期过去，池行诩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怕突然出现的秦渐秋，又轻易夺走池行诩的心，而她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这个寒假，她想在学校多留一段时间，哪怕只是每天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房间亮着灯。
徐梦的男友在寒假第二天到了津城，江凛风架不住徐梦的软磨硬泡，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也算认识了。
“来了快半年，津城很多著名景点我都一直还机会没好好游玩过，你要不要一起？”徐梦邀请她，江凛风一点都不想去当电灯泡，推说自己还有实验报告要写。
“宿舍的电卡我才去充过，宿管阿姨说，放假后宿舍里的暖气不会停，但会降温，你可得注意，千万别感冒了。”徐梦交代了两句，拖着行李箱跟男友住进校外的宾馆。
宿舍里剩了江凛风一个人，平常她和徐梦也不常待在一起，一开始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习惯，可随着新年越来越近，楼里的人越来越少，一层楼只有一两间宿舍亮着灯，黑夜夹着风雪的萧瑟。
南校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上次饭局过后，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在学校里偶遇过池行诩。
除了每天夜深她从物院实验楼绕路到教职工宿舍区，抬头望一眼那个房子里亮起的灯火，她也就偶尔能从沈一涵的朋友圈看到有关池行诩的动态，有时是她们一起吃饭，有时是去击剑馆，照片里池行诩哪怕没有露脸，她也能认出来。
江凛风一直把池行诩的聊天对话框置顶，可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从她添加池行诩为好友开始，池行诩的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
要怎么才能靠近一点？
她学的不是池行诩所教专业，不可能无所顾忌地去听池行诩讲课，池行诩的课也是节节人数爆满，还不一定抢得上位置；更不可能厚着脸皮地拿论文给池行诩，拜托池行诩指点一二。
干脆请池行诩吃饭吧？
找什么理由才不会被拒绝？
还是她不管找什么理由，池行诩都能想到拒绝的借口？
可以约池行诩一起去玩吗？
击剑或者滑雪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可期末刚刚结束，池行诩一定还在忙吧。
想要靠近，又胆怯。
一连几天，江凛风反复纠结，弄的自己心浮气躁，连在自习室的效率低了许多。
还有半个月便是除夕，严酷的寒潮裹着西伯利亚的霜雪再次席卷了津城，天气更冷了，大雪从凌晨开始仙女散花似的下，直到夜里她从图书馆出来都没停。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回到宿舍楼，在等电梯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一点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停电了，还是大面积的停电。
“今天雪太大，可能是压倒了树枝，压断了电缆。”宿管阿姨端着点亮的蜡烛从值班室里出来，分给了江凛风两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电。”
江凛风说了声“谢谢”，转身往楼梯口走，身后宿管阿姨仍在叹气，“可不能停太久，万一暖气受影响了怎么办。”
北方的冬天有集中供暖，用的各自区域的热源，一旦停电，换热站的循环泵、补水泵便会停止运转，滞留在暖气里的热水温度会逐渐下降。
江凛风想，一个晚上应该还好吧？
没有电，意味着没有无线网，电子设备玩不起来，看书更不可能。江凛风简单地洗漱后，便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她缩成一团从睡梦中冻醒。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她只有学校发的这一床被子，这是暖气给她的底气。翻身下床换上了厚实的羽绒服，点了蜡烛又等了一会儿才来电了。
她实在低估了这股寒潮的威力，供电是恢复了，可一夜过去，水管被冻住了，她拧开水龙头，惟有刺啦刺啦的空响回应她。
“水管冻裂了，高楼嘛水管裸露在外面这么长就更容易裂了，已经找人来检查水管了。”宿管看江凛风嘴唇泛白，神色恹恹的，“小姑娘感冒了？我这里有板蓝根你要不要哇？”
“没事，多喝点热水就好了。”江凛风很少感冒，就算真的着凉感冒，撑几天自己也就好了，她没当一回事。
午后，她把整理好的立项综述初稿送去柳奕的办公室，柳奕一眼瞅出她脸色不对，勒令她回去休息。江凛风没答应，在办公室把修改过的初稿又整理了一遍，到了晚上忙完，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腿脚轻飘飘的，浑身都使不上劲。
“明天你就不要过来了，宿舍里好好休息几天吧，肯定是前段时间结题累着了，开题的事情就先放一放，不急在这一两天。”柳奕说。
第二天，江凛风真的没来，柳奕估计江凛风是真病了，他不放心这宝贝弟子，便叫沈一涵去看看。
“柳院说你不舒服让我来看看，怎么了这是？”傍晚时分，沈一涵敲开江凛风的宿舍门，室内的温度比外面还冷，她哆嗦了一下，“你这真冷。”
江凛风微眯着眼睛脸色泛红，沈一涵拿体温枪给江凛风测温，“幸好我想到要带支体温枪，喏，38.5度，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去，我吃药就能好了。”
江凛风斜靠在床上，沈一涵抽出徐梦的椅子坐在江凛风对面，跟江凛风大眼瞪小眼，对峙了一会儿，先做出了让步，“你宿舍有药吗？”
“有。”
“不会是你桌上这盒板蓝根吧？这玩意儿不治发烧，你多喝点热水。”沈一涵端起水壶，从饮水机里接了水，放在洗漱台上烧。
江凛风昏昏沉沉的，咕噜水沸的声里朦朦胧胧听见沈一涵说，“我上来的时候看见后勤办带人在检查水管，这栋研究生宿舍是新楼，楼又高，检查起来很麻烦，恢复供水没那么快。”
“行政楼、实验室还有图书馆那边都不能断了供暖，学校只能暂时把这几栋新宿舍的暖气断了。”沈一涵把烧沸的水兑了些冷水，装进水杯，给江凛风拿在手上暖着，“太冷了，要不你去我那儿住几天？”
江凛风摇头，“不麻烦了沈老师，我白天一般也不回宿舍，也就今天。”
沈一涵和江凛风接触得不多，她琢磨着，能踏踏实实沉下心搞科研的多半是倔驴，江凛风应该也不例外。
“那我去校医务室给你买点药。”
“谢谢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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