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1章
41
隔着镜子看人, 总有一种雾里看花、朦胧未明之感。
宋荔晚微微侧头,想要躲开这一线炽热话语, 却又偏偏撞进镜中, 他钴色眼底那翻涌起伏的翡色巨浪,一浪高过一浪,不止淹没自己, 也要将她,一道拖入那无法逃脱的漩涡之中。
呼吸一乱,姿态就也乱了, 他的手沿着她的腰身, 自后向前,慢慢地在她的身前交叠缠绕, 如同捕猎的网, 网罗住了她。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宽大,遮挡在腰上, 几乎将整个腰肢都牢牢挡住, 宋荔晚哪怕只是轻轻一动, 也能感知到,他掌心的热度。
她索性转过身去。
他没有预料到,头仍是垂着, 同她鼻尖擦过鼻尖, 那一点肌肤的接触,也似电光火石, 一瞬间便擦出了星火。
这里太拥挤了, 身后的水龙头中仍潺潺地流出水来, 包豪斯风的水池几乎是一个平面, 水流的多了,蓄起平平的一道波光,映着之上的灯光璀璨,半池瑟瑟。
“靳先生这话的意思是说……只要你看上的东西,都要归你所有?”
宋荔晚眼波流转,唇边勾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他时,眼睫半抬,刚刚饮酒时存留的桃花烧痕仍未褪去,甚至在他的接近后,越发得明艳盛大,自眼尾一路烧至鬓边,明眸微睐,似是邀人一亲芳泽。
靳长殊也放低了声音,如玉石般凉薄寒烈的冰冷质地,却为了她,而有了温度,偏偏说的,却是最冷酷无情的话语:“别和桑家人扯上关系,那对你不好。”
“哦?”宋荔晚微微扬首,如桃花似的眸中星光璀璨,跳脱明丽,“我倒不知道,桑家是什么洪水猛兽,至少桑大少对我,从来以礼相待……”
她说着,笑了起来,似是提到桑梏,就令她心情格外愉悦,眼睛弯成一个格外温柔漂亮的弧度,语调缱绻地叹惋说。
“我只知道,势焰熏天的靳先生,才是最不可靠近、最令人畏惧的……坏人。”
“坏人”两个字,被她说得百转千回,语调柔媚而疏离,似是一支白羽,轻轻搔过心尖一点痒意。
他不置可否,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又向前,更进一步,腿几乎挤入她的膝间,宋荔晚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大腿靠在身后大理石的洗手台上,凉而潮湿,却又感觉他的手,握着她的腰肢轻轻向上一抬,她便被他放置在了台面之上。
现在,是她高于他了——
又或者不是,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能同他平起平坐。
为了保持平衡,宋荔晚两只手撑在了台面上,微微扬起下颌,柔软俏丽的下颌同脖颈,勾勒出曼妙生情的流畅曲线。
掌心下的水缓缓地流动着,填满指缝同掌纹每一寸罅隙,他在离她最近的方寸之地,可她轻轻抬起腿来,一条交叠在另一条上面,膝盖微微拱起,抵在他的腿上。
裙摆已经被水无声地浸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如同一支笔尖削得极细的铅笔,一点点勾勒出那修长而纤细的线条。
腿向上,裙摆却被拉得短了,一截雪玉生光盈润无瑕的小腿便露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双银灰色的细高跟鞋,带子绕过脚踝,一圈一圈,层层叠叠地将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仿佛一样精心妆点的礼物,等着人小心翼翼地拆开品亵。
宋荔晚向后又仰了一点,膝盖同他分开,鞋尖翘起,状似无意地插丨入他的膝间,又缓慢地往上移了移,在危险的边缘,若有似无地试探。
靳长殊眼神暗了暗,向前压了过去,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台面上。
鼻息交缠,两人的呼吸声都重了一些,近得可以看见,彼此眼中的自己,她的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似是拒绝,却又因为肌肤之间的触碰,而使这个拒绝显那样真心实意。
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这只手腕,如同玫瑰花茎,那样纤细,几乎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她也微微皱眉,似是吃痛,有些报复似的,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疼。”
这一声带一点鼻音,软糯娇甜,靳长殊的手指下意识在她肌肤上收紧,缓缓地松开,却没有彻底放手,只是那样将她圈在掌心,确保她无法逃脱。
“如果我是坏人。”他慢条斯理地,以视线侵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这样和我说话吗?”
宋荔晚有些不高兴,又要踢他,可他已经轻描淡写地握住她的脚踝,向上折来,她的小腿便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她不敢再乱动,因为已经感受到某个地方传来的勃勃生机。
宋荔晚微微一僵,却又笑了:“看来靳先生,不赞同我的评判。”
“宋小姐实在是有些识人不清。”他同样嗤笑一声,指腹㥋蒊摩挲着她的手腕,如同抚弄一块上好的美玉,“桑梏那样的人,不适合你。”
“难道你就适合我了?”宋荔晚故意同他唱反调,“我若嫁给桑梏,往后,咱们还是一家人。等靳先生娶了桑小姐,说不定还要叫我一声大嫂,啊——”
她的挑衅十足成功,还未说完,他便已经悍然向前,狠狠地按丨住了她。她被夹在他的胸膛同镜子之间,一面冰冷,一面炽热,两重天地,煎熬着她。
“宋荔晚。”他的语调仍旧平静,甚至品得出一点温柔意味,可一字一字,都咬得极重,“为了躲我,宁可找上桑梏?他能给你的,难道我给不了你?”
无人触碰不见天日的娇嫩肌肤,猛地受了这样的刺激,引得她轻轻地战栗起来,她想要收回腿来,蜷缩起来,可他钳制住她,要她动弹不得。
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有女人的笑声细碎地落了进来。
“……桑大少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真被迷昏了头了。”
“何止桑大少,那位靳先生不也是……我可听说,之前他金屋藏娇,一心一意从不看别的女人一眼,还以为真是那么痴情呢。”
“他们有钱人,哪有真的痴情的?只看诱惑大不大了。”那人感叹道,“若我也像那位宋小姐一样美,我自然也要在这些人之间左右逢源。”
是刚刚宴席上,跟着那几位老板一起来的女伴。
宋荔晚浑身一僵。
若是她们进来,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往后商界圈中,她又如何以一个正经的身份站出来?只能被当作金丝雀,当做一样玩物罢了。
满身的燥热散了,只剩下冷汗,宋荔晚压低声音说:“你放开我!”
“怕了?”他却恍若未觉,“桑梏为了你,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我为了你,却只落下一个没那么痴情的名号。宋小姐,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宋荔晚觉得他有病:“又不是我说的你。靳长殊,你少在这里发神经!”
他低低地“呵”了一声,明明挨了骂,心情却看起来不错。脚步声越来越近,能感到宋荔晚缠在腰上的小腿越来越僵硬,却也将他拉得,离自己越来越紧。
火舌自两人碰触过的地方一路燃烧,宋荔晚觉得有些渴,下意识舔了舔嘴角。
“想让我放开你也可以。”他语调平淡道,“取悦我。”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宋荔晚简直想要破口大骂。他钴色的眼睛,那样落在她的身上,又凉又热,要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可落子无悔,既然出现在他面前,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宋荔晚双手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却又在双唇触碰之前,止住了来势,有些恶狠狠地问他:“你想要我怎么取悦你?”
她一生气,眼底怒意勃发,反倒越发明亮,如同燃烧的星子,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他的宝物,是他丢失的星尘,如今,终于重新回到他的掌心。
靳长殊扬起唇角,淡淡道:“你应该知道。”
下一刻,宋荔晚便已经重重地亲了过来。
她的唇柔软至不可思议,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她身上神秘的,如同玫瑰的缠绵气息,齿碰在齿上,发出一声轻响,有些疼,可那疼蔓延开来,柔软的舌拂过,灵巧似一尾鱼,游曳过去,处处点火。
他以为自己可以克制,可原来不行。
她是火、是毒,是触碰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戒丨断的止痛剂。
这个吻,她只是一触便想离开,可刚向后退去,后颈却被他狠狠扣住,向着他的方向用力地推了过来。
她身不由己地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怀抱,手臂抵在他的胸口,明明是想要将他推开,可他吻得太急,急不可耐似的,要将这几年错过的都补偿回来。
津丨液顺着齿角落下,煽情而羞耻,她的手抓紧了他的领口,将那昂贵的布料,揉出了凌乱的痕迹。
她的衣襟,却又比他还要更乱,在他的掌控间,雪白的肌肤如同重重花萼包裹着的最娇嫩的花瓣,一层一层剥开后,方才能看得见艳光乍泄。
耳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有人推了推门,在搅得人无暇思考的热度里面,宋荔晚猛地清醒过来,推着他的肩膀,想要他放开。
可他不肯放开,手捻在她的耳垂上,揉搓得发红发烫,一边更进一步地掠夺她口中的空气,最好要她再无一点精力分心,只能尽数投注在他的身上。
门外的声音还在响,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每一次触碰,哪怕只如蝴蝶翅膀拂过,却也掀起了风暴,吞噬她、席卷她。
他步步紧逼,脚步声也如影随形,宋荔晚终于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靳长殊“嘶”了一声,到底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宋荔晚一边喘息着,一边颤抖着手,想要将领口的扣子系上,余光看到镜中自己的脸,一双眼睛像是漾满了水,春色如潮,活色生香。
他的额抵在她的颈边,低低地轻笑说:“这么怕被人看到我们?”
“是啊,怕以后嫁不进桑家……嘶——”
宋荔晚也倒抽一口冷气,却是靳长殊闻言,忽然在她肩上咬了一口,宋荔晚吃痛,刚要生气,却又听到外面的声音。
“啊,正在维修啊。”
“换另一层吧。”
脚步声停顿一下,便又转了方向,渐渐走得远了。
宋荔晚诧异道:“维修中?”
他唇角扬着,把玩她的手指,似是把玩一串象牙雕琢的扇骨:“进来的时候,顺手放了维修的标牌。”
原来他是早有准备。
宋荔晚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还骗我,要我亲你?”
“我只说让你取悦我,可我没说,要你如何取悦我。”他笑意更深,刚刚阴鸷的神情,似乎从未出现一般,“宋小姐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就能让我满意?”
宋荔晚:……
是啊,他没说,连暗示都没有,是她自己主动亲了他。
现在她成了正人君子,她反倒是那个见异思迁轻薄别人的坏女人了。
肩上被他咬过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他下口重,像是不死不休,若是曾经的她,一向是敢怒不敢言,无论他如何对待,都要应承下来。
可现在不必了。
宋荔晚抽出手来,满满地落在他的面颊旁,她的手指修得尖尖,慢慢地自他的面颊边,滑落入他的颈中,有些轻佻地抚摸着他颈中的喉结。
靳长殊抬高下颌,清隽修长的颈中,能够看到薄薄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血液潺潺地流动,血管微微凸起,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性感至极。
“是我刚刚不好,没让靳先生满意。”
宋荔晚笑了一声,凑过来,将头向着一边侧了侧,说话时,舌尖几乎划过那温热的血管。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沙哑:“宋小姐是想弥补我?”
她没说话,唇上的胭脂被他吃尽了,原本淡色的唇也充了血,仍旧是红樱桃似的潋滟,现在翘起一点,像是笑了。
而后就咬了下去。
她咬的比他更重,尖尖的齿嵌进肌肤,见了血,能品到腥甜的滋味。他下意识绷紧肌肉,察觉到她在做什么后,却又放松下来,只是揽着她的腰身,免得她坐立不稳跌下来。
她咬着他,要他痛,饮他的血,他偏小心翼翼,将她护在怀中,生怕她有一丝的闪失。
这样古怪,可他甘之如饴。
宋荔晚松开口,看到他颈中渗着血的牙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有些狡黠地笑了:“靳先生现在,满意了吗?”
她一笑似狐,桃花眼睛弯起,满是得意快乐的神色。
他几乎眷恋地注视着她,忽然伸手,捧住她的面颊,用指腹替她将唇边沾着的血迹拭去。
“多谢宋小姐。”他笑着说,“今晚,我很满意。”-
屋内没有开灯,唯有落地窗外,路灯的亮光,星星似的落了进来。
宋荔晚推门进来,也没开灯,借着淡淡的光往楼梯方向走,忽然听到有人问她:“怎么才回来?”
她吓了一跳,视线适应了黑暗,总算看到,沙发上,桑梏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
宋荔晚失笑:“怎么不开灯?”
“懒得开。”桑梏说着,顺手把旁边的落地灯给打开,“怎么回来的?”
“打车。”
“早就说给你买一辆,要么我车库里的车,随便你开。”桑梏啧了一声,“不喜欢的话,我改天去给你定做一辆。”
宋荔晚只是笑,桑梏原本懒得连眼皮都不想抬,忽然不知看到什么,皱起眉来:“你过来。”
宋荔晚却不动:“这么晚了,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过来,在她三步外停下,视线审视地从她身上扫了一圈,凝在她身上披着的大衣上。
这是靳长殊的外套。
宋荔晚有些不自然,桑梏问她:“故人久别重逢,感觉如何?”
宋荔晚刚想回答,忽然想到,刚刚自己咬了靳长殊一口,靳长殊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的样子,一时神情有些微妙。
半晌,才回答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哪里一样,哪里不一样?”
“是吗?”桑梏却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中了他的美男计,乐不思蜀了。”
“我……”
宋荔晚想说没有,可刚刚和靳长殊的亲吻,却远比想象之中更加美妙,她一直以为,自己讨厌同靳长殊的触碰,过去的亲密举动,只是自己无法选择。
可原来,哪怕她有了选择,仍会在靳长殊的一举一动中,获得这样难言的快乐。
“荔晚,”桑梏慵懒的声线里,含上一抹冷意,“记住自己想要做什么,别再陷进去了。”
宋荔晚沉默下去,在午夜萤火似的灯火中,眉眼间恍惚的快乐,也似雪一样将要融化了。
桑梏叹口气,有些无奈,却又温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只是随便说说,没有怪你的意思。没关系,无论如何,都有我在,你尽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
宋荔晚轻轻地应了一声,撒娇似的拉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桑梏原本要笑,却又一脸惨不忍睹,神情古怪地盯着她的脖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下次见靳长殊,不许穿这样的衣服了。”
她的衣服怎么了?
上了楼,宋荔晚照镜子时忽然顿住。
刚刚她晃桑梏的时候,裹在身上的大衣开了,露出被靳长殊撕破了一半的衣襟,还有雪白肌肤上星星点佚䅿点,海棠花似的香艳吻痕——
靳长殊到底找到机会,把她的衣服,又给撕了!
他到底是属狗还是属什么的,怎么又爱啃别人,又爱扯衣裳的?!
宋荔晚气得要命,连拖带拽地把外套和破了的旗袍团成一团扔到一旁,赤着足转了个圈,却又看到肩上,被靳长殊咬出的齿痕,当时觉得疼,可原来连皮都没有破,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淡得快要没了。
而她咬在他脖子上的,每个十天半个月,绝对消不下去。
宋荔晚忍不住笑,坏心眼地想,不知道被别人看到,会怎么笑他-
袁逐正翘着二郎腿叠飞机,门被推开,外面,靳长殊带着他的一群小跟班走了进来。
今日春光好,靳长殊也是春风拂面,冰山也融化,看起来心情好得要命。
袁逐有些纳闷。
嘿,上次跟这位爷报告说,他的小祖宗移情别恋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像是晚娘的脸,臭得破了记录。
怎么现在,反倒又阴转晴了?
袁逐好奇,试探道:“怎么心情这么好,你那位祖宗,找回来了?”
靳长殊坐下,懒得理他:“没有。”
“那……你又有新祖宗了?”
靳长殊眼风扫来,袁逐打个冷战,自觉闭了嘴。
却又发现一件新鲜事儿。
现在天热,大家都换了轻薄的衣裳,靳长殊还穿着一件高领的衬衫,他皮肤又白,看起来颇有种吸血鬼贵族似的冰冷矜贵。
可……袁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了又看,可靳长殊脖子侧边,那一道延伸出来的伤口,怎么越看越像个牙印啊?!
他看得太专注,靳长殊微微皱眉:“有事?”
“没事没事。”可袁逐还是没忍住,“二爷,你,你脖子上,这是什么,是过敏了吗?”
问了之后,袁逐就有点后悔。
这么私密的事情,靳长殊那脾气,怎么会告诉他?
可那高不可攀、凛若冰霜的靳二爷,却在这一个问题里,神色变得温柔起来,哪怕嗓音仍是淡淡,可唇角,却无法克制地扬了起来。
“是吻痕。”
顿了顿,又补充说。
“那位祖宗咬的。”
作者有话说:
靳二爷:老婆咬我了,她还是爱我的!
◉ 第42章
42
宋荔晚醒得早, 助理的消息发过来的时候,她正好从浴室里面出来。
日光明媚, 窗外一树梨花, 在煦煦春日之中,开得仿佛一捧羸弱莹白的雪。花枝被日光映在地板上,投出了妩媚生姿的影。
宋荔晚站在那里, 一头如云乌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晶莹的水珠滚落,沿着她光洁堆雪的肌肤缓缓向下, 不见了踪影。
手机里, 助理汇报说,同那几位老总已经谈妥了投资款项, 第一批资金最迟这两日就能到账, 问宋荔晚要不要来公司一趟。
这几天宋荔晚都在忙这个,那几位老总,在桑梏和靳长殊面前温顺得像是小绵羊, 可在她面前, 却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还好, 结果不错,到底是谈拢下来。
宋荔晚随手回消息:“今天有事,你把合约让律师再过一遍, 确认没有疏漏, 就发去桑总那里。”
桑梏是她最大的投资商,哪怕说了不会插手工资运作, 每年只等着拿分红就行, 可宋荔晚很自觉, 大事小事, 还是会向他交个底。
处理完这些,宋荔晚懒洋洋打开了衣帽间,以黑白同木色为主的衣帽间内暗香浮动,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渐次亮起,柜中摆放的名贵珠宝衣物,和一只只珍惜皮的限量手包,也都被瀑布似的光映得美轮美奂。
这都是桑梏为她准备的。
宋荔晚物欲不强,哪怕当初跟在靳长殊身边五年,却也没有养成什么奢侈的爱好,唯一算得上兴趣的,也只是定制各色的旗袍——
单独靠墙的一长溜衣柜中,一条条旗袍整齐地摆在那里,被熨烫得一个褶子都没,这些娇气的布料,都需要专人精心养护,才能有这样光线曼妙的色泽。
宋荔晚凝霜雪似的指尖,自那华丽的布帛之上掠过,最终停在一条春日青颜色的旗袍上面。
这样娇嫩的颜色,肤色稍稍黯淡一点,就要被衬得灰头土脸,唯独落在宋荔晚身上,却只将肤如凝脂四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沿着衣角,银线细密地暗绣了一枝梨花,白梨开得艳而无声,花心落了一只蜜蜂,惟妙惟肖,平添了几分俏丽。
因为桑梏一句话,这些时日,宋荔晚都没穿旗袍,这条裙子是昨日刚送来的,东城用惯了的老裁缝特意赶工替她做出来,说是赶着暮春穿了最好。
宋荔晚心痒。
最近她都没遇到靳长殊,今日就更不会遇到……
就算穿了,也没关系吧?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取了出来,对镜比在身前,只一眼就喜欢上了。新裙对女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宋荔晚有些做贼心虚,倒像是小孩子,偷吃糖果似的开心。
为了如此烂漫的春光,她又在手上配了一串碧玺链子,碧玺颜色鲜嫩,五光十色地拢了三圈,浑圆饱满的珠子,从深至浅排列。
耳边是两颗翡翠的坠子,小小两颗,米粒似的,缀在那里,稍稍一动,便盈盈地颤着,倒像美人眼波,风情万种。
等见到人,看到她时第一眼都要眼前一亮:“你今日穿得,倒像是个旧时代的留洋大小姐,漂亮得格外雅致脱俗。”
宋荔晚一笑,露出腮边一只小小梨涡:“倒是我往日,浓妆艳抹,显得俗气了。”
“我可没这样说。”贺砺哈哈大笑,“小友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我怎么看怎么欢喜。若是年轻个二十岁,一定要追你做我的电影缪斯。”
若有对电影圈熟悉的人在,一定要跌破眼镜,号称正在德雷克海峡为下一部电影寻找灵感的贺砺贺大导演,现在却在京中的一处四合院中,坐在皂角树下,同宋荔晚对品香茗。
贺砺是典型的第三代ABC,父母都是有名有望的上层人士,养出一个他,从小就对艺术感兴趣,一路顺顺利利地在电影圈打拼出一片天地,美国电影圈对待外来人口总是有几分忌惮和鄙薄,可他作为华裔,却偏偏打破了那无形的天花板,如今手握奥斯卡终生成就奖,已经是实至名归的一代大师。
此刻他穿着一身大褂,手里还握着一枚蒲扇,小几上放着几牙西瓜,鲜活生动,一看就清甜至极。
他没什么架子,满头的银发梳得整齐,总是笑口常开,尤其是见到宋荔晚时,总是笑得格外开心:“要我说,这部电影,不如你来出演女主角。我这角色,和你简直天造地设。”
宋荔晚只是笑:“不是说,这是为了孔如琢量身定做的剧本?”
贺砺咳了一声:“哎呀,哎呀,你也是我的缪斯,她也是我的缪斯。不过她最近,可顾不上拍电影了。有个小家伙追她追得紧,她跑去狄乐丝避难了。那边最近火山正要喷发,她也不知道害怕。”
孔如琢是三金影后,出道第一部 电影就演的贺砺的女主,同贺砺一样,顺风顺水,天生就适合电影这一行。
宋荔晚原本打算,若是请来孔如琢,又有贺砺坐镇,就算拍出绝世烂片,也有噱头能大赚一笔,没想到孔如琢却没有档期。
“请不到孔影后,您还有合适的女主人选吗?”
贺砺叹口气:“我也正发愁这个,现在圈子里不像话,除了小孔,居然没有一个年龄演技长相都合适的,所以小宋,我看不如……”
“贺导。”宋荔晚无奈道,“我当初也考虑过报考电影学院。”
贺砺立刻来了兴致:“那怎么没报呢?我记得你是在美国哪所大学来着……能考上那所学校,分数绝对够了,我当时还在电影学院当客座教授,你若来了,咱们又能早认识几年。”
“因为我演技实在太烂,连话剧都演不好。”宋荔晚亲自替贺砺送上一牙西瓜,“所以,您就别打我的主意了。要我说,若现在娱乐圈没有现成的人选,倒不如去京中的电影学院看看,总是要有好苗子的。”
贺砺听她不肯演,就有点怏怏不乐,倒是个老小孩,一门心思只想要最好的:“唉,随你们折腾吧。小孔当初就是我从路上随便捡来的,说不定,又能挖出个影后来呢?”
“孔如琢那样的天才女演员,百年也难出一个,贺导,您实在是难为我了。”宋荔晚抽了张纸巾,漫不经心地擦拭指尖沾上的一点鲜红的西瓜汁水,“但这部片子,您说了算,只有您看得上眼的演员,才能进到组里,这就是我给您最基本的保证。”
之前贺砺就有回国的计划,只是一直有所顾虑——他年轻时刚刚成名,也曾起过回国的念头,只是那时接洽的公司,一直想要安插人手,捧自家旗下的艺人,气得贺砺这几十年,都没再回来。
贺砺闻言,爽朗一笑:“是,小友这一点很合我的心意,和我一样一诺千金。”
宋荔晚只微笑道:“是您赏脸,给我这个机会。”
贺砺又想起一件事儿:“咱们去场地走一趟,这次要拍的实景多,我已经让人过去,把架子都大起来了。”
贺砺拍电影,有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习惯,哪怕演员不选出来,可景是要先选的。
这次他拍的,是一部清末民初的电影,跨度近百年,特意找有关部门批了条子,在某处老宅子中拍,这还多亏了桑梏,才能顺顺利利地把手续都办下来。
贺砺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吃完西瓜,就催着宋荔晚起身,开车往那边赶,一路上又和宋荔晚说了半天关于电影的情节安排。
他是电影圈子的老前辈,随便一点小小的点拨,都听得宋荔晚耳目一新,有种恍然大悟之感,看着贺砺两眼发光。
弄得贺砺打趣她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要自恋起来了。你要知道,男人都很自恋。”
宋荔晚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在前面,替贺砺把门推开,转头道:“您大可以自恋一点,凭您这样的功绩,便是得意一点,又有谁能说您什么?”
话音刚落,却觉得脚下一空,却是门后的台阶近日正在修缮,缺了一块。
宋荔晚心中猛地一紧,向着后面仰去,眼看着贺砺向着她伸出手来要扶住她,却忽然落入了一个,染着淡淡焚香气息的男人怀中。
春末夏初,夕阳高烧,如火如荼般弥漫整个天际。
院中一架紫藤花木,花枝流泉似蜿蜒淌下,这样细碎伶仃的花,只有一点很淡的香气,却也引得几只蜜蜂,嗡嗡得绕着翻飞。
更远处角落里一颗石榴树,长得枝繁叶茂,经了近百年的光影,涂了蜡似的碧色叶羽间,夹杂着无数火焰般的榴花,同檐角赤红色的晚霞,矜持地向着目力不可及的远方一道蔓延。
男人的手,握在她的手臂上,用力太大,在雪白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一个有些鲜红的指印,宋荔晚惊魂未定,抬头看向了他。
夕阳的余晖太过明亮,照耀得她微微眯起眼睛,在这样灿烂的黑暗之中,靳长殊的面孔,仍旧是一色的苍白,苍白的面,苍白的唇,唯独锋利浓重的眉同斜飞入鬓的凤眼,黑如最深的一场梦,镌刻每一夜梦回后的绮望。
他逆光而立,望着她,视线沉甸甸地落下来,压迫着她,要她在这一刻,只属于他的怀抱。
金色的日光,将他的眼底那一痕翡色,染出砌玉般的光泽。
他凝视她,如凝视宿命的相遇。
“靳长殊……”宋荔晚下意识喊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等一个人。”
他开口,音调偏冷,如山巅冰峰的冷泉,清越而凉薄,漫溯过来,却又引得人有些心猿意马。
心跳一瞬间,无法克制地加速,四下太静,越发衬得这一刻,两人之间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是在……等她吗?
很难形容,这一刻宋荔晚心中在想什么,像是柠檬味的泡腾片,落入水中,泛起了无数细小的气泡。
酸而涨,却又带一点不该存在的甜。
宋荔晚望着他,刚要开口。
他微微一笑,却又松开了手,看向她的身后。
“贺导,我等您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荔晚:?
靳狗皮这一下,很高兴-
呜呜呜扭到腰了,坐着打字太疼,今天只更三千qaq
◉ 第43章
43
离开怀抱的一瞬间, 如同从失重的飘然间,重新落回了实地。
宋荔晚来不及失落, 身后, 贺砺已经笑呵呵地走过来:“还好,小靳你眼疾手快,不然我看小宋得摔一跤。哎, 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不认识。”
“认识。”
两人同时开口,贺砺看他们的眼神就有点微妙。
宋荔晚硬着头皮,艰难改口说:“认识, 但不熟。之前晚宴上, 有过一面之缘。倒是您,和靳先生居然认识?”
靳长殊先于贺砺开口, 语调淡淡道:“宋小姐似乎忘了, 我也是电影的投资人之一。”
她确实给忘了。
宋荔晚面不改色,亦是语调淡淡:“能得靳先生一顾,是我们电影的福气。”
贺砺似乎没听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插口道:“我和小靳也是忘年交, 之前在拉脱维亚度假潜水, 差点淹死,还是小靳救了我一命。”
“只是举手之劳。”
贺砺却不认可:“我的命可是很值钱的,你这举手之劳, 实在是捞起来一大块金砖。”
宋荔晚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忍不住看了靳长殊一眼,却见他长身玉立, 目不斜视, 似乎刚刚出手相助也是“举手之劳”, 并未对她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前面贺砺已经开始介绍:“之前剧本上写, 角落里是梨树,可我看这石榴树长得也好,就把剧本给改了。”
“是啊,万物有灵,说不定长在这里,就是等着您拍呢?”宋荔晚收回视线,笑着迎向贺砺,“我记得剧本上还说,廊下挂了一串珐琅彩的琉璃风铃,这是老物件儿了,道具组做出来总是差点味儿,我已经让人去潘家园陶腾了。”
“还是你心细。”贺砺十分满意,“不过不用那么费事儿,小靳已经提早替咱们想到了,这次过来,就是给咱们送宝贝来的。”
靳长殊静静跟在后面,闻言道:“我家库中存的正好有,是我母亲嫁妆里面带来的,之前挂在她房外檐上,收拢起来,已经多年未曾摆出来了。如今能在您手下派上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
说着,引着两人往堂内走:“就放在里面。”
这宅子还是老四合院的配置,正中的堂屋里,放着张八仙桌,桌上以贝母黄金镶嵌了一圈繁复的图案,最外层的万字不到头,嵌在漆黑的桌面上,老木头被摩挲得久了,整个都温润光滑。
靳长殊的助理就守在那,见到人来,将手里捧着的匣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匣子也是檀香木雕的,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打开来,里面垫着一层厚厚的素白色锦缎,风铃摆在上面,剔透又莹润,真和剧本里写的似的,是“带着霓虹光彩的一段透冰”。
贺砺“嘿”了一声:“这可真是,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你就这么借给我们,倒也不怕弄坏了。”
靳长殊微微一笑,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宋荔晚身上,凉冰冰地划过去,却又留下了温热的触觉:“就算坏了,不也有宋小姐替我做主吗?”
她能替他做什么主,他不就是王法吗?
宋荔晚暗暗腹诽,皮笑肉不笑道:“是,剧组有一套规范合理的道具收管规范,而且这样的文物,我们用之前也会上保险,只要靳先生舍得就好。”
“宋小姐客气了。”靳长殊漆黑的眼睫微微抬起,同样浓重的黑色瞳仁,在橙红色的暮色之中,被染上了一层熨帖温暖的光亮,“只要是你需要的,我自然双手奉上,又有什么可舍不得?”
穿堂风折庭下花,原来再淡的香气,若是多了,便也织成了无法逃离的网。
宋荔晚垂下眼睛,任由长长的如鸦翅一般柔软乌黑的眼睫遮住瞳仁,也将心底的情绪,压了下去。
贺砺不理他们俩之间的小心思,小心地捧起风铃,仔细端详后啧啧称奇,又领着宋荔晚,将整座宅子都绕了一遍,从头到尾地仔细看了。
宅子是前清老王爷留下的,占地颇大,这么看下来,天已经黑透了,贺砺这才从谈兴里面回过神来,有些遗憾:“怎么就这么晚了。怪我这个老头子,一说起来,就刹不住车。”
又和宋荔晚说:“我待会儿还有个局,和几个老朋友见面,就让小靳送你回去吧?”
宋荔晚是坐他的车来的,听他这么说,自然不可能拒绝,只是笑道:“哪里用得着麻烦靳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可旁边,靳长殊已经开口道:“不麻烦。”
“是啊,小靳都说不麻烦,这么远的地方,你自己回去我可不放心。”贺砺不知有意无意,对着靳长殊挑了挑眉毛,又招呼靳长殊的助理,“来来来,小伙子,你把那串风铃带上,我要带去给我的老友们开开眼。”
助理看了靳长殊一眼,得了靳长殊的肯定,便笑盈盈地陪着贺砺走了。
这里,一下子便只剩了宋荔晚和靳长殊两个。
老宅子通了电,可临时只挂了一个灯泡,悬在那里,被风一吹,便轻轻地晃了起来,那昏黄的光也跟着晃,倒似是月亮,搅乱了一池春水。
风里卷着落花,花瓣落在肩上,似是情人亲昵一吻。宋荔晚看了靳长殊一眼,又在他察觉前,将视线移开:“我自己回去就好。”
“宋小姐好像很怕我?”
宋荔晚不是受不得激的人,可在他面前,却又好像格外难控制情绪。
她神情冷淡下来,雪白端丽的面容,在月色下,如同一汪凝固的月影,带一点漫不经心的讥诮,淡淡道:“靳先生总是这样,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是吗?”他削薄唇边,情绪暧昧难明,似笑非笑,并不因为她话中的不恭敬而动怒,“那看来是我,格外不讨宋小姐的喜欢了。”
知道就好。
宋荔晚在心里翻个白眼,觉得他这张英俊面孔格外讨厌,却还是皮笑肉不笑道:“靳先生说笑了。您这样的财神爷,哪个公司会讨厌呢?”
她是混为一谈,将她自己,同公司放在一起来说,故意忽视了他话中原本的意味,将两人距离,拉得很远。
可他似乎看出她的心事,干脆利落道:“既然如此,宋小姐,我就不打扰了。”
话毕,竟是转身离开。
宋荔晚:……
院落一角,有蛐蛐的叫声,窸窣作响,震耳欲聋,连月亮都跟着轻轻地摇了摇。
他的背影高挑,带一点游刃有余的冷淡,那样毫不留情地离开,倒显得她落后一步。
宋荔晚暗暗磨牙。
说得好像是旧情未了一样,结果,还不是这样说走就走?
男人靠得住,真是猪都会上树了!
宋荔晚掏出手机,却有些震惊地发现,手机信号那一栏空空如也,别说打车,就连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去最近的地铁站都难。
她在路边站了半小时,却连一辆过路的出租都没有看到之后,宋荔晚终于认命地发现,自己只有走回去了。
靳长殊是不是有病啊,平常那么独丨裁,怎么这次,她说什么,他完全不反驳,说把她扔下就把她扔下了?!
宋荔晚穿六厘米细高跟,走起路来婀娜婉转,可实在累人。她走了一条路口,便再也维持不住优雅的姿态,索性将鞋脱了提在手里,赤足向前走。
小美人鱼为了上岸,献出声音交换,她也似一尾刚上岸的人鱼,雪白足尖染了尘埃,微微点着,纤细的脚踝在夜色里,如一抹皎洁泡沫,步步生出莲花。
只是她的脸色远不如小美人鱼快乐,反倒愤愤不平,越走对靳长殊的怨气越大,若是这人还在面前,恨不得不顾姿态给他一拳。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喇叭声,一道雪亮的车灯亮了起来,一瞬间照亮了黯淡的夜空。
宋荔晚回眸,在这样明亮的光中,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半晌,总算适应了光线,才看到靳长殊那辆起步不过零点几秒全世界限量只有两台的豪华轿跑,正静静停在身后。
他的车同他这个人一样,也是内敛冰冷的漆黑,无机质的冰冷磨砂质地,望上去如咄咄逼人的利刃,尚未出鞘,便已寒光四射。
车窗落下,露出靳长殊那张英俊、冰冷、足以令人尖叫,却又讨厌、无聊、小肚鸡肠的面孔。
“宋小姐。”他似是欣赏于她的狼狈同怒意,眉眼间带一点愉悦的笑意,很有礼貌地问她说,“有这个荣幸,能载你一程吗?”
若是平日,宋荔晚一定会颇有骨气地转身就走。
可现在……
垂眸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手机,眼看还是没有信号,宋荔晚沉默一下,抬起眸来,对着靳长殊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漂亮妩媚,却又咬牙切齿。
“那就麻烦靳先生了。”
靳长殊只是一哂,替她将副驾的门打开,宋荔晚坐下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一向娇生惯养,哪怕曾经在孤儿院,因为身体不好,嬷嬷也从来不舍得她干什么重活,后来跟着靳长殊,更是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操劳过,端过最重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只茶杯,现在赤足走了这么久,连小腿都隐隐作痛。
宋荔晚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显得太过没有筋骨:“你不是早就走了?”
“是走了。”他觑她一眼,唇边弧度,十足戏谑,“想到你或许打不到车,就又回来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他淡淡一笑:“宋小姐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是啊,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难道日理万机的靳二爷,还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宋荔晚一时被他问得有些怀疑自己。
却听靳长殊道:“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是,一直开车跟在你后面,原本指望你自己发现我,可没想到你越走兴致越足,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谁会越走兴致越足啊!
宋荔晚差点翻出白眼,又听他不知有意无意,似是随口一问:“不过,我倒是听到宋小姐刚刚一路在说什么,只是没听清楚,隐约好像……和我有关?”
宋荔晚:……
是的,他没听错,确实和他有关。
她一直在骂他。
宋荔晚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你的司机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为什么?”
他却不回答了,只是唇角翘着,忽然侧过身子探向了她。宋荔晚吓了一跳,刚要躲,可他已经越过她,拉过安全带,替她扣入安全扣眼之中。
锁扣扣紧,她被箍在座位上,一时有些动弹不得。他却没有收回手去,单手撑在她的座位上,那样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明明离得不远不近,可宋荔晚总觉得,他温热凉薄的呼吸,却已经拂在了她的面上。
她微微侧开头去:“还不开车吗?”
“你住哪?”
宋荔晚嗤笑一声:“靳先生不知道吗?”
以他的性格,从重逢第一面开始,她不信他不将她从头到尾查个明白。
他果然说:“知道。”
“那还要问我。”
宋荔晚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眼弯起,有些轻佻地斜斜望向他,眼波似是翻飞的蝴蝶,轻盈地掠过他的唇角,在同他有更近的接触之前,却又一触即逝地收了回来。
“靳先生记得待会儿停在路口就好,若是开到门前,被桑大公子看到,我不好解释。”
他是明知故问:“你要同他解释什么?”
宋荔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故意气他,用那种矫揉造作的语调,轻而柔地叹惋说:“他可是我的大金主,我当然要自觉一点,和别的男人保持距离。”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如同熄灭的流萤,只明亮一瞬,便暗淡下去,眼底的翡色沉入渊中,混成了一种深重凝滞的颜色。
油门轰鸣,没有给她准备的机会,便飙了出去。
这样的推背感,要她靠在椅上,说不出话来,余光看到他的脸色,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倒又是那样高高在上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宋荔晚弄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索性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却又忽然灵光一闪:他这是两座的超跑,若是有司机,她怎么能坐得下。
所以一开始,他就准备好,要载她回去?
是……他和贺导商量好的吗,贺导为什么要帮着他啊……
睡意卷来,疲倦的身体抵抗不住,宋荔晚在浮沉的思绪间,竟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车子已经停下了,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外面路灯,隐约的光落了进来,她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很淡很淡的焚香卷着一点淡香烟的味道拥抱住她,一点点透进她的衣中,缠绕入了鬓发之间。
他坐在另一边,一只手撑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火机,火机是黄铜材质,他的手指修长,随意地夹着,冰白指尖抵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齿轮。
车内安静至极,唯有这一点响动,昏暗的光中,宋荔晚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如有实质般,几乎称得上是贪婪地注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一切,都狠狠地镌刻。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她的手臂泛起一点酥麻,似是有看不见的小小蚂蚁,沿着指尖向上攀爬。他也动了动,伸出手来,想是想要触碰她,可指尖悬在她的面上,却又停留在这个,最远,又最近的距离。
许久,久到她几乎想要开口,却又看到他的指,轻轻地动了动。
中控台上,落着两道交缠的影子,影子远比人要诚挚,早已亲昵地贴在一处,他的手,沿着她影子的边缘缓缓地抚过,行至她的眼睛时,轻轻地顿住。
他忽然笑了起来,望着她,眉宇间藏着的冰冷戾气散去,只留下最纯然的温柔,令人几乎,要融化在他这样深情的目光之中。
眼眶微微发烫,似乎能够感觉到他指尖,那冷而炽热的矛盾触感,宋荔晚再也不敢看下去,动了动,装作自己刚刚醒来。
等她慢慢睁开眼睛,他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唯有他指尖把玩的火机,证明着刚刚的一切不是一场梦。
宋荔晚故意含糊地问:“到哪了?”
他语调平淡道:“已经到了。”
“怎么不喊我起来?”
“看你睡得正香,没忍心。”
“多谢你送我回来,我就先告辞了。”
宋荔晚去开车门,却没有打开,只能转头看向了他。
“咔哒”一声,是他按下火机,火光映亮了两个人的眉眼,如同一朵花般绽放,将两人之间空白的这些距离和光阴,都填满了。
却也只有一瞬间,下个呼吸,火光灭了,他随手解开门锁,宋荔晚又道了一声谢,这才推门下去。
他还是把车开了进来,就停在她家门前,这样肆无忌惮,似是生怕桑梏看不到。
身后,他也打开车门下来,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抱歉,忘了你说,不要开进来了。”
说是抱歉,语调里,一点歉疚的意思都没有。
宋荔晚升起一点想笑的冲动,余光正好看到,屋内亮起一盏灯来,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人影,正是桑梏站在窗前,正遥遥看着他们。
心头一紧,宋荔晚莫名有一种翘课去上网,被老师当场抓到人赃并获的心虚感。
她对靳长殊说:“那我就先进去了……”
说完,匆匆就要离开。
却又被人,一把抓了回去,按在了车上。
靳长殊的身形高大,压下来,将她整个视线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面。
闻惯了的焚香气息,以没顶的姿态,汹涌地灌入鼻端,他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单手钳住她的手腕,垂下头来,在她耳边低声地问。
“既然想要金主,为什么不选最好的那个?”
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骨,凉而痒,可她刚想转开头去,却又被他掐住下巴。左右两侧纤细的下颌骨,卡在他大拇指节处,用力大了,两人的肌肤上都泛起了红。
她没预料到他会忽然发疯,挣扎无果,只能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最好的那个?你不会是在说自己吧。”
他反倒笑了:“生气了?我就事论事罢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护着他。”
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尖而俏丽的下颌,如同摩挲一方玉制的月弯,宋荔晚太熟悉他这样的神情,面上的淡泊疏离是假,骨子里的疯狂狠戾才是真。
所以,他是从上车听到她说桑梏是金主开始,就想发疯,忍到了现在,倒也算是有所进步。
他这样,宋荔晚反倒更熟悉,心平气和地问他说:“那我也就事论事。靳先生,你说自己是最好的,请问你好在哪里?”
“至少,我的身家比他丰厚得多。”
他白色衬衣袖口处以银线绣着精美繁复的纹路,钻石袖扣也在隐约的光中折出璀璨的光芒,他从头至尾,都矜贵雍容,却又这样冷静从容地说着疯话。
“并且不签婚前协议,就算是和我离婚,你能分得更多。”
宋荔晚简直被他逗笑了:“如果我真的结婚,一定是因为爱一个人,而不是什么狗屁的为了分财产,你把自己的婚姻当做生意来做,我可不一样。你说自己比桑梏好,可是靳长殊,你从头到尾,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请你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可他不肯放手,不但不放,反倒更近地贴向了她。
压迫感如冰山倾颓,落下来,要她无处可逃,他的声线低沉,隐有沙哑之音。
“告诉我。”他命令她说,“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曾经,他愿意这样问她,她一定会很开心。
可现在,她却只是觉得厌倦。
“至少不是权衡利弊。靳先生,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是最好的,可最好,不代表最适合,而喜欢,看得也不是这些。”
哪怕一万次地告诉自己,他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望着两人之间深深的鸿沟,她却仍会不切实际地幻想他能够明白。
可幻想,又何尝不是对他还抱有期待?
这不应该,她不该再奢望什么了。
宋荔晚垂下眼睛,再抬起时,琥珀色的瞳中,满眸迷蒙雾色散尽,只留下冷若冰霜的清醒平静:“靳长殊,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再不放手,我就只能报警了。”
靳长殊看她一眼,在她警觉地注视下,不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反倒冰白指尖顺着她的耳骨向下,轻轻滑动到了她的耳垂。
他的指尖冰冷,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无法温暖的。这样敏感的地方被他触碰,宋荔晚无法克制地轻轻一颤。
“别动。”他说,“我不想伤到你。”
宋荔晚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我真的会报警……”
话音未落,耳边便是微微的一下刺痛,冰冷的金属,缓慢地破开嫩肉,轻车熟路地沿着原本的耳眼,没入深处。
靳长殊温柔地垂下眼睛,端详着她耳边,那一小颗翡翠的坠子,垂在她雪白的颈子边,珠圆玉润,雪润莹光。
“和别的男人保持距离是对的。”
他优雅不迫地放开手,替她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发,仿若正人君子般,昳丽端肃地淡淡一笑。
“但我想,我在你这里,应该有所优待。”
作者有话说:
靳二:明白,老婆想让我撕旗袍了【误
◉ 第44章
44
车子一骑绝尘, 在夜幕中只有尾灯亮起一点红光,流星似稍纵即逝, 便再也看不见踪影。
宋荔晚还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许久,身后的桑梏忍无可忍地推开窗来,喊她说:“还不进来!就他那车速, 你再看下去,他都能绕地球一圈回来了!”
宋荔晚收回视线:“来了。”
却又悄悄摸了摸耳垂。
耳垂滚烫,仿佛刚刚体会到的肌肤冷意, 都化作了烈火, 席卷过来,烧得人有些坐立难安。
夜色深深, 可宋荔晚路过镜前时, 分明看到自己自耳垂开始,一路蔓延至颈中的红,镜中人神不守舍, 眸含春波, 分明撩人勾魄。
下次不戴这幅耳坠了, 怎么这样容易就掉了?
宋荔晚半羞半恼,解衣时想到,今日的旗袍, 在他手下, 倒还是难得的完好无损。
这么一想就走了神,似乎又回忆起, 被他按在车上时, 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上, 身前却是他, 明明也该是高不可攀、冷峻孤傲的,却又对上她时,永远有难以言说的热度。
脸烧得更红,似是晚霞斜落,泄露暧昧心事。
宋荔晚随手将镜子拨到一旁,有些自欺欺人地,将自己没入了浴缸的水中-
故人久别重逢,有一点感慨也是应该,只是很快,宋荔晚就没有这样悠闲的时候。
资金到位,整个剧组都是贺砺用惯了的,从美国一路带了回来,只等选好女主就能开拍。
偏偏女主这个最要紧的人选,却卡了壳。
剧本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创作,一直是以孔如琢为灵感缪斯量身定做,以孔如琢和贺砺的关系,没人会怀疑,孔如琢会拒绝这个角色。
可现在现实就是,孔如琢没时间。
贺砺倒也不生气,还和宋荔晚解释说:“她最近情场不顺,哪有心情拍电影?”
“为了她把档期往后排也可以,我们可以先拍别人的戏份。”
贺砺被她说动了,却又有些为难:“只是现在,我也联系不上她。她上次露面还是在新西兰深潜,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宋荔晚从来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性格,既然有了最好的人选,不努力争取一下,总觉得少点什么。
贺砺将孔如琢的一应联系方式都给了她,宋荔晚挨个试过去,总算打通了孔如琢经纪人的电话。
经纪人听了宋荔晚的自我介绍之后,态度倒是很热情:“我之前就和她说了,贺导这部片子,她不演以后一定要后悔的。她当时看了剧本也说,一定要演。可现在这小姑奶奶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孔小姐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难处倒也不是多难……”经纪人大概是为了让宋荔晚帮着在贺砺面前解释一下,免得贺导对孔如琢印象不好,影影绰绰地和宋荔晚说,“她最近被位大人物缠上了,两个人你追我跑的,我也搞不清楚现在跑到哪去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能让这位从来桀骜不驯,又家世显赫的豪门影后也这样避之不及。
宋荔晚有些无奈,倒是贺砺,还是乐呵呵的:“拍电影就是这样,就算之前计划的再好,可不如意事,总是十之八九。能请来小孔是很好,可是实在不行,按你说的,海选替电影造势,也不是不行嘛。”
连导演都这样说了,宋荔晚也不再坚持:“那我这就去安排,让他们把之前准备好的海选方案报上来,再和媒体那边联系,讨论一下如何合作宣传。”
方案是早就准备好的,和媒体的合作也早有成例,一切都按部就班,宋荔晚却始终觉得有些失落。
这是她出品的第一部 电影,实在是太想要完美无缺,女主演有这样好的人选,却又要另寻出路,实在令人如鲠在喉。
可过了几天,孔如琢的经纪人忽然又主动联系她说:“宋小姐,不知道上次那个角色,你们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宋荔晚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有些惊喜,却还是维持住淡然的语调:“除了孔小姐,哪里能轻易寻来新的?”
“那不就巧了。”经纪人笑道,“如琢为了这部电影,特意回国了,谢天谢地你们还没选到人,不然小姑奶奶又要和我闹了。”
峰回路转得太突然,宋荔晚简直怀疑起,难道是上天眷顾她?
签约的时候,孔如琢没有露面,只来了她的经纪人,态度极好,对着贺砺,简直像是对待亲爷爷一样呵护备至,等见到宋荔晚,更是热情洋溢,夸得天上有地下没。
弄得宋荔晚忍不住怀疑,难道是经纪人有什么把柄在贺砺手上,她是狐假虎威,才有这样的待遇?
只是约都签了,宋荔晚并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又因为还要跑剧组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多待,留经纪人和贺砺寒暄,自己先出来了。
夏季来得已经很深了,日光灿烈,及至傍晚时分,城市热岛效应翻涌着云蒸霞蔚,热意袭人,推开门时,热浪滚烫,包裹住肌肤,几乎令人生出寸步难行的错觉。
门前停着辆车,不知等了多久,见到她出来,车门打开,露出靳长殊那张冰冷雍容的面孔。
这样的天气,连宋荔晚行走时都难免出了一层薄汗,可他仍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白色衬衫包裹下,袖口处露出一截苍白肌肤,腕骨清隽,淡青色的血管沿着手臂延伸,整个人都似乎透着森然的冷意,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宋荔晚脚步一顿,靳长殊已经邀请她说:“有这个荣幸,能送你一程吗?”
他一说这个,宋荔晚就想起那天,她打车无门,只能徒步走了一条街的悲惨经历。
人不能在一个地方重复跌倒两次。
宋荔晚干脆地上了车,车中冷气吞吐,将盛夏的酷暑都拦在了外面,宋荔晚下意识舒了口气,问靳长殊:“你是专程来接我的?”
“如果我说是呢?”
宋荔晚闻言,掏出手机。
“叮”一声轻响。
靳长殊垂眸,看到自己手机账户上显示,宋荔晚给他转了一百块钱。
“车费。”一旁宋荔晚解释说,“我记得打车只要六十块钱,靳先生的车好,油耗也高,所以我多转了四十块钱,凑个整。”
倒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转账。
还只转了一百元。
靳长殊侧眸看她一眼,她眉眼含笑,嫩生生的桃花眼眸滟光流转,一袭淡色的交领轻纱衫子处,露出颈下几寸柔软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鬓发垂下,衬得她越发出尘绝艳,此刻也正歪了头看他,小狐狸似的俏丽狡黠。
靳长殊也笑,偏冷的音质里,掺上三分淡淡的笑意,就显得格外蛊惑:“宋小姐出手这样大方,除了司机,我还能胜任许多……职务。”
他的语调缱绻,便引人想入非非。
宋荔晚却并不接他的话:“靳先生还是有话直说吧,这一百块的路程,不剩多少了。”
其实还有很多,正是下班时间,连高架桥上都排起了长队。向远处望去,路灯已经一盏盏渐次亮起,排列如珠串般,延伸至虾红群青的地平线尽头。
他在一旁,离她不远不近,姜黄色的光落下一捧,勾勒出他笔挺锋利的五官线条,他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实在有些冷得过分了,哪怕再英俊,可骨子里也透着不好接近的味道。
“顺利签下孔如琢了?”
“是,你怎么知道?”宋荔晚顿了顿,斟酌地审视他的神情,片刻,得出结论,“是你促成的这件事?”
他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宋荔晚却好奇起来:“你是怎么说服的孔小姐?她不是最近正忙着处理私事吗?”
“做事要对症下药,你只知道她忙于私事,就没有问过,她的私事是什么?”
宋荔晚下意识反驳:“你都说了是私事,我怎么好刨根问底……”
“荔晚。”他打断她说,“我教过你,若是真想达成一件事,就不要找任何的借口,那不过是未尽全力者的托词罢了。”
过去,他也常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大多是在教授她课业的时候。
宋荔晚一瞬间有些失神,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她是一无所有的孤女,他却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偏偏放下一切公事,陪着她,一点点地学着课本上那些无聊艰涩的内容。
那时他也是这样唤她,叫她“荔晚”,或者“我的荔晚”。
而如今,他们之间,也只有“靳先生”和“宋小姐”这样的称呼。
而他们,也只能是靳先生和宋小姐。
宋荔晚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道:“是我失言了。”
靳长殊钴色眼睛直视着她,语调平淡,可说的话却不留情面:“我知道贺导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但不代表你也能向他学习。他已经功成名就,并不在意提携后辈,哪怕一部电影失手,也不会影响他的江湖地位。可你不同,这是你出品的第一部 电影,你必定要让它万无一失。”
宋荔晚被他说得有些抬不起头来,自己也暗暗提醒自己。
明明知道,想要的东西必须全力以赴去争取,可自以为有了倚靠,又因为一切事情都很顺利,就只是表面地做了努力。
若不是靳长殊点醒她,她还不知道要这样飘飘然多久。
“我……我知道了。”宋荔晚垂下眼睛,虚心受教,“多谢靳先生提点。”
他眉心聚起一点纹路,却又松开,只是淡淡道:“商场如战场,宋小姐若真想做出一番事业,实在是要警醒一点。”
商场上,能得靳先生提点,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宋荔晚却没来由地心底一动,问他说:“你当初,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吗?”
当初他徒然失去父母,孤立无援间,执掌整个靳氏,无人助他,全赖他一人踽踽独行,又是否也曾如她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这问题令车中沉默下去。
堵塞的交通终于重新畅通起来,车子飞快地掠过,窗外的行道树拉伸出深碧色的影子,他冰白的指尖,在昏暗的光中分明清晰,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点在膝上。
半晌,回答她说:“宋小姐,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又怎会从不出错?只是比起你,我稍微幸运一点,至少那时,有人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不正是她吗?
心一下子柔软下去,像是一片揉皱了的云,被抚平了,轻盈地舒展开来。
宋荔晚凝视着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道:“靳先生谦虚了。可……就算我知道了她的私事,我又该如何对症下药?”
不知他是否看出她的心思,靳长殊却并不纠缠于此,只是继续点拨她说:“如果你关注了孔如琢,就会发现,她去年公布了婚讯,而如果你圈中有人,便能查出,她嫁的人究竟是谁,而他们的婚姻,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一步步说来,宋荔晚颇有拨云见日之感,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靳长殊:“所以,孔小姐之所以无暇分心接拍电影,是因为和她的丈夫有矛盾……”
“与其去解决问题,不如直接解决造成问题的那个人。她丈夫姓蒲,如今在东城正是如日中天。恰好我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次开口,他倒也愿意给我这个面子。”靳长殊淡然道,“做事不能只看表面,要用脑子。”
有些事说透了也没有什么,可局中人却如被蒙了眼睛。宋荔晚经他点拨,隐隐有所感悟,却又蹙起眉来:“可……可我去哪认识圈内人呢?”
东城商圈,同京中又是不同。
京中权贵多,各色世家风云际会,走出去若是最少没个几十年的积蕴,都要被人笑掉大牙。
可东城却多新贵,各种新生富豪层出不穷,今日尚是穷小子,或许明朝就是座上宾,比起京中,氛围显然锐意活泼得多。
宋荔晚人脉都在新港同京中,若说能同孔影后的丈夫,那位新鲜出炉的风云人物扯上关系的,却几近于无。
她一时陷入沉思,按着靳长殊教导的思路,思忖着该如何去结局问题。
却听靳长殊,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微微一笑,十足矜贵,望去若累世神祗,冷而清贵:“你好像忘了一个人。”
“我,不就是你最大的人脉吗?”
他眸中笑意深深,似乎笃定,她无法拒绝他的自荐。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愿意这样耐心地教导她,意图她能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自己的光芒。
眉心还残存着他触碰过的感觉,凉而淡,如芦花轻轻,却深入心头,令人无法忘却。
心中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他的举手之劳,却总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她不是那样不领情的人,可总觉得若是开口,却又输了他一筹。
可车已经停下,他探过身来,鼻息掠过她的颈中,却半分她的肌肤都未碰触,只是替她,将安全带解开。
“宋小姐,你的一百块路程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竟是看透了她,不给她继续纠结的机会。
那一声谢,便堵在喉中,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这次他特意将车停在了路口,宋荔晚满怀心事下车,却又忽然想到。
他向来庶务繁多,今日特意到此,难道就是为了教她?
堂前训子,枕边教妻。
脑中莫名其妙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宋荔晚有些气馁,似乎自己的防守再严密,他也总能找到缝隙,突破重围。
手机震了一下,宋荔晚低头去看,却见账户里,多了一百万。
宋荔晚:?
哪来的钱?!
再往下看,果然是靳长殊转过来的,备注是:心理咨询费用。
他把她当心理医生来用?可她什么也没干,只是听他说话而已,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机又震动一下,他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预存款。宋小姐,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靳狗因为摸不到老婆的枕头边,只能退而求其次次次了
◉ 第45章
45
宋荔晚从不怀疑靳长殊口中的“来日方长”。
电影按时开拍, 只是放出些微的消息给媒体,网上便已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 无论是贺砺归国后第一部 电影, 亦或是孔如琢婚后第一部电影,两个“第一”的头衔,话题度就已一骑绝尘。
不过无论外界如何期待品评, 剧组内却依旧是一片安静的“低气压”——
贺砺实在是片场的暴君,别看平常和颜悦色,像是个慈祥的长辈, 可一坐在摄像机后, 他就立刻变了个人。
他不怎么批评人,生气的时候就是不说话, 他一安静, 片场就也安静,他的视线落在谁的身上,就让谁毛骨悚然。
几个演配角的小姑娘就被他吓哭过, 哭完之后还要可怜巴巴地来找宋荔晚:“宋小姐, 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演的那么差的, 你能不能替我们跟导演说说好话,千万别把我们换下去啊?”
把宋荔晚弄得啼笑皆非:“放心吧,导演就是看着凶, 根本没有说过要把你们换了啊?”
安抚完演员, 宋荔晚还要安抚导演,知道贺导喜欢吃甜的, 还喜欢京中那家老字号和善居的冰糖炖肘子, 特意让助理排队买来, 给贺导加餐, 免得贺导气压太低,把大家都给吓得更不会演戏了。
这么左右逢源的,宋荔晚也累,但是累得挺开心的。
曾经她每天什么都不需要做,要考虑的也只有怎么打扮的更漂亮,怎么更讨靳长殊的喜欢。那时的她,是被养在水晶笼里的一只金丝雀,看着漂亮娇贵,其实连一点自己的生活都没有。
不像现在,每一件事,都是她自己想做的,是她自己选出来的,时好时坏,她都甘之如饴。
不过……
宋荔晚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花廊中,夏日更深,园内的牵牛开得极盛,一朵一朵攀附在青灰色的砖墙上,蜿蜒着织成了一片粉紫色的网,这样热的天气,人人都满头大汗,可他站在那里,仍旧气定神闲。
花的影子落在他的眉眼,仿佛细碎的亲吻,他神情冷淡,于这世界都没有分毫关系。
不少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有好奇的、有向往的,却又都折回来,隐隐约约地看看向了她。
可最深的一道,却来自于靳长殊,那冷清狭长的凤眸,专注地凝视着她,花移影动,拂了半身还满,他立在那里,隔着人群,视线几乎生出热度,令她在这样炽热的空气里,有些无法躲闪。
最近他总来,站在那里,并不打扰她,可她能察觉到他的注视,那样轻轻地落下来,像是一朵花,落在她的肩头发梢,要她连拒绝的话都不知该如何出口。
宋荔晚只能装作没有注意到他,背脊挺得更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在了演员身上。
终于,贺砺喊了“咔”,这一场戏结束了。
安静的场子里,立刻就热闹流动起来,摄影师收拾器械,化妆师和服装师围着演员小心翼翼地收拾头面。
门外,有几个人推着冷柜进来,里面放满了各色的冷饮鲜果,领头的是靳长殊的助理,最近常来,已经混熟了脸,笑眯眯地招呼大家说:“拍戏辛苦了,来吃点甜的降降温。这都是特意定的,放的木糖醇,绝对不会发胖。”
大家都欢呼起来,有人说:“谢谢小冯哥!”
还有人大着胆子,含羞带怯地偷偷看向靳长殊:“谢谢靳总!”
“还是要谢宋小姐!”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不来,靳总就也不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叽叽喳喳地涌过去,选自己喜欢的甜品。宋荔晚没有动,站在原地,靳长殊却已经向着她走了过来。
逆着人群,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宋荔晚没有看他,微微仰着头,去看头顶的石榴花,榴花如火,一簇簇点燃在碧绿色的枝头,在无边的热夏中,望上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他站在她身旁,影子落在她身上,挡住了光,只将她困在这小小的一片角落里面。
“怎么不去吃冷饮?”
“不想吃。”她装作才看到了他,“你怎么又来了?”
“来看看拍摄进程。”他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唇角翘着,淡淡道,“天气热,拍摄辛苦了。”
宋荔晚有些想要吐槽他,却又忍住了,也语调平淡地回答说:“不辛苦。能学到不少东西。”
“以前不知道,你对电影感兴趣。”
“是吗?那大概是我忘了说,又或者……”
宋荔晚浅浅地觑了他一眼,他立在那里,芝兰玉树似的,眉眼都蕴着玉石一般的光焰,神情也像是玉,冷而淡,隽在那里,自生风华。
大概是察觉到她在看他,靳长殊垂下眼睛,同她的视线在半空撞上。
只是一瞬,电光火石似的,宋荔晚转开眼睛,将那句话说完了:“……靳先生从来没有想过问我,究竟对什么感兴趣。”
她和他一同度过的五年,他从没有问过她,想做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能随着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雕琢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算了,和他计较这些干什么?
宋荔晚轻轻地嘲笑自己。
再多的委屈,现在不也过去了?又何必在这里和他分辨个仔细。
出了钱的是大爷,他对她再不好,在金钱上,却到底从未苛刻于她,她能够念那所大学,也全靠他精心辅导了一年。
对于他这样繁忙的人来说,时间花在哪,心就在哪。
她实在不该苛求了不是吗?
只是……
到底,意难平。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去,院内的人也散去了,只留下灯光师,还在搭建晚上拍摄时所需要的照明用具。
宋荔晚随手拾起一朵落在肩上的榴花,指尖轻轻地将上面落着的灰掸去,对着靳长殊弯了弯唇角,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早了,靳先生,我先告辞了……”
“是我不好。”可他打断她,柔声说,“我之前没有问过你,是我疏忽了。现在还来得及弥补吗?”
脚步轻轻一顿,宋荔晚回眸,看到他手中还提着一只木匣,见她回头,他笑了起来,将盖子打开,里面的冷气便涌了出来,簇拥着之中小小的一只琉璃盏,望上去便清凉沁人。
宋荔晚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杨枝甘露?”
宋荔晚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是前一天,有剧组的人问她怎么不吃靳长殊带来的冷饮,她随口敷衍说想吃杨枝甘露可惜这里没有。
没想到居然被他听到了。
宋荔晚迟疑一下:“谢谢。”
“和我不必说谢。”他将那木匣递给她,望着她时,眸底翡色潋滟,冷意散去,只留深邃柔光,夺人心魄,“只要宋小姐不嫌我打扰到你就好。”
匣子不沉,木质的提手上,似乎还有他指尖存留的热意。
宋荔晚微微蜷曲起雪白的手指,迟疑片刻,才说:“靳先生来,整个剧组都高兴,我又怎么会那么扫兴。”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想。”靳长殊的唇角翘着,望着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只希望宋小姐看到我时,能够开心。”
晚霞坠入暮色的尽头,黑得澄澈的天空中,渐渐亮起闪烁的星子,宋荔晚感受到,淡淡的风穿过她的衣角,绕在指尖,温柔而缠绵。他的眼神明亮,看着她,仿若说着令人耳热的情话。
她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我……靳先生是投资人,我看到你,当然开心。”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不然我总在担心,宋小姐会讨厌我。”
“你总这样来,不会耽误工作吗?”
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笑了:“宋小姐是在关心我吗?”
他实在是很会,扭曲她的意思。
宋荔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索性闭嘴,向外走去,他便也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离她半步,似是两人亲密无间。
绕过长长的回廊,剧组的人都在空地上排队等着拿盒饭,有人看到两人,向他们打招呼说:“靳总,宋制片,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旁边的人笑骂道:“你瞎操什么心,靳总肯定要带宋制片去吃烛光晚餐的,不然怎么追宋制片啊。”
“宋制片好幸福,靳总天天这么殷切备至的,宋制片,要我说,你就从了靳总吧!”
这些天,靳长殊总来,给大家带吃带喝,大家原本还以为是因为,靳长殊也是投资人,可后来越看越不对劲:怎么每次,靳总总要围着宋制片转,像是蝴蝶绕着花,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宋制片欢心啊?
再一看宋制片的花容月貌,大家懂了,原来靳总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大家都是被他借花献佛的那朵花,他的目的,原来是要追宋制片啊!
懂了,都懂了。
剧组的人吃人嘴软,靳长殊和宋荔晚站在一起,又如玉人一般般配至极,自然要帮着他敲敲边鼓。
宋荔晚面色不变,可心里却在骂靳长殊,实在是很会搞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
靳长殊原本冷峻淡漠的面上,也现出一痕淡淡的笑:“是我幸福才是,每天都能看到宋制片。”
他不像是爱说甜言蜜语的性格,平常惜字如金,看着冷淡,大家也都不敢太过放肆。难得听他开口,说的还是这样小意温存的话,大家忍不住都开始起哄。
旁边有人刚打了汤过来,切了一声:“你们没看到微博上说,靳总好事将至了?还以为靳总和你们一样,追人追的那么辛苦?”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啊,是文昌发的消息啊。”
文昌是出了名的狗仔,和一般狗仔不同,发的消息无论看起来再荒诞,最后也总能被证实是真的,堪称是圈内的福尔摩斯。
闻言,大家都震惊了:“原来靳总不是追妻,而是宠妻!”
“还以为靳总也要吃爱情的苦呢,原来吃苦的只有我们。”
“靳总,你和宋小姐结婚的话,会请我们去吃喜酒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高兴,却没看到靳长殊皱起眉来,而靳长殊身后的宋荔晚脸色一变,冷笑一声向外走去。
见状,靳长殊立刻追了上去,只留剧组的人察觉到不对,都闭上了嘴。
半天,才有人说:“怎么感觉……宋制片不知道这件事啊?”
“那……那靳总的好事,原来不是和她?”
……完了。
大家连都手里的盒饭都觉得不香了。
他们好像无意间戳破了什么?而且靳总居然是个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渣男?!
宋荔晚脸色极差,抿着唇往外走。
身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靳长殊步子迈得极大,不过片刻,便已经追了上来,拽住她的手臂:“我可以解释。”
“好事将近……”宋荔晚又是一声冷笑,停下脚步,冷冷看着靳长殊,“靳先生马上就要结婚了,居然还有闲工夫和我解释,我实在是受宠若惊了。”
“这是假消息。”
“是吗?”宋荔晚长睫抬起,以一个防备的姿态望着他,“这么说,是有人陷害你咯?”
靳长殊脸色不善,对上她时,语调却仍放得很轻而温柔:“我已经向桑老爷子请求退婚了。”
“那你退掉了吗?”
靳长殊沉默片刻:“……桑老爷子固执,我还在劝说。”
宋荔晚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冷冷道:“靳长殊,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世上男人多得是,我不喜欢和别人抢。”
他的手原本只是虚虚握住她的指尖,像是生怕会弄痛了她,可当宋荔晚的手就要从他掌心彻底抽出那一瞬,他忽然收紧手指,将她禁锢在了他的五指之间。
“不必你抢。”夏日躁动的风中,他眉目于星烁之下如琢如磨,漆黑瞳中倒映她的身影,一字一句说,“你等我自己,送入你手中。”
他向来厌恶许诺,偏偏对上她时,却总一诺千金。
宋荔晚一瞬间,竟被他话语中弄得化不开的深情所震撼,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摆出一副冷酷面孔:“漂亮话谁都能说,靳长殊,我最后信你一次,但也请你退婚之前,都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等我退婚之后,你能给我个机会,补救我曾经犯下的过错吗?”
宋荔晚皱眉:“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你爱退婚也好,不退婚也罢,本质上都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荔晚,”他柔声说,“你不能对我那样残忍。”
他是那样高不可攀,这一刻为了她,偏偏却又落入了尘埃。
宋荔晚心头一颤,哪怕早已预想好了一切,可面对他时,心却总不听她的使唤,像是对他的冷酷,是无法被准许的。
她对他,太过残忍了吗?
可她也只是想要,彻底的自由而已。
这是人生而应有的权力,又怎么能以爱情的名义禁锢?
心底荡开的涟漪,在这一刻,被无上的理智镇压,宋荔晚垂下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用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带着三分颤抖同动摇的语调,故作冷淡地说:“一切都等你退婚之后再说吧。”
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恋恋不舍似的,指尖缓缓地划过她的指尖,那漂亮冰白的手指落下去,宋荔晚收回手来,指尖收叠在掌心,匆匆地向前走去。
走到月洞门前,她回过头来,有意无意地望了靳长殊一眼。
眼风似蝴蝶,轻盈地掠过他的眉眼,将她眼底不舍的情愫,都传递给了他。
靳长殊抬眸,在两人视线触碰到前一瞬,宋荔晚又收回了视线,仿佛是伤心似的,转过身去,再也看不见了。
她一向演技很好。
在他面前,尤其如此-
天沉得像是马上就要下雨,浓浓的水汽蕴在铅灰色的云层间,偶尔一瞬,亮起一痕闪电的亮光,却又很快便又黯灭下去。
窗前放着一只细长的白色瓷瓶,瓶中插着两支香水百合,宋荔晚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细长纤白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百合花枝,黯淡的光折出温柔的弧度,勾勒她的眉眼,如同素描在纸上一般,有种不切实际的清婉素雅。
身后,桑梏从外面走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大捧如火的红色大马士革玫瑰。玫瑰颜色浓烈,撕破了晦暗难明的空气,桑梏却脸色不佳,随手把花丢在桌上。
“靳长殊是不是有病,明知道我们住在一起,还天天给你送花。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挑衅我?”
宋荔晚轻轻回眸,视线落在玫瑰花束上微微一顿,却又轻笑道:“那可说不准,他不就是这种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脾气?”
“所以我一看到他就烦,凭什么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比我更狂的?”桑梏一提到靳长殊就不爽,“你就该多吊着他,让他也尝尝失落的滋味。”
宋荔晚脸上的笑便垂了下去。
最近她都没去剧组,也没有再见靳长殊,靳长殊也并没有强行来见她,唯有花一束接一束地送来,弄得桑梏大为光火。
宋荔晚对此倒是可有可无,甚至在桑梏发脾气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看桑梏抱着花一副恨不得扔出去的样子,将花从他怀中接了过来。
“你上次要文昌发的通稿,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放心吧。”提起这个,桑梏就懒洋洋地笑了,“就算靳长殊真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况且,文昌发的也不算是什么假料。老爷子确实希望他早点成婚啊。”
玫瑰花瓣上带着的露水滚落下来,落在宋荔晚雪白的手腕上,微微有些冰凉。
她温柔地拂过花瓣,却又有些担忧:“靳长殊可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我只是担心,未来他知道我们这样算计他,他会翻脸。”
“翻脸就翻脸吧,难道我会怕他?”桑梏却不当一回事儿,看宋荔晚的神情,皱起了眉,“还是说,你心疼了?你要是真舍不得,这件事儿到此为止算了……”
“我不怕你笑话我,我是还喜欢他。”
宋荔晚手指收紧,感知到花茎上,没有被褪干净,仍残存的一点花刺,没入肌肤,带来的痛也几不可察。
“可那五年时间,是我这一生最卑微的时刻。低入尘埃换来的爱情,我……并不怀念。”
捧在怀中的玫瑰被拆开了,一枝枝插入瓶中,宋荔晚温柔地调整着花枝的方向,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愤恨,不如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
桑梏看着她,半晌,有些无奈地说:“我怕你一条路走到黑,反倒看不清自己的心事。”
“就算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宋荔晚对着他俏皮一笑,“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后悔。”
“真是……真是一脉相承的倔,怪不得老头子那么喜欢你。”桑梏嗤笑一声,抬手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一下,“这次老头子大寿,替他选好礼物了吗?”
宋荔晚“啊”了一声:“还没有。”
“就知道你不知道。”桑梏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嬉皮笑脸说,“正好我今天有空,走,咱们去给老头子挑礼物。你是不知道,这老东西最难伺候,不是精挑细选,他肯定又要找事儿。”-
蒲来令德岛。
皇家猎场。
风沉云驻,烈日浓浓。
猎场之上,放眼望去,皆是一色的翠色丨欲滴,绵软草地上,倒着一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一道道的绳子缠着,跪在那里,浑身颤抖如筛。
面前,阮烈正站在那里,一头深色的短发在耀眼的日光里发出蓝色的光泽,耳上一只钻石耳钉,仍旧熠熠生辉。
他将猎丨枪杠在肩上,那鞋尖抬着那人的下颌,逼着那人将头抬了起来:“就这么点胆子,也敢碰我们的货?”
那人早就被审讯过了不知多少遍,能说的都说了,闻言哭得涕泗横流,哀求说:“阮少,我真的不知道是您二位的东西,要是知道,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下手啊!”
“行了。”阮烈有些厌恶地收回脚,示意一旁的手下将那人身上的绳子解开,“你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你运气好,我不喜欢杀人,给你个机会,跑吧,只要能跑出去,我就放你一条狗命。”
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样的运气,呆呆看着阮烈,直到阮烈显出不耐烦的神色,这才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阮烈耐心地等着,看着他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
那个方向,是猛兽栖息的区域,这样手无寸铁过去,注定要被撕成碎片。
阮烈哈哈大笑道:“妈的,软蛋,针尖大小的胆量,脑子也不行,就这样也敢学人黑吃黑。”
他骂的起劲,可一旁却无人应答,阮烈有点不爽,转头看去。
另一边椅中,靳长殊正坐在那里,蒲来日光热烈,他浑身上下,却依旧衣冠笔挺,连一道褶子都没有,冰白色的肌肤在烈日下,几乎如坚冰雪山一般,冷而不可撼动。
此刻,他正低头看向手中的手机,原本雍容冷淡的脸上,看起来脸色格外难看。
阮烈“哟”了一声,凑过去想看:“看什么呢,脸色这么差?”
靳长殊却反手将手机扣到一边,觑他一眼,冷淡道:“问出来了?”
“问个屁。”阮烈大大咧咧坐下,随手拿了一杯冰酒灌下,“这人就是个傻逼,被人挑拨就敢动手,把货劫走之后却也给弄丢了。要我说,这事儿十有八九和你那个好弟弟有关,还有什么好查的?”
靳长殊不语,阮烈自以为看透他的心思,推心置腹劝他:“你锦衣玉食养着他,他还这么吃里扒外,靳二,你什么时候心肠这么算软了?要是放在我们阮家,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要阮烈说,靳长殊实在有些双标。
自己什么也没干,掏心掏肺地对待他,只不过是自己那些叔叔伯伯不听话,之前对靳长殊下过手,靳长殊就赶尽杀绝,若不是后来他当机立断,将阮家整个双手奉给了他,这才换来阮家一线生机,不然现在,蒲来阮氏大概已经灭族了。
可他自己的那个弟弟,又是挑拨离间,又是联合阮家一起对付他的,他却处处留情,甚至还把人送去国外继续养着,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凭什么?
就凭那个靳长浮喊他一声哥?
要是靳长殊愿意这么对待自己,那他阮烈也愿意喊靳长殊一声哥啊!
阮烈越想越不爽,却听靳长殊语调平淡道:“你们阮家人,上次差点害死我,我不也饶你们一命吗?”
语调虽淡,话音之中,那阴鸷冷酷的戾气,却如有实质般,侵入每一寸骨缝之中,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阮烈不敢说话了,看着靳长殊站起身来,抽出□□,遥遥地瞄准了远方那人。
那人正向着远处的小山跑去,艰难地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靳长殊微微侧首,高挺的鼻梁同削薄的唇连出一条冷峻流畅的曲线,在酷烈的日光中,显出惊心动魄般的锐不可当。
山不算高,那人眼看就要爬过山峰时,靳长殊冰白指尖按住扳机,几乎毫不迟疑地向下扣动。
轰然一声枪响,那人猛地一僵,自山头向下滚了下来。
阮烈“啊”了一声:“我靠,靳二,你发什么神经?”
他不是手上从不沾血吗?怎么真把人给杀了?!
靳长殊却不发一言,随手将枪丢到一旁,手下们已经过去,将那人拖了回来,阮烈连忙迎过去,却见那人身上毫发无伤——
竟是听到枪响,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就这么被吓晕过去了。
“他妈的,什么怂蛋!”阮烈简直要被气死,踢了那人一脚,“赶紧带下去,真他妈的碍眼。”
凭靳长殊的枪法,想要射中一个人,实在是手到擒来,这人没死,说明是靳长殊留下他一命,倒把自己吓成这样。
真他妈的,关他什么事啊?!
阮烈差点被他吓死,一脸不爽坐下,靳长殊已经坐回原处,正用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指尖沾着的硝烟气味。
阮烈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问靳长殊:“你怎么回事儿,居然拿这样的人出气。”
靳长殊面无表情,只淡淡道:“若是有人想把属于你的东西,从你身边偷走,你会怎么样?”
阮烈想也不想立刻道:“敢抢老子的东西,扒皮抽筋也得收拾了。”
他是随口一说,看靳长殊一脸若有所思,连忙改了口:“你什么被抢了?我说靳二,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冷静点儿啊。”
乖乖,靳二不会真想杀人吧?
阮烈还想再劝,靳长殊却斜斜看他一眼。
这一眼,说不尽冷酷无情,似是寒冬,一瞬间肃杀至极。
“某些时候,我不介意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来将想要的夺回来。”
等靳长殊走后,阮烈才慢慢地抬起手,一摸额头,果然全是冷汗。
“妈的,冲着我发什么火儿?”阮烈问手下,“刚刚靳二看到什么了,好端端就生气了?”
手下犹豫片刻,掏出手机,把一条新闻调了出来:“二爷大概是……看到这个了。”
什么新闻,能让靳二这么失态的?
阮烈狐疑地看向新闻,只看了一眼,就嘶了一声。
新闻标题耸动:烈女怕缠郎,桑少一掷千金赢一笑,美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桑少是指桑梏,至于美人……
哪怕就见过几面,阮烈仍一眼认出,照片上正被桑梏伸手,从超跑上小心翼翼牵下来的女人,正是宋荔晚!
阮烈想起几年前,靳长殊为了宋荔晚,拿枪抵着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而后破口大骂:“靠,怎么又是这个红颜祸水!”
靳二不会真的为了这个女人去杀人吧?!
作者有话说:
阮烈:你们夫妻吵架,能不能不要总牵扯到我?!
晚点还有一更~
◉ 第46章 (加更)
46
宋荔晚没想到, 自己只是同桑梏一道去替桑老爷子挑了礼物,被媒体拍到, 就成了她“飞上枝头”的铁证。
桑梏问她要不要找人澄清一下的时候, 她却只迟疑片刻,便摇了摇头:“不用,这不正合我的计划?”
桑梏却有些无奈:“老爷子看到的时候, 差点没把我打死。我说小荔晚,我可真是为你付出了很多。”
“等过了老爷子大寿就好了。”宋荔晚桃花似的眸子弯起,浅浅对着桑梏笑了, “到时一定为你拨乱反正。”
桑梏哼哼两声:“你确定, 过了老爷子大寿就好?”
“不确定也要确定。”宋荔晚沉默片刻,淡淡道, “毕竟,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要不是老爷子固执,事情也不会弄成这样,有时候我真想骂这老头一顿。”
宋荔晚被他给逗笑了:“我瞧你见到老爷子就像是老鼠见到猫,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胆量, 敢为了我去骂老爷子?”
“为了你, 我什么不能做的。”桑梏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却又拍拍宋荔晚的脑袋,“不管事情最后怎么解决, 荔晚, 我们总归,都是希望你能幸福的。”
他神情认真, 望着她, 一字一句都是真心实意。宋荔晚眼睛有些微微发烫, 对着桑梏, 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知道的。”
桑梏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今晚早点睡,明天就是老爷子寿宴了。”
宋荔晚乖乖应下,桑梏同她道了晚安,这才起身往外走去,灯光熄灭,宋荔晚闭上眼睛,哪怕事情仍旧未解决妥当,却在这一刻,心情平静而快乐。
至少这一次,她不是孤军奋战,有人站在她的身后,愿意无条件地帮助她。
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第二日是桑老爷子大寿,特意放在了京中大办,能来的无一不是圈内上层中,最拔尖的那一小撮人。
毕竟,能知道桑家头衔的,一定需要相当的身份地位,闲杂人等,便连听闻的机会都不可得。
宋荔晚同桑梏乘着一辆车,两人来得早,宾客都还未到,桑梏先下了车,问宋荔晚说:“和我一道进去,同老爷子打个招呼?”
“你先进去,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等靳长殊?”
宋荔晚点了点头,桑梏嗤笑一声:“你倒是放不下他,还要这样再烧把火?”
“临时抱佛脚,总好过功败垂成。”
她态度坚决,桑梏便不再多言,放下她一个人,先进屋去找桑老爷子了。
宋荔晚站在门前廊中,瞧见檐下挂了一笼鸟儿,鹅黄色的羽,淡淡朱红色的喙,在笼中蹦来跳去,发出悦耳的鸟鸣声。
清晨澄澈的光落下,将鸟羽映出细密的金色线条,宋荔晚仰头看着,唇边露出一道浅浅的笑意,抬起手来,雪白的指尖逗弄着笼中的鸟儿。
不远处忽然响起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宋荔晚侧眸看去,见到高大的男人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向她的方向走来。
轮椅上坐着的人,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温柔而清雅,只是有些瘦,看起来便难免憔悴——
正是靳长殊的未婚妻,桑家大小姐,桑夺月。
看到她,宋荔晚收回手来,脸上的笑意淡去,眼看着她被推到自己面前。
“宋小姐。”
宋荔晚不想理她,可到底还是开口:“有什么事吗?”
“正好看到你在,来打个招呼。”桑夺月柔柔笑道,“只是宋小姐,好像不想看到我。”
“是不太想看到。”宋荔晚索性直说,“我想我们之间,并不是什么可以和睦共处的关系。”
“是因为我抢了你的东西?”
“不。”宋荔晚微微低下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是因为你这个人为人处世的态度,我很不喜欢。”
几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桑夺月是高高在上的桑家大小姐,轻描淡写地告知她说,可以准许她留在靳长殊的身边,因为知道,她注定无法夺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那时的桑夺月,如同骄傲的公主,哪怕姿态再温柔,却掩饰不住骨子里的那种冷漠同鄙薄,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只在她的脚下。
桑夺月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顿了一下,才惨淡道:“我那时不知道……”
“和你知不知道无关。”宋荔晚转开了视线,“我现在有了和你平起平坐的地位,你才会这样和善地同我说话,如果我还是当年的那个宋荔晚,桑小姐,我想你的温柔和善意,并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桑夺月的手指收紧,死死握在轮椅扶手之上,消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宋小姐,你真的不能放我一马吗?”
她这样的姿态有些可怕,可配上她苍白清瘦的面庞,和那两条无法动弹的腿,看起来又有些可怜,谁看到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宋荔晚却只是觉得烦,刚要说话,余光忽然看到门外缓缓驶进来一辆车,通体漆黑,唯独车头上竖着的金色车标,被铸成了“JS”的形状。
车子在院中缓缓停下,宋荔晚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飞速地对桑夺月说:“如果几年前,你能这样好声好气和我说话,如今又何必这样卑躬屈膝?”
说完,不待桑夺月再说话,已经转过身去,匆匆向外走去。
院内,靳长殊正从车上下来,便见一道纤弱的身影撞入了怀中。
她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缠绕在每一缕发间,勾魂摄魄般沁入鼻端,靳长殊下意识拦住她纤细至极的腰身,看着她在怀中缓缓抬起头来。
今日是寿宴,宋荔晚特意挑了一身珠樱色旗袍,上面拿银线细密地掐了一朵朵开得正盛的水仙花。这样宜嗔宜喜的颜色,配她一张雪白面孔,俏丽明艳,也似掬在琉璃瓶里的海棠花,艳而无声。
此刻,她琥珀色的桃花眸中,正漾着粼粼的波光,似是要哭,可看到他,却又吸了口气,勉强忍住了,从他怀中直起身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便又要向外走去。
却没有走掉。
靳长殊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怀中,她如蝴蝶,轻盈地落入他的掌心,玫瑰的香气更浓,靳长殊感受到她肩胛骨正很轻地颤抖,问她说:“怎么了?”
宋荔晚不说话,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将他一把推开,又向着廊上看了一眼,便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去。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能看到檐下的桑夺月,正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宋荔晚的背影。
靳长殊皱起眉来,却已经毫不迟疑地追着宋荔晚而去,只留下桑夺月坐在那里,半晌,不可思议道:“宋荔晚她这是……要陷害我吗?”
若是宋荔晚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要夸她一句“料事如神”。
毕竟,她自己突然送上门来,若是不利用一下,实在有些浪费了。
宋荔晚出了门,故意放慢脚步,果然听到身后,靳长殊追了过来。
她便转过身去,装作正对着墙壁委屈落泪的样子,听到靳长殊的脚步原本匆匆,却在靠近她时,渐渐慢了。
半晌,才将声音放得很缓,问她说:“是桑夺月,又欺负你了吗?”
上钩了!
宋荔晚眼睛一亮,却又背对着他,挤出哽咽的声音:“明知故问。”
他似乎有些踌躇,并不敢碰她,只是站在她的身后,迟疑片刻,才低声说:“是我没有处理好,荔晚……”
他斟酌了很久,才说:“你别伤心。”
宋荔晚原本只是趁势装出来的模样,目的只是迫着他,快点去解除婚约。可听他这样说,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心中莫名涌起说不清的感觉,像是酸涩,又如同倒春寒的风里,开出了第一枝桃花。
她忽然不敢回头,只是对着墙壁,慢慢地说:“我其实没多伤心。靳长殊,她说什么,都比不上几年前的医院,她说允许我留在你身边让我更难受的了。”
那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也以为自己可以淡然地面对,可在他面前,她就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他的手,终于轻轻地落下来,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宋荔晚靠在他的胸口,被他身上的焚香味道包裹,一瞬间,竟然有些不舍得挣脱。
“你明明说喜欢我,可你还让我受这样的委屈,靳长殊,你如果真的不舍得我伤心,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把婚退了?”宋荔晚越说越伤心,真的忍不住,眼眶有些湿了,“你根本就是哄我的,你不过是仗着我傻,才这样骗我……”
“我今天会和桑老爷子说清楚,我喜欢的不是桑夺月。”他的唇埋在她的颈中,言语间,似是烙下一个个炽热的吻,“如果我退了婚,你愿意回来我身边吗?”
宋荔晚一顿,不知是被他唇上的热意所烫,还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靳长殊等了良久,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嗯?”
若是现在不回答他,他会不会就不打算去退婚了?
宋荔晚无奈,敷衍道:“看你表现。”
他有些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声,胸膛震荡,要她的背脊有些酥麻的触感:“是吗?”
宋荔晚觉得他口气有些古怪,却又无法分辨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当然。”
“那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微妙弧度,似是在笑,狭长凤眸中闪烁不定光芒,意味深长地,嗓音温柔道。
“希望我们,都能遵守承诺。”
作者有话说:
睚眦必报小荔晚,信守承诺靳二爷【。
◉ 第47章
47
桑梏进房间时, 桑茂正在抽烟。
桑茂年轻时候喜欢抽雪茄,等上了年纪, 就只抽烟斗了。他收藏了百八十个烟斗, 各个都是精品,可他最喜欢用的,却是十年前, 妻子宋风泠亲手为他做的那一只。
屋里浮着一层会白色的烟雾,桑茂坐在桌后,正闭着眼睛吞云吐雾, 桑梏一进来差点被呛死, 拿着旁边的一摞礼单扇了扇,捏着鼻子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儿烧火做饭。”
桑茂不睁眼看他, 叼着烟斗问:“臭小子, 滚进来干什么?”
“来看看大寿星。”
桑茂抬手,指了指门。
意思很明白,让他滚出去。
桑梏嬉皮笑脸道:“怎么这么不友好, 我可是带了寿礼回来的。”
“带了什么?”
“我把荔晚带回来了。”
闻言, 桑茂睁开眼睛, 目光炯炯地看向桑梏:“她人呢?”
“在外面没进来。”
桑茂瞪他一眼,飞快地起身:“你怎么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还不给我喊进来!”
“您老先缓缓。”桑梏见他已经打算往外走,连忙拦住他, “您这么跑出去, 像什么话。”
桑茂横眉冷对,看桑梏一脸淡定, 随手抓了桌上的砚台丢了过去, 桑梏轻轻侧身躲开, 可衣角还是被溅上了墨汁, 他也不生气,照样轻描淡写说:“就您这个脾气,我是荔晚,我也不想回来。”
“老子……我脾气怎么了?”
“您自己觉得呢?”
桑茂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坐了下去:“我是为了你们好。”
“没有‘为她好’,荔晚自己也好好长这么大了。”桑梏弯腰,把砚台捡起来放回原处,“您自己琢磨琢磨,若是您,甘心情愿被这么管束吗?”
桑茂做大家长做惯了,一向是一意孤行,听不得别人半分忤逆。若是平日,桑梏敢这么和他说话,早就被他请了家法来打,可唯独是听到和宋荔晚有关的事情,难得反思起了自己。
他沉默不语,桑梏就知道有戏:“您不知道,小荔晚为了给您挑礼物,挑了多少时间。她说她过去在孤儿院里没有经验,所以一直问我,你会不会喜欢。”
桑茂闻言,一时有些动容:“这孩子,她挑的什么,我都喜欢。”
“您待会儿,亲口和她说吧。她知道了,肯定会开心。”
桑梏正说着,外面管家敲了门,小声请示说:“先生,靳先生来了,想要见您。”
“哼,这个靳长殊,是不是又是来退婚的?”桑茂一听到靳长殊的名字就生气,“今天是老子寿辰,他偏要来扫兴!我不见他,让他走!”
管家有些为难,却听里面,桑茂犹豫一下,又改了心意:“算了,你让他进来。”
桑梏嘿嘿一笑:“老爷子,您这是总算想明白了?”
桑茂不说话,忽然起身,一脚踹在桑梏身上。桑茂行伍出身,年轻时候世界各地跑,做过不少任务,如今年纪渐长,却也不失军旅风范,一脚下去,还好桑梏有经验躲了躲,就这样,也踹的桑梏有些龇牙咧嘴。
桑茂这才说:“你也给老子滚出去。”
桑梏见好就收,这种时候也不和他争执,拍拍身上的灰,就往外走。
外面,靳长殊正走进来,两人擦肩而过时,桑梏小声和靳长殊说:“今天我把荔晚也带来了,我跟你说,我家老爷子也特别喜欢她。妹夫,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对你大嫂恭敬点。”
他是故意激靳长殊,靳长殊却只看他一眼,神情淡淡道:“你确定想要我做妹夫?”
桑梏一顿,皱起眉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靳长殊唇角微微翘着,轻描淡写说,“只是要,借你吉言了。”
桑梏眉头皱得更深,留了个心眼,出门时没把门关紧,留了一条小缝,他站在门口,堂而皇之地开始偷听。
里面,桑茂看到靳长殊,立刻露出个笑容来——
桑茂看到他,永远没个好脸,倒好像,更中意靳长殊做自己儿子。
桑梏早就习以为常,听着桑茂同靳长殊寒暄之后,总算进入正题:“你今日来,不会又是为了退婚的事吧?”
靳长殊的音色偏冷,带着恭敬道:“今日是您大寿,我来,自然是来祝寿的。”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桑茂有些不悦地敲了敲桌子,“这婚约之前是同你父母定下的,那时你父母以整个靳家为聘,谁娶了我女儿,谁就是靳家下一任家主。我若是你,单只为了这份家业,都不会轻言‘退婚’二字。”
靳长殊却只是道:“是,若只说前程,娶了令嫒,确实能助我更进一步。可老爷子,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凌驾于‘利益’之上的。”
桑茂有些为难地啧了一声:“再过几年,你就知道,‘利益’才是最牢不可破的。”
“四十年前,您同夫人相识于微时,顶着整个家族的反对娶了您心爱的女人。难道现在,您就觉得,您同夫人的感情,比不上‘利益’牢靠?”
桑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罕见地看着靳长殊没了言语。
门口传来轻轻一声嗤笑,桑茂立刻看过去,见到门外,桑梏不但偷听,竟然还要嘲笑他,随手将水杯丢了过去:“混账东西,还不给我滚开!”
杯子重重砸在门上,碎成了无数片,桑梏随手将门给关上,倒是很习惯被桑茂呼来喝去。
反正该听的也都听到了,难得能见老爷子哑口无言的模样,就算被骂,也很是值得-
来的人渐渐多了,哪怕够资格来为桑茂祝寿的,只有圈子里最上层寥寥的数家,可因着桑老爷子放话说要“大办”,各家为了讨好绞尽脑汁,车子从山顶一路排到了山脚。
宋荔晚寻了各角落坐下,素白指尖撩起玫瑰红丝绒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天幕一碧万顷,群山叠翠,寂静悠远,豪车穿梭,衣着华贵的宾客个个身份不凡,相携而来,于庭前站定,有序登记姓氏名牌。
若在别处,断然见不到这样的景象,毕竟每一位,走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也唯独在此处,愿意如此毕恭毕敬。
外面有人走进来,语调懒倦,却又带了轻松惬意:“靳长殊去退婚了。”
指尖轻轻一抖,宋荔晚收回手来,任由那一片厚重布料缓缓落下,遮住了窗外一片富贵景色。
她转过头来,看向桑梏,琥珀色眸中情绪流转未定:“你听到了?”
“听了一半,就被老爷子给赶出来了。”桑梏耸了耸肩,“老爷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我看就是他想娶,老爷子都未必愿意继续和他的婚约了。”
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可宋荔晚心底,却总有几分惴惴不安。
她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抚着指上佩着的一枚飘花翡翠花戒。翡翠戒面冰冷,剔透得似一汪水,凝在指节,越发衬得肌肤莹莹如玉,她的神情飘忽,不知落在了哪里。
桑梏察觉到她的恍然,问她说:“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桑梏笑了笑,可笑意淡淡,并未透入眼底:“没什么。只是总觉得事情进展得太过称心如意……生怕老天见不得我这样顺遂。”
“我的小公主,别胡思乱想了。”桑梏对着她伸出手来,桃花形状的赤金色眼眸含情带笑,凝视着她,仿佛她是一样值得珍而重之的宝物,再也不可丢失,“到了你亮相的时候了。”
宋荔晚的手抬起,却又悬在他的掌心之上,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睛:“我……我有些怕。”
“怕什么。”桑梏却主动将手向上一抬,将她细长纤白的手指,牢牢握住,“荔晚,有我们在,你再也不用怕了。”
男人的掌心温热,一路熨帖至心口,宋荔晚心头一松,顺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
长长的回廊中寂静无声,隐约可闻尽头处的宴会厅中传来的声响,走到门前,宋荔晚深深呼出口气来,也将心中万千的纷乱情绪吐了出去。
身旁,桑梏轻轻笑道:“别紧张。往后你遇到任何人,都不必再害怕了。”
是啊,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人的陟罚臧否而感到畏惧了。
对开的雕花大门向左右两侧敞开,头顶水晶吊灯明媚如日光,潋滟着无数金钱与权力的诱惑,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过来,落在她身上时,泛出惊艳的神情。
宋荔晚唇角轻轻翘起,露出一个从容而矜持的笑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台上,桑茂正站在那里,看到她时,原本端肃的面容上,看到她一刻,立刻变成了柔软而愧疚的笑容。
他迎向宋荔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却又牵着她,小心翼翼地行至所有人面前。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都在好奇着,能被桑大公子亲手领来,又被桑茂如此珍而重之地领在身旁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宋荔晚的视线,从无数仰望着她的人脸上掠过,却在某个瞬间,忽然顿住。
靳长殊正站在那里,隔着人群、隔着无数神情各异的目光,凝视她,眼中晦涩难辨,是如海般无边涌动的情绪。
四目相对,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彼此的注视,占据了这世上全部的空间。
耳边,是桑茂的声音,威严中,带着无法藏匿的欣喜,用力牵着她的手,向着所有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儿,宋荔晚。往日她身子骨弱,高僧言说,不可让她现于人前,如今,终于可以和大家见面了!”
二十六年前,桑家主母宋风泠产下一女,因是早产,诞下之时便体弱多病,从来不信鬼神的桑茂,为了妻女,三跪九叩上了佛望山,终求得高僧一言,要这位桑家小公主自此隐姓埋名,直至有朝一日,“失而复得”之时,方可现于人前。
那时桑家上下都不懂,“失而复得”是何含义,后来明白,却已经太迟——
宋荔晚三岁时离奇走丢,整个桑家如陷噩梦,发了疯一般地寻找,却到底一无所获。
桑茂以为,他的小公主是被仇家所绑,五年之内,所有同桑家曾有过冲突摩擦的家族尽数覆灭,圈中都说,桑茂是图穷匕见,不顾家训再也不掩饰野心,却只有他们桑家人知道,他们只是想要寻回他们最珍惜的宝物。
而如今,宝物终于回到了他们的怀中。
失而复得,原来如此。
哪怕她早已认祖归宗,可无论见过多少次,桑茂望见她,心底都心潮起伏至极。向来严苛肃然的桑家家主,这一刻,在众目睽睽下,却老泪纵横,牵着宋荔晚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我的孩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宋荔晚眼睛也开始发烫,眼泪含在那里,像是明亮的星星,她看着桑茂,忽然在想,好奇怪,她明明想象过无数次,如果自己有爸爸,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一次想象的模样,和桑茂一样,可现在却觉得,她的父亲,就该长这样的模样。
“爸爸。”她小声地喊他,“爸爸我回来了,你不要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怎么能不伤心!
桑茂牵着她的手,只想要把这世上一切好的东西都双手赠给他最爱的小公主,恨不得要所有人都来见证,他最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他的身边。
桑茂向着众人,欣喜若狂道:“今日要小女同诸位见面,是希望诸位能够给我桑茂一个面子,往后相遇,能看顾小女一二,免她再受委屈。”
台下有人应和道:“桑大哥您的女儿,就是我们的侄女,我们做叔叔伯伯的,自然要好好爱护她。”
桑茂便笑了起来,又对宋荔晚说:“乖乖,你母亲身体不好,今日不能来现场,等过几日,我领你回去和她见面。不过今日,我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宋荔晚心中猛地一跳,似是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她却无法分辨,这究竟来自何处,只好和桑茂道:“爸爸,这是你的寿宴,怎么还要送我惊喜?”
桑茂却只拍一拍她的手,慈祥地笑着,引着她向另一侧看去。
另一边,正有人自台下缓缓行来,手中一束玫瑰,似燃烧的烈焰,美得醉生梦死。
灯光大盛,映在他苍白清癯面孔之上,勾勒出精心雕琢的弧线,狭长凤眸昳丽漆黑,内里却有翡色光影明灭起伏,一举一动,自有矜贵雍容,令人望之,如珠玉在侧,只觉满袖生香。
厅内一切的喧哗之声都远了,宋荔晚眸中,只剩下他一人,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他身量高,立在她面前时,将灯光都熄灭。
宋荔晚几乎无法呼吸,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
他向着她,微微俯身,微笑时,如玉山倾颓,泻珠碎玉,那高不可攀的冷峻神色,却都被一抹温情所取代。
“靳长殊……”宋荔晚艰难地,喃喃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的荔晚。”
那开得正盛的玫瑰递向了她,似是无法抗拒的宿命,归入一直渴望逃脱的囚徒身上。
聚光灯炽热如最盛大的一场梦境,宋荔晚觉得面颊微微发烫,明明不想看他,视线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分寸。
到底,那束玫瑰落入她的掌心,被小心地清理掉了全部的尖刺,只剩下最美好的部分,被他亲手,交入她的手中。
他偏冷的嗓音清越低沉,仿若这世间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连带她一起,都无法逃出他的身侧寸步。
“我来找你,兑现你的承诺了。”
同他清冷若玉石撞击般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桑茂苍劲快意的声音,向着所有在场的人宣布说:“这位,诸位想必也认识,靳长殊,靳家的掌权人,同小女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
靳长殊站在台下,凝视着台上的宋荔晚。
她在灯影璀璨处,美得如同幻梦,那耀眼的光,将她的肌肤照耀仿佛一抹泡沫,将要在那热意之下融化了。
“她很美,是吗?”
一旁传来女人有些嫉妒的声音,靳长殊微微侧眸,看到桑夺月坐在轮椅上,正愤愤地同样望向宋荔晚。
往日桑夺月总显得温柔大方,是最规矩的大家闺秀,可如今却满满皆是愤懑之色。
靳长殊没有回应她的话,她似乎也不在意,却又冷笑一声:“你们男人,都是有眼无珠,见她美,就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可她偏偏瞧不上你。靳长殊,你不肯和我结婚,为了她几经周折,只为了解除婚约。”
“她是怎么告诉你的?解除婚约就和你在一起?真是笑话!”桑夺月压低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几声笑来,“可你一定没想到吧,她才是桑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和你的婚约,分明应当落在她的头上!”
可笑靳长殊一世英名,偏偏被宋荔晚玩弄于股掌之间,男人多么肤浅,为了美色,便如此失了理智。
桑夺月原本觉得自己可怜,可看看靳长殊,哪怕醒掌天下权,可到底不能得偿所愿。
活该,真是活该!
若不是场面不合适,桑夺月真想放声大笑,却忽然听得身旁,响起了一声冷而淡的笑声。
“你的意思是说,她一直都在骗我?”
桑夺月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难道不是吗!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桑家大小姐,她若是真的爱你,又怎么会想尽法子解除婚约?爸爸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她,像你这样的乘龙快婿,自然也要归她。她自己解不了婚约,就只能要你主动拒绝,靳长殊,枉你一世英名,却到底栽在了她的手上!”
所有的光芒,都落在宋荔晚身上,只是立在那里,便令人几乎目眩神迷,几乎无法直观。
靳长殊深深地望向她,如冷玉一般的眉目间,却不见分毫怒意,反倒蕴着一缕无法理解的愉悦之色。
“她愿意骗我,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桑夺月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靳长殊,刚想开口,却见靳长殊理了理衣襟,向着台上走去。
却又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对她淡淡一笑。
“桑小姐,还没多谢你,若不是你推波助澜,我又如何能够得偿所愿?”
桑夺月一瞬间,根本无法理解靳长殊的意思,直到看着他站在台上,被桑茂介绍说,他即将同宋荔晚结婚,桑夺月这才恍然大悟。
靳长殊根本没去找桑茂退婚!
他早就看出来了,宋荔晚是故意想要催他去退婚!
而她桑夺月,不过是一个由头,宋荔晚利用她来装可怜,靳长殊便装作自己上了当,因为怜惜宋荔晚,所以迫不及待地去退婚。
他顺水推舟,让宋荔晚放下戒心,又暗度陈仓,同桑茂商议好了,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宣布他同宋荔晚的婚约。
他们两人,各怀心思,却又不约而同地以她桑夺月为借口,织了网,等着对方自投罗网。
到底,是靳长殊技高一筹,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仍旧推出了正确的结果,甚至因势利导,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台上,桑茂最后一句话刚好落了下来:“……如今小女身体康复,这门婚事,终于能如约进行了!”
厅中一静,旋即爆出热烈的掌声。
桑家同靳家,这样两个庞然大物,如今联合在了一起,试问往后京中,谁能是两家的对手?
现在不赶紧鼓掌叫好,往后想要巴结,说不定都排不上号。
圈中人心中自有一把尺,知道何时应当放下身段,阿谀奉承。
台上,桑茂笑得快意,左右手分别握着靳长殊同宋荔晚的手,亲热地交叠在了一起。
宋荔晚手中抱着玫瑰,雪白面孔同娇艳玫瑰相映衬,却是人比花娇,可那绝美的面孔上,反倒殊无笑意。
反观一侧的靳长殊,向来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靳先生,却唇角含笑,似是为了这一刻,已等待许久,如今心想事成,实在是愉悦至极。
两人对视,暗流涌动。
天造地设,恰如神仙眷侣。
作者有话说:
靳长殊:她怎么不骗别人只骗我?她真的好爱我!
◉ 第48章
48
长长的回廊上响起一串纷乱的足音, 尽头处,现出一道朱樱色的身影, 一袭旗袍将她身形勾勒得窈窕秀丽, 走动间,袍角开衩处,雪白小腿修长纤细, 绷紧了,越发衬出脚踝只盈盈一握。
在她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手臂被她握在掌心中, 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挣脱, 却又配合着她的步伐,只是跟在她身后。
脚步声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 宋荔晚随手推开了门, 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进来才知道,这是一间琴房,施坦威的三角钢琴放在房间正中, 后面的露台门开着, 风一吹, 洁白的纱帘像是一汪落下的月亮,被风卷出了房门,荡进了空荡荡的夜空里。
音乐的欢笑声和乐曲声, 自不远处的宴会厅中传来, 这里远离了人声,方才能显露最真实的彼此。
宋荔晚松开死死抓在靳长殊腕上的手, 跌跌撞撞地扑在露台大理石的栏杆上, 大口地呼吸夜空里, 微微泛凉的空气。
手中握着的玫瑰落在地上, 娇嫩的花瓣经不住这样的撞击,落地一刻,便枝折花落,逶迤满地落红如雨。
那带着露水的花瓣擦过裸丨露在外的小腿,这一刻,竟冰冷至极。在看到靳长殊上台那一刻起便一片浑噩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宋荔晚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失败了。
一切的谋划,全都功亏一篑,她以为自此可以彻底摆脱靳长殊,可反倒同他,更深地锁在了一起。
该如何去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日夜的筹谋,抵不过他轻描淡写的随手一挥,那些精心布局,便成了满地的笑话,同这零落的玫瑰花瓣一般,烟消云散。
满腔的怒意聚到了最高处,半晌,宋荔晚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的手撑在大理石栏杆上,背脊上两道玉石似的肩胛骨凸起,像是振翅一瞬的蝶,被永远禁锢在了最美的一刻。
月亮宠爱她,亲吻她的眉眼,她缓缓地看向靳长殊,他就站在身后,沉默地凝视着她。
“靳长殊,”她的声音因为失败的痛楚而有些沙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很早。”他漆黑的眼眸中,是无波的一片海,语调淡淡地回答她说,“但知道的时间刚好,早一点,晚一点,或许你的计划都要成功了。”
是啊,早一点晚一点,结果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庭广众,所有人的见证下,两人的婚约被定下,这不再是靳长殊和宋荔晚两个人的事,而是靳家同桑家,这两个京中最大的世家之间的联姻。
“为什么?”宋荔晚终于生出了无边的无力感,几乎无法支撑自己,再同他对峙下去,“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我躲你这么多年,难道就得和你这么纠缠下去吗?”
他走近她,淡淡的月色笼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泛起霜一般的颜色,他的面色冷淡,亦如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古罗马神像,英俊而苍白,自生后,温柔地将她禁锢在了自己的怀中。
“分开?我从没有答应过你,要和你分开。”
他像是笑了,可又像是一阵冷风,一瞬间,便可冻结春日,“我的荔晚,我说过,我们之间,不死不休。”
他的温度,缭绕发间,焚香气息神圣虔诚,丢弃的玫瑰散落满地,她的背脊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他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指尖划过凸起的血管脉络同那一截玉石版的骨骼,没入指缝之间,同她十指交扣。
男人的气息凉薄,执起她纤细如玉的指,娇嫩的肌肤经不起一点磋磨,刚刚用力太大,抛下玫瑰时,被坚硬的花枝划出了红痕,靳长殊慢条斯理地,亲吻过她的指尖,虔诚如跪拜,最憧憬的神祗。
“我送的花,不要就不要,何必亲自动手,伤到了怎么办?”
那温柔的语调,似是一张网,笼住她,要她几乎想要沉溺在这样甜美的梦中。
宋荔晚眼睛有些失神,下一刻却伸臂将他重重推开:“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嫁给你?和你有婚约的是桑夺月,不是我!”
他并不生气,松开手,任由她向后退去。
光和影在露台门前分割成两道,他站在月光之中,而她立于影内,警觉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耐心地纠正她说:“和我有婚约的是桑家大小姐。桑夺月只是被桑家收养的养女,唯有你的身份,才同我匹配。”
“身份?”宋荔晚几乎想要笑出声来,“若我只是孤儿院中的一个孤女,靳先生会觉得,我们的身份匹配吗?”
他并不回答,只是一步步地向她走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宋荔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小腿撞在钢琴冰冷的琴腿上,一个踉跄,向后跌去。
腰肢压在黑白琴键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轰鸣的琴声古怪而铮铮,仿佛昭示,一段再无法解开的命运。
靳长殊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来,像是要将她扶起,冰冷的指尖却压在她的肩上,要她倚在那里,动弹不得。
长长的眼睫轻轻颤抖,宋荔晚看到他眼底,晦涩的翡色上浮而来,面色中,混着难以描摹的沉沉情愫,令人在他的注视中,忍不住生出冷意。
宋荔晚原本还想挣扎,却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安静下来,半晌,嗓音放得软软的,轻声哀求他说:“二爷,就当我求您,求您放了我吧。”
她挣扎时,如带刺玫瑰,刺得人心头都为她而颤动,可她一旦示弱,那烟笼雾绕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望人时,似一只猫,娇声娇气,媚态横生,要人实在不舍得同她计较什么。
靳长殊轻轻地笑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将她从钢琴上拽了起来,宋荔晚刚想跑,可他已经在琴凳上坐下,轻描淡写地稍一用力,她就两腿一软,跌坐在他的膝头。
她被困在了他同钢琴之间,单薄的衣料掩不住彼此之间肌肤透出来的热意,他的下颌亲昵地压在她的肩上,如同恋人之间低喃的情话,却容不下她分毫的退让。
“咱们两个谁也放不过谁,荔晚,你认命吧。”
果然,哪怕撞得再温柔良善,可他骨子里,仍是那个不择手段的暴丨君。
宋荔晚索性不再伪装,春柳似的腰肢挺直了,一双琥珀色的妙目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一声道:“我这辈子若是真的认命,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更走不到二爷的面前,您要我认命,是要我从最开始就认了,咱们从头到尾,都不认识?”
“牙尖嘴利。”他的指,缓慢地抚弄着她的唇角,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唇缝,同她柔软的舌交错而过,留下淡淡的湿润气息,“这些年不必我教,你的手段倒是越发精进,我也差点被你唬了过去。”
“差一点,不到底棋差一招?”宋荔晚潋滟一笑,风情万种,眸中如丝如缕,缠绕过来,勾魂摄魄至极,“我这些年,一想到您,孤枕难眠,连睡也睡不着。您教我的实在太多,可我也只舍得把这些手段,用在二爷您一个人身上。”
她是故意气他,舌尖扫过唇瓣,亦扫过他的指尖,却不过稍纵即逝,又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模样。
“二爷还是放开我吧,咱们走得久了,父亲那边问起来,怕您不好交待。”
她现在有了靠山,说话都硬气得多,媚眼如丝地看他,摆明了仗着他一定不敢在桑家的地盘对她做什么。
她这模样,骄傲而狡黠,美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入腹中。
靳长殊只是笑,揽着她腰身的手只松松搭在那凹进去的一道旖旎弧度上,似是只要她轻轻一动,就能挣开。可另一只手,已经沿着裙摆开衩处向内,探她秘而不宣的殊滟风光。
宋荔晚猛地一僵,他拨弄她,如拨弄琴键,她想躲,可方寸间,都是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久旷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撩丨拨,几乎一瞬,她的耳根便红透了。
指尖撩起她耳后的鬓发,他的唇,贴在耳根后那一片未见天日的雪白肌肤后,似是茉莉花的瓣,剔透明丽,被细密的热气呵了,缓缓绽开了风光明媚。
两处的夹击,茉莉花已经软绵绵颤巍巍地张开了花瓣,他的指尖沾着清晨迷梦潋滟的细雨,将庭中妍丽花瓣,尽数浇得湿透。
她受不了这个,离了他之后,午夜梦回,偶尔也觉得寂寞,却没想过再找别的男人,只是被他稍一触碰,便丢盔弃甲。
宋荔晚不敢乱动,声音里带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手软软地抵在他的胸前,使不上劲,连原本应该恶狠狠的声音,也变得春色潋滟。
“靳长殊,你……你真是疯子。”她又一僵,几乎喘不上气,“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
“我有什么不敢?”
他的声线偏冷,偏偏带着温柔的蛊惑,一步步地迫近她的底线之间,细雨湿透茉莉,花瓣紧密,咬住指尖,稍稍动作,便有湿润的声响落入耳中。
桃花颜色至她耳后,一路延伸至了颈中,消失在布帛掩映之下。
他笑了一声,叼住她的一片耳垂,嘲笑她说:“若你的嘴,同你的身体一样诚实,知道服软就好了。”
她从来只知道他疯,却不知道他疯成这样。
外面的歌声笑声还在响着,这一处唯有他们彼此,天上地下,这样亲密无间。
走廊里忽然响起脚步声,桑梏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木门,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没找到,是不是和靳长殊一起跑了?”
大概是在打电话,桑梏说的断断续续,让人分辨不出,到底走远了没有。
早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间,宋荔晚便惊慌地想要将靳长殊推开,靳长殊轻而易举地钳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要发出一点声响,你的哥哥就要听到了。”
身体一下子僵在那里,不上不下,似是开了一半的桃花,又被突降的雪冻僵了。
靳长殊神情却越发愉快,看着她紧紧咬着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的模样,手腕偏偏向下一沉,修长冰冷的手指,两道指节都已没入迷蒙雨雾之中。
一声如同哽咽的声响,堆在她的喉中,宋荔晚几乎无法安静下去,眼尾已经落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吻住靳长殊的唇,将那如泣如诉的娇吟声,都没入他的口中。
这已经是示弱了。
舌尖沾着淡淡的香,像是玫瑰,偏偏带点腥甜气,是最原始荒唐的味道。
花枝同花枝缠在一起,绞得紧了,也顾不上彼此会伤害自己。她吻得太入迷,几乎整个人都陷入他的怀中,弄得他反倒不得不掐着她的颈子,将她往后拉了拉。
靳长殊笑骂道:“真是个小狐狸,倒要把人磋磨得尽了。”
她泪眼蒙蒙看着他,神智已经被灼烧得有些不清明,门外,桑梏的脚步声又转了回来,大概是没有找到她,不能向桑茂交差。
宋荔晚小声地呜咽着,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咬着他的肩膀,将布料压在舌下,可他钳着她的下颌,逼着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他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优雅矜贵,唯有指尖沾了湿意,旁的一切,都似高不可攀的雪峰巍峨。
可他说的,偏是那样羞耻的话。
“不是总说我爱撕你的衣服?这次我不动手,你自己来。”
他的视线绕在她的颈中,一颗颗珍珠做的扣子,将白玉无瑕的肌肤精心得潜藏于内。若是今日,衣裳被他撕坏了,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去。
宋荔晚无法,只好抬手去解那圆润光滑的珍珠,指尖却颤抖得不成样子,数次从之上滑开,到底咬了咬牙,一颗一颗地剥开了。
无法言说的曼妙风景,尽数展露在他的面前。她是蒙了羞的一树繁花,似锦如霞,偏在他股掌之间,摇落烟雨。
他眼神一黯,内里翡□□流,忽而垂首,重重咬了她一口。
难描难绘的微妙不可言说之处一痛,却又自痛里,生出酥麻,要人落泪,又要人欢喜无限。
何物比春风,樱桃一点红。
腰肢软得不成样子,再支撑不住,宋荔晚感觉到,自己向下坠去,背脊马上就要碰触到了身后的琴键。
桑梏不知走远了没有,若是听到,说不定要进来看个究竟,若是被亲人见到她如此不知廉耻的一幕,往后她又如何自处?
他的手虚虚地撑在一旁,宋荔晚只能向着他,求助说:“二爷救我。”
靳长殊故意不言语,手微微一动,就要将她从臂上甩下去,宋荔晚吓得心都漏跳一拍,死死往他怀中钻去,却又将自己,更深地送入他的指间。
他终于反手,握住她的手臂,护住她,又像是禁锢她。
“想让我救你……”他在她耳畔,柔声说,“荔晚,叫给我听。”
雪白的齿深深地嵌入鲜红的唇瓣之中,宋荔晚忍得太过艰难,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祈求他,不要让她被人发现。
他轻轻地笑了,明知故问:“害怕被听到?”
宋荔晚只能将头靠在他颈中,像是只猫儿似的,琴键忽然被按下,琴声响起,宋荔晚被吓了一跳,他却漫不经心地,用那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弹奏琴键。
在这样的时刻,宋荔晚分辨不出他究竟在弹奏什么,可那琴声,已经将别的声响都遮掩了下去,她终于颤抖着张开了唇,发出娇媚的吟哦。
而他不再忍耐,钳住她的腰肢,将她向下一按。
赠她一场荒唐好景-
琴声悠扬,断续间似是含情。
刚从副楼出来的桑梏回眸,闲闲挑起半边眉锋,问管家说:“谁在弹琴?”
管家有些疑惑,侧耳听了,才迟疑地回答说:“没有安排钢琴表演,那边有琴房,是不是哪位客人自己弹的?”
“倒是有闲心。”桑梏啧了一声,有些烦躁,“还没找到小姐?”
管家为难道:“这……到处都找遍了,小姐是不是和姑爷提前离开了?”
桑梏闻言,觑他一眼,嗤的一声笑了:“你改口得倒是快,刚宣布他俩订婚,就喊他姑爷了?”
“这是老爷吩咐的。”管家不知道桑梏这股子无名火是哪来的,只好老老实实道,“不然,我再去查查监控。”
“不必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别惊扰到了宾客。”
桑梏到底将火气压了下去。
这次是靳长殊技高一筹了,他和荔晚筹谋了半天,没想到靳长殊四两拨千斤,从老爷子那里下手。
不过这样想来,错不在他们俩,主要是老爷子太相中靳长殊这个姑爷了,实在是想要他做女婿,所以他稍微一提,老爷子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桑梏没找到宋荔晚,以为桑茂要骂他一顿,没想到桑茂听了,也只是说:“知道了。”
等晚宴快结束时,宋荔晚才又回来,身上披着件外套,神情有些懒倦,看到他们,恹恹地和他们打招呼说:“爸爸,哥哥。”
那外套有些宽大,罩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越发衬得她柔弱纤纤,袖口处以金线暗绣着一轮家徽,桑梏看都不用看,直接猜到,肯定是靳家的。
还真是靳长殊把他的宝贝妹妹给拐走了。
桑梏有些吃味,却见宋荔晚似是腰酸,正慢吞吞地在沙发上坐下,忍不住问她:“刚刚你跑哪去了?”
宋荔晚浑身像是拆开揉碎了,又重新组合到了一起,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仪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闻言顿了顿,才慢吞吞说:“去……和靳长殊吵了一架。”
“吵架?”
桑梏有些狐疑,眼尖看到宋荔晚颈中,似是透出一道红痕,只是还没细看,坐在上首的桑茂便发话说:“你哪来的那么多话要问。荔晚爱跟靳家那小子去哪都随她,我也是年轻过的,知道你们年轻人,打情骂俏,反倒感情更深。”
桑梏哈了一声:“老爷子,您还挺想得开。咱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你就这么送给靳家人了?”
“你懂个屁!”若不是宋荔晚在,桑茂已经要动手揍桑梏了,勉强忍下火爆脾气,只和宋荔晚推心置腹道,“乖乖,你不要怨爸爸不听你的意见,硬要把你和靳长殊配成一对。实在是和你同辈的青年才俊里面,任谁,能比得过他?别的不说,他不光会做生意,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小时候我去靳家,他才那么大一点的人,就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替我们弹琴,你两个哥哥那么大的时候,只会在外面撒尿和稀泥。”
桑梏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夸他就夸他,做什么一定要牵扯我和老二?”
桑茂张口就要骂他,宋荔晚却想到刚刚,靳长殊随手按下的琴键,一时之间,脸红得透了,只能含糊地说:“爸爸,我明白您的苦心,只是……您得给我点时间。”
桑茂以为,她是要自己给点时间接受现实,满口答应下来。
外面,管家忽然来报,靳长殊有事要见宋荔晚。
桑梏不悦道:“都几点了还来,让他滚。”
“放屁!”桑茂瞪他一眼,吩咐管家说,“你带小姐去见他。”
“爸,你还真放心,不怕他这匹狼,把咱们家小羊羔叼走了?”
桑茂实在是被这个儿子烦的不行,一摆手:“你陪着荔晚一起去。”
桑梏这才罢休,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将宋荔晚护在身后。
外面,靳长殊正站在花坛旁,花圃里种的,都是国外运来的芍药,此刻开得正艳,月色下,若一团团烧得极旺的火焰。
靳长殊长身玉立,带着默然冷意的眉眼,如玉如琢,却在望见宋荔晚时,浮出一痕温柔之色。
桑梏在几步外停下,叮嘱宋荔晚说:“他若有什么无礼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宋荔晚闻言有些啼笑皆非:“知道啦,当着你的面,他能做什么?”
安抚完了桑梏,这才上前。
两人刚刚分开,宋荔晚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事情,又要这样特意跑一趟,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睛,不咸不淡问:“靳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有东西忘了。”
宋荔晚却觉得,他只是托词:“什么东西,还累得靳先生特意跑一趟,让人送来就好。”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淡淡一哂,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似笑非笑说:“倒是不方便被人看到。”
说着,他递来个袋子,宋荔晚向里一看,霎时红了脸。
竟是她腿上套着的一边吊袜带。
这是防着长袜脱落,夹在腿上的一样摆设,可她刚刚急匆匆地穿衣,居然给忘了。
袋子在指间被揉皱了,宋荔晚简直没脸看他,只能敷衍道:“多谢靳先生,只是这东西,你满可以找个地方扔了。”
靳长殊领口的领带解了,衣扣没有系到最上面,解开三颗,露出修长的颈同清隽苍白的锁骨,他永远是骄矜冷贵的,难得有这样慵懒的一面,嗓音低沉地“嗯”了一声,离得近,倒似响在耳侧,撩拨得要命。
“宋小姐说的是。”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说。
“下次一定。”
作者有话说:
何物比春风?歌唇一点红。——辛弃疾《菩萨蛮·席上分赋得樱桃》
在别人的地盘欺负别人的小公主,也就靳狗能这么不做人了
靳长殊:下次还敢-
上一章加了几百字的细节,大家记得回去看一眼=3=
◉ 第49章
49
谁还和他有下次!
宋荔晚顶着桑梏有些狐疑的目光, 努力维持自己面上的冷静,却不必对镜自照, 也能感觉到, 自耳垂开始,自己的肌肤滚烫,一线泛着桃花的红。
背后靳长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刺得她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对着桑梏说:“走吧。”
桑梏却不动,还站在那里看着靳长殊, 宋荔晚轻轻拉了拉他:“怎么了?”
“他给你送的什么东西?”
宋荔晚脸红得更厉害了, 故作淡然地随口说:“小东西。”
“小东西?”桑梏嗤笑一声,落后一步, 故意将她挡在身前, 也挡住了身后靳长殊投注来的目光,“瞧你们两个如胶似漆的样子,小荔晚, 现在是不是觉得, 嫁一个这样的老公也不错?”
不错吗?
宋荔晚脚步微微一顿, 面上的热意被夜里微凉的风拂过,也渐渐冷却下来。
天上闪着一颗孤星,遥遥地凝视着无边的旷野, 京中郊外的山巅, 峰林唱晚,千顷松柏于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一刻, 世界也静谧, 唯有心底, 无法言说的情绪, 鼓动着,想要破茧而出。
可到底,宋荔晚也只是说:“我和爸爸说了,要给我点时间。哥,我这次输给了靳长殊,未必下次还会输。”
桑梏凝视着她如闪烁着星芒的眼睛,半晌,才移开视线,语气中不带半点不悦地柔声道:“你想做什么,哥都帮你。”
“谢谢哥哥。”宋荔晚终于笑了,甜蜜道,“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她和桑梏兄妹感情极好,可一想到靳长殊,就又头大。
按靳长殊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他既然已经取得了同她的婚约,一定就不会再轻易放手了,想要再找到这样能够占据上风的机会,就更加难了。
宋荔晚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靳长殊出招,可等了再等,这天之后,靳长殊居然没在出现了——
说没出现也不太精准,他人没在,可是助理却总出现,鞍前马后地跟着她,不是给剧组送吃的,就是给她送花。
整个剧组从刚开始的“靳总在追宋制片好浪漫”;
到后面的“靳总什么时候才能追到宋制片啊;
再到最后的“靳总和宋制片结婚的时候,会不会请剧组的人喝喜酒啊”。
可谓是从开始到结尾,已经安排好了整个流程。
宋荔晚对此表示:……
随他们去吧,至少给剧组增加了一点欢乐的八卦氛围,也算是她做出贡献了。
随着孔如琢的进组,电影拍摄过程稳步向前推进,宋荔晚要忙的事情却也更多了。
电影上映之后的一应宣传,和各大影院院线的场次铺设,样样种种,都需要她这个尚在起步阶段的公司老板来拍板。
和她一起创业的楚卉安如今正在国外,远水解不了近渴,微信群里,看每天宋荔晚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了不少,有些心疼她说:“你这么忙,会不会有黑眼圈啊?我的仙女,可不能因为这些凡间的俗事变丑啊。”
宋荔晚简直无力吐槽了,翻个白眼说:“那你快点回来帮我。”
“我也想,可是回不来啊。”楚卉安也是一肚子不爽,“都是我哥,非要我在国外陪着爷爷休养。你也知道,我爸爸在家不管事,做主的都是爷爷,我哥说,讨好了老爷子,以后家产业能多分一点。”
很现实,也是无法指摘。
孙渐薇插嘴说:“所以当初,你就不该和卉安一起创业,和我一起多好,我家可没有这种家产纠纷。”
宋荔晚无奈一笑:“你名下的公司够多了,我可不想把你累死。”
“哼哼。”孙渐薇又说,“我可看到了,你和靳长殊宣布订婚了?桑家大小姐,配靳家掌权人,倒是挺般配的。”
说起这个,宋荔晚更烦了,楚卉安也好奇:“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一定要和他划清界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荔晚,我可看到媒体流出来的偷拍图了,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眼神都快拉丝了!你们京里的人,就是这样划清界限的?”
宋荔晚后知后觉:“什么偷拍图?那种场合,怎么会有记者混进去?”
“那谁知道,我看了,还是京中的媒体。”孙渐薇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猜猜,没有你老公点头,这些照片,有人有胆子放出来吗?”
……如果不是靳长殊首肯,这些图别说流到市面上,就是拍,都不会有娱记有胆子去拍。
宋荔晚一时又生出了熟悉的无力感,似乎面对靳长殊时,她只有招架的力气,全无反手的机会。
他一桩桩,一件件,都赶在了她的前面,吃定了,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越想越烦,宋荔晚把手机丢到一旁,去里面泡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楚卉安给她私聊说:“荔晚,别生我的气。我现在没法回去帮你,给你介绍个小帅哥。”
宋荔晚被她给逗笑了:“什么小帅哥?你这是想让我犯作风问题啊。”
“宋总都当老板了,有一两个蓝颜知己又怎么了?”楚卉安和她开了玩笑,还是老实解释说,“是我学弟,金融行业的,今年刚毕业,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他提了剧组的事情,他很感兴趣,说是愿意来当你的助理帮忙。”
宋荔晚只在英国和楚卉安做了两年大学同学,便去了美国,听楚卉安这样说,有些好奇:“你的学弟?居然会愿意来做助理吗。”
楚卉安笑道:“怎么不愿意?荔晚,你也将咱们的公司看得太小了,除了咱们,哪家公司第一部 电影,就能请来贺导同孔影后的?”
宋荔晚也笑了:“倒是我妄自菲薄了,那你把他的资料发给我。可我先说好,若是合适,我才会替他安排,如果不行,就算他走了你的后门,我也不能给这个面子。”
“那是当然。”楚卉安倒是毫不在意,“你就放心吧,荔晚,你见了就知道,他实在是很英俊。”
哪怕宋荔晚对于男色并不怎么在意——
实在是见多了靳长殊的那张面孔,以他为标准的话,能超过的人确实不多。
可楚卉安这样强调,宋荔晚仍不能免俗的升起了一些好奇来。
等见了面才发现,原来楚卉安所言非虚,这位实习生,长得确实十分英俊。
他有个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名字,叫程潘,是混血儿,亚洲混了葡国的血统,金发碧眼,偏偏面孔上有着极细腻俊秀的线条,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眼窝深,笼住一双碧色瞳仁,似是异域风情的一只猫。
在宋荔晚面前,他的神情总是乖巧而温顺,明明个子比她高出一头,看她时却又总垂着头,专注地凝视着她,似是万事万物,都不如她在眼中的重要。
所以人长得好总是有好处的,至少他跟着宋荔晚在剧组里的时候,大家就对他总是格外热情,有什么好东西,也都会惦记着他。
弄得宋荔晚都忍不住开玩笑说:“你倒是人缘好,谁都喜欢你。”
说话时,他正拿着从化妆师那里顺来的小电扇,双手捧着,殷勤地斜对着宋荔晚吹。
天气太热,宋荔晚零落下来的鬓发被汗浸湿了贴在雪白如玉的颈上,面上泛着淡淡的红,倒像是剥了壳的荔枝,白嫩雪滑,若是触手,定是玉一般的温润。
程潘的视线落在宋荔晚耳后那一小片柔白的肌肤上,死死盯着,几乎生出热意,却又在她察觉到之前微笑说:“比起我,他们当然更喜欢宋小姐,只是您是只可远观,他们当然没有胆量来招惹。”
“倒把我说的像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宋荔晚轻笑一声,“你自己吹吧,我看你比我更怕热。”
“挪威没有这样的气候,最热也不如京中。”他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阳光灿烂至极,似是一只金毛大狗,恨不得对着她摇起尾巴,“也只有中国,能养育出你这样花一样的少女。”
“什么少女,我比你大了三岁。”他总是夸她,宋荔晚听得多了,并不当一回事儿,随手丢给他一张纸巾,涂了淡色蔻丹的指尖不留神划过他的指,她没有察觉,只是站起身说,“今晚贺导要加班赶工,记者那边又有个专访,你去协调一下时间,别冲突了。”
程潘却不动,指尖缓缓地收拢,似是感受着刚刚同她触碰时,那柔软甜美的知觉。他忽然俯下身去,靠近了她,宋荔晚刚想避让,却见他小心翼翼,自她鞋尖上拂落一片花瓣。
宋荔晚被他的殷勤弄得有些无奈:“我自己来就好。”
“你虽然比我大了三岁,”他直起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唇角翘起,柔声道,“我却总觉得,应该照顾你。”
他语调温文有礼,可视线之中的热意涌动,灼灼如日,令人忍不住想要避让开来。
宋荔晚微微蹙眉,还不待说话,他却已经率先垂下眼睛,笑着向前走去:“我先去问问,这一场戏几点结束。”
他姿态大方,倒好像是宋荔晚有些多心。
庭前花已经落尽了,只留下华盖一般的油绿色的叶羽,撑在那里,隐天蔽日。他面上落下斑斑点点的光,映得他的瞳孔也似翡翠,剔透而明亮,却又生出了微妙的错觉。
宋荔晚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转过了回廊,恰好有人来问她工作的事宜,她便也转开了视线。
却不知道,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程潘唇角依旧翘着,缓缓收起手指,将那一片,自她鞋上捻下的花瓣,牢牢握在了掌心之中。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情!晚点再补一章qaq
◉ 第50章
50
那段时间过得太忙, 等电影杀青时,宋荔晚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结束了?
可现实给她当头一击:剧组的拍摄是结束了, 但后面漫长的宣传期, 还有厚厚一摞事情在等着她。
还好有程潘帮忙,才让宋荔晚肩上的担子减轻了一大半,对着这样能干的实习生, 宋荔晚实在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甚至主动问程潘说:“最近辛苦了,明天给你放个假吧。”
程潘仍是一副乖乖的模样:“那学姐请我吃顿饭吧。”
“你不想休息?”
“我不觉得累啊。”程潘狭长凤眸之中一片明亮的光, 望着她, 轻快地说,“只要能和学姐一起, 就算是工作, 也很开心。”
却又垂下头去,有点可怜兮兮地问她:“学姐是不是讨厌我,连和我一起吃顿饭都不愿意?”
宋荔晚对他的满意, 只停留在工作之中, 谈不上什么私人的喜欢。
但既然是自己先想到了要奖励他, 哪怕她并不喜欢和员工有过多的交际,却也还是答应了程潘的要求-
一入秋,天就立刻冷了下去, 宋荔晚从车上下来时, 远远便看到程潘正立在路旁等候着她。
市中心,通火通明, 摩天大楼高耸入云, 之上霓虹璀璨, 潋滟若无边的明珠, 一串串错落有致地搭在那里。
路灯下,程潘正站在那里。
他平常在宋荔晚面前总是弓着腰,现在恢复了原本的姿态,挺直腰身,宋荔晚才发现,他的身量居然这样的高。
远远望上去,他肩背宽阔,怀中抱着一束雪白的梦迪尔玫瑰,配着他金色丝绒般向后梳得整齐的发,哪怕面无表情,仍英俊得如同累世的贵族。
宋荔晚微微停住步子,望着他锋利的侧脸线条,一时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他原本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忽然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宋荔晚身上时,脸上浮现出一弯灿烂的笑容,大步地向着她走了过来。
“学姐。”
这一瞬间的灿烂笑容,将刚刚他身上的冰冷锐气散尽了,宋荔晚露出个淡淡的笑来:“等久了吧?”
“不久,我也是刚到。”程潘说着,将手中的玫瑰递向了她,“见到有卖这个的,感觉很漂亮,和你很配,所以就买来送你,学姐不会怪我唐突吧?”
宋荔晚原本是不想接的:“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可我都买回来了,如果是我抱着,别人会一直看着我们,猜测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程潘装可怜,眼巴巴地看着她,“学姐,你就收下吧。”
他实在很擅长撒娇,明明是个个子很高的成年男人了,可低声下气时,却总让人想到一只绕着脚边的大狗。
宋荔晚有些吃不消这种性格的人,之前能和楚卉安做朋友,也是因为楚卉安是个爱撒娇的娇小姐。
无奈之下,宋荔晚接过了花抱在怀中:“下不为例。”
“知道啦。”程潘快乐道,“知道你不喜欢,我下次一定不会买了。”
两人说话时,已经坐上了电梯,前往顶层的回转餐厅。
这家餐厅因为能看见整个京中最美的夜景而得名,是京中最出名的约会圣地。
宋荔晚本不想选择这样引人遐想的地方,是程潘说,想要尝一尝这里大厨做的菜,因为这位大厨,是他的老乡,而他也好久没有品尝过家乡的味道了。
既然是请客,宋荔晚自然要迁就他,提前订下座位,又抽出时间,带程潘来此。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间在京中极其有名的餐厅,这个时间,电梯内竟然一直没有人上来。
宽大的电梯内,四面都是擦得剔透的镜子,头顶的灯光明亮,落在镜中,晃得四周一片都是雪白的光影。
怀中的玫瑰太大一捧,沉甸甸歪在手肘之中,单薄的雪梨纸,掩不住玫瑰花枝伶仃的骨骼,烙得她手臂上,泛起了淡红色的海棠花似的印子。
一个姿势维持太久,宋荔晚只觉得腕子有些酸了,想要将花换到另一边去。旁边的程潘一直没有说话,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忽然看了过来。
他的唇角含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意,大概是灯光太盛,面孔也淹没在了一片刺目的光中,只在面颊上,投注着一层含糊不清的阴影。
“学姐。”
他的手伸了过来,从她的身后,虚虚地扶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她今日穿了一条改良的黑丝绒新中式旗袍,身前包裹得严丝合缝,将那雪玉生香的肌肤,一寸不剩地卷了进去,仿佛一朵浓烈而矜贵的玫瑰,不肯泄露分毫的媚态。
可往后看去,布料却自肩胛开始,一线向着两侧绽开,玫瑰花朵盛放,浅珠色的蕾丝以一种欲说还休的姿态,包裹住了之下的肌肤,却又将极纤细的腰肢,同那浅浅一痕的腰窝,都暴露在了世人的惊叹之中。
“需要我来帮你吗?”
他笑着,紧紧地凝视着她,如同挟到了猎物的鬣狗,不能容忍猎物分毫的反抗。
电梯太空旷了,空旷到他一点的动作都格外分明,慢慢地迫近她,好整以暇地,要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只差一点,他的手便要落在那最尊贵、最动人的肌肤之上,宋荔晚向后退了半步,将玫瑰抵在和他之间,拉开两人的距离:“我自己可以。”
“何必逞强呢?”他的齿在光下,泛着冷意,令人无端联想到一些冷血的爬行动物,“学姐,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见外。”
宋荔晚不喜欢他这样的姿态,倒好像她已经是他定下的猎物,宋荔晚微微扬起下颌,望着他淡淡道:“程潘,咱们只是工作关系,我并不喜欢和同事有太多的交际。”
“真无情啊,学姐。”他喟叹似的,轻声说,“难道我也不能令你破例吗?”
这世上能让她破例的人不定,他一定不包括在里面。
宋荔晚微微蹙眉,秀丽眉目之间,已经聚拢起了不悦的纹路。可他似是毫无察觉,仍旧含笑望向她,倒似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叮”的一声,是电梯停下时响起的提示音,锃亮的电梯门,正向着两侧缓缓开启。
走廊上柔婉的音乐声,轻盈地落了进来,玫瑰色的地毯厚重,踩上去也落地无声。
先入目的,是一片极干净的黑,黑色的羊绒大衣之下,是同色高领毛衣,包裹住矜贵冰冷的苍白肌肤,黑的发、黑的眼,这片深渊般深邃的昳丽凤眸之中,却在望见她的一瞬,星火迸裂,泛起翡色光烁。
宋荔晚在和他对视的一瞬,几乎忘了呼吸。
怎么会是靳长殊?!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他面上是一片淡淡的冷意,带着一点对世间万物无动于衷的肃然,俊美无俦的容貌之下,却是如同最高洁神祗一半的酷烈底色。
手指无意识地收拢,宋荔晚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上次一面之后,两人已经接近两个月未曾见面,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却比一切精心策划的惊喜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玫瑰花瓣被揉皱了,甜美的花汁弥漫过指尖,到处都漂浮着玫瑰的香气,时间到了,电梯门自动向着中心合拢。
却在即将关闭之前,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优雅地插丨入其中。
电梯感应到障碍物,重新自动开启,靳长殊那张雍容的面孔,便又一次,缓缓地展露在了宋荔晚的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被黑色的皮革所包裹,唯独手腕上,那一寸寒冰似的肌肤泄露在外。
宋荔晚想要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无能为力至极,只能凝视着他,从容地走入电梯之中。
电梯微微下沉,他的影,笼罩过来,从头至尾,覆盖了她。
宋荔晚没来由想起那一晚,他将她困在钢琴同他之间,也如这一日一样,是冰冷而坚硬的金属。
可他越过了她的视线,同程潘面对面站着,程潘已经很高,可他居然还要比程潘高出一点。身上高不可攀的气场,不必如何举动,便已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看向程潘时,分明并没有把人看在眼里:“借过一下。”
两张同样英俊的面孔,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对望,程潘脸上,那种轻松的笑容已经淡去,神色凝重地抿住了唇,碧色的眸中,不知闪过怎样的心思。
到底,还是向着一侧,缓缓地让出了位置。
靳长殊便站在了宋荔晚的身旁,将她同程潘,彻底地隔绝开来。
没有了约束,电梯终于合拢起了双门,向着上方稳而快速地升高。可对于宋荔晚来说,这速度远远不够,反倒有一种缓慢的折磨感。
电梯内明明只有三个人,可气氛却凝重到了极点,连呼吸之声,都能够听到。
宋荔晚刚刚换手失败,现在在这样凝固的空气里,手腕越发酸痛,可她只是稍稍一动,手臂就碰到了身旁的靳长殊身上。
哪怕她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回来,却仍感觉到,靳长殊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她的怀中——
竟是在看那一束,她正抱着的玫瑰花。
玫瑰,一男一女,顶楼的约会圣地。
这三个词无论如何排列组合,都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宋荔晚长长的鸦羽般浓密睫毛垂下,这一次,却忽然不敢抬眸,只能悄悄从镜中,去望靳长殊的神色。
他看不出喜怒,依旧是平日里那副高不可攀的冰冷模样,可忽然的,他的视线竟然同她,于镜中相撞。
只是一下,宋荔晚立刻心虚至极地将眼神移开。
他的唇角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点淡漠的讥诮,似乎在嘲笑她,胆子只有这么丁点大小,也敢背着他,同别的男人约会……
宋荔晚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她明明还是单身,和别的男人约会怎么了?难道还要他靳先生批准不成!
况且他一消失就是这么久,说出现就突然出现,还不准她过自己的生活了吗?
旁边,程潘忽然开口:“学姐,要我帮你拿着花吗?”
电梯之前太静,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震耳欲聋,宋荔晚有些不想承认,但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还好勉强维持住了平静的神色,只是淡淡道:“这花我挺喜欢的,自己拿着就好。”
她刚刚明明说不喜欢,现在却又改口。
程潘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地露出了个笑容,温柔地说:“学姐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天都送你一束。”
哪怕宋荔晚目视前方,却仍能感觉到,靳长殊的压迫感,如有实质地蔓延过来,压制住她。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早就被靳先生身上的低气压吓得发疯,可宋荔晚却背道而驰。
能惹从来渊渟岳峙的靳先生生气,也算是一种殊荣,毕竟他从来冷静不迫,似乎那颗冷漠的心脏,并不会因为任何事物而起了涟漪。
宋荔晚也翘起唇角,微微侧头,觑了靳长殊一眼。
她的眼波深而媚,自睫下轻飘飘地飞了出来,似一只蝴蝶,轻佻地掠过他的唇,绕着他的眉眼斜斜地落了下去,再不见了踪影。
电梯终于升到了顶层,再一次向着两侧敞开。
往日次次爆满的回转餐厅中,这一次却人影稀少,唯有乐手正拉奏着小提琴,乐声流泻,婉转动人。
宋荔晚对着靳长殊浅浅一笑,可那明媚潋滟之色,却再也掩盖不住,无拘无束地涌了出来。
“靳先生,”她含着笑,唇边弧度,翘出一个介于得意同冷淡的弧度之间,望着他,若有所指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倒真是意外。”
“我也很意外……宋小姐,会来这种地方。”
程潘已经下了电梯,宋荔晚也向外走去,一边回头,对着靳长殊笑道:“人生贵在尝试,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来这种地方。”
她话里有话,似乎暗示着他,自己想要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靳长殊眉宇间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宋荔晚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还差一步出了电梯,却又问靳长殊说:“靳先生不下来吗?那我就不打扰了……啊——”
拖延的时间太久,电梯已经悄无声息地合拢,一排数字按钮亮起,一只戴着手套,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按下了负一层。
淡淡的红光亮起,电梯向着注定的方向落下。
宋荔晚背脊靠在冰冷的镜上,手臂,却被牢牢握在了靳长殊的掌心之中。
在电梯合拢的最后一刻,他将她拉了进来,如同拉入宿命的囚牢。
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雪白的玫瑰花瓣洒落满地,一切都像是那一晚一般,疯狂而不切实际。
他凝视着他,钴色的眼底,翡色浪潮汹涌,无形的兽挣扎着想要逃出樊笼,却又被他强压下去,摇摇欲坠地困在了眸中最深之处。
许久,他抬起手来,齿衔住手套的一角,微微侧首,下颌同面颊拉出一道锋利雍容的线条,将手套从指尖扯了下来。
而后,他那哪怕被昂贵的皮革所包裹,依旧无法温暖的指尖,轻轻地、温柔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她的面上,沿着她雪白光滑的脸庞缓缓地滑落至尖而俏丽的下颌处,稍一发力,便迫得宋荔晚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哪怕他同程潘的眼睛都泛着绿意,可宋荔晚却也只需一眼,便能分辨出二者的不同。
程潘的眼睛是打磨过的绿色玻璃,哪怕明亮,却也有些轻佻的低廉。
而他的眸,是无价的翡翠,亿万斯年的光阴耐心雕琢,方有如此的殊色,却又在隐忍不发的怒火之中,被烧灼得秾艳至了极点,反倒生出了冷酷的戾气。
纵使将那温柔的假相戴的再好,可望向她时的贪婪欲丨念,却再也无法隐藏。
“荔晚。”
他温柔地笑了。
“现在,你可以尽情地打扰我了。”
作者有话说:
吃醋靳狗大战绿茶金毛
以裁判小荔晚的偏心,宣告靳狗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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