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31
两人明明已经离得足够近了, 可靳长殊闻言,又向前迈了半步。
这半步, 要她的膝盖折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足尖沿着他的小腿向上,卡在他的后膝那里。
而她膝盖之上,肌肤雪白, 是长久不见天日,才能精心娇养出这样毫无瑕疵的美丽,就那样柔软地蜿蜒至他的腰间, 如同一枝刚被摘下的清水荷花, 被插丨在了白瓷瓶中。
“你不是说过,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人都是会变的。”
宋荔晚眸底深深浅浅, 一瞬间, 无数情绪涌过,却到底都被掩藏下去,只聚拢成了一片绚烂明丽的笑容。
她有些急不可耐地, 去寻他的唇, 却又在触碰到他前一刻, 停了下来,只是悬在那里,唇瓣几乎擦过他的唇瓣。
“除非, 你不再想要拥有我了。”
靳长殊钴色的眼底晦暗难明, 却又深刻明晰地倒映着她绝美的面容。
离得太近,又逆着光, 宋荔晚其实看不清他的神情, 也看不到他的眼底, 满满全是自己, 她只是仰起头来,向着他献祭自己一般,献上自己的双唇。
许久,久到她觉得冷,她终于听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靳先生……”她用气声,仿若哭泣似的柔声道,“我很想念你。”
无数洪流,湮灭在他的眼底,当那冰冷浓重的眼睫抬起时,靳长殊眼中,只剩下了仿若燃烧一般的翡翠色火焰。
“我的猎物,永远也不能从我的身边逃开。”他低低地、喟叹似的,五指分开,划过她垂下的黑发,却又在落空之前,合拢手指,将她的发,连同她整个人,都握在了掌心之中,“我给过你机会。”
他给过她机会,只要她还在他身边,无论她爱不爱自己。
可她自己,选择打破了这样的禁忌。
她的腰很细,细而软,裙头上系着的丝绦不过轻轻一拽,便自裙面上滑落在地,裙摆像是绽开了一朵花,两侧向上翻起,徐徐绽放出圣洁而潋滟的光影,映照得裙裾之中两条修长的腿,越发像是冰雕玉琢。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像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免得她跌落下去,可只有她知道,那有力的手掌,将她定格在了方寸之间。
背后的玻璃那样凉,他的头低下去,鼻尖缓慢地擦过她的下颌,自颈中,没过两道锁骨之间,那小巧狭窄的骨骼缝隙,她觉得痒,可他还没停下,像是一颗荷叶上滑动的露珠,还在向下滚落着。
她的身上永远带着点香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平常嗅不分明,唯有泛了热、落了汗,那气味才缓缓地透了出来。
她是最骄矜自持的一朵花,花瓣层叠,藏着无尽的秘密,只有最大的耐心,才能求得她绽开一点伶仃香艳的痕迹。
恰好,他就是最耐心的那名猎手。
宋荔晚的手落在他的头上,手指软软地试图拽住他的发,可还没用上力气,便倒抽了一口气,两条手臂夹紧,颤抖着挺直腰身,想要将他推开,反倒挤出柔软丰腴的两痕月牙形状,像是自己,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怎么会放过这样送上门的猎物?
樱桃鲜嫩,卷入舌尖甜蜜动人,不能去咬,只能小心地用齿磨,才能听得到最美妙动人的那点滋味。
他的缝叶莺歌喉婉转,声调拖得有些长了,尾音却又颤抖着落了下去,似是满载的梢头,被果实缀着,沉甸甸地滑向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境地。
泥泞小道滑腻潮湿,并刀如水,冰白指尖破开新橙,果汁在指缝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我的荔晚。”靳长殊亲吻她,如亲吻朝圣的坦途,可哪怕圣迹再临,也远不如她甜蜜动人,“我的,荔晚。”
宋荔晚不堪重负地啜泣一声,以为自己已经被折磨到了无法承担的地步,可原来,她能够承受的,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上许多。
花泣露垂,良宵难度。
他们之间亲密无间,再无一丝阻碍。
利刃破开重叠包裹的花瓣,清甜的花汁沿着大雪覆盖过的小道缓缓滑落。他的耐心,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仍旧不曾减少,慢条斯理地,掌控着她的一切。
玻璃壁上,被压出一道道的痕迹,是起落时撞在上面,重叠堆积出来的影子。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一声一声地喊他的名字,尾音颤栗着,似是快乐,又如痛楚。
他被她叫得有些热了,手捂住她的嘴,她挣扎不开,只好捧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密密匝匝地烙下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吻。
靳长殊嘶了一声,笑骂道:“你真是要磨死我了。”
宋荔晚抽噎着,在颠簸中断断续续地回答说:“你……你是该死。”
“能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吃亏。”
说是这样说,可他恶意地又加重了力气,他是狂风,亦似巨浪,滔天之势,令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复存在。
他抽出手来,单手捧住她的面颊,看着她在灯光下娇艳如最繁盛花朵的面孔,垂下头来,重重地吻住了她。
垂死的缝叶莺,连婉转的歌喉都沙哑,只能任由主宰她命运的黄金牢笼,囚禁她,亦是给她无法拒绝的倚靠。
天上地下,她眼中,此刻也只剩下了一个他。
苦昼短,欢愉多,他是神佛,渡她无边苦海-
电梯悄无声息地向着两侧开启,靳长殊从电梯上下来,怀中抱着的宋荔晚,满脸娇弱不胜之态,身上披着他宽大的西装外套,走动间,垂下的小腿轻晃,一线雪白,似是藏在暗夜之中的一场大雪。
大宅之中,下人们早已安寝,唯有他们彼此两任。门被打开,靳长殊重新回到了多日不曾踏足的卧房,他轻轻地将宋荔晚放在床上。
她微微皱眉,并不适应忽然从他的怀中离开的感觉,不安地动了动,直到靳长殊将她重新抱回了怀中,她才终于,安静了下来,又一次沉沉睡去。
她太累了,久旷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汹涌的狂风骤雨,靳长殊几乎贪婪地渴求着她的每一个反应,当他停下时,她连一点挣扎都没有,就滑落入了梦乡之中。
梦开始是安静的,可渐渐又有了不一样的色彩,梦里的宋荔晚,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大雨还在下着,漫溯过了前世和今生,花架上垂下的紫藤萝花,被雨水打得落在了地上,踩过去,零落成了泥。
远比如今要年轻傲慢得多的靳长殊,正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她说:“想留在我身边的人很多,宋小姐,你觉得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想要反驳,可梦里的荔晚,却只能无措而惶急地看着他,任由眼泪滚下来,打湿了衣襟。
他似是被她消磨掉了所有的耐心,随手关上了鸟笼,坐回椅中,并不看她,只是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她多么想走,可她不能走!
很难清晰地描述,那时的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理智回笼时,她已经跪在了靳长殊脚边。天空中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凝固一瞬,下一刻,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在这样仿若蛮荒暴怒的天色下,她颤抖着手,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扣。
褪色的青色棉布,似亭亭的荷叶,包裹住她莲花花瓣般凝脂样的肌肤,带着湿气的风,在夏日沉闷窒息的空气中,卷起她鬓边几缕碎发。
她的颈子修长,垂下去,仿若天鹅,白色的棉质胸衣下,是一痕柔软的印子,奢侈地向着两侧漾开,到了腰肢处,又夸张地收拢起一个细到了极点的弧度。
她跪在那里,青色的旗袍敞开了口子,所罗门王的宝库被打开了,少女胸口被小心珍藏的秘密,在这一刻重见天日。
在晦暗阴沉的天色下,她的肌肤发出霜雪似的光芒,整个人又如一樽精美绝伦的玉瓶,注定是要被人捧在手心里把玩赏谢的。
“求您……”她怕得要命,抖得连声音都发颤,却还是咬着牙,捧住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靳先生,我什么都能做,我真的不能就这样回去。”
掌下,是柔软至极的触感,少女的心脏狂乱地跳动,像是杂乱的雨点,一声一声,敲击他的掌心。
靳长殊沉默地看着她,她知道,这一生已经走到了最重要的拐点,等待她的,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未来,可她只是努力仰起头来,向着他翘起唇角,露出自己最美丽动人的一个笑容。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了,他的手指微动,荔晚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连忙将自己向着他,又凑近了一点。
少女身上特有的馨软香气,被雨水淋湿了,掺杂上旷野辛辣清凉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试探着,将头靠在了他的膝上。
长长的发,只被一支木质的钗随意地挽在脑后,经不住她的动作,水一样地淌了下去,婉转地铺满了他的整个膝头。而在这样的黑中,她的脸是褪尽了血色的白,白到了极点,反倒不切实际起来。
极致的黑白对比,同空中碎裂的闪电一样,凝视得久了,会灼伤人的眼球。
“靳先生……”
她弄不清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对于她来说,已经太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可理智像是一辆被开到了最快的车,油门轰鸣着向前发冲去,撞碎了一切的藩篱。
可无论如何,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能再失败了。
如果失败……如果失败……
她不敢去想,她带着弟弟妹妹们流落街头会是什么样子,她才十七岁,实在是一个太不成熟的年纪,要她去负担起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责任,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荔晚垂着眼睛,不敢去看靳长殊此刻的神情,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感受到,他动了一下——
却不像她期待的那样,向着她伸出手来,他反倒收回了手,手指毫不留情地自她的指缝间抽离,被她捂得有些热了的掌心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冷。
荔晚看着他站起身来,有些傻傻地看着他,可他却去而复返,将一件外套,丢在了她的身上。
外套很大,将她劈头盖脸盖住,黑色的布料像是一方狭小的世界,足够她将脸整个藏在了后面。
隔着这样一层,他优雅清越的声音也不再分明,只是能够听得出冷,冷到了极点,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宋小姐,”他说,“自重些,别像个妓丨女一样。”-
怀中,宋荔晚又辗转着颤抖起来。
靳长殊以为她是冷,可是她眉头皱得很深,像是正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她的指,痉挛似的扣在他的腕上,用力太大,苍白的皮肤破了皮,渗出红色的痕迹。
可他仿若未觉,只是低下头去,就着床头呼吸灯那么一点点细碎的光芒,一遍遍地亲吻她的指尖和额头。
“别怕……”他很轻很轻地说,“我的荔晚,有我在,不要怕。”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许久许久,终于安静下来,死死握着他的手腕的那只手,也像是熟透了的果实自树梢跌落似的,缓缓地落下,被他温柔地捧入掌心。
眉心间的涟漪散去,她的睡颜安静恬淡,红唇乌发,美得惊心动魄,似沉睡的公主,等待被人拯救出囚笼。
靳长殊只道,她畏惧的并不是梦魇,而是梦魇背后所象征的那个人——
她怕他,从一开始就害怕,勉强自己靠近他,也不过是为了她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你可以对他们那么好,那么深爱……”他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如同向神明告解祈祷一般,温柔而悲伤地低喃,“为什么不能分一些给我?”
可她没有听到。
他是无往不利的国王,每一场战役都胜得轻而易举,他掌握一切,唯有在她面前,他高高在上,却又愿意俯首,为她拂去鞋尖,一颗尘埃。
沉睡的公主,不知道恶龙曾在无人知的深夜,有过怎样的心情,她只是下意识地向着他的怀中缩了缩,眷恋而依偎地同他交颈而眠。
唇边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的眼睛像是在笑,眸底那浓重的绿色,却又如一汪被人遗忘的湖泊,只是凝视着她,便已有了万千的光彩。
作者有话说:
靳狗如果当时没有嘴,或者现在长了嘴,两个人也已经he了!
等下还有一更=3=
◉ 第32章
32
窗外日光渐渐亮了起来, 将一切暗淡的光影,都驱逐得远了。
宋荔晚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枕边, 靳长殊并没有离开。
清晨清澈透明的光,自雪白的纱帘后透了进来,有一缕落在他的眉眼间, 要他宁静的面容,生发出了一种圣洁明亮的质感。
宋荔晚伸出手来,将指尖悬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像是想要触碰到他, 却只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停留。
片刻,她又摊开手来, 将掌心朝下, 笼在他的眼睛上,替他将那一点有些刺眼的光线给遮挡起来,却又贪婪地凝视着他, 像是只在这一刻, 她能够再无所顾忌地, 肆意地任由眼底的爱意泄露,而不必畏惧被人望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睫毛颤抖几下, 睁开了眼睛, 宋荔晚连忙做贼一样收回手去,一骨碌翻到一旁, 将眼睛紧紧闭起, 装作自己还没醒来。
可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将她熟稔地揽入怀中, 他的下颌压在她的肩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刚刚苏醒的沙哑:“还没醒?”
宋荔晚闭着眼睛说:“没醒。”
说完,自己忍不住就笑了:“知道还要问我。”
“醒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叫你干什么。”贴在背脊的身躯火热,哪怕刚刚苏醒,也能让人深刻地感觉到后腰处有什么抵在那里,烫得要人心慌,“你……你不累吗?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下。”
“不累。”他明知道她在紧张什么,故意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要两个人贴得紧紧的,“我还不算太老,荔晚,你不用替我担心。”
谁担心他了!
宋荔晚差点咬到舌头,第一次有些后悔起了自己的计划。
那晚之后,两个人就算是和好了,然后靳长殊就像是要将空缺出来的那些日子都给补回来一样,索求无度,从早到晚,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和她腻在一起。
对此,宋荔晚实在是痛并快乐着,因为他花样百出,又极有服务精神,每次都要先让她快乐,这才顾得上自己。
可肉吃多了也难受,宋荔晚稍稍一动,就觉得自大腿到腰身,全都酸得要命,像是一颗刚从树上摘下还没成熟的柠檬,使不上半点力气。
可明明是他出力最多,却还是这样精神抖擞。
宋荔晚简直是服了他了,眼看他的手又不老实地伸了过来,连忙止住他说:“你今天还有正经事,还不起来吗?”
靳长殊嗤笑一声:“你每天都这么说,下次可以换个理由。”
宋荔晚有些慌张:“靳长殊……你们靳家家规,不是要张弛有度吗?”
“我倒不知道,你把家规,记得比我还清楚。”他将鼻子埋在她的发间,嗅得到她常用的茉莉花露的香气,声音又沉了一些,“不过今天,是有正事要做。”
“所以……”她期待道,“你是不是要起床了?”
他微微一笑,抓着她的手,意有所指:“所以,辛苦你替我,速战速决了。”
说是速战速决,可也折腾了半天,弄到最后,她的衣襟和鬓发全都乱了,手酸的要命,瘫在那里,只觉得比平常还要更累。
“这叫什么速战速决?”
他已经起身,站在窗前正在穿衬衫,听到她的抱怨,侧过头来,削薄的唇边勾起一个弧度,淡淡道:“这样不好吗?”
“哪里好了,累死我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若是真的白驹过隙,难受得明明是你。”靳长殊说着,扬了扬下颌,“替我把领带系上。”
宋荔晚慢吞吞地从上爬起来,理了理乱了的衣襟,将被解开的衣带抽出系上,动作间,春光明媚,泄露只言片语,却已足够美艳动人。
他耐心地等着她这样几乎做作地引诱,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从一旁的托盘上,将早已准备好的领带拿起,他没有低头,她就抬起手来,雪白双臂绕过他的颈中,将领带在胸前交叠翻折。
她认真地垂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替他将每一个边角都捋得平整,这一刻,她的神情温柔而沉静,面颊弧度柔美至不可思议,纤长洁白的手指在深色的布料间穿梭,娴熟地打出一个漂亮的领结。
她终于心满意足,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成果,又邀功似的仰起脸来,问他说:“怎么样?”
“很不错。”他爱煞她这样骄傲明媚的神情,忍不住在她唇边,烙下一吻,“等我回来,想要什么礼物?”
宋荔晚却不回答,反问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要久一些。”他说,“过几日,是我父母的忌日,那之后我才会回来。”
往年,靳氏夫妇的忌日,都是她陪同他一起去祭拜,可是今年却不相同,因为嬷嬷,她对靳氏夫妇的观感自然也有了变化,无论如何,想要心平气和地去祭拜,都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他就这一点,便显出无比的体贴和细致,不用她自己开口,就将这样为难的事情替她做好了决定。
宋荔晚松了口气,对着他浅浅一笑说:“我没什么想要的,靳先生,我只要你回来时,碰到衣襟的第一枝鲜花。”
“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她踮起脚尖,在他腮上轻轻一啄,“靳先生,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靳长殊出来时,袁逐看到他就“操”了一声:“你这是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我可是难得看你笑的这么开心。”
“是吗?”靳长殊淡淡道,“大概是因为,看到你并不令人心情畅快?”
袁逐又“操”了一声:“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靳长殊嗤笑一声,问他:“阮烈人呢?”
提到正事而,袁逐便也收起了刚刚的吊儿郎当:“带着阮家剩下的那一点儿人跑了,我们的人追在后面,随时能把他抓回来。”
“不必。”靳长殊说,“阮家已经到手,他没有什么用处了。把人手都抽回来,有件更要紧的事儿,等着去办。”
他从来云淡风轻,能被他称作“要紧”,那这件事一定是重中之重,袁逐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打算对着那边动手了?”
“不算是动手。”靳长殊不知想到什么,微微顿了顿,却又挑起唇角,似笑非笑道,“只是谈判桌上,不拿出筹码,又如何能决出胜负?”
“那可是个大家伙,光是他们一个就够费劲的了,更别说,那边和京中新港的几个大世家,关系网密不可分。”
袁逐迟疑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忠言逆耳,“二爷,不是我说话难听,当初你能兵不血刃地拿下京中,是因为那群老东西群龙无首,为了自己的利益被你一个个击破了,这次若是那边出面发话,难保他们不联合起来一道对付你。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和那边彻底决裂?”
“不为什么。”哪怕袁逐说得再严重,靳长殊却仍是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冰白指尖,慢慢地在桌面上轻扣两下,“只是,我从不喜欢受制于人。”
只是为了这个?!
袁逐差点问出声来,还好忍住了,靳长殊看他一眼,他明白自己该滚蛋了。
可是走到门口,袁逐半个身子都迈出了门,到底回过头来,问靳长殊说:“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么折腾,是不是就是为了把你的婚约给退了?”
靳长殊看他一眼,语调平淡道:“是又怎么样?”
是啊,是又怎么样,他靳二爷想干的事儿,还没有干不成的时候。
袁逐张了张嘴,又把嘴给闭上,只是在心里,替宋荔晚竖了个大拇指。
都以为她是以色侍人,早晚是要失宠的,可没想到地位一天比一天稳,眼看就要登堂入室,让靳二爷为了她,竟是冲冠一怒,要和那户传说中的人家撕破脸皮,分庭抗礼。
这位祖宗,可真是牛到家了!-
宋荔晚不知道,自己在袁逐心里,已经从以色侍人的陈圆圆,变成了祸国殃民的苏妲己,厉害程度,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的她,正紧张地坐在电脑后面,望着电脑屏幕上,熟悉的输入密码界面出神。
今天,靳长殊一定不会回来。
宋荔晚已经从旁人口中打听到了,他最近工作时忙,抽出大片时间放在她的身上,可到底不是那种爱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早上飞去拉斯维加斯,明日还要去祭奠父母,这样千里奔波,哪里有心思再回来?
这可是她……苦心等待了许久的日子。
宋荔晚犹豫一下,到底抬起手来,输入了上次试出来的密码。
0714。
她以为靳长殊会在密码泄露后更换,可是按下回车键后,电脑屏幕却毫无停顿流畅地跳转到了桌面。
他没有换。
他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毫不设防,对待她,他总是有格外的宽宥,纵容她全部的任性。
宋荔晚凝视着电脑,如同凝视一场巨大而荒诞的童话故事,许久,久到她几乎忘记,到底从肺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压在了山下,每一次的呼吸都很困难,可她到底还是一步步地,沿着靳长浮提供给她的路线向前进发着。
一个文件夹套着一个文件夹,密码通通都是0714,宋荔晚几乎生出幻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靳长殊对着她,沉默的告白。
最后一个文件夹中,静静地存放着一份电子文档,看时间,来自于二十五年前。
旧日的风卷过电子元件上的每一颗尘埃,原本已经平静的海上,又一次掀起了浪潮。
鼠标轻轻按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文档被缓缓打开,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终于被挖掘出来,公之于众。
那是一份收养文件,收养人是靳咏沣,二十五年前,将那时刚刚出生的靳长殊,收养为自己的孩子。
宋荔晚不敢置信地一遍遍看着公文上的字句,有些艰难地诵读着这并不复杂的几行文字。
靳长殊是被靳家收养的?!
再荒诞的梦境,也不如这一刻惊心动魄了,宋荔晚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视线却无法从上面移开。
怪不得靳长浮一定要她找到这份文件!
怪不得靳长浮说有了这个,靳长殊再也不足为惧了!
靳长殊所拥有的一切,最初都来源于靳家的收养,靳家原本应当由他的大哥——靳咏沣真正的骨肉继承,可因为他们都死了,所以靳家,落在了靳长殊手里!
是不是……靳长殊杀了他们?!
宋荔晚不敢去想,可思想却并不受她的掌控,几乎发疯似的运转着。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四年前还对靳长殊言听计从、奉若神明的靳长浮,如今却如此痛恨靳长殊,他一定也觉得,是靳长殊为了谋求靳家的一切,下手除去了靳氏夫妇和靳家长子!
“天呐……”
宋荔晚无意识地喃喃着,却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这一刻,她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像是畏惧着,并不在这间房中的某个存在。
如果一切,都真的是靳长殊所为,那宋荔晚不敢相信,他究竟有多深的心机,又该是多么的狠厉无情。
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宋荔晚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手腕,想要止住这无法遏制的战栗。
尖尖的指甲刺入肉中,带来的痛觉也是迟钝而麻木的,她的心底卷起一场风暴,席卷而来,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要把这份文件交给靳长浮吗?
靳长浮会用这份文件做什么?他会夺回靳家吗?
她要背叛靳长殊吗?在明知道靳长殊对她的爱意,也从未真正伤害她的前提下,先下手为强,帮着别人,夺走他的一切?
窗外的天空渐明,卷了丝的云柔软地悬在那里,日光自东边升起,将云层染出了橙红的光亮。
宋荔晚坐在那里,手臂环抱着双膝,将头埋在里面,像是一只逃避一切的鸵鸟,不肯面对这疯狂的世界。
她一夜没有休息,眼下泛着两痕浅浅的黛色,整张面孔都苍白而憔悴,像是一樽被烧裂了的瓷器,皲裂出片片破碎的痕迹。可她的眼睛明亮,仿若有一把火在里面沸腾燃烧。
再多的纠结,这一刻也尘埃落定,她到底要选择出,自己未来将要走的那条路。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了起来,宋荔晚慢慢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在那边接通时,声音沙哑地问:“还记得你给过我的承诺吗?”
“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靳长殊进来时,宋荔晚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点焚香的味道。
他回来前大概是洗过澡了,身上的衣着换过,衬衫一尘不染,唯有指间,仍留有那冰冷馥郁的气息。
宋荔晚迎向他,将自己投入到他的怀中,他收拢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亲昵地亲吻她的腮边,问她说:“怎么今天,这么热情?”
“我想你了。”宋荔晚对着他展颜一笑,“你一共离开了五天。”
这五天,每一秒,她都觉得度日如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他眉宇间,落着一抹淡淡的疲倦,可听到她这样说,却又笑了起来:“早知道你想我,我就早点回来了。”
她应了一声,揽住他的颈子要去亲他,两人碰在一起,她的唇瓣冰冷,像是一颗自冷柜中取出的荔枝。
靳长殊刚要问她点什么,可她的舌尖已经灵活地撬开了他的唇瓣,蛇一样滑了进来,交缠在一起,发出啧啧的声响。
她几乎蛮横地亲吻着他,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要将自己奉与了他。
靳长殊被她推着,在沙发上坐下,她跨过来,急不可耐地去解他领口的扣子,可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小小的铂金扣子又凉又滑,从指尖一次次地滑开,她生了气,叼住用力一扯,硬生生地扯开了。
靳长殊皱起眉来,却又笑了:“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你不想我吗?”
她在他耳边呢喃着,同样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小腹处的肌肉,一尾鱼似的游走了。
金属的皮带方扣在灯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在她触碰到自己时,靳长殊无法克制地屏住了呼吸。
她又凑过来,亲吻他的唇角,他从她口中品尝到淡淡的酒香:“你喝酒了?”
“一点点。”
她笑了笑,伸臂从一旁的架上取来一瓶红酒,还有一只擦得剔透的水晶高脚酒杯,酒已经开过封了,她倒了满满一杯酒,将酒杯高高举起:“敬你,我的靳先生。”
里面灌注的绛紫色酒液,在灯光照射中,同水晶杯折射出潋滟的光忙,她的手并不稳,洒落下来,沿着他苍白的胸膛缓缓向下流淌。
宋荔晚看到,他胸口处的绷带已经拆了,曾经的创伤已经愈合,只在肌肤上,留下有些狰狞的伤疤,她轻轻地,用指尖去触碰那里的痕迹,却被他握住了手:“很难看,别吓到了你。”
“不难看。”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朦胧淡雅的雾气,流光转动间,像是盈盈有泪,“靳长殊,你疼吗?”
“已经不疼了。”
“真的?”
“荔晚,”他叹了口气,“你喝醉了。”
她却又狡黠一笑:“我没有醉……可能有一些,但靳长殊,我很清醒。”
清醒地看着他,也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她俯下去,沿着酒液流淌过的痕迹,一点一点,专心地啄过那苍白的雪原。
他的呼吸,一瞬间就乱了,微微向后仰去,背脊靠在沙发上。
灯光照射在他的面上,将睫毛映照出出一种近似于透明的质感。
他是锋芒毕露的,如同一柄开了刃的不祥利器,触者皆伤,可他又是如此的苍白而英俊,在暴戾同优雅之间,找到了最好的平衡。
她凝视着他的胸膛前,那一抹狰狞而残忍的伤疤,轻轻地叹惋道:“还好你什么样子,都不难看。”
靳长殊指尖绕着她垂下来的一缕长发,顺着发梢向上,捧住她一张芙蓉堆绣的面孔,在他掌心里,那样脆弱而美丽,冰冷如同最上乘的玉石,美得有种超脱了众生的不可方物。
“你不怕就好。”
她忽然笑了起来:“不公平。”
他沙哑着嗓子:“什么不公平?”
“只有我喝醉了,你却滴酒未沾,这样冷静理智,这一点也不公平。”
其实他的理智,也已经在她的触碰间,化做了无垠的烈火,可他耐着性子哄她:“那你想要怎么样的公平?”
“我要……”
她有些可爱地歪了歪头,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直起身来,向着他亲了上去。
她的齿颊间满是甜蜜的酒香,小巧的舌,将那一口酒液度了过来,靳长殊却又于这甜美动人的液体间,品尝到了一抹淡淡的苦涩。
他微微皱眉,刚想要细品,可她一边亲吻着他,一边调整了一下姿势。
下一刻,银瓶乍破,水浆迸出,青山多妩媚,却又吞吐红日,照见涟涟风光。
她同他面对面坐着,手臂挂在他的颈上,大概是痛,额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覆在白瓷般柔美雪白的肌肤上。
枝头樱桃轻颤,被鸟儿啄食,又被风吹,颠簸出水波似的痕迹。
他初时诧异于她的热情,可是不过片刻,便已反客为主,宋荔晚原本主动,可同他比起,到底有些弱不禁风,不过同他一个照面,便败下阵来,反倒伏在他怀中,开始嘤嘤地哭泣。
这一点哭声细细,却换不来他的停留,宋荔晚哀求他说:“够了……”
“这算是公平吗?”
她哽咽着说:“不算,你欺负我。”
“是吗?”他亲吻着她被汗濡湿的鬓发,轻轻一笑,“那就还不够。”
宋荔晚想要改口,却已经太迟了……
厅中一片狼藉,红酒撒得到处都是,柔软的布料凌乱地散落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一只冰雕玉琢的足落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杂乱无章零碎东西,只是随手拾起一件衬衫,裹在了身上。
宽大的男士衬衫,遮不住纤细的身段,零星泄露出曼丽风情,沙发上,靳长殊已经睡着了,宋荔晚回眸凝视着他,犹豫一下,到底还是转过身来,却来一条毯子,替他盖在身上。
他睡得很沉,刚刚红酒中的药效,在激烈的运动后发作得格外凶猛,宋荔晚小心地将毯子一角掖好,又轻轻地将他面上的乱发拨开。
失去了往日冰冷的神情,他的眉目反倒有一种温柔的质感,宋荔晚看得有些着迷,可心里却明白,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靳长殊,”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轻轻地喊他说,“如果我们能够重新认识就好了。”
她一定不会,用那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她会像每一个正常幸福的女孩子那样,干干净净地站在他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凝视他的眼睛,告诉他说:“我姓宋,叫宋荔晚。”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这一次,你不会再打断我了吧?”
很大的一颗眼泪,自眼尾滚落下去,世界上最小的湖泊,只存在于情人的泪光之中。
她其实早就可以走了,可却一定要见他最后一面,这是她唯一的任性,可她知道,如果没有这最后一面,往后的余生,她一定会发疯的。
宋荔晚最后一次,将吻落在靳长殊唇上,到底,站起了身来。
可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用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宋荔晚猛地一惊,垂下眼睛,看到沙发上的靳长殊,正艰难地睁开眼睛。
“你要去哪?”
这种药不起作用?!
宋荔晚吓得僵在原地,可许久,却不见靳长殊的下一个动作。她这才明白过来,药效分明是发挥了作用的,只是靳长殊的意志力太强,她又不敢将药的剂量放得太多,免得会伤害他的身体。
宋荔晚不想和他纠缠,柔声哄他说:“我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
可他不肯松开手。
宋荔晚犹豫一下,试探着想要扯开他的手,可他拽得太过用力,苍白的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凸起,指尖陷入她腕上的肌肤之中,似是想要刻入她的骨骼。
“靳长殊。”她喊他说,“放开我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那样看着她,宋荔晚避开了他的视线,咬了咬牙,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明明这样的药,足够让他沉沉地睡上一天,可他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少的意志力,才能的争夺到身体的控制。宋荔晚只觉得,他的手指如同钢筋铸就,手铐般将她牢牢锁住。
约定好的时间要到了,宋荔晚急得有些想哭,一边用力地掰他的手,一边骂他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留下吗?靳长殊,我真的想要走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什么可以给你了,难道连我仅有的一颗心,你也要抢走吗?”
说到后面,她的眼泪也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落在他的手上,他像是被烫到了,指尖颤动一下,终于被她,从他的掌心中逃离开了。
她狼狈不堪地躲得离他远远的,站在那里,抽泣着看向他。他原本冰冷的眼底,这一刻,涌动着无数,近似于哀求的光芒,望着她,像是在请求她,不要离开……
宋荔晚不敢再看,匆匆地回过头去,将早已准备好的外套裹在身上,推开了门向外走去,余光看到那里放着一枝花,像是刚刚从梢头摘下,花朵潋滟,簌簌生情。
这是他曾答应过她的,将归途上碰到他衣襟的第一枝花带来给她。
他从不食言,尤其是对待她时。
可她偏偏,总是谎话连篇。
夜已经深了,整个靳家,如同蛰伏的兽,虎视眈眈地凝视着敢于逃离的叛徒,宋荔晚不敢回头,脚步极快地向外,直到看到侧门外,一盏亮着的车灯,她才缓缓地舒出口气来。
车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躁不安地等着,看到她来,眼前一亮:“荔晚!”
“卉安。”宋荔晚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哽咽道,“谢谢你能来。”
“和我有什么好谢的,我之前就说了,只要你想离开他,我一定会帮你。”楚卉安看着她胡乱裹在身上的衣服,和宽大衣襟下露出的青红的印迹,忍不住有些脸红,“只是我那天听你说了,以为你和他……是两情相悦。”
月亮是很远很淡的一抹影子,沉默地照着人间的悲喜,宋荔晚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只是慢慢地垂下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他,从来没有过什么两情相悦——”
只是冰冷的交换和占有。
哪怕这并不是真相。
可如果不这样想,她又怎么能舍得离开他?
车子驶向城市另一头,宋荔晚疲倦地将头靠在窗上,望着头顶那轮高不可攀的月亮,忽然想到刚刚,他的手垂落下去,如同垂死的百合花束,干涸在了春日最后的一阵晚风中。
他的眼睛望着她,狭长的凤眸原本明亮睥睨,却在那一刻被赤色所覆没。
她闭上眼睛,不肯让自己再想下去,却又忽然想到,他刚刚,是不是为了她落了泪?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卖关子,怕大家担心,还是一起发上来啦!
呜呜呜我们小荔晚就算是想逃,也不会背叛靳二的!
老婆又跑了,下面靳二就要彻底疯狂了【。
◉ 第33章
33
机场之中, 人流穿梭不息。
角落处,宋荔晚沉默地坐在那里, 她戴着一顶帽檐十分宽大的帽子, 将整张脸都遮挡在了阴影之中,黑色长衣长裤自颈口至脚踝,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起来, 分毫肌肤未曾泄露。
不远处,楚卉安步履匆匆地过来,将手中拿着的一叠东西递给她:“机票、护照、你到了瑞士之后的住址, 我安排了人, 到时候在机场门口等着你,接你直接去你的住处。还好靳……”
楚卉安说到这个名字停顿一下,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只好含糊地略了过去,“没有把你的身份证件没收,不然就只能安排你走水路了。”
水路速度远不如飞机这样迅速, 宋荔晚现在唯一的要求, 便是离开这里, 越快越好。
闻言,她对着楚卉安微笑说:“卉安,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
“我们之间, 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楚卉安很有一股江湖侠气, “恋爱本来就该是自由的,哪有他这样强买强卖的道理!”
宋荔晚被她逗笑了, 唇角浅浅翘起一个弧度, 眉目间却并未舒展开。
她不常穿这样深重的颜色, 凝滞沉重地将她包裹起来, 仿若是被无垠夜空潜藏起来的一颗明珠,没有星尘,却也自生光辉。
此刻,珠玉蒙尘,却也掩不去灼灼艳色,反倒因为那一点轻愁,越发点缀出楚楚可怜的动人来。
楚卉安不忍心看她这样,忍不住安慰她说:“离得远了就好了,他看到你的决心,也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是啊,离得远了就好了……”宋荔晚低声地喃喃,“我只是怕他……”
怕他什么她没有说出口来,因为知道,在他眼中,从来没有什么强求一言,他想要的,他便取来,这是这世上最天经地义的道理。
两人坐在角落中,连VIP休息室都不敢去,生怕靳长殊如果真的派人来查,会正好撞上。
宋荔晚心中,说不上是忐忑还是兴奋,一颗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胸腔里,砸的她隐隐品尝到了苦涩的疼痛。
广播中开始循环播放,提示她的这一班航班可以开始登机了。楚卉安立刻站起身来,催促她说:“荔晚,我们走吧。”
宋荔晚有些恍惚,慢了半拍才站起身来,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往登机口走。
太顺利了,顺利到几乎有些不真实。
从她看到那份收养文件开始,一切都按着她想象中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她没有选择将文件交给靳长浮,反倒是自己拷贝了一份留存,而后便联系了楚卉安,请求她帮助自己逃离出来。
下在酒里的安眠药,药效强,但并不浓烈,事后也可以安全地排出体外,她面面俱到,哪怕是离开,也考虑得周全。
若是五年前的她,一定做不到这样的沉着自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教授出来。
他是最好的老师,耳濡目染,最笨的学生也能有所长进,宋荔晚不害怕他真的派来人抓她回去,因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应对。
可是已经距她离开过去了近八个小时,他却毫无动静,反倒越发显出了不正常的祥和。
这是她通往自由之路的坦途,亦或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登机口处已经排起了队伍,宋荔晚站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流匀速地通过验票口,身旁楚卉安犹自心有余悸,在口中小声地飞速祈祷,宋荔晚凝神听了,才听到她一直在祈祷说:“快上飞机,快上飞机……上了飞机就安全了。”
倒是把靳长殊,当做了什么洪水猛兽。
眼看还有三个人,就轮到她上飞机,宋荔晚心头的巨石稍稍松动了一些。
或许,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重了,靳长殊那样骄傲的人,开口要她留下,她却那样毫不留情地走了,他也许看在这五年的相处上,就这样放过她了。
看着楚卉安紧张的样子,宋荔晚反倒安抚她说:“就算是上了飞机,他若真想把我强留下,大可以将飞机截停。”
楚卉安脸色一僵:“那可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宋荔晚淡淡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的怜悯,或者……”
迎接他的怒火。
终于,前方只剩了一个人,宋荔晚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初时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看旁边,楚卉安苍白下去的脸色,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没有听错。
“荔晚。”楚卉安颤抖着声音喊她说,“广播里……”
“我知道。”宋荔晚对着楚卉安安慰似的笑了笑,“怎么脸色这样坏?”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却不比楚卉安要好到哪里去。
广播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宋荔晚小姐,您的弟弟妹妹,正在VIP休息室等着您……”
前面的乘客已经检票结束,乘务员正微笑等候着她们,只要上前一步,她就能迈过这道坎,进入另一段人生了。
可她听得清楚明晰:“您的弟弟妹妹,正在等着您。”
靳长殊竟然用她的亲人来威胁她!
心中升起薄怒,却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绝望。
她早该预料到了,她的软肋,他了若指掌,怎么会任由她逃出生天?
乘务员小声地催促她说:“女士,您要检票吗?”
身后的乘客们,或是不耐烦地、或是好奇地看着她。身旁的楚卉安握住她的手,艰难地说:“荔晚,我们该怎么办?”
到了这种时候,宋荔晚心底的那块巨石,反倒彻底,轰然落地。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他并不屑于什么截停飞机、大张旗鼓地满机场搜寻她。他从来稳坐高台,轻描淡写,就可以摆布人的一生。
宋荔晚的指骨冰冷,可她的脸上,却又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微笑的表情:“没事的,卉安,没事的。”
可楚卉安看起来像是要哭了:“荔晚,你不要回去。”
“我怎么能不回去……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将机票递到楚卉安手里,歉疚地对她道歉说,“抱歉,卉安,麻烦你这么多,可我到底,还是做不到的。”
机场的人那么多,候机室外,大幅落地窗中可以望见起落的飞机,每个人都在这里赶赴一场旅途,唯有她,还未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
VIP休息室门前,两名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看到宋荔晚时,同时向着她行了一礼。
其中一个恭敬道:“宋小姐,先生正在里面等您。”
说着,替她将门拉开。
宋荔晚没有迟疑,那样安静地向着里面缓缓走去。
休息室中暗香浮动,厚厚的赤红色地毯踩上去落地无声,室内寂然,唯有一旁放着的流水盆栽隐约可闻泠泠之声。
主位上,靳长殊正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盏清茶,黑釉的茶盏被他握在指间,黑色流转,借着袅袅升起的浅碧色水雾氤氲,冰白指尖仿若一簇无声燃烧的冷焰火。
休息室的装潢一色的深,他是最深重的一笔,黑的发、黑的眸,唯有皮肤,泛着一种冷质的苍白。
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看向了宋荔晚,四目相对,他唇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温和,可凤眸分明冰冷肃丽,隐含杀伐之色,令人望去,只觉一片萧索寂静。
“荔晚。”他漫不经心地问,“这是打算去哪?”
宋荔晚沉默片刻,低声回答说:“瑞士。”
“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地方?”
“一般,随便选的。”
“这么着急?”
空气凝重,仿若陷入泥浆洪流,举步维艰,宋荔晚觉得呼吸有些费力,垂下眼睛,轻轻咬住腮边软肉,半晌,才淡淡道:“再着急,不是还是晚了一步?我的弟弟妹妹呢?”
他闻言,并不生气,唇边笑意反倒加深一点:“还在学校念书,总不能为了大人间的一点小事,就打扰他们上进。”
他说得温柔体贴,似是清风明月,姿态洒脱淡然,令人几乎心生爱慕。可宋荔晚清楚,若是自己一意孤行离开,等待弟弟妹妹们的,就不知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舌尖已经品尝到血腥味道,宋荔晚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齿咬得太重,竟然咬出了血来。
她不觉得痛,只是心底有一把火,沸腾着,支撑着她还能站在这里,同靳长殊这样对峙。
“靳先生。”宋荔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锋利,似流水碎冰,听起来冰冷而悦耳,听不出愤怒,反倒是自内而外,透着一股虚弱,“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
茶盏被放在桌上,杯中碧色茶汤轻晃,荡开涟漪,碎了一汪春水。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只是一瞬间,眼角眉梢残存的温柔,便已经化作了无边的冷意,狭长的凤眸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眉宇间原本应当风流缱绻,可这一刻,却迫得人连喘息都艰难。
“什么叫做放过?”他的手肘立在木质扶手上,冰冷的指尖撑着额角,微微俯首,浓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冰冷的翡色,那样平淡而残酷地,宣布了对她的审判,“荔晚,这世上从没有谁,一定要成全谁。
“神不渡人,唯有自渡。”
“神不渡人……”宋荔晚不堪重负地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语,许久,轻轻地笑了起来,“靳先生,除了取悦你、讨好你,将我自己整个人都奉送给你这一条路,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吗?我们玩的这把牌,从来不是同样的一场游戏。你要我自渡,可我又该如何自渡?”
她需要拼尽全力换来的一线生机,他却轻而易举便可破开。人与人从来不公平,他所拥有的,她穷尽此生,都无法触碰。
可她到底,在这艰难的牌局里,为自己搏到了一些筹码。
原本她以为,这样的底牌,会在很久之后,同他的对峙中用上,可他是这样难缠的对手,高山仰止,几乎令人只是望见阴影,便已然绝望。
唯有孤注一掷,或许才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逆风而上。
“可是还好,我从您身上学来了不少。”
宋荔晚扬了扬一直藏在手心中的U盘,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放下的东西,如今亮在靳长殊面前,却不过换来他轻描淡写地一觑。
“看来,你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是很有趣。”
宋荔晚微微一笑,原本温柔多情桃花样的眼眸,这一刻却明亮至不可思议的地步,似是暗夜之中穷途末路的小雀,美丽而脆弱,虚张声势着,想要拯救自己。
“若是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靳先生,竟然并非靳家亲生,董事会的那群老头子会有什么反应,我猜,一定会更有意思吧。”
U盘里,保存着他的收养证明,没有交给靳长浮,是因为拿在自己手里,用处更大一些。
她知道自己有些卑劣,用他不可见光的弱点,来与他博弈较量。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哪里有一点的胜算?
杯中茶冷,清烟亦已消散,没有任何阻隔,他的面孔,那样清晰地展露在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睛,视线落过来,扫过哪里,哪里便生出了沉重的负累。
“原来,你找到的是这个。”
他言语间不见愠色,神情冷淡,同平日并无分毫区别,可那透骨的压迫感,却令人心惊胆寒,生不起一点同他抗衡的心思。
哪怕是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宋荔晚仍旧呼吸一滞,指尖刺进掌心,那一点痛觉,支撑着她勉强开口说:“是,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立刻销毁……”
“你似乎误会了。”他笑了笑,并不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想公之于众也好,想销毁了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也好,荔晚,这一切都随你。我本身……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
宋荔晚无法判断,他究竟是真的不把这当作一回事,抑或只是以话语来蒙骗她。
她谨慎地望着他,唇抿得紧紧的,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破绽,他察觉到了她的警惕和打量,好整以暇地任由她来审视。
许久,宋荔晚终于绝望地发现,靳长殊说的,并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伪装,他是真的并不在意被人知晓,他并非是靳家亲生。
“你……”宋荔晚的嗓音干涩黏连,连发出声音都觉得费力,“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在意?”他像是过去每一次为她答疑解惑般,语调温和,慢条斯理地回答说,“你以为,我所拥有的,只是仰仗我的血脉?荔晚,你将靳家看得太重,又将我,看得太轻了。”
轰然一声,像是一道闪电破开了夜空,宋荔晚猛地惊醒。
是啊,五年前的靳家,不过是京中众多老牌世家中,最不起眼的一支,仰仗着祖荫,连一片地皮都要绞尽脑汁,靠着一些下作的手段才能弄到手中。不过五年时间,却已成为京中豪门之首,这靠的……
全是靳长殊一人!
是她被靳长浮的话误导了!她居然以为,真的能靠这一纸文件,就威胁到靳长殊。
无论是她还是靳长浮,都实在是……
蠢不可及!
宋荔晚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摇摇欲坠。
她以为的绝杀,却不过是一阵不痛不痒的微风,哪里拂得起他半分的情绪?
“荔晚。”
在一片浑噩无边的虚无中,她听到他的声音,断金碎玉,破开了迷雾。
宋荔晚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宽大的椅中,他坐在那里,姿态闲适,优雅而佻拓,袖口处一枚铂金袖扣,在灯光中折出冰冷锋利的光芒,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肌肤上蜿蜒,一路没入袖中,望去只觉色气凛然。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微屈起,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声音低沉,冷得没有分毫温度。
“过来。”
作者有话说:
靳先生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可惜,小狐狸还是太嫩了~
◉ 第34章
34
宋荔晚站在那里, 只觉得彻骨寒凉,连空气中弥漫的, 淡淡的白梅香气, 都在这一刻被冷风彻底冻结。
她僵硬地望着靳长殊,而靳长殊,却也并不着急, 耐心地等待着她,眼底满是好整以暇的戏谑,似是望着一只正在挣扎的过街老鼠。
可笑、可悲, 亦可怜。
许久, 宋荔晚终于向着他走去,如同初次见面那样, 缓缓地在他的腿旁跪下, 又将头顶的黑色宽檐礼帽摘下。
一头藏在帽中的长发,一瞬间,流水样地淌了下来, 沉默地蜿蜒到背脊, 如同银河光烁, 粒粒无声。
他冰冷的指骨,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眉眼,宋荔晚微微闭上眼睛, 柔软的睫毛颤抖, 拂过他的指尖,那一点酥麻的触感, 却引不起心底半分的波澜。
她听到他轻笑一声, 手指滑入她的下颌, 将她的脸向上抬起。
头顶的灯光冰冷明亮, 将一切映照得残忍而分明,她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他锋利的下颌线上,绷紧了,显出一线如同刀锋似的弧度。
“你还记得,五年前来到我身边时,和我说过的话吗?”宋荔晚没有说话,他不以为忤,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雪白的面颊,“现在,兑现你的承诺。”
宋荔晚浑身一僵。
那时的话言犹在耳,无论多久,都在她的梦中一遍遍地被重复。
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在这儿?”
“不行吗?”他收回手来,居高临下地淡淡一笑,“之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余光能够看到,他垂在那里的手,自指尖开始,皆是冰冷矜贵的白,不需要触碰,便已能感觉到那种凉薄之意。
而他说出的话,比冷风更甚。
宋荔晚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怕的连眼睛都不敢抬起,卑微地跪在他的面前,乞求着他的一点垂怜。后来,他的温柔同纵容,让她以为,自己终究有了一点不同的本钱,可以同他讨价还价。
原来还是不行。
他的宽容,如今已经尽数收了回去,两人之间,便也只剩下了男欢女爱这一点纠葛。
纯粹而冷漠,令人齿寒。
人为刀俎,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权利。
宋荔晚伸出手来,指尖搭在金属的皮带扣上,微微抬起眼睛,看着靳长殊说:“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宋荔晚低下头来,一切的表情都被淹没在了浓重的阴影中,皮带扣在她的掌心弹开,敲在掌心,发出迟钝而沉闷的声响,“或许是,又或者,是一种折磨。”
“如果我想折磨你,”靳长殊轻笑一声,可是眼底冷得要命,一切的真心假意,都在这一刻被收拢起来,剩下的,唯有那阴鸷到了极点的声音,压得低了,湮灭一切生机,“你以为自己还会在这里?”
他的手按在她的头顶,掌心下的长发荡开水波似的涟漪,触手间,满是她身上特有的馨软清冷香气,他稍一用力,宋荔晚便驯顺地低下头来。
博古架上放着一樽白玉的香炉,缠枝莲纹样,一缕一缕缠绕在上面,淡紫色的香雾缓缓上浮,升至了高处,却被一阵冷意所吞没。
她不常做这样的事,因为她不愿意,他也就从不强迫她。他是花样百出,对待她,永远有万分的热情,却又愿意顾全她的心情,将她放在了第一位。
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必约束自己。
柔软的雾霭,团成了骄矜的云朵,打着叠笼住那炽热的日轮,风移影动,日轮向下,没入深深的云层之间。
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收紧,发力时,手背上的血管脉络凸起,将她更深地迎向了自己。
宋荔晚眼尾渗出泪水,柔软唇如同蚌一般,上下齿之间无法并拢,唯有齿上,珍珠似洁白的光,于空气中越发泛出热意。
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她颈间的衣扣,像是拨开一只青涩鲜活的橘子一般,向着左右缓缓地揭开橘肉上的白色丝络,露出她一段雪白修长的颈子。
再往下,是更加珍贵矜持的肌肤,稍一用力,便泛起了鲜红色的指痕。
她整个人都乱糟糟的,跪在那里,眼角挂着泪,头发被汗打湿了,沾在颈子和面颊上,衣襟也被拨乱了,小碗似的秀气漂亮的锁骨,就这样暴丨露在了空气之中。
中央空调吞吐冷气,在上空同热流碰撞,沸腾出雪白的水蒸气流,玻璃上凝出一颗颗小水滴,滚落下来,经过窗台上细微的凸起时,稍一停顿,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觉得难过,并不是身体上的不适,只是这样的举动、这样的姿态,总让她觉得,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尊严,再一次被肆无忌惮地摧毁。
或许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不乖的天鹅,就要经受更多的风霜,折了翅膀,才能被驯养得留在应该在的地方。
余光中的他,在泪水中被拉长了,有些混沌不明,唯有接触到的那滚烫的热,提醒着她,他仍在这样的咫尺之处。
失神间,手臂忽然被人握住,她被拉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落入他的怀中。
空气一瞬间涌入口中,刺激到了喉管,宋荔晚剧烈地呛咳起来,挤在他的怀中,每一丝战栗,都忠实地传递入他的胸膛。
“这样就不行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并未令他燃起热度,可那语调中,邪气凛然,肆意地席卷过来,轻佻得要人几乎坐不稳,“我以为,你敢逃跑,应该有更多的手段。”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半只手便几乎将整个腰肢都遮挡住了,她是掌中之物,同他之间再没有半分的隔阂,只是这样靠在他的怀中,就几乎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闻言,她吁了口气,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有些泛红,倒像是桃花开谢了一春,花汁缱绻,拂过眼尾。
她眼底也是冷的,学着他的模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波流转,似一尾鱼,鱼尾拂开水面,潋滟明媚不可方物:“靳先生不满意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
“已经玩腻了呢?”
他像是被她取悦了,唇角勾起的弧度偏偏冷漠而凉薄:“玩腻了?不,荔晚,我们之间,能玩的,还有很多。”
蜜桔被拨开了,水嫩甜蜜的果肉受了力,甜美的汁水沿着指尖沾满了整根手指。
从上而下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住了,春光探得太深,她喘不上气,却也推不开他,脚尖蜷缩着,艰难地点在地上。
他的另一只手,揉捏着她的耳垂,单薄的肌肤下,血管内血液潺潺地流动,迎着光,泛出玉一样的颜色,所谓的软玉生香,不过如此。
她被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黑色的长衣下,蝴蝶似的脊骨突起,一格一格,绞住侵入的兽。
雪白的肩胛单薄消瘦,他钳住她的后颈,向下按去,要她失重似的向前仰去,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
宋荔晚下意识地绷紧了,手摸索着,想要撑住前面的茶几,可他伸过手来,轻而易举地将她两条纤细的皓腕捞在掌中,一只手便扣住了,弯折在胸口处。
心跳加速,急迫如同催促,在失重感中,她坠落入无望的深渊。
她颤抖着,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发出一言,身后的他,依旧衣冠楚楚,连领口的一粒扣子都未被拂乱,神情冰冷淡漠,唯有掐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力度越来越大。她稍一挣扎,便又被他强硬地压了下去。
宋荔晚抵不过他,索性放松下来,柔软地垂在那里,似是一树的嫩柳,被风吹拂着,不做一点反抗。
时间被拉长了,泛出金色的光芒,又或者不是时间的光,是她太过虚弱憔悴,在惊恐同疲惫间,有些失去了意识。
杯中的茶彻底冷了,香炉中也只剩了一捧灰。
宋荔晚跪坐在椅中,一条赤丨裸的小腿垂下,足尖雪白,不染尘埃,却因为用力过度,而痉挛似的微微抖动着。
靳长殊俯下身,握住她的脚踝,宋荔晚猛地颤抖一下,想要躲,却又顿住,似是知道无法逃脱,索性任由他为所欲为。
可他只是,将她落在一旁的一只高跟鞋捡了起来,套在她的脚面上。
细细的鞋带,沿着她的脚踝绕了一圈,上面嵌着的水钻,冰冷地闪烁着,仿佛一颗已经凝固的眼泪。
他的手指修长,冷意透过骨骼,一路蜿蜒地透入肺腑,宋荔晚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垂下去,敛住眸底一切情绪,他却已经起身,对她说:“想去瑞士的话,我让人送你去。”
“不必了。”她说,“那样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去的。”
“是吗?”他淡淡道,“我以为,你会喜欢那里。”
“原本喜欢。”
她嗤笑一声,歪着头,指尖慢慢地梳理着垂在胸口的长发,她如同神话中的海妖,只是一个眼波,便可令世界一切为她疯狂,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魔力,眉目沉静至冰冷。
“现在,不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两次问的喜欢含义不一样,荔晚回答的意味,也不相同
靳狗,强迫老婆,你真的完了!-
我知道这两天更得有点少,后面一定努力补上qaq(试图装可爱蒙混过关
◉ 第35章
35
春日已经深了, 空气中开始有了夏季温热的嗅觉。
宋荔晚被送回了公馆,而不是靳家的老宅, 因为靳长殊说, 她在老宅,总做噩梦。
有没有做噩梦,宋荔晚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了,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随着梦醒的一刻,跌落溃散成了一幅浸了水的画卷, 只留下浓墨重彩的惧意, 提醒着她,那并不是令人愉悦的回忆。
靳长殊没派人看着她, 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握着她最致命的软肋,她就只能乖乖地待在他身边。
楚卉安打电话的时候问她说:“他真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宋荔晚倒是笑了:“卉安,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了, 他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楚卉安缄默不语, 许久, 轻声地说:“荔晚,谢谢你,我听哥哥说了, 你向靳先生推举了我哥哥, 他最近很受器重。”
按照常理,楚卉安敢这样帮着宋荔晚, 楚家必定要被卷入一场风暴之中, 可楚卉安在家心惊胆战等了许久, 却只等来了春光满面的哥哥, 还和她说,要她对着宋荔晚转达一下感激之情。
楚卉安一面没出息的庆幸,一面却又越发得为宋荔晚而忧心忡忡。
宋荔晚却并不当一回事:“只是同他提一句,况且……在他手里,留着你们,远比除掉你们,更有用处。”
留下楚卉安,她的软肋便多了一寸,可除去楚家,只会让她对他的心更冷三分。
他是那样聪明的人,运筹帷幄,薄情寡恩,哪里会感情用事?
宋荔晚忍不住淡淡地冷笑一声,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随手挂了电话,下一刻,果然靳长殊已经推门进来。
天气渐热,她懒洋洋地倚在那里,身上披了一件远山如黛的纱衣,薄薄的轻纱,掩不住皎白无瑕的肌肤,倒似是白玉的神女像上,被笼了一层晴空万里。
听到声音,她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不过一顾,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望着窗台上的那盆永怀素出神。
这一盆兰花价值千金,是千里迢迢自南国运来,为了能顺利开花,又特意雇了专职的匠人,小心翼翼呵护,方能开得如此端庄壮丽。
雪白的花瓣,在金色的日光下,被映照了丝丝缕缕的脉络,她的指尖涂了莹润的红,轻轻地托在花下,拂动那单薄的花羽。
花羽轻颤,她唇边浅浅地嗪着一缕笑,也如烟似雾,不过一拂,便也转瞬即逝。
靳长殊并不因她的无视而生气,只是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坐下。
软塌位置并不大,倚了一个人刚好,再多一个,就显得拥挤,况且是他这样高大的身形。
宋荔晚身不由己地靠入他怀中,稍微挣扎一下,便也随遇而安地倚在他的胸口,他抚摸着她散落的长发,问她说:“中午又没吃饭?”
“没胃口。”
靳长殊指尖绕着她如丝如云的一缕发,轻轻一勾,要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荔晚,你这是在……绝食吗?”
他问得平淡,黑得深沉的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哪怕容色只是淡淡,却如同宁静的海面下,不知酝酿着怎样无边的巨浪。
宋荔晚知道,自己在他身边,没有回答错的资本,只好学着他的模样,也故作平淡地回答说:“不是。”
“那是什么?”
“……就是没胃口。”
她有些佯怒,雪白的面颊上,飞起薄薄的红来,琥珀色剃头的眸底,怒意仿若浮冰,漂在那里,却又生气得不大深刻,似乎只是一种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免得他继续追问。
“天气一热,我总是苦夏。我绝食做什么,饿死了自己,我有什么好处?”
她这样的怒意,却只引来他的轻轻一笑,他放开了绕在指上的那缕长发,有些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他这样阴晴不定,弄得宋荔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如今,哪怕姿态再亲密无间,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总觉得隔了一层,倒有些像是回到了刚在一起时,那种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的味道。
体会过了心意相通的肆无忌惮,向后退回这样的境地,宋荔晚总觉得有些没意思。
人这一生,总是不进则退的,可若是一退再退,强留下来,也不过是多了一对怨偶。
宋荔晚意兴阑珊,恹恹地垂下眼睛,他将下颌压在她的肩上,问她:“困了?”
她只“嗯”了一声,听他又说:“雷克雅未克最近天气不错,听说能看到极光。”
他是想带着她去避暑。
宋荔晚却兴致缺缺:“懒得飞来飞去,极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样扫兴,他却也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先睡吧。”
宋荔晚原本不困,只是懒得同他说话,可被他这样说了,闭上眼睛,倒真的睡了过去。
她身子弱,在屋内时,向来不大开空调,一觉醒来,热出了一头的汗,连身上的纱衣,都被汗浸透了,凉冰冰地贴在脊背上。
窗外天色昏沉,似是一场大雨将至,宋荔晚赤着足踏下床来,在这样泛黄阴沉的天色里,仿若白玉般雪光莹莹,外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双开拱形花门,只能听到只言片语,语调轻快,又特意压低了,免得吵醒了她。
宋荔晚眉心轻轻跳了一下,换好衣服出去,果然看到大厅里,三个弟弟妹妹,正坐在那里等着她。
阿朝先看到了她,立刻惊喜地要向着她奔过来:“姐姐!”
只是一旁的瑶瑶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瞪他一眼,他这才想起什么般,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宋荔晚被两人的眉眼官司给逗笑了,走过去捏了捏阿朝的脸,又靠着瑶瑶坐下,柔声问她们说:“你们怎么来了,学校已经放假了?”
“还没有。”阿朝手放在膝上,乖乖回答说,“是靳哥哥把我们接来的。”
宋荔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靳哥哥”说的是靳长殊。
她一时啼笑皆非,实在是靳长殊长了一张英俊绝伦,如珠似玉的面孔,可总是神色冷淡,高不可攀,总令人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多岁,远远不是什么高山仰止的长辈。
“姐姐。”小盼已经是个大姑娘,端正地坐在那里,脸上却隐隐有些忧虑,“靳先生说,你最近都不好好吃饭,让我们来陪着你,说不定你就有胃口了。”
他自己劝不动她,居然去搬了外援!
宋荔晚有些不悦,觉得靳长殊不该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牵扯进来——
原本,他在机场中拿她的家人威胁,就让她生出了警惕,如今把弟弟妹妹带来,似乎更是印证着,如果她不肯听话,乖乖地、健康地、长久地在他身边待下去,他不介意用这些无辜的人,来提醒她,她的反抗,究竟有多么的无力。
宋荔晚半晌没有说话,厅中气氛有些冷了,阿朝紧张地拉住瑶瑶的手,连小盼都有些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弟弟妹妹都要被自己吓坏了,宋荔晚轻轻地舒出口气来,提醒自己,不要把大人的事情,带给小孩子,而后,她脸上的薄怒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安抚地对着三个孩子笑了笑。
“别怕,我没生气,我只是担心,他这么把你们带来,你们的学业会被落下。”
“姐姐你放心吧!”阿朝立刻眼睛亮闪闪地要说什么,却又捂住嘴,笑嘻嘻地看着小盼,“盼姐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看着他天真烂漫的笑容,宋荔晚心里也不由得轻松了一点,含笑问:“什么好消息?”
小盼有些脸红,迎着她期盼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被保送了。”
“真的?”这一次,宋荔晚是货真价实地开心了起来,惊喜地望着小盼,“是你心仪的那所学校吗?”
小盼点了点头,瑶瑶也笑着说:“盼姐学习太好了,学校特意找上门来,还说可以提供奖学金呢。”
宋荔晚成绩不差,之前被靳长殊辅导了一年,考上了现在的这所学校,可她自己却没有多少喜悦,反倒是妹妹的成功,要她由衷地开心了起来。
心情一好,原本不想吃的饭菜,也好像有了滋味,桌上琳琅满目,皆是各色美食,有家常菜,也有名厨大作,甚至还贴心地,为阿朝准备了可乐炸鸡。
哪怕再气靳长殊自作主张,将弟弟妹妹牵扯进来,可看到他这样周全的准备,宋荔晚心里,到底不是不领他的情的。
宋荔晚领着弟弟妹妹们坐下,便起身打算亲自下厨,做一道番茄炒蛋。
这是孤儿院里的老传统了。
嬷嬷手艺不算太好,唯独这道番茄炒蛋,做的最炉火纯青,又因为鸡蛋也属于好东西,在孤儿院中,并不是每天都能吃上,每次嬷嬷做了,大家都像是过年一样欢天喜地,也渐渐养成了,有什么要庆祝的事,桌上都会多出这样一道菜的习惯。
她刚进到厨房,身后,小盼却也跟了过来。过完春天,小盼就十八岁了,宋荔晚现在也将她当做大人看待,见她过来,以为是要帮忙,连忙道:“你来做什么,去坐着等等就好。”
“姐姐……”小盼却有些局促,看了一眼厨房中等着帮工的下人们,压低声音,“我有话想跟你说。”
宋荔晚看她的神情,先吩咐下人们离开,这才问她说:“怎么了?”
小盼却还是沉默,许久,才下了决心似的,飞快道:“姐姐,往后你不用替我和弟弟妹妹们担心了。我已经考上了心仪的学校,有奖学金,也满了十八岁可以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瑶瑶拿了助学金,阿朝上次参加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也有奖金可以拿。就算没有了孤儿院,我们也能很好地活下去。所以姐姐……”
小盼重重地说:“你不要为了我们,继续委屈自己。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这话,小盼不是第一次同她说了,这一次听来,宋荔晚却只觉得如遭雷击,许久,才说:“我没有委屈自己……”
“姐姐!”小盼提高一点声音,“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吗,过去,你替到靳先生时,总在害怕,现在更是瘦成这样!你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我们委曲求全吗?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太没良心了!”
“不是的,小盼,你听姐姐说……”宋荔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原来她一直想瞒天过海,装做自己在靳长殊身边是幸福快乐的,可分明,连谁都没有瞒过去,“我以前是怕他,可现在……现在已经不怕了……”
她说不下去,不想对着妹妹撒谎,却又不知该如何打消妹妹心中的担忧之情。厨房的门只是虚虚地扣着,忽然被风吹开了,宋荔晚如有所感,回眸就见到门前,靳长殊正立在那里。
他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西装外套还未脱下,手中抱着一束硕大的玫瑰花束。
如火般的颜色,将他苍白的面容,也熏染上了淡淡的艳色,他的神色原本冰冷肃然,却又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厨房中,受到惊吓一动不敢动的小盼,却又掠过了她,深深地落在了宋荔晚身上。
四目相对,宋荔晚脸色有些难看,从他的神情中,实在猜不到他听到了多少。
却见他淡色的薄唇勾起,竟是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和煦的笑容来。
“荔晚,”他的嗓音清越,故意放缓了,便有了令人心思浮动的柔情,“我回来了。”
宋荔晚愣了一下,旋即迎了上去,从他怀中接过花来,故作甜蜜道:“好美的玫瑰。”
“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带一束给你。”他轻轻地吻过她的额头,又对着小盼笑了笑,“我和你姐姐替你准备了礼物,恭喜你被提前录取。”
小盼在他面前,永远沉默寡言,靳长殊对着她们,却总是和颜悦色,小盼知道,这都是靳长殊爱屋及乌罢了。
这一次,被他当场抓到自己劝姐姐逃离他的身边,她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听靳长殊这样说,一时惶然地看向宋荔晚。
宋荔晚看得心疼,却也不便说些什么,余光瞧见靳长殊的唇角那一抹笑容戏谑,似乎对她们姐妹之间藏着的小心思了若指掌,却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立刻勃然大怒。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宋荔晚有些恍神,被他牵着走回餐桌前坐下,耳边听着他像个大家长似的,很和悦地关心着阿朝和瑶瑶的学习,又和小盼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替她提前引荐大学的教授。
一桩桩,一件件,他细致入微,体贴到了几乎令人挑不出毛病的地步。
唇边,忽然递来一杯热饮,宋荔晚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正含笑望着她,柔声对她说:“你这几天都没胃口,先喝口热的暖暖胃。”
餐厅中的灯火通明,头顶落下一顶吊灯,细长的线,被风吹了,轻轻晃动,他的眼底,钴黑色的眼睛被灯光染成了淡淡的棕,也像一汪甜蜜至极的枫糖。
弟弟妹妹们的视线都投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想要判断,她在这个家中,过的究竟是好是坏。
不要让他们替自己担心了,宋荔晚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足够解决她和靳长殊之间的事情,弟弟妹妹们还小,有什么风雨,有她挡着就好了。
宋荔晚淡色的两片唇微微开启,含丨住他递来的杯口,呷了一口才发现,原来他递过来的,是一杯酸梅汤。
酸梅汤还有些热,喝下去生津止渴,淡淡的酸和淡淡的甜,放了陈皮同山楂,十足开胃。
宋荔晚怕酸,忍不住脸皱成一团,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来,指腹擦过她的唇角,替她将唇边沾上的一点淡褐色的酸梅汤给擦掉了。
他的指尖,哪怕在这样的气温里,仍旧是凉的,可对她的每一次触碰,都细致耐心,只是有意无意,指尖擦过她的唇瓣,有些用力,将她柔软的唇,揉成了微妙的形状。
宋荔晚能够感受到,唇瓣因为受力充血,而微微发烫。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趁着他指尖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齿间时,合拢上下的齿,咬了他一口。
他嘶了一声,收回手去,压低声音轻笑道:“真是小狗。”
宋荔晚知道,他是故意的,趁着她不能反抗的时候,任意摆布她。
弟弟妹妹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宋荔晚面上一红,低下头去,不肯再同他纠缠,靳长殊也见好就收,将杯子放回桌上,却又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指骨修长,瘦削有力,纠缠住她的指尖,十指交扣,无论如何也逃离不开。
这一顿饭,除了宋荔晚有些心神不属之外,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平心而论,靳长殊若是愿意,实在能做一个很好的长辈,无论是从知识储备还是从人际交往,他都能给出极佳的见解,一场饭局结束,阿朝看他时,眼睛里全是崇拜,就算是对他警惕性最强的小盼,也难免有些动摇,神色间,不再那样的拘束。
宋荔晚见了,只觉得叹为观止。
虽然人无完人,可仔细比较起来,靳长殊实在称得上是完美无缺。
弟弟妹妹们已经坐上了车,宋荔晚俯身,同他们告别说:“今天太晚了,回去就不要用功了,早点睡觉,知道吗?”
“知道了。”阿朝是最开心的一个,对她挤眉弄眼说,“姐姐,我问过了。”
“你问了什么?”
“我问靳哥哥,可不可以喊他姐夫,他说可以!”阿朝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红包,只凭眼睛,就能看出,厚度颇为可观,“还奖励了我一个改口的大红包。”
可阿朝知道,红包不能乱收,所以特意拿出来,请示宋荔晚。
宋荔晚看他期待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给你你就留下,不准乱花钱。”
“我肯定不乱花!我都存起来,将来咱们可以和姐夫,一起再去迪士尼玩。”
他改口极快,听得宋荔晚心情有些复杂,车子缓缓开走,宋荔晚还站在门前,远远地望着,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臂,扯了过来,狠狠地按在了门前的罗马柱上。
门口的路灯投下冰冷雪白的一片光束,灯泡内,飞虫正绕着这点滴的光明凌乱地舞动着,靳长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半张英俊雍容的面孔藏在影中,冷漠而锋利,似乎刚刚的温柔和煦,只是一张面具,此刻已经被他扯了下来。
宋荔晚的背脊撞得有些疼,勉强要面上不露出惧意,扬起下颌声音冷硬地问他说:“你发什么疯?”
他没有说话,视线晦暗,莫名地,令人心头发紧。
宋荔晚想要回避他的视线,可他掐住她的下颌,声音有些阴晴不定的冷和淡:“你那个妹妹,好像很怕我?”
宋荔晚捉摸不透他的意思,索性实话实说:“我也怕你,靳长殊,谁会不怕你?”
他漆黑的眼眸点光不现,映着她,将她深深地刻到骨子里。春深夏初,风一吹起,夜晚又泛起了挥不去的凉意,他的指骨,碾过她的耳珠,慢条斯理地,落在她的颈上。
她的颈子纤细,如同玫瑰花枝,不过一握,稍一用力,便能断在掌中。
宋荔晚微微有些喘息,在他掌中艰难地动了动,手握在他的腕上,却只被他的腕骨硌得生疼。
他总算放松了一点力道,指腹抚弄着她泛着玫瑰花色的唇角,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缓慢而着迷地,将一个吻重重落了下来。
最开始,被掠夺的是呼吸和空气,而后是她的意识,他吻得太深,似乎要融化她的大脑,要她只能随着他,而沉沦起舞。
柔软起伏的身体,贴近了,裙摆下风光绮丽,布帛被撕裂了,发出一声清冽的声响,冷风吹拂过来,宋荔晚微微回过神来,声音里带上一丝惊恐:“靳长殊……你不会是想在这儿……”
“不行吗?”
他像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在说怎样的荒唐话,手指沿着雪山巅上,最引人遐思的那一点峰峦,缓缓地落入了光与影的罅隙之中,探那无法言说的旖旎境地。
“不是已经不怕我了?”
他原来,全听到了!
宋荔晚一瞬间,有些毛骨悚然,那些落在身上,绒毛似的温热,被冷汗濡湿了,冻得要人清醒。
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贴着她,缓缓地拨弄难描难绘的方寸之间。
冷和怕,加上热,混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酥麻,电流似的自背脊,一路通到了尾椎骨。
宋荔晚唇角,无法遏制地溢出一声娇哼,腰肢处三寸,无法克制地软了下去,她的视线有些乱了,映着高光的穹苍,还有面前,近在咫尺的他。
可余光里,忽然亮起一点光来,宋荔晚瞳孔猛地一收,看到竟然是送弟弟妹妹走的那辆车,又开了回来。
“他们回来了!”她的声音都在发颤,“靳长殊,你放开我!”
可他偏偏不放,禁锢着她,一只手掐住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了过来,羞辱的意味,却比情丨欲更浓。
宋荔晚又羞又恼,抬手挣扎,指尖划过他的面颊,他嘶了一声,微微一顿,宋荔晚趁机,将他推开了,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裙摆衣襟,一面警觉地看向了他。
他站在那里,一片冰冷而凝重的阴影笼在他的面上,面颊上,正缓缓滚落一颗赤红色的血珠,石榴籽似的,在苍白的肌肤上,有种不祥的冶艳之色。
察觉到宋荔晚的注视,靳长殊长而浓重的睫羽缓缓抬起,漫不经心地以指腹,将那颗血珠拭去。
“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他语调中带着一点冷酷的笑意,一字一句,令人胆寒地淡淡道,“只要你乖乖的,你的弟弟妹妹们,都会有光明灿烂的未来,可如果你不听话……”
“荔晚,我的宽容,并不是谁都能够拥有。”
作者有话说:
靳狗好疯(小声
◉ 第36章
36
一个吻, 落在她的额上,不过一触, 便已离去。
他的温度, 自她的身侧离开,夜风惊扰,也将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温暖带走。
宋荔晚眼底的泪光, 在冰冷的灯光下闪烁着星星般的明亮。车子已经在她面前停下,她深吸口气,轻轻将泪擦去, 带着笑迎了上去。
原来是阿朝的作业本落在了这里, 还好夜色深重,众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等将弟弟妹妹送走, 宋荔晚回到屋内,却见靳长殊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这里空空荡荡, 又成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
夜里, 宋荔晚睡得并不踏实, 辗转反侧,总在反复思忖着靳长殊的那句话。
天光微微亮起,她方才勉强入睡, 却又忽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宋荔晚眉心皱起涟漪,挣扎着睁开眼来, 有些昏沉地按下了接听键后, 却只是听到了第一句话, 睡意便荡然无存-
手术室门前。
灯光冰冷。
无论什么身份的人, 来到此处,都是同样一张仓皇无措的面孔。医院的墙壁,听过无数比祷告室的圣经更加虔诚的祈祷。
一阵急切的足音响起,长长的走廊尽头,宋荔晚赶来时,等在门口的护士连忙迎了上来,语速极快地告知她说:“你是病人家属吗?他遭遇车祸,现在大出血,情况十分危险。”
“我是病人家属。”到了这种时候,宋荔晚反倒冷静下来,同样很快地回答说,“我是他的姐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弟弟是RH阴性血,也就是熊猫血,现在医院血库存量不够,你和他的血型相匹配吗?”
宋荔晚一愣:“我……我们不是亲生姐弟。”
护士也愣住了,旋即又问:“那他的父母呢?”
“他是孤儿。”
走廊间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温度太低,冻得人几乎颤抖,护士口罩下的脸色难看起来,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临时抽调可能来不及了。”
便转身就往另一边飞快地跑去。
宋荔晚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当她知道,阿朝出了车祸被送来医院时,满脑子回荡的,只有一句话。
原来他真的,说到做到。
他的宽容,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一切敢于忤逆他的行为,都将受到最苛刻的惩处。
她是意外,是他可以宽恕的罪人,所以一切的责难,都落在了她最亲近之人的身上。
宋荔晚站在那里,几乎摇摇欲坠。
怎么会是阿朝?
她知道阿朝是熊猫血,所以从小到大,都很注意保护他,生怕他会受伤失血。
可偏偏,那无情的阴云,就落在了阿朝的头上。
宋荔晚几乎生出了绝望,有人同她擦肩而过,连番的刺激外加一夜未眠,她终于再支撑不住,如一片零落的叶片般倒了下去。
打斜里伸过来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了怀中,宋荔晚伏在那里,耳中嗡嗡作响,头顶的白炽灯冷得像是一个梦,她缓缓地抬起眼睛,在无数飞舞的彩色雪片之中,望见一张苍白而冰冷的面孔——
往日里,他的面孔也是苍白的,可这一次,却多了几分褪尽血色的病态,面上唯有眉同眼睛,是一色浓墨重彩的黑。
他多么英俊,完美到无可挑剔,却又是那样的无法靠近。
宋荔晚怔怔地望着他,如同陷入无法醒来的梦魇,许久,恍惚地喊他说:“靳长殊,为什么?想要教训我、想要我听话,惩罚我折磨我就好,为什么要动我仅剩的亲人?你拥有的那么多了……整个世界,都属于你,可你为什么,连我仅剩的东西都不放过?”
眼泪无声地沿着她的面颊滑落,她恍若未觉,只是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睛。
冷酷的光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唯独能够感觉到,他扶在她身上的手,在听到她说话时,微微有些僵硬。
她很累了,累到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能这样,很慢很轻地对他说:“如果阿朝死了,靳长殊,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始终沉默,缄默如凝固的冰山,只是用力地拥抱住她。
她的眼泪,滚落下去,碎成了满地的月亮。
而月亮,也沉沦在无边的苦海之中。
时间一分一毫地过去,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敞开,她猛地挣开了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身后的他,不敢碰她,只是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免得她太过激动而跌倒。
她却并不知道,只是死死地看向医生,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也许是天堂,也许是末日。
医生终于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宋荔晚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什么?”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还好血浆送来的及时,病人被抢救回来了。”
手术室中,刚刚经过手术的阿朝也被推了出来,正闭着眼睛,在床上沉沉睡着。宋荔晚颤抖着手探在他的鼻下,感觉到虚弱而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在她的指尖。
她这一生,第一次觉得,原来还有好事会发生,地狱的火光一闪即逝,留下天堂圣洁的光,徐徐地在她面前绽开。
她想要微笑,想要道谢,上帝从来不曾眷顾于她,她以为自己是命运的弃儿,可到底没有对她彻底残忍,并未将她最珍而重之的东西夺走。
“太好了。”她呢喃着,翘起唇角,“这可真是,太好了……”
身后,靳长殊前一步,将软软倒下的宋荔晚揽在怀中。
她的鬓发凌乱,面颊至唇,皆是纸一样的苍白。靳长殊将她打横抱起,抱进了病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
她是大喜大悲,情绪起伏太大,又一日一夜没有休息好,这才脱力昏厥。
百叶窗外,一缕澄净的光落了进来,落在她失了血色的面颊上,柔美而脆弱,仿佛冬日最后一片雪花,轻轻一碰,便要融化在了日光之中。
光阴璀璨,明灭不定,他静静凝视她,如凝视此生唯一的归宿。
门外,赵秘书放轻脚步进来,刚要说话,却被靳长殊止住,等两人出了病房,靳长殊轻轻将门合上,这才示意赵秘书继续往下讲。
赵秘书小声道:“已经查过监控了,朝少爷过马路时,是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这才不小心扑出了斑马线,正好有辆车闯了红灯,这才……”
“这么说,一切都是巧合?”靳长殊的声音淡漠,却又嗤笑一声,“用点脑子,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沉重的气压,要赵秘书的头越发低了下去,靳长殊从神情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上次山上,她也是车祸。有人盯上了我的人,我却至今,对他们一无所知。”
赵秘书咬了咬牙,还是说:“或许,这两件事没有关联……”
靳长殊闻言微微一笑,可这样的时刻,他笑起来时,那阴冷狠戾的气息,却再也掩饰不住,冲得人背脊发冷:“你是这样想的,还是……有人托你这样说?”
赵秘书不敢再隐瞒:“我们查了这么久,肇事司机也找到了,确实是酒驾逃逸,除此之外,实在是查不出一点故意陷害宋小姐的端倪。”
“一点也查不出来,不也是一种证据?”靳长殊难得愿意拨冗提点,可说出来的话,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全京中,有这样能耐的,有几户人家?”
这话说得有些可怕了,几乎将凶手,板上钉钉地定死了。
赵秘书不敢出声,生怕卷入这样的豪门恩怨中尸骨全无。
还好靳长殊摆了一下手,他这才如释重负地要退下,却又犹豫一下,问靳长殊说:“先生,您刚刚为了朝少爷,抽了三次血,这件事真的不告诉小姐吗?”
很少有人知晓,靳长殊也是Rh阴性血,这样稀少的血型,就连血库中,存量也极为罕有。靳家的血库中,倒是为了靳长殊预备了不少,可阿朝出事,是在学校旁边市中心的位置,从靳家血库调来,亦是远水难解近渴。
按赵秘书的想法,以为靳长殊顶多会派遣直升机去取血,没想到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却为了一名孤儿而亲自献血。
背后为的,还不都是宋荔晚这位小祖宗?
赵秘书知道自家老板是情种,可没想到会深情到这个地步,偏偏又要隐瞒下来,不肯告诉宋小姐。
那不是白费了这一番苦心?
赵秘书弄不清楚靳长殊是怎么想的,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靳长殊闻言,却只是侧过头去,透过门上的玻璃视窗,静静地望向仍在昏睡的宋荔晚。
许久,勾起唇角,可眼底殊无笑意,只是有无数莫名晦涩的情绪流淌起伏,这一刻,绮丽生辉。
“不必。”
何必告诉她?
她是他的豌豆公主,是他一千颗星星,才能交换一次的惊喜。
就让她怨恨他,如果没有爱,恨也足够。
免得她在爱恨两难间,无法抉择,徒增伤悲-
宋荔晚醒来时,明月已经遥遥挂在了钟楼的塔尖上。
她躺在枕上,视线中皆是冷清的白,许久,才回过神来。
头顶挂着吊瓶,手背上的扎着的针,动作时,微微有些发疼,宋荔晚随手将针丨头拔出,慢慢地向外走去。
走廊里寂静无声,医院顶层,只为极少的人开放,阿朝的病房就在旁边,护士正在替他换药,见到她来,有些惊讶:“宋小姐,你怎么自己把针拔了?”
宋荔晚只是问:“阿朝怎么样了?”
“还好送来的及时,小孩子身体好,脱离了危险,之后好好调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护士说着,欲言又止——
实在是宋荔晚的脸色,看起来比床上的病人还要差上几分,站在那里,宽大的病号服挂在身上,像是只要一阵风,就要将她吹拂得零落。
宋荔晚望着阿朝,脸上露出了一个朦胧而憔悴的笑容,像是月亮也偏宠于她,为她雪白的面颊添了一抹柔和的影,是一颗深藏在宝库中的明珠,万千宠爱,亦不如她。
护士也被她这一刻流露出的美丽同脆弱所震撼,犹豫片刻,还是说:“宋小姐,你也应该保重身体,你今天昏倒,就是因为太虚弱了。”
宋荔晚对她轻轻道了声谢,却对护士说的话无动于衷。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哀莫大于心死,她在爱同自尊之间辗转,实在是再没有多余力气,去顾念旁的种种。
走廊尽头的电梯,忽然响起一声响动,说不上是为什么,宋荔晚抬起眼睛,视线扫了过去,忽然顿住。
电梯中,只有两人,高大阴沉的男人推着轮椅,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有一张柔和温婉的面孔。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袖口很宽,露出一截搭在膝上的腕子,腕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翡翠手镯,这样的水头,非老坑帝王翡不可得,盈盈若一汪凝固的深潭,衬得她的手腕越发纤细。
平心而论,她的长相并不多么美艳,只算是五官端正,但那份温柔如水的气质,却不是谁,都可以拥有。
宋荔晚如有所感,停下脚步,果然看到,女人被推到了她的面前停下。
“宋小姐,初次见面。”女人坐在轮椅中,对她弯眼一笑,同样淡色的眸子弯起,似素月流光,清雅秀丽,温柔至极,“我姓桑,桑夺月,是……”
“靳长殊的,未婚妻。”
四目相对,宋荔晚这一瞬间,心情平静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不过宋小姐不必担心,我不是来同你抢夺靳先生的归属权。”桑夺月声音柔婉,温和地对着宋荔晚说,“我自小体弱多病,父母担心我未来无人照料,这才携恩,迫着靳家定下这一门婚事。我和靳先生素昧平生,直至今日,也只见过两面,所以,我并不爱他,也不在意,他爱的究竟是谁。”
哪怕桑夺月态度大方,娓娓道来,倒像是同宋荔晚推心置腹,可宋荔晚仍皱起眉来:“桑小姐不妨有话直说。”
“我父亲希望,我和靳先生能够在今年完婚。”提起这个,桑夺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着被娇养惯了的掌上明珠特有的一点骄纵,“我父亲就是这样,霸道惯了,但为人子女,又怎么能不言听计从。”
宋荔晚以为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我可以离开靳长殊,只要你能帮我,带走我的弟弟妹妹。”
“宋小姐误会了。”桑夺月却笑意更深,“我不在意你和靳先生是不是还在一起,甚至婚后,我可以允许他每个月抽出半月在你的身边。宋小姐,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爱情是一种奢侈品,你能哄他开心,便已经是大功臣了。”
桑夺月说着,微微侧首,她身后一直沉默地替她推着轮椅的男人,立刻俯首,将东西递到桑夺月手中。
桑夺月并不接,只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对宋荔晚说:“这是一张不记名支票,宋小姐,请收下我的这一点心意。”
她从头到尾,态度温和淡然,妥帖而有礼,可宋荔晚,仍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品出了无法言说的高高在上。
这种高高在上,同靳长殊可以说是如出一辙,或许连他们都未察觉到自己所持有的傲慢,就像是万事万物,都无法落入他们眼中。
人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悲喜,而他们,也不会在意,自己会对旁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宋荔晚垂下眼睛,看着她递来的那张支票,半晌,问她说:“这是你替我开的工资?”
桑夺月被逗笑了,淡色的眼底,情绪微妙:“宋小姐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不是什么工资,如果一定要定义的话,那就当做是我的谢礼吧。”
“多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替我照顾我的丈夫。”
她的丈夫。
这一瞬间,宋荔晚忽然读懂了她的眼神。
那是不屑,是怜悯,是知晓她无法撼动自己的地位而产生的宽容,桑夺月并不把她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来看待,更像是为靳长殊准备的一件玩意儿,能够搏他一笑罢了。
她是一位体贴的妻子,愿意顾全丈夫的心情,也是因为知道,如宋荔晚这样的女人可以有很多,可靳长殊的妻子,却永远,只有一个人。
“桑小姐。”宋荔晚接过那张支票,认真地端详片刻,雪白的指尖,点在个十百千万的计数单位上,一个数一个数地向后移,直到移到了最前面,才停了下来,“写在这里也可以吗?”
桑夺月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想笑:“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钱吗?就算我愿意给你,靳家也不可能答应。”
“为什么?”
桑夺月露出一种,她应当心知肚明的表情:“夫妻本是一体,我名下的财产,有一半,也将属于靳家。”
她嫁给靳长殊,带着泼天的富贵作为她的嫁妆,也是她的底气,可以要她这样举重若轻地,在一名孤女面前,尽情地炫耀。
空气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刻,原本就低的温度,几乎冻伤了每一寸肌肤。
许久,宋荔晚微微一笑,有些干裂起皮的淡色唇瓣扬起一个冰冷而端丽的弧度,一瞬间的艳色灼灼,几乎有些恃靓行凶。
“看来,桑小姐,远不如你的丈夫大方。”
她说着,将那张支票,在桑夺月面前,仔细地撕成了几片,而后一反手,碎屑似灰白的蝴蝶,从她纤细如玉的指间轻盈落下,其中一片,落在了桑夺月的膝上。
桑夺月皱起眉来,身后的男人见状,要上前来,却被桑夺月拦住了。
“宋小姐是嫌少?”
宋荔晚淡淡道:“想用钱来‘酬谢’我,可惜……”
“我的价钱,你出不起。”
作者有话说:
医院的墙壁,听过无数比祷告室的圣经更加虔诚的祈祷——这句没找到原本的出处,我在微博看到的_(:з X∠)_
还有一章,这一卷就结束啦~
◉ 第37章
37
桌上放着厚厚一摞文件, 屏幕中,播放着当日山道上的车祸。
靳长殊视线凝在肇事车的车身上, 冰白指尖, 若有所思地轻轻敲击着黑胡桃木的桌面。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不过片刻,便被压制下去, 门外,助理恭敬地询问道:“先生,桑小姐想要见您, 是否让她进来?”
桑夺月?
靳长殊随手关上了屏幕, 嗓音淡淡:“让她进来。”
门向着两侧开启,桑夺月被推了进来, 推她的保镖面颊上多了几处淤青, 分明是刚刚想要强闯留下的伤痕。
桑夺月仍是那副柔婉模样,见到靳长殊,有些无奈道:“想见你一面, 也实在太难了。”
“桑小姐有什么事吗?”
“没事, 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靳长殊便道:“送客。”
桑夺月没想到他这样不给面子, 连忙道:“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难道我连这样一点权力都没有?”
“在我这里,能有特权的人, 不是你。”靳长殊抬眸, 冷钴色的眼底,如同无机质的冷金属, 浸着一点漫不经心的不耐, “纠正你一点, 我们不会结婚。”
桑夺月微微蹙眉:“我们毕竟是有婚约的。”
“马上就不会有了。桑小姐, 我以为上次,已经同你说清楚了,桑家的恩情我会报,但你……”
他漆黑浓密的眼睛,带上一点讥讽的笑意。
“我看不上。”
“你——”
哪怕修养再好,桑夺月闻言,也忍不住动容,却又勉强按捺下来:“你难道就为了一个孤女,不肯和我结婚?我可以容许你们,婚后继续在一起……”
靳长殊的视线变得更冷,刀锋般戾气沉沉,如有实质地压过来,要桑夺月一时之间,竟不敢继续往下说。
“你容许?”靳长殊淡淡道,“我竟不知,我的事,还需要旁人来应许。这场闹剧已经够了,桑小姐,改日我会亲自上门,退了这门婚事。”
桑夺月还要再说什么,可轮椅已经被保镖推动向外走去,她狠狠瞪了保镖一眼,可父亲派来保护她的保镖,在判断她有危险的时候,并不会理睬她的命令。
难道靳长殊,能为了那一个孤女,对她做什么不成?
她到底气不过,挣扎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保镖见状,只能扶住她。
桑夺月脸上温柔婉约的神情早就撕破了,有些色厉内荏地对着靳长殊说:“靳长殊,就算我死,也不会同意退婚!你上次来没有成功,以后也不会成功!”
“是吗?”靳长殊修长漂亮的手撑着下颌,懒散一笑,原本应当风流睥睨,锋利漆黑的眉下,却压着一双阴沉冷鸷,山雨欲来的眼,“桑小姐,一个人想死,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你还很年轻,有很漫长的人生,可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并不介意帮你。”
桑夺月一瞬间脸色煞白,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扶着她的保镖脸色也很差,警惕地望着他,却连一点多余的举动都不敢有:“靳先生,桑老先生只有这一个女儿。”
“我知道。”靳长殊嗤笑一声,“否则,你以为她说了这样的话,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桑夺月早已噤若寒蝉,被保镖放回轮椅上推走,连头也不敢再回。
门被重新合起,靳长殊神色间,却带上一点莫测晦涩的光烁:“进来。”
助理一直候在外面,闻言连忙推门进入:“先生,有什么吩咐?”
“将人从肇事者身边撤回来。”
造成上次山道车祸的司机,因为没有造成重大伤害,也因为认罪态度良好,如今已经出狱了,靳长殊的人手一直跟在他身边,却也没有查到什么不对。
“是。”助理心有疑惑,“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已经知道他上面的主谋是谁,一枚棋子,就没有用处了。”
联系到刚刚来的桑夺月,助理心中一惊,连忙躬身应是,又听靳长殊说:“让回来的人……去跟着桑夺月。”
先生要对桑家动手了?!
助理大气都不敢喘,等出了门,才用力地吸了口气。
那可是桑家啊!
满京中,最神秘莫测、讳莫如深的家族,传承数代,豪门中的豪门,如今渐渐隐于幕后,仿若不问世事退隐江湖。
京中新一辈人对桑家或许知之甚少,可助理跟着靳长殊,却知道桑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只是动动手指,便能令五年前的靳家灰飞烟灭。
哪怕是如今,在靳长殊操控下蒸蒸日上,已是京中第一的靳氏,同桑家比起来,也只能说是旗鼓相当,胜负意在五五之间。
也只有这位爷,敢同桑家硬碰硬了。
助理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却又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助理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运筹帷幄,矜贵从容的靳先生,已经匆匆地掠过了他,大衣一角扬起,竟是难得地,露出了急迫模样。
原本还一潭死水的夜空,忽然闪过几道亮光,而后便是连番炸雷,汹涌地炸响在京中上空。
一场大雨将至,满京上下,无人可免-
旷野荒渡,野域无人。
起伏的闪电,映亮了原本无光的土地,空旷的平原上,远处是正在动工的工地,夜已经深了,工地上的灯火也都熄灭,唯有高大的吊机塔楼,沉默地矗立在连番的闪电之中。
这里曾经只是无人在意的一片荒郊,如今却也成了城市规划中的重中之重,土地价格攀升至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数目。
在这样昂贵的地方,却有一栋两层小楼,有些奢侈地独自霸占硕大的一片土地。
这里,就是宋荔晚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
“圣爱孤儿院”的招牌有些褪色,在夏日闷热凝重的狂风中,有些摇摇欲坠。孤儿院中的灯全都熄灭了,宋荔晚知道,弟弟妹妹们都被靳长殊接到了城中,有了更好的住处。
此处似乎已经荒芜了,可她还记得,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和嬷嬷亲手种下。
角落里的腊梅树,窗下一排用塑料水瓶剪裁出来的小花盆,花盆里不必浇水只要照到太阳便能绽放的太阳花,还有猿猴拿废弃的水槽垒出来的薄荷叶盆栽。
孤儿院条件不好,夏日一到,孩子们总眼馋冷饮雪糕,嬷嬷便栽了这样一圃薄荷,摘了几片泡在温水里,便是极好的解暑饮品。
他们的生活条件艰难,可只要有嬷嬷在,她们的心灵就永不枯萎。
宋荔晚怔怔地向着里面走去,檐下挂着的秋千,在风中微微摆动,像是无数次,嬷嬷轻轻推动她,她被荡起来,有些高了,怕得转过头去喊:“嬷嬷!”
嬷嬷便笑了起来:“我在,荔晚,嬷嬷在呢。”
她看到嬷嬷,心里就不再慌张,也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
那时的快乐,哪怕过了多少年,都不会被忘记。
可嬷嬷不在了。
答应嬷嬷,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她没有做到,甚至连嬷嬷要求她的,要快乐,她也没能实现。
宋荔晚轻轻地握住秋千的绳索,日子太久,那一段绳子,已经被岁月腐蚀,这样一碰,就断裂在了她的掌心。
秋千歪歪地落下去,只剩了半根线,摇摇欲坠地支撑着。
宋荔晚轻声地喊:“嬷嬷,我回来了。我过得一点不好,总是在哭,弟弟因为我受了伤,我没有保护好他,妹妹们也总是替我担心……我是大孩子了,可是还是把生活弄得一团糟,我以为我很努力了……可我还是做不到快乐。
“我好像喜欢错了一个人,明明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喜欢他的……他有未婚妻,是我一辈子都比不上的那种人,嬷嬷,你教我们,每个人都生来平等,可……可每个人真的平等吗?我不想再喜欢他了,可他不肯放我走,嬷嬷,我可能真的做不到……”
无垠的风,卷过槽中,因为太久未曾浇灌而枯萎的薄荷叶子,残留下的一点清冽气息,却也被阴霾的尘土和大雨的味道掩盖了。
宋荔晚推了推秋千,撒娇似的说:“嬷嬷,你怎么不理我?”
无人应答,这里是寂静的。
她等了许久,面上的神情,从期待到失落,到了最后,变成了一种刻进了骨髓之中的悲伤。
她不再看了,转过身去,雪白的裙摆湿漉漉的,擦过枯死的植物时,在布料上留下了鲜活而肮脏的印记。
天垂得更低了,闪电而连绵地亮着,无数怒吼一般的雷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远离了人间,再听不到一点人声。
宋荔晚点燃了一支火柴,火光映亮了她的脸,橙红色的花,缱绻地拂过眉眼,在明丽的面容上,仿若细细描摹的花钿,美丽妩媚到了,生出圣洁的光辉。
可只是一瞬间,下一刻,火柴被风给吹灭了,她的脸重新陷入了灰暗中,也像是一截快要燃到了尽头的蜡烛,那一点伶仃的光,也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灰烬落在她雪白的指尖上,像是魔鬼的足迹,她轻轻地动了动指尖,将那一点灰抖落了,重新点燃了一支火柴。
她凝视着燃烧在指尖的火花,如同凝视破开黑夜的第一缕黎明,火光烧在琥珀色的眸底,在即将烧到她的指尖时,终于松开了手。
火光落地,一线匍匐,如草蛇伏线般,蜿蜒着向前飞快地烧去。孤儿院周围,已经被她泼上了汽油,一点热意,便星火燎原。
她离得太近,那炽热的光像是一只小狗一般,眷恋地即将要烧到了她的裙角上。宋荔晚没有动,反倒着迷似的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光芒,像是感觉到了温暖般,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却被人,狠狠地拽开。
这一下太过用力,宋荔晚差点跌倒,好在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禁锢在了胸膛之间。
宋荔晚伏在那里,缓缓地抬起头来,冰冷耀眼的光芒中,看到靳长殊站在那里,眉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油画般的质地,英俊而冷漠刻薄,视线如同恶鬼,死死地钉在她的身上。
他跑得太急,微微喘息着,掌心冷得可怖,却又出了汗,掐在她的颈子上,指尖嵌入柔软雪白的肌肤中,像是恨不得,将她就这样折断在他的掌心。
“宋荔晚——”他一定是气急了,才会这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喊她的名字,“你想找死吗?”
他从没有这样说话,焦躁中,竟然有种气急败坏的愤怒。
宋荔晚的唇角翘起了一个弧度,只是静静地望着靳长殊,这样的眼神,越发触怒了靳长殊,他永远是冷静从容的,可这一刻,他的手指一寸寸收拢,漆黑的瞳仁映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也被染上了赤红的颜色。
“与其你自己找死,不如死在我的手里!”
哪怕被他掐住了喉管,宋荔晚却如没有生命的玩偶一般诡异的安静,唯有一头丝绸样的长发蜿蜒落下,轻柔地缠绕在他的腕上,她苍白的脸上渐渐发红,靳长殊猛地松开手来,她便如同落花般,落在了地上。
她伏在那里,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肩膀颤抖着,连带着披散在肩头的发,也泛起水波似的涟漪。
许久,她缓缓抬起头来,对着他轻轻地笑了:“原来靳先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以为真的会死在你的手上。”
明明那个倒在地上脆弱不堪的人是她,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比她更加痛苦:“你就这么讨厌我,宁可死也要离开我身边?”
“离开?”她却只是语调平淡地问他,“我不想离开了。靳先生,我知道,不经过你的允许,我注定不能逃离这片地方,可是至少,你能拿来困住我、钳制我的东西少一些。”
身后的火光大盛,已经淹没了她从小长大的孤儿院,她琥珀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样的火海,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来。
“嬷嬷说,让我不要为了别人而活着,她要我快乐。靳长殊,你能把我困在你的身边,可你永远,不能再困住我的心了。”
她的来处、她唯一的家,再也不会有了。
眼泪沿着她光洁的面颊缓缓地落下,她的神情仍旧是平静的,像是一朵开到了最盛的花朵,却要萎谢在了,最美丽的一刻。
靳长殊望着她,风猛烈地吹着,拂过她长长的发,他竟然不敢碰她,生怕她会就这样碎了。
“荔晚,”他那样卑微地问,“我要怎么才能得到你的心?”
从来无所不能的靳先生,也会这样低声下气,只为得到一个答案。
她心里没有任何报复似的快意,只是回答说:“除非嬷嬷活过来,除非你从来没有什么未婚妻子,除非我们是平等的两个人,而非是那样不堪的开始,否则……我要如何去爱你?”
她说着,并不看向靳长殊,只是抬起手来,缓缓地解开衣领。
领口之下,是雪白细腻如同最精美的瓷器一般的肌肤,在火光映衬下,像是下一刻就要融化,她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像是在做一件最寻常的事情一样。
就在布料即将从身上剥落下去之前,靳长殊猛地按住了她的手,听她用清冷悦耳的声音和他说:“你喜欢的不就是我的身体吗。靳先生,我一无所有,只有我的身体能够给你了。”
他说不出话来,商场之上,无人敢撄其锋芒的靳先生,原来也会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刻,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的肌肤,冷得像是一段已经燃到了尽头的冰,再也不能提供一点热度了。
他几乎想要恳求她,不要再说下去,可她似乎还觉得不够,忽然凑过来,要来亲吻他的唇瓣。
靳长殊下意识地转开头去,那个吻,就只落在了唇角上。
“宋荔晚,”他艰难地说,“你不要……”
“您不喜欢这样,那喜欢什么样的?”她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点光不现,如同星空,已被吞噬,“还是我的身体,您已经玩腻了?”
他昳丽的凤眸赤红一片,死死凝视着她,手抖的不成样子,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从她的肌肤上移开。
雷鸣间,第一颗雨终于重重地落下,落在了他的眼尾,如同一颗泪珠般,缓缓滚落。
他的声音,哑得要命,像是灼心刺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宋荔晚,你实在是很会折磨人。”-
无根的河流,自天空无边地坠落,旷野之上的火光,在大雨倾盆中,迸发出最后的盛大光辉。
临近清晨时,火终于渐渐熄灭,原本的孤儿院,现在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沉默得凝固在黎明澄澈的光中。
而在医院的病床上,宋荔晚紧闭着眼睛,陷入一场长久的梦魇之中。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几乎毫不费力地,便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她的颧骨上,如同盛开出无数朵炽烈秾艳的玫瑰色花朵,唇和面颊却是毫无血色,一线的白。
她躺在那里,若不是胸膛仍旧微微起伏,总让人疑心,她已经脱离了这美艳至极的躯壳,去往了另一方世界。
梦里的世界也是灼烧着的,火光一簇簇地燃起,遮掩住高广的穹苍,只在视网膜中,留下滚烫的痕迹,她想要逃,可走到哪里,哪里就立刻冒出了火星,灼伤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天也下着大雨,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鞋子跑掉了一只,赤着脚踩过一潭积水,却被水里的玻璃划破了,血一下子冒了出来,像是在柏油路上开出了杜鹃花。
她疼得哭了起来,心里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可偏偏总是无法找到。
“妈妈……”她含糊不清地哽咽着,“嬷嬷……我要妈妈……”
有人抱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替她将泪拭去。那手并不像是记忆中温暖柔软,反倒冰冷而坚硬,却又温柔到了极点,像是稍一用力,就会伤害到她。
她啜泣着,向着那个怀中依偎过去,像是终于寻找到了一处可以安心的地方。
那个怀抱原本因为她的亲近微微僵硬,却又很快地放松下来,更加珍而重之地抱紧了她,像是拥抱一样,失而复得的宝物。
“如果我放你走,你会快乐吗?”
她像是听到有人在问她,只是离得太远,听得并不分明。
她喃喃地说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委屈起来,哭得更加伤心,那人却沉默下去。
许久,许久,她又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嗓音低沉沙哑,仿若,响在了她的心上……-
宋荔晚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可见,是仿若永恒的白。
喉咙干涩到了极点,她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唇角稍一扯动,便皲裂出细小的缝隙,泛出了血腥味道。
旁边有人递来了水,宋荔晚几乎贪婪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淌过喉咙,她终于能发出声音:“这是哪?”
“瑞士。”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楚卉安收回杯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这些问题:“是我把你带来的,荔晚,你以后都自由了。”
楚卉安以为她会开心,可她的脸色却又变得煞白:“我要回去。”
“回去?”楚卉安愣了一下,“为什么?”
“卉安,我很感谢你救我出来,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宋荔晚说着,就要去拽手上扎着的吊针,“我的亲人们还在京中,被靳长殊知道,一定会对他们动手的!”
可她的手,却被楚卉安按住了。
“荔晚,你先听我说!”楚卉安提高一点声音,“靳长殊不会对你的亲人动手,因为……”
“因为就是他把你送来瑞士的。”
宋荔晚闻言,怔怔地看向楚卉安,几乎以为,自己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是……靳长殊把我送来的?”
“是。”楚卉安回忆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天我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让我来瑞士,我赶过来之后,就被送来这里陪在你身边了。刚开始靳长殊的人手都还在这里守着,可后来随着你的病情稳定下来,他们就都撤走了。所以我猜……”
楚卉安犹豫一下,还是将心底的那个猜测,说了出来:“他愿意放手了。”
他愿意……放手了?
宋荔晚下意识地重复着,在齿间艰难地理解着,楚卉安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一旁取来一个信封递给她:“只是靳长殊留给你的,说是等你醒了,让我转交给你。”
信封带着淡淡的清水茉莉香气,雪白的封面上,只字未留。
宋荔晚缓缓地拆开信封,将信纸绽开,看到上面如同往昔一般,铁钩银画,风流至极的一笔墨字:
如你所愿,我的荔晚。
她自由了。
脑中忽然漂浮出这样的念头,一瞬间便占据了所有的思考。
他真的放她自由了,在她亲手烧了桎梏着她的孤儿院,绝望地决定永远留在他的身旁,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时。
他却放开了手。
窗外的雪山连绵,安静而广袤,似是温柔的巨人,俯瞰着大地。透明的光线照耀进来,将一切都映照得那样清晰分明。
除了这封信,靳长殊还为她留下了一张不记名银行卡,卡里的余额,高到连楚卉安查看后都震惊不已。
可宋荔晚却一眼都没有看向那张银行卡,她只是握着信纸,静静地坐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要哭了,可眼底,却一颗泪都没有。
真奇怪。
宋荔晚仰起头来,迎着澄澈的日光,轻轻地想。
她终于如愿以偿了,明明应该开心,可为什么心里,却那么难受?-
雪山的另一端。
靳长殊坐在窗前,同样凝视着窗外广袤无垠的雪域。
手机上传来消息,告知他宋荔晚已经醒来,他削薄的唇角微微扬起,告知对方:“不要打扰她,也别被她发现你们的存在。”
他知道,她是真的想要离开他。哪怕在高烧不退陷入半昏迷时,她都在哭泣着,颤抖着,哀求着他能放过自己。
医生诊断,说她的病并不复杂,按照常理,早该康复了,可她一直没有醒来,宁可陷在梦魇里,也不肯醒来面对他。
她是他掌心,哀哀欲死的夜莺,哪怕皮毛再丰盈华美,却也奄奄一息。
他该如何留下她?用她的亲人威胁她,用她最在意的困住她?
可她宁可烧了自己的家,也不肯再受他的钳制。
又或许,执迷不悟的并不只她一个人。
也包括他。
他拥有一切,无数人艳羡他的成就,可他唯独想要的,只是一个她。
五年前第一次见她,她苦苦哀求,他没有爱上她。五年后,换他做那个挽留的人。
可她也不愿留下。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是验他的劫难。
而他执念太深,已成心魔。
夜莺终究留不住,强留在身侧,只会让她一生,都这样恨着他。
所以他松了手,赠她一程天高海阔,也留下一种可能,或许他的夜莺,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回到他的身边。
手机中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刚刚拍摄而来,落地窗后,少女倚在窗边,明明憔悴至极,可侧脸仍柔美至不可思议。
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的宋荔晚,靳长殊在心底无声地诵读她的名字,一声一声,虔诚若诵读,累世的经注。
他的,荔晚。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到此结束啦!
下一卷,就是靳先生紧张刺激的追妻之旅了=3=
◉ 第38章
38
海风习习, 吹动天空满布的云,仿若一层层厚实细密的雪白羊毛毡, 铺叠开来, 翻卷着涌入了更远处海天一色的地平线后。
潘珍立在船尾甲板上,手抓着栏杆,踮起脚尖将身子探出去, 感受着自南太平洋上吹拂而来的清凉微腥的海浪味道。
看管她的教习嬷嬷原本正在餐厅中喝咖啡,享受下午的安闲生活,忽然从窗中看到她这样, 尖叫着扑了出来, 又撑起一把阳伞,遮在她的头顶:“珍珍, 你不能这样, 这太危险了。你马上就要回国了,晒得这样的黑,夫人不会喜欢。”
潘珍从小被送到了美国生活, 养成了西洋做派, 她又活泼, 户外运动多了,肌肤难免有些蜜糖似的色泽。闻言她有些不高兴,却还是乖乖地接过嬷嬷递来的防晒霜, 余光却看到另一侧的围栏旁, 有人正站在那里。
那人穿了一条海天霞色的薄绸短袖旗袍,两条手臂露在外面, 同侧脸都是一线的白, 那白却又不是什么不健康的白, 如同珍珠一般, 蕴着一层珠玉霞雾,潋滟至极,在这样灿烂的日光中,令人不能盯着细看,仿佛看久了,便会目眩神迷。
窄腰旗袍这样挑人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也妥帖至极,腰处凹进去一道旖旎的曲线,被风吹了,裙摆向后飞去,箍在身上,越发显出人的单薄纤细。
潘珍在国外见多了奇装异服,却难得见到有人穿旗袍——
自然也是有的,唐人街上,许多店家都会给雇佣的服务生穿旗袍,一色的大红,料子极为沉重,闷闷地罩在身上,并显不出这衣裳应有的美。
潘珍忍不住盯着那人看,那人察觉到了,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她轻轻地笑了笑。那人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琥珀颜色,剔透明丽得仿若最上乘的猫眼玉石。
都说明眸善睐,她一笑,眼睛微微弯起,樱桃似鲜红柔嫩的唇扬起一个弧度,原本是极为秾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出尘容貌,仿佛靠近她都是亵渎,可她笑了,那样盛大的美貌,似是神妃仙子,不必珠光璀璨,便已挟走了人的一颗心,要为她一笑,甘心赴汤蹈火。
潘珍年纪不算太大,正在念书,自认为已经见多了很多的世面,再不会为任何事而失态。可骤然见到这样的笑容,心脏仍忍不住加速跳动,张开嘴来,显出一点呆呆的痴相。
还好她是个女孩子,做这样的姿态并不猥琐,反倒将那人越发逗笑了。
笑意似是潋滟的星光,自她的眼底泄露出来,潘珍不由地也对着她笑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走到她身边和她搭讪说:“你也来看风景吗?”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愚蠢,还好这位仙女并不介意,反倒回答她说:“是,舱中待久了,总是觉得闷。”
潘珍立刻道:“你在哪一层住?我在三层,能开窗,你若是住不习惯下面,可以来和我一起住。”
她话音刚落,就听嬷嬷重重地咳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过热情,也有点没有礼貌。
她不免有些讪讪,仙女却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船今日就靠岸了。”
是啊,船马上就靠岸了。
潘珍又有些郁闷,她是私生女,自出生便被扔去美国,全靠嬷嬷养育,如今家中夫人去世,父亲这才将她接了回来。
可私心里,她并不想回来。她已经自己考取了全额的奖学金,日常也打了几份工,足够养活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上不了台面,也不愿和哥哥姐姐争夺家产。
潘珍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这艘船,永远不能靠岸就好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大吉利,嬷嬷忍无可忍:“珍珍,别再叨扰这位小姐了!”
那女子却柔声问她:“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潘珍口风很严,在美国这些年,朋友们都不知道她的家庭,可被这人一问,满心的委屈竟然有些藏不住了:“我……我不想回家。”
“是啊,回家的这条路,总是很长很远,”那女子也怅然地低低叹了口气,呵气如兰地叹惋说,“可说不定回去了,也没那样糟糕。”
远方已经隐约能望见港口的建筑群,蛰伏在那里,高低起落。船尾发动机荡开雪白的浪,群鸟争渡,啄食游鱼,倏而没入天际,不见了踪影。
潘珍听她说了,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期盼,渡轮管家已经开了喇叭说:“船马上就要靠岸了,请各位旅客回自己的房间。”
潘珍被嬷嬷护着,往三层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我忘了问那位姐姐的名字!”
嬷嬷道:“她嫌住在舱中闷,说不定是二等舱或三等舱,那里头人乱糟糟的,珍珍,你别任性。”
潘珍住的三层是一等舱,不但宽敞,更是能望见一线海景。
潘珍有些后悔:“我该坚持请她来坐坐的。”
正说着,余光却见一道淡淡的霞色被风吹拂着,潘珍转过头去,便见不远处的台阶上,这艘船的船长正领人,向着最上层走去。
船长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哪怕是潘珍的家庭背景,可因为不是嫡出,上船时都没什么优待,可此刻点头哈腰,奴颜婢膝到了极点。
在他面前的女子,如漆般的长发,以一支珠钗松松挽在脑后,动作间,明珠一晃不晃,优雅至极。
正是刚刚甲板上,同潘珍闲谈的仙女。
潘珍一时惊喜,就要喊她,却被嬷嬷狠狠拽了一把,潘珍不解:“嬷嬷,怎么了?我请那位姐姐来咱们这儿坐坐都不行吗。”
“珍珍!”嬷嬷无奈,“你也不看看,那位要去哪里。”
她们住的已经算是高处,最上面一层,向来是不对外开放的套房,听说只为伶仃的几位大人物准备。
能让船长这样小心翼翼对待,又住在这种地方。
潘珍忍不住抽了口气,听嬷嬷说:“也不知是哪位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珍珍,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
潘珍明白,嬷嬷是怕被误会攀龙附凤,她有些不服气:“我只是喜欢那位姐姐,又不是想要怎么样……”
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因为明白,圈子里就是这样的风气,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船舶到岸,作为一等舱的客人,潘珍能够第一批下船。
她下了船还一直转头往回看,想看看那位仙女姐姐下船没有,结果不小心,就撞在了别人身上。
被她撞得男人身形高大,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嘴巴有点歪,可是配他的五官,有种不像是好人的英俊。
潘珍连忙道歉,他却挑了挑眉,拉住潘珍:“这么就想走?”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潘珍看到地上吊着的一支烟斗,好巧不巧,落在了积水里,滚得有些脏兮兮的。
潘珍弯腰,替他拾起来,一时找不到东西擦,索性拉着衣角,替他仔细地擦干净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没看到。”
“小丫头。”那人一笑,越发显得轻佻浪荡,“你是……潘家的?”
潘珍的箱子是父亲替她订制的,上面特意印了家徽,闻言有些警觉地看着他,他嗤笑一声,转头和旁边的人说:“妈的,潘家那个傻逼上次得罪了二爷,我看好日子要到头了。”
潘珍听出,他好像认识自家的长辈,可言谈如此不敬,于是有些不高兴地瞪着他。
他抬起手,弹了潘珍一个脑瓜崩:“小丫头,还敢瞪我。长得倒是挺漂亮……”
“我已经替你把烟斗捡起来擦干净了,也已经赔礼道歉了,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些。”
“哟?敢跟我提尊重?”像是她说了什么笑话,那人哈哈大笑道,“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潘珍又急又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却忽然听到有人问道:“潘珍?”
这声音清冷如泉,一线落入耳中,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越动人,便是心情再浮躁,听到也都静了下来。
潘珍惊喜道:“仙女姐姐!”
那人失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仙女。”
又看向刁难潘珍的男人,微微皱起眉来:“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你们商场上的事情,何必扯上她?”
潘珍听仙女为自己做主,又是激动又是担心,生怕面前的衙内,见色起意,霸王硬上弓。
可谁知,那人看到仙女姐姐之后,不但没有惊艳,反倒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连手里那支擦干净了的烟斗,都又滚落在了地上。
“你……”袁逐看着面前的人,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总算憋出来一句话,“你没死啊?”
“借你吉言,活的还不错。”她只淡淡一笑,牵起潘珍的手,“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袁逐眼看着她要走,连忙上来要拦她,只是手还没碰到她时,就被四周忽然冒出的几个人给拦住了。
袁逐从来是个霸王脾气,除了在特定的几位爷面前需要收敛,还没有吃过什么亏,见状剑眉竖起:“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我?”
又对着前面的人喊:“宋荔晚,你给我站住!”
闻言,那女子——
宋荔晚缓缓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你知不知道,二爷找了你多久!”袁逐是真的急了,想要把拦他的人给踹开,只是那些人身手都是一流,他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了,只能继续喊宋荔晚说,“二爷要是知道我见到你,还又把你放跑了,我就死定了!”
宋荔晚像是被逗笑了,红唇扬起,露出雪白似贝的齿来:“是吗?”
袁逐以为她还顾念旧情,心中一喜:“是啊,你不知道,你失踪这几年,二爷差点发了疯。”
“可我不认识什么二爷三爷的。”她脸上的笑淡下去,转过头来,只有一句话,冷清清地飘了过来,“袁先生,咱们也不会再见了。”
不会再见,所以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袁逐简直要被宋荔晚给气疯了,怪不得都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几年不见,宋荔晚变得比之前还要美,要他猛地一见,都有点不争气地心跳加速,可怎么脾气比几年前还要怪,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一想到靳长殊那位爷冷若冰霜的脸,袁逐就知道,自己绝不能放宋荔晚走。
之前,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怎么了,反正那段时间,靳长殊周身的气压低的要命。
他这样天天得汇报工作的人首当其冲,被压得简直生不如死,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宋荔晚这位小祖宗和靳长殊闹掰了,两个人分道扬镳,似乎再也不见了。
袁逐痛苦啊,痛苦到找自己的小情儿打听,到底哪里的寺庙灵验,能保佑夫妻情侣感情和睦永远不吵架。弄得小情儿还以为他要金盆洗手,和自己白头偕老了。
这都是后话,反正袁逐痛不欲生了很久,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靳长殊又变了——
不是变开心了,而是要发疯了。
那时袁逐才知道,原来自己痛苦早了,原来原来,靳二爷除了能让人生不如死,还能让人恨不得自己就没生下来过。
每次袁逐见他,看他的脸色,都觉得自己但凡说错一句话,都会被这位爷拉出去凌迟处死。
而靳长殊之所以又变了,是因为宋荔晚,彻底消失不见了。
没错,本来两个人分道扬镳之后,靳长殊还派了人一直跟在她身边,一方面是保护她,一方面却也是盯着她,随时可以知道她的动向。
说实话,挺变态的。
可袁逐不敢和靳长殊这么说,反倒要夸靳长殊,跟的好、跟的妙,二爷实在是算无遗策,用情至深。
可后来某一天,宋荔晚忽然消失了,哪怕靳长殊掘地三尺,也没有将她找出来。
那段时间的Js总部人人自危,而靳长殊偶尔露面时,脸上那种阴沉冷鸷,又略带疲倦的英俊锋利,简直能够杀人。
京城里面也是风声鹤唳,靳长殊杀伐果决,痛下杀手,不知多少商场上和他作对的人,从此再也翻不了身。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袁逐以为,靳长殊会一直这么疯下去,而宋荔晚,或许也早就死了。
否则,照靳长殊这种找法,什么人会找不到?
可原来宋荔晚没死!不但没死,还过得挺滋润的!
那他这几年遭的罪,都是为了什么!
袁逐怒向胆边生,随着宋荔晚的离去,拦他的也都放开了手,袁逐连忙追上去,正好看到,宋荔晚同潘家那个小丫头分开,正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谁。
身后的渡轮上,人流渐渐涌了下来,四面喧哗起来,雪白的海鸥自天空掠过,时而俯冲向下,惊起人群间小声的惊呼。
宋荔晚站在那里,身形纤细柔弱,在碧蓝色的天幕之下,如同一痕淡色的云霞,听到声响,她悠闲地抬起头来,妙目之中波光闪烁,唇边嗪着一缕浅淡笑意,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同几年前相比,她实在是舒展明媚了许多,往日哪怕美丽,却始终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影,仿若是畏惧天敌的鹿,纵有偶尔快乐的时候,更多的,却也是淡淡的哀愁。
哪怕再知道,她是自己无法染指的存在,袁逐仍是不由自主地看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在心里骂自己。
妈的,美人儿什么时候不能看?敢垂涎二爷的人,真是不想活了。
他正想上前找宋荔晚,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车,停在了宋荔晚的面前。
这车袁逐也认识,是限量款,几千万,不到一定的档次,还没有资格买。
袁逐爱车,之前看过百遍,却到底知道自己不但负担不起,而且连购买资格都没有。如今见到,就如同见到了暗恋已久的美女,实在是移不开眼去。
是谁买了他的梦中情人,还这么恬不知耻地在宋荔晚面前停了,想要勾搭宋荔晚?她可是出了名的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对着靳长殊,对待别的男人,从来没个好脸色。
袁逐正在心里冷笑,可下一刻,却跌破眼镜。
车门打开,角度问题,只露出男人一只手来,搭在膝上,拇指一枚红宝石扳指,于昏暗光线之中,折射出如火如荼的明艳色泽,将男人苍白的手指,衬托得越发修长清瘦,指节清俊,引人遐思。
而宋荔晚对着车中的男人展颜一笑,笑意深深,自眼角眉梢泄露,只一眼便可看出,她同男人之间,关系匪浅。
啊?
袁逐傻了,眼睁睁看着宋荔晚上了车,车门关闭,扬长而去,车漆光可鉴人,如同一尾深海之中静静蛰伏的巨鲸,滑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这才几年啊,二爷还像个鳏夫似的,为了她披麻戴孝呢,她就已经变心,另结新欢了?!
哪怕以袁逐这样朝三暮四的性格,也忍不住震惊了,总算还记着有正经事要做,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将刚刚记下的车牌号发给了靳长殊-
云山别苑。
花厅。
窗外青山掩映,云遮雾绕。放眼望去,人影罕至,唯有一丛丛如火的杜鹃,于碧绿宝石般的深林间,开得正盛。
很少有人知晓,这样的神仙地界,却还遗世独立地有着一片庄园。
花厅内,两人对坐,一人满头银发,双目湛然有光,老当益壮。一人面容肃丽,眉目如水墨绘就,浓墨重彩,英俊不似凡俗。
两人面前放着的银毫建盏之中,茶色浅碧,茶香袅袅,一两万金,却也是有价无市,可对坐两人,却无一人有心品茗。
老者满面怒容,一拍桌子:“靳长殊,我女儿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这么几年了,你都不放弃要退婚?”
靳长殊眉目微垂,神色冷淡,语调亦是淡然至极:“桑老爷子息怒,我对令嫒并无什么不满,只是当今法治社会,人人都是自由恋爱,怎么到我们这里,就还要这样盲婚哑嫁?”
“什么盲婚哑嫁,你们不是见过面了吗?”
“桑家出了什么变故吗?”
桑老爷子一愣:“怎么忽然这么问。”
“一年前我来找您,您原本已经松口,可如今却又态度坚决起来。”靳长殊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若不是出了变故,您又何必这样出尔反尔?”
桑茂没想到,他竟这样敏锐,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喝茶喝茶,再不喝就凉了。”
靳长殊只是一哂:“您若是真的疼惜令嫒,倒不如为她另择良婿,我心中已有旁人,再难更改了。”
“哪有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桑茂含糊道,“就算你只爱一个,说不定你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变心了呢?”
靳长殊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狭长凤眸之中,闪过冷厉色泽,却只一瞬,便又有些漫不经心道:“她不会。”
桑茂哼哼两声:“这么有信心?贤侄啊,女人心,海底针,你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靳长殊微微皱眉,手机却震动两下,是袁逐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是一串车牌号。
第二条,是语音。
靳长殊点开来,就听到袁逐如丧考妣的哀嚎,透过话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二爷!大事不好!您家那位祖宗,她移情别恋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刻:她不会变心
下一刻:……?
靳二爷,危!
◉ 第39章
39
车里, 宋荔晚微微回首,透过车窗, 望向身后的袁逐, 见他立在那里,面容呆滞,震惊至极, 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笑意。
身旁忽然有人伸过手来,自她肩上, 拈起一片羽毛。
羽毛雪白, 唯有尖上染了墨色,被拈在那修长禁欲的手指间, 便忽然矜贵起来, 仿若是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昂贵的装饰物,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漂亮清隽的手。
手的主人有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比起琥珀色, 更接近于金色, 车子通过跨海隧道, 灯光一瞬明灭,他的眸便如大型猫科动物一般,随着光线生发出明艳端丽的变化。
此刻, 他神情懒倦, 若饕足后的雄狮,漂亮的桃花眸子微垂, 凝视着指尖的那片羽毛, 眼神专注, 仿若情深, 令人只是看见,便有些耳热。
“见到熟人了?”
宋荔晚收回视线,随意道:“不算熟。”
“看你心情不错。”
宋荔晚想到,刚刚袁逐说的那些,关于靳长殊的话,唇边的笑意更浓,却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上次答应我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放心。”桑梏嗓音有些低,他又懒,说话总像是含在齿间,有些漫不经心的含糊同性感,闻言,他轻轻一吹,那羽毛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他望着羽毛,也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答应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我知道,你最疼我。”
桑梏却哼笑一声:“甜言蜜语,不知道用这话,哄了多少人。”
宋荔晚被他这争风吃醋的样子给逗笑了,张开手心,那片羽毛,恰好落入她莹白如玉的掌间。
羽毛很轻,在这方寸之地,稍稍一点风,便要迎风起舞。宋荔晚缓缓收拢手指,像是将什么,牢牢地攥在了掌心。
旁边桑梏似乎觉得有趣,微微侧首看她。
她眉眼都艳,那股浓重的冶艳之气,原本应当显得人有些轻浮,可她神情之间,另有一股静气,就将这艳给压了下去,融成了一股难以描摹言说,却又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殊丽华容。
此刻,她琥珀色的眼眸含笑,弯成了桃花形状,眼中波光欲流,潋滟生姿,自有美艳不可方物之色,却又冷冷清清,引得人忍不住好奇,她究竟在想什么。
桑梏翘起唇角,指尖慢慢摩挲着拇指指节上的那枚红宝石戒面。冰冷的宝石,渐渐也泛起了肌肤的温度,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便愉快地笑了起来。
“鱼上钩了。”他说,“果然有人来查这辆车的牌照,动作倒是挺快。”
宋荔晚闻言并不惊讶:“是,他一向雷厉风行,想做的事情,从没有做不到的。”
桑梏“呵”了一声:“那是他没遇到我,真遇到我,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好啊。”宋荔晚语调中泛起笑意,有些期待地说,“我倒真想看看,咱们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有什么表情。”-
三月,惊蛰。
春深日浓,惊雷始鸣。
细雨如雾,悄无声息浇湿天地,远处驶来一辆车,姜黄色车灯破开雨幕,在酒店门前缓缓停下。
立刻便有门童上前,想要拉开车门,却被人挡住示意门童退下,待门童退出几步后,那人手中擎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弯下腰来将车门打开,又将伞举高了,撑在车门前。
车中,靳长殊戴着蓝牙耳机,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耳机中,下属汇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他却并未发怒,只淡淡道:“既然她回国了,那就继续查下去,她总要在公共场合露面。”
下属应是,却又有些为难:“只是那个车牌,经过追查,所属人的身份保密,只能查到,归属于非洲上的某个私域小国,那边土地买卖太多,归属变更极快,再往下深挖,或许要同那边先打个招呼。”
“让赵恍去联系。”靳长殊抬眸,前座的赵秘书立刻记录下来,“对方有备而来,肯定不会让我们轻易查到。那个牌照就是他放出的饵,必然有所图谋。”
外面,雨声渐渐大了,靳长殊摘下耳机随手丢到一旁,自车中下来,身上及膝的开司米黑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腰细腿长,站在那里,如芝兰玉树,渊渟岳峙,冰冷而英俊。
他眉目中隐含倦意,狭长凤眸笼在落雨之中,点滴明灭间,锋利冷丽,默然矜贵。
另一侧正好也开来一辆车,同样的随扈拉开车门,从里面先伸出一截黑色的手杖,落在地上,溅开一点浅浅的涟漪。
男人自车中下来,金色的眼镜王蛇杖头落在他掌间,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比黄金更耀眼的,却是他的容貌,同靳长殊比起来,竟也在伯仲之间——
正是桑大公子,桑梏。
说起来,靳长殊同桑家关系匪浅,桑家煊赫,传承已历两百多年,建国时毁家纾难,后来渐渐没了声响。
许多人都以为,他们的家族已经毁于战乱,可唯有最上层顶尖的那一小群人才知晓,桑家并未消亡,反倒是隐于幕后,膨胀成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庞然大物,操控着商场之上的每一次波浪动荡。
这一代桑家家主桑茂育有两子一女,女儿同靳长殊是自小定下的婚约,随着子女们年纪渐长,桑茂渐渐退隐,放权给了长子桑梏。
桑梏却最是离经叛道,桑家祖训低调,他便宁可自立门户,也不受束缚。如今哪怕不借用桑家的名势,桑家大公子在商场之上也是声名远播,手段酷烈,不容小觑。
而此刻,向来不可一世的桑大公子,却正俯下身去,掌心朝上,邀请车中人下车。
车中伸出一只手来,自指尖至手腕,是一线雪色秾艳的白,如同冰肌玉骨,每一寸都完美无瑕,令人忍不住遐思,能有这样一只手的人,究竟是如何的国色天香。
靳长殊原本只是随意一觑,却又忽然顿住,看着那只手放入桑梏手中,桑梏收拢手指,将那只手牢牢握入掌心,却又垂眸,对着车中的人说了什么……
“先生?”
撑伞的助理久久不见靳长殊动作,只好出言询问靳长殊。
靳长殊收回视线,淡淡道:“走吧。”
他刚步入酒店之中,身后,宋荔晚正从车中下来,对着桑梏,潋滟一笑。
檐下灯光缱绻,映出两条路蜿蜒向不同的两端。
两人错过瞬间,大雨,正好落下。
宋荔晚忽然抬起眼睛,看向酒店大门,却只看见一道模糊的背影,隐入了玻璃门后。
桑梏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宋荔晚随口说,“在想今晚,能拉多少赞助。”
“都说了,你那电影,我全都投了,做什么还给那些人机会。”
宋荔晚轻轻一笑:“知道桑大少实力雄厚,可我早晚,是要学着同人谈生意做买卖的,总不能永远躲在你的羽翼下面吧。”
桑梏扬了扬眉,似乎对她的话很不满意:“为什么不行?不跟着我,你还想跑到哪去?”
宋荔晚却不说话,只含笑望着他。她一笑,如珠光明艳,灼人眼球,美得让人不忍心对她说出一句重话。
桑梏拿她没办法:“想去就去吧,真搞不懂你,干什么白白把赚钱的机会送给他们。”
“只有你对我这样有信心。”宋荔晚忍俊不禁,“那毕竟是我们公司筹拍的第一部 电影。”
这几年,宋荔晚赞同了在英国的学业,去了美国,重新考取了大学。这一次她学的是传媒方向,毕业后同楚卉安合资筹办了影视公司。
这次宴席,就是桑梏替她安排引荐了圈内几个朋友,看看有没有人有兴趣,想要投资的。
按桑梏的话来说,宋荔晚纯粹是多此一举,拍电影的钱虽然多,但他桑梏还是掏得起,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宋荔晚真是个花钱的天才,拍的电影要用掉一个国家的经费,那不是还有人等着想替她花钱?
宋荔晚偏偏不愿意。
桑梏无奈,只能又叮嘱她:“我没跟那些人说咱俩的关系,要是有人说话不好听,你别忍着,记下来,等我去收拾他们。”
宋荔晚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子看:“我有分寸。”
桑梏哼哼两声,原本想把宋荔晚送到包厢门口,可宋荔晚看他一眼,他只好举手投降:“知道了,咱们各走各的。”
宋荔晚这才满意,看了看手机上的包厢名称,自有礼宾小姐领着她向里走去。
到了包厢门口,礼宾小姐替她推开门来,里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听到声音都看过来,每个见到她的人眼中,都骤然亮起惊艳之色。
今日是正事,宋荔晚穿了条捻金缂丝旗袍,一寸缂丝一寸金,淡淡的香云色袍身上,密密匝匝地绣了织金的云朵,层叠着透出几朵霜冻颜色的重瓣牡丹,蜿蜒着蔓延至她极纤细的腰身上,似是温柔的一只手,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里面。
颈中的蝴蝶扣上,是整颗的猫眼石,这样好的彩头,却只拿来点缀她的衣角,难免有些穷奢极欲,可若是看到了她的面孔,便再没有一丝的可惜。
她的脸,才是上天最精雕细琢、完美无缺的杰作,任何的珠翠玉石,能够点缀她的衣角,已经是一种荣幸。
若说美色可以杀人,或许有些夸大其词,可她一进来,屋内的人为她的容色所慑,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
半晌,才有人先开口:“你找谁?”
这是商务晚宴,落座的大多是男人,伶仃的几名女性,也大多是陪同来参加的,绿暗红稀,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宋荔晚微笑道:“我不找谁,我是来赴宴的。”
“你就是宋荔晚?”总算有人对上名号,“桑少呢?”
“他今日有事,我一个人来就好。”宋荔晚落落大方落座,笑道,“难不成诸位,只惦记着桑大公子不成?”
她一笑,如珠玉泄地,引得看她的人,不由自主便同她一起笑了起来。包厢中气氛轻松起来,因为是初次见面,各自介绍了一番。
这些都是桑梏的人脉,同他相熟,他不常开口,难得一次,也是引荐宋荔晚,众人原本就有些好奇,如今见了真人,交换眼色,各自在心里为宋荔晚和桑梏的关系下了定论。
都说狐假虎威,有桑梏在她身后立着,哪怕本人没来,也没人敢不给宋荔晚面子。
大家相处融洽,言笑晏晏,酒过三巡后见了真章,有人仗着酒意,故意问道:“桑少从来独来独往,这次破例向我们引荐了宋小姐,按理说,我们自然要给桑少这个面子,可宋小姐总要给我们透点底,究竟是怎么攀上了桑少这棵大树。”
这话一出,场上又静了一下,旋即就有人打圆场说:“老徐这是有酒了。”
被喊作老徐这人,并不是桑梏喊来的,反倒是被人带进来的,他也是初来乍到,刚刚混进这个圈子,满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可进来知道,人外有人,自己那一点资金,连牌桌都没资格上。
可今日,眼见着宋荔晚这样受人追捧,却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同桑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罢了。
老徐一恨狐狸精,二恨自己不能做狐狸精,喝多了两杯酒,问的就有些无礼了。
他见大家神色各异,心里也有些后悔,可说都说了,还是硬着头皮说:“问问而已,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连问都不行了?”
却听得宋荔晚轻笑一声,声音清冷,如碎金断玉,泠泠如泉般悦耳动听:“徐先生这话说得,倒好像桑大公子是那种□□熏心,烽火戏诸侯的脾气了。”
老徐一拍桌子起身:“你少扯虎皮做大旗!我可没这么说桑少的意思。”
“是不是,诸位也听到了,是非曲折,徐先生又何必动怒?”宋荔晚视线扫过在座众人,淡淡道,“或者,我下次见了桑少,转述了问问他?”
“老徐!还不赶快坐下!”
带老徐来的人,总算不再看热闹了——开玩笑,真让宋荔晚去问桑梏,他们还想不想混了?
那人堆着笑冲宋荔晚说:“他是个粗人,宋小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敬宋小姐一杯,就当赔罪了。”
说着,先自己一口将杯中酒饮尽了。
他干脆利落,众人都为她叫好,倒显得宋荔晚若是不喝,有些小气。宋荔晚也不是拿乔的人,浅笑道:“我是晚辈,王总既然喝了一杯,那我就敬陪三杯。”
今日的酒都是上好的梨白,听着名字温和,入口也是绵柔,可是一入喉中,便如一线火般烧了起来。宋荔晚毫不停顿,连饮三杯,面上腾起两朵红云,却很淡然地向着各位扬了扬杯底。
“见笑了。”
“宋小姐不但人美,原来酒量也这么好。”有人又说,“我也来敬宋小姐一杯。”
“是啊,宋小姐,给老王面子,总不能不给我们面子吧?”
场上人多,都举向宋荔晚,一时之间,竟将宋荔晚团团围住。
宋荔晚微微皱眉,忽然听到门外,有人似笑非笑道:“什么样的好酒,还要这样抢着来喝?”
声音佻拓浮浪,听着含笑,其实森冷。
众人立刻定住,唯有宋荔晚,有些无奈。
让桑梏不要来,他到底还是来了。
桑梏站在那里,不咸不淡地扫过众人,视线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慌张地把酒杯放了下去。
可他看向宋荔晚时,却忽然对着她眨了眨眼,宋荔晚忍不住笑了,迎上来,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说:“都说不让你来了……”
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
门外,原来还站了个人。
桑梏身量高,遮挡住门内的光,星星点点地落在走廊上,壁上绘着细密繁复的大花,分不清是牡丹还是芍药,翻卷勾连着,蜿蜒至目力不可及的地方。
靳长殊站在那里,他穿一身黑衣,光影落在上面,也似为他簪了满身的落花。灯光幽微,他的面色苍白冰冷,浓黑的羽睫似是沉沉鸦翅,恹恹地垂在那里。
察觉到宋荔晚的视线,他缓缓抬起眼睛,四目相对,他眼底钴色褪去,一瞬间,翻涌起无边的翡色巨浪,淹没理智,仿若饿了许久的兽,看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宝物。
宋荔晚下意识后退一步,心脏猛地沸腾,他却已移开视线,走进门中。
见到他来,原本就鸦雀无声的包厢内,越发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桑梏到底只是新贵——大家都以为,桑家只是寂寂无名——若说桑梏的面,想见到底还是能够见到,可靳长殊靳二爷,想见一面,却比登天还难。
这位爷和桑梏又不一样,桑梏是嬉笑怒骂,阴晴不定,可到底情绪都写在脸上,这位爷却永远冷淡矜贵,令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别说是取悦他,能不碍到他的眼,已经很了不起。
此刻,见他同桑梏并肩而立,众人实在不知,怎么忽然把这位爷引了来,到底还是和桑梏最相熟那个,先开了口:“桑少,靳先生,这是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桑梏嗤笑一声,拉过宋荔晚的手,挽在自己的手臂上,轻描淡写说:“我当然是为她来的。”
靳长殊不语,那人自认也没这个脸面,逼着靳二爷开口,只能讪讪一笑。却见靳长殊将视线从宋荔晚挽在桑梏臂间的手上收了回来,语调平淡道。
“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老婆久别重逢却挽着别的男人的手,靳二爷委屈,但靳二爷不说
◉ 第40章
40
男人的嗓音低沉冷透, 若是说起情话,定然格外缱绻悱恻, 处处都透露着不染尘埃高高在上的骄矜雍容。
包厢内, 原本的酒色财气被冷风给吹散了。众人看看靳长殊,又看看桑梏,一时情绪各异。
最后的视线, 却都落在了宋荔晚身上。
乖乖,这位到底什么来头,身上的本事又有多大, 才会引得两位大佬这样为她站台撑腰。
若是他们这群人精还看不懂气氛, 那就太小瞧商海浮沉中混出来的人了——
够格认识这二位的,哪一位不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场上早有机灵的, 替两人让出位置, 恰好一左一右,分列宋荔晚两旁。
靳长殊却没有动,他不动, 桑梏便也不动,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靳长殊眉目冰冷, 凤眸之中浮动着冰层明灭,连下颌线都绷出锋利弧度。
两人站得平静,分明暗流涌动。
“靳先生。”
却有一道清冷的声音, 打破了这样沉鸷的气氛。
宋荔晚的手, 原本只是松松地搭在桑梏肘间,此刻却忽而握得深了, 姿态亲昵, 对着靳长殊, 露出一个礼貌而冷淡的笑容。
“您好。”
落落大方, 却又,拒人千里。
靳长殊眼底原本的浮冰,一瞬间化作厚重冰层,几乎冻结整个春夜,却又倏而笑了,笑意冷而深,似寒芒刺骨,见者无不胆寒。
“您好?”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看着宋荔晚,似乎想要将她吞入腹中,“宋小姐实在太客气了。”
“客气”两个字,被他恶狠狠地噙在齿间,仿若一块硬糖,一口一口,咬碎了咽进去。
宋荔晚却仿若未闻:“初次见面,客气一些是应该的。”
好一个初次见面。
这是在……避嫌?
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桑梏忽然对着靳长殊也露出个笑容,唇角扬起,似是得意洋洋,却又忽然皱了一下眉——
是被宋荔晚,轻轻掐了一下。
桑梏觑了宋荔晚一眼,见她神情淡然,可握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却越攥越紧,在心里啧了一声,到底还是说:“靳二爷,站在门口不像一回事儿,咱们不如入席吧?”
靳长殊仍是死死盯着宋荔晚,宋荔晚却垂下眼睛,不再和他多说。
转身,干脆利落地入席了。
桑梏耸耸肩,也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只剩下靳长殊还站在原处。
包厢中空气凝固僵硬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低着头,像是忽然被杯子上的花纹吸引移不开视线。
开玩笑,谁敢这个时候抬头看靳二爷的表情啊!
半晌,脚步声响了起来,靳长殊到底走到宋荔晚身旁,椅子拉开,而后坐下。
三人并肩坐着,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像是有看不见的气流,盘旋在三人之间,浪潮汹涌,局外人谁敢碰一碰,就得尸骨无存。
夭寿哦,这场酒宴,真是夭寿。
这是在座的几位老板共同的心事,彼此悄悄交换眼神,个个苦不堪言。
真不知道坐在这两位大佬中间,宋小姐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怎么受得了的。
可宋荔晚却远不如他们想象中局促不安,反倒是漫不经心地,将放在桌边的酒杯向着里面推了推,涂了红色蔻丹的指尖抵在擦得剔透的玻璃杯上,杯身折射出一点曼妙的光。
一旁忽然递来一张手帕,叠得整齐雪白,一角以金线绣着桑家的家徽,宋荔晚接过来,对着桑梏道了声谢,眼睛弯起,笑意明媚动人,将指尖沾着的一点酒液擦了,旁边桑梏便又轻车熟路地接过手帕。
这样的体贴入微,倒像是两人之间,并非是什么金丝雀同金丨主的关系,反倒更像是情根深种。
靳长殊浓墨似的眸落在宋荔晚的侧脸上,眸中情绪晦涩不明,忽然开口问:“之前倒是没有见过宋小姐。”
宋荔晚倒是并不遮掩:“是,我这些年,都在美国留学。”
“美国?”靳长殊冰白指尖轻轻一动,“原来比起英国,宋小姐更中意美国?”
这话说得蹊跷,好端端扯上了英国。
别人听不懂,可宋荔晚自然明白:“谈不上中意不中意。只是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看来宋小姐得偿所愿了。”
“是啊。”宋荔晚红唇翘起,潋滟一笑,“天道酬勤,费了那么多功夫,倒真是心想事成。”
靳长殊视线凝在她的脸上,许久,薄唇间溢出一声冷而淡的声音,像是在笑,却又毫无情绪:“宋小姐运气……一向不错。”
宋荔晚不置可否一笑,琥珀色的眸底深深浅浅,女人有了秘密,便总是更美,她这样似笑非笑,眼底像是长了钩子,落在谁的身上,谁就要被她偷走了一颗心去。
旁边的人,忍不住有些艳羡,靳二爷不愧是靳二爷,当着桑大公子的面,居然也引得桑大公子的人对他另眼相看。
便有人举杯道:“说起来我们的运气也不错,承了二爷同大公子的运,得见宋小姐这样的绝代佳人,我来敬宋小姐一杯。”
桑梏懒洋洋道:“她不爱喝酒,我替她喝。”
靳长殊声音冷淡:“这杯我替她。”
两人竟是同时出声,不分先后。
敬酒的人:……
宋荔晚:……
今日场上,鸦雀无声的时候实在太多,敬酒的人愣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宋荔晚却也生出了想要扶额的念头。
可桑梏同靳长殊,却寸步不让,两人都看向宋荔晚,似乎等着宋荔晚选出一个最佳人选,来喝这杯酒。
宋荔晚知道,经此一役,自己势必是要在圈中出名了,她更知道,今晚若自己不有所表示,往后都只能被他们认定,是桑梏的金丝雀,就算是愿意和她谈生意,也只是碍于桑梏的面子。
更可能,往后提起她,大家想起的都是靳长殊同桑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一幕,而非她的公司,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这正是她最不想要的。
宋荔晚索性执起酒杯,起身笑道:“一杯酒而已,我酒量再差,也承担得起。况且李总亲自敬酒,我自然是要喝的。李总,我先干为敬。”
话毕,扬首。
透明清澈的酒液落入喉中,初时是甜的,却又烈火中烧,沸腾着一线没入肺腑。
宋荔晚忍住呛咳的冲动,含笑倒转酒杯,将空空如也的杯底向着众人展示。
却不知道,此刻,众人视线没有看向酒杯,却都落在了她的脸上。那酒太烈,烧得她眼尾泛起了桃花的颜色,一痕自眼尾,没入了乌黑的鬓间。
乌发,雪肤,桃花烧痕。
颜色对比太过分明,任谁都挪不开眼去。
可低低一声轻响,靳长殊修长手指蜷起,在桌上轻轻一扣,声音不大,却又若洪钟一般。而他面上冷丽眉目,却又染了戾气,满满皆是山雨欲来。
识相的都连忙把眼睛收了回去,敬酒那位李总也赶忙将酒喝了,奉承道:“宋小姐海量,不知道宋小姐在哪里高就?”
宋荔晚并不在意这些眉眼官司,只含笑道:“同朋友合开了一家影视公司。”
“哦?”不止是李总,别的老总也都来了兴致,“娱乐圈可是摇钱树,看来不该叫宋小姐,也该喊一声宋总。宋总公司是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
“电影。”宋荔晚慢条斯理道,“我们公司的第一部 电影正在筹拍,今日来此,就是想看看诸位有没有兴趣,愿意投资的。”
这年头投资拍电影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大家有点钱,都愿意试试水,可那也是建立在,能够回本的基础上。
可宋荔晚这家公司,现在才刚刚起步,连一部像样的电影都没有,空口白牙想拉投资,任谁把钱往水里扔,都会有些心疼。
不过,若是看在桑梏的面子上,投一点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位,一看就是桑大公子捧在心尖上的人物,若是空手而归,万一撒一撒娇,惹得桑大公子不悦,他们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唉,做生意难,还不如做只金丝雀,背靠大树好乘凉。
众人还在思忖,该投多少,既不心疼,又不会惹宋荔晚不满,就听靳长殊淡淡问:“想要投资,有什么条件?”
众人立刻竖起耳朵,宋荔晚轻轻瞥了靳长殊一眼,视线对上一刻,长长的睫毛颤抖一下,不堪重负般地垂下,只淡淡道:“投资之后,不能插手公司的任何决策,必须全都听我的。”
此言一出,气氛有些微妙,有人忍不住,已经笑了出来。
倒不是笑这句话,实在是宋荔晚有些异想天开,对着靳长殊,居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毕竟谁不知道,靳长殊在工作里,是出了名的独断专横,称他一声“暴君”也不为过。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就能看到比他还蛮横的人呢?
靳二爷就算是看在美色的份上愿意投资,可听到这样的话,不拂袖而去已经算好的了。这位宋小姐,实在是有些不会说话。
可下一刻,靳长殊说:“好。”
众人:……
啊?
宋荔晚秀丽长眉轻轻一挑,似笑非笑望着靳长殊:“靳先生是同意我的条件,打算投资了?”
“是。”靳长殊微微颔首,冷白色的腕骨随意搭在铺了红色天鹅绒桌布的桌面上,漫不经心地勾动手边一只高脚酒杯,“宋小姐若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
竟是一幅迫不及待、生怕错过的模样。
众人生出疑惑,总算有人想起来问:“不知道宋小姐这部电影,打算拍点什么,导演和演员定下来了吗?”
“拍什么还没定下,毕竟这是导演的工作,我也只是跑跑腿拉点资金,哪里敢催他?至于导演……”宋荔晚弯眼一笑,恰似玫瑰开谢一瞬,清绝艳绝,“贺砺大家应当都听说过吧?”
何止是听说过!
若说如今影坛上,公认最牛的导演,当是贺砺莫属。
他是华裔,从小在美国长大,十九岁第一部 执导的电影,便夺得了柏林、戛纳两座奖杯,那时大家都在猜他年少成名,究竟是未来可期还是伤仲永,结果两年后他就给出了满意的答卷,大胆启用素人演员,却一举拿下了当年所有的电影奖项,连同奥斯卡一起收入囊中,堪称是大满贯式的成功。
哪怕是以在场人的见识,闻言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那可是贺导啊!宋小姐是怎么请到这尊大神的?”
宋荔晚只是淡淡一笑:“我同贺导有些交情。恰好他如今打算叶落归根,受上面邀请恢复中国国籍,又听说我打算开公司,便来捧场,主动和我签约,由我来筹拍他归国后的第一部 电影。”
无人不知,贺砺这个名字,就是票房的象征。在如今获奖电影越来越曲高和寡,哪怕口碑不错,可票房上却无法同那些大投资的爆米花电影抗衡的当下,贺砺的电影却将娱乐性同艺术性结合得完美无缺,票房奖项双丰收,如今功成名就,电影史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他归国转换国籍后的第一部 电影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更是心中有数。
李总先道:“宋小姐,宋总,您这人脉可真是太广了。别的不说,您的电影,我肯定投了,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多说,只出钱,不出嘴。”
有他起头,剩下的人也都连忙表示:“对对对,我们也愿意,公司的运行我们绝不插嘴,贺导爱怎么拍就怎么拍!”
前倨后恭之态,实在是太过明显。
宋荔晚却没什么扬眉吐气的感觉,依旧心平气和道:“各位若是有意,咱们可以去公司详谈。只是要告诉大家一声,桑先生已经是电影最大的投资人了,或许诸位占比,不会太多。”
此言一出,大家更是激动。
若是刚刚听宋荔晚这么说,大家只觉得是桑大公子为了捧小情人儿,这才一掷千金,可现在知晓了宋荔晚连贺砺都收入囊中,一时只觉得桑梏是慧眼识英才,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一个个更是趋之若鹜。
气氛热烈,宋荔晚美目流转,同桑梏相视一笑。
这些,全在两人的意料之中,先抑后扬,要大家看轻宋荔晚,却又抛出贺砺这个噱头,不愁无人应和。
哪怕第一次合作,两人却也是格外默契,笑时看起来十足亲密,又都是如玉模样,实在是……
很碍眼。
“啪”地一声轻响,却是靳长殊站起身时,不小心带倒了桌上放着的高脚水晶玻璃杯。
剔透杯中盛着的绛红酒液,一瞬间便淌过桌面,洒在两人衣角。旗袍的布料单薄,立时便被染出了一片泛泛的红,冰冷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曼妙生姿的动人曲线。
宋荔晚皱起眉来,旁边桑梏啧了一声,伸臂拿来纸巾:“怎么这么不小心?”
靳长殊却已经脱下外套,递给了她:“抱歉,宋小姐。”
外套上可以嗅到淡淡的天竺葵同焚香的气息,冷而雍容,同他这个人如出一辙。宋荔晚用外套挡住弄脏了的裙角,只平淡道:“多谢靳先生。”
“是我莽撞,弄脏了宋小姐的衣物。”靳长殊却俯下身,向着她伸出手来,“我愿意赔偿宋小姐的损失。”
头顶的水晶吊灯投下明亮的影,仿若是一层层雪白的浪,毫无遮挡地倾斜而下。他站在那里,微微俯首,影同眉眼,连成一道清隽漂亮的弧线,英俊而锐利,唇边弧度微妙,似是笃定,她会应下自己的邀约。
可宋荔晚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潋滟一笑,却并没有将手递给他,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
只这一步,便将距离拉得极近,离得有些太近了,她的唇便在他的耳侧咫尺,呵出的气流,温热缠绵地拂过他的颈同耳垂,语调软而低,仿若情话般幽柔甜美。
“靳先生说笑了,您只是无心之失,我又哪里能要您赔偿。”
她说着,已经同他擦肩而过,却又回眸望他一眼,琥珀眼眸明亮动人,滟色流殊,令人几乎目眩神迷。
她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袖子太长,垂在那里,仿若水袖般,半遮半掩着她纤细若春柳般的腰肢。
高跟鞋的声音由近及远,她的身影袅袅如一枝亭亭的荷。房门开合,她便隐在了长长的走廊上,再也看不见了。
不知是谁,仿若梦呓似的小声说:“真是个美人儿啊——”
却见靳长殊唇角笑意更深,原本冷若冰霜的眼底,落在她的身影上,竟是那样浓烈炽热。
而后他看向桑梏,偏冷的音质不疾不徐道:“先失陪了。”
桑梏却不知想到什么,意态懒倦道:“二爷自便。”
待得靳长殊走后,包厢内众人却越发兴奋。
宋小姐不是桑大公子的人吗?
看这样子,是靳二爷也看上了?
桑大公子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谁敢和二爷斗啊,况且那位宋小姐,看起来也不是无动于衷嘛。
这样精彩的三角关系,令人实在啧啧称奇。
哪怕刚刚被两位爷吓得不轻,可众人还是兴致勃勃地想。
这场酒局,可真是来值了!-
宋荔晚刚出包厢,外面,便有女侍应生请她去贵宾专属的休息室更衣。
宋荔晚却只说:“不必,借我一张湿巾,擦擦就好。”
女侍应生拗不过她,只好领她去了盥洗室。
这样的地方,便连盥洗室都比别处要豪华得多,台上放着一只香炉,炉中香烟袅袅,整面墙上都挂着擦得干净的镜子,另一边还放了长条沙发,供人休息。
宋荔晚随手将靳长殊的外套丢到一旁,低头查看裙上的污渍。
这一杯酒撒得巧,自她的腰腹处往下,一路蜿蜒过大腿膝盖,直至小腿处,方才意犹未尽地止住。
好好一条缂丝旗袍,这样娇嫩的料子,眼看是又不能穿了。
宋荔晚有些磨牙,忍不住骂道:“怎么总和我的裙子过不去。”
过去是撕,现在是故意往上倒酒,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把裙子给毁了他心里才高兴。
今夜是注定不能回去酒局了,宋荔晚有些不悦,打量裙子实在心疼,索性靠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将毛巾打湿了,一点一点擦拭半干的酒液。
门被推开,她没有抬头,只以为是有人要用洗手间,却忽然听到一道清越而凉薄的声线,冷冷地响在身后:“怎么不去休息室?”
镜中,正映出熟悉的高挑身影,只立在那里,便如远山空谷,冷而骄矜,墨色的眉目,沉沉地望向她,如有实质般,一寸一寸地掠过她的肌肤。
宋荔晚几乎能够想象出,有只无形的手轻佻而缓慢地拂过来,那种冰冷的触感,如霜雪般,却足以令身体,燃起燎原的火焰,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没有半分区别……
不过是个男人,做什么就这么情不自禁。
宋荔晚在心里骂自己,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女盥洗室,靳先生,男士的在隔壁。”
他嗤笑一声,已经慢慢走近了他。
宋荔晚没有回头,只在镜中,看着身后的人一点点接近自己,压迫感慢慢落下来,如同如影随形的影,自她的眉眼开始,无法抵抗地淹没了她。
“这里,不是只有我们吗?”
他微微低下头来,明明没有触碰到她一分一毫,可宋荔晚莫名觉得颈后一线,都滚烫起来,蔓延着,延伸至背脊上蝴蝶似的脊骨,继续落入,不可明言之地。
“还是说,宋小姐不想见到我?”
宋荔晚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乱了,她吸了口气,才淡淡回答说:“我和靳先生素昧平生,还谈不上什么‘想见不想见’的。”
“素昧平生?”他轻笑一声,钴色眸底翡色涌动,如大马士革玫瑰叶羽,冷而昳丽,“那为什么躲着我?”
“我没有躲你。”宋荔晚似笑非笑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靳先生,我对你没有兴趣,请你出去吧。”
宋荔晚说着,伸手要将流淌的水龙头关上,身后却伸来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在她的手背上,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了掌心之中——
而她,也被包裹在了他的怀中。
男人的怀抱宽大,天竺葵同焚香的气息,一瞬间将她牢牢困住,姿态强硬地侵丨占入她的鼻端发梢。
那是独属于靳长殊的,无法拒绝,冷酷而强大的气息。
“我知道宋小姐对我没有兴趣,毕竟,宋小姐同桑梏,似乎关系很亲密?按理说,我不该这样强人所难,可实不相瞒,我对宋小姐,却是……”
他停顿一下,微微一笑,露出削薄唇间雪白的齿,如同猛兽,终于咬住了渴望已久的猎物,再也,不肯松口。
“一见钟情,再不可自拔。”
作者有话说:
靳长殊: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我挖墙脚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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