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后，池行诩去教务处交了辞呈。
汪主任抚着他头顶地中海里刚长出的几根海草，吁叹道：“看来我们一中还是留不住你。”
“抱歉了主任。”
“那时候我是承诺过一年的时间可以离职，不过么兹事体大，还是应该——”
池行诩态度强硬地打断他，“您放心，我会阅了卷再走，我不想留在这里，若是强行留下来工作，也许会有疏忽和怠慢，我想校领导会理解的。”
一句话把汪主任的千言万语堵得水泄不通，没留半分留余地。汪主任拿着池行诩的辞职报告，黑着脸进了校长办公室，又黑着脸出来。
她的辞职报告上多了“同意”两个字和校长的签名。
“手续最快要两周才能办好，这事儿还得写个正式的报告报到上面去，你等消息吧。”
“能不能特事特办？”
“就这么着急？一天都不想多待？”
“我得出国，还得回一趟津城。”
汪主任叹了口气，即将分别，好聚好散，他也不再为难池行诩，“行行行，我去打个招呼，让他们帮个忙，手续办得快一点。”
领成绩单那天，赵师颖问她，“要不要去跟学生们告个别？他们那么喜欢你，你真就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池行诩想，不过一年的师生之谊，能有多难舍难分呢，等到下学期换了新老师，也不会再有几个学生记得她。再者，她也不想看到学生高高兴兴过暑假前，还要为离别而伤感。
她说：“还是算了吧，你和陈老师也不用去机场送我，我不喜欢这种告别的场面。”
赵师颖道：“既然不喜欢告别，不如留下来。”
池行诩是可以选择留在津城的，可真正的分别已经发生，没有秦渐秋，她去哪儿都一样，还不如换个国度，忙碌她能全情投入的事情。
她收拾干净工位，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一支用过的笔都没落下，她不想在潭州留下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等她开车出了校门，池行诩才想起自己有张证件照还贴在办公室走廊里的教师风采宣传栏里。
算了吧，一张照片而已，很快就会有新的放上去，把她的那张换下来。
······
领成绩单那天，天气闷热异常，远处浓云滚滚而来，酝酿着一场解暑的大雨。
江若禹开车把江凛风送到一中门口，校门内迎面驶来一辆津a牌照的车，跟她们打了个照面，车轮碾过路面上干燥的石子，飞快地从她们身旁驶过。
江若禹看清了车上的人，“那是你们生物老师吧，她是津城人？”
“嗯。”
“津城和潭州相隔一千多公里，挺远的。”江若禹说完，帮江凛风解开安全带，“走吧，别让你们班主任一直等。”
江凛风看着池行诩的车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心里慌慌的，迟迟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可她当时并未预料到，池行诩这匆匆一掠而过，从此天各一方，与她们下一次再见足足隔了六年的时光。
如果她知道，她当时会不会让母亲追上那辆车，好好与她告个别。
江凛风又拿了全班第一，年级的排名也比上个学期末还往前挪了两个位置，年级第六。
陈维佳拿着成绩单和江若禹交流，江凛风的语文和政治都在努力进步，其他几门课都拿到了年级第一。
“七门课，有四门是满分，英语也就是作文扣了一分，但这个分也已经是全年级最高分了。”
江若禹不是唯分数论的家长，比起这些，她更关注其他方面。
“希望小风在学校没有给老师和同学添麻烦。”
“没，挺好的。”陈维佳说，上课依旧看窗外，作文依旧写不满，但这些在她看来已经算不上什么问题了，“就是和同学相处，好像不是那么——融洽。”
江若禹正欲开口，陈维佳赶忙说，“您放心，她和班上同学没闹过矛盾，就是江凛风同学性格内向，又喜欢独处，要是能开朗活泼一点就好了。”
江凛风完全没在听陈维佳说了什么，眼睛直直看着陈维佳对面的工位，干净得过分了，她知道池行诩有点洁癖，桌面从来都很整洁，可现在连一件物品都没有。
“今天我找你们过来，是想征求你们意见，以江凛风的成绩是可以进一中的少年班，少年班的学生培养的方向以竞赛为主，只要拿到了全国的奖项，就有机会通过自主招生，提前被名校录取。”
江若禹听了，语气温和地问江凛风，“小风，你想不想去？”
陈维佳对这样的家长好感度飙升，江若禹谦和有礼，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询问孩子的意见，在这样有教养的家庭氛围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又怎么会长歪呢。
往深了想，一学年结束，老师的办公室也该换到另一栋教学楼，干净得一样东西都没有也能说得过去，江凛风陷在自己的沉思里，丝毫没听到两人刚谈论了什么。
“小风？”江若禹说：“这种事，你要慢慢学会自己做决定了，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陈维佳补充道：“学校的意思也是希望她能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提前送她去一些奥数机构进行系统培训。”
“她对数学感兴趣，我们有给她请过老师培养，不过上初中以后她的时间比较紧，多数时候是她自己看书学了。”
“她的数学成绩这么拔尖，能看得出来是有天分的。少年班配备了一中最好的师资力量，课程以竞赛为主，但学校仍会注重他们各方面发展，不会耽误其他科目的学习。”
江若禹点头，“陈老师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是要现在做好决定吗？”
“最好是。暑假的时候少年班会有特训夏令营，是一个很好的提升机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就帮江凛风报名参加。”
“陈老师，我不是很想去。”
陈维佳和江若禹面面相觑，她之前就试探过江凛风的想法，劝不动这才叫了江若禹单独来办公室沟通，江凛风仍旧不为所动。
“不想去那就不去了吧，谢谢陈老师那么关心小风，您忙，我们先不打扰了。”江若禹也不勉强，带着江凛风打算回去。
陈维佳把两人送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拍了江凛风的背，“少年班虽然很好，可我私心里还是舍不得江凛风去，留在九班也不是没有机会参加竞赛，就是学习上只能靠自己，可能会有些吃力，如果有参加竞赛的想法，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到学校里有经验的老师给她提升一下。”
“小风。”江若禹柔声叫她，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江凛风默了两秒，垂下眼帘，说：“谢谢陈老师。”
乖顺的样子把陈维佳的心给甜化了，连说：“应该的，应该的，我真的觉得她可听话了。”
教学楼内走廊十分开阔，两侧墙都做了装饰，一面墙上挂着学生们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抓拍，另一面墙上是全年级老师的照片和课堂风采展示。
江凛风跟在江若禹身后，走过内廊，目光紧紧锁住池行诩的照片。
教师的证件照是入职的时候统一拍摄的，蓝底，黑色正装，白衬衫领口，流水线拍摄的照片没有捕捉到池行诩独有的气质。江凛风想，可惜了。
再往前是教职工运动会上的抓拍，池行诩和赵师颖在台上击剑。抓拍的角度和时机都无可挑剔，池行诩直臂挺剑，前腿几乎贴地向前，标准的突刺姿势。
“小风，你的成绩单和奖状都没有拿。”江若禹突然顿住脚步。
“那我再去一趟老师办公室。”
“我在停车场等你。”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陈维佳和赵师颖说话的窸窣声传出来。
“池老师是几点的航班？”陈维佳问：“我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了，还能赶过去送送她。”
“下午三点左右，她说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告别，非不让我们去送。”
“好歹同事一场啊，她就这么狠下心走了。”陈维佳看着电脑边的国风保温杯，语气浓浓不舍，这是池行诩送她的。
“虽然有微信也有电话，可是圈子不一样，生活没交集，联系起来也没多少意思。”赵师颖感叹道：“以后要想再见面，只能凭缘分了。”
江凛风楞在原地。
什么意思？
池行诩走了？
去哪里了，不回来了吗？
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池行诩了。
那刚刚校门口——
江凛风思绪错乱，酸意泛在胸口，心脏像被人挖空了一块狠狠地揪了起来，她的双手也紧紧攥起拳。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江凛风毫无所觉。
赵师颖问她，“江凛风，你找你们班陈老师？”
江凛风两眼空洞地看着池行诩的工位，空空的，上面已经没有池行诩留下的任何东西。
陈维佳朝她走来，“对对对，你的成绩单和奖状还压在我的教案下面，忘记给你了，江凛风同学，希望你暑假愉快。”
江凛风麻木机械地接下东西，再一次经过内廊时，她在池行诩的照片下停住。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她踮起脚尖，小心用力地把池行诩的照片从墙上扯下来，胶带“撕拉”一声，和照片一分为二。
江凛风拿着这张池行诩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那刻她竟委屈到鼻尖酸涩。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