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从医院出来,付霖啸开着车等在门口。
后面还有车在等,乔谨下意识拉开后座的车门,顿了一下关上,匆匆坐进了副驾驶。
“路总给你养的都是些什么毛病?”付霖啸启动车,在堵成一条红灯长龙的马路上加塞挤进去。
“大概坐后座死亡率低吧。”乔谨拉上安全带,往后望了一眼,“路评章的父母兄弟都是车祸死亡,郑荣光说他父母当时一个开车一个坐副驾驶,路柏杨坐在后座,受伤程度确实要轻一些。他可能对坐前面有一点心理障碍……后面的车在骂我们。”
“骂吧。”付霖啸说着,打开窗户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中指,“傻逼。”
后车顿时响起愤怒的喇叭声。
乔谨不是很赞同他的做法,叹了口气。
“说起路总的弟弟,”付霖啸看着路,把车距压得很近,“我之前找的那个人给我透了点底。路柏杨住院期间做过的手术很多,开颅、开胸、四级骨科、脊椎置换……都是大手术。但是他意识是清醒的,他的脑子受到了一些损伤,但远不到植物人的地步。”
也就是说,他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乔谨再次沉默了。
他望向窗外,眼睛干涩异常,想要拿滴眼液缓解一下。
“他的内脏也全都不行了。”付霖啸也静了片刻,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听说当时路总已经找人做了大规模的血液筛选,有部分人也通过了抗原。全都是跟路柏杨年龄相仿的大男孩儿。”
“霖啸,”乔谨没拿滴眼液,只是打断他,“路评章一年给医院拨款十几个亿,用来救那些重症和因为意外而需要移植来救命的人。”
他别过脸,打开车窗,以缓解过于严重的晕车症状。
付霖啸等他缓过那一阵,才轻声道:“我没有说他不好,我知道他做了很多慈善事业。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想提醒你,小乔,路评章远比你看到的要可怕,他向你展现出来的,都是能出现在阳光底下的那一部分。”
乔谨没有任何反应,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夜更加暗,马路上的车逐渐拉开车距,从窗外兜进来的风很大。
乔谨吹着风,总算凉快了些。
“他资助我上大学。”他任由冷风吹着,静静地说,“大四那年,他拿钱找医院给我做的眼角膜移植手术。”
道路两侧的璀璨灯光不停倒退,把繁华和喧闹一齐带向后。
风把乔谨头发吹起来,扫向额角,他眯起眼,似乎陷进了回忆中的场景。
“我给他写过三封感谢信,他都没有回复。”他轻轻抿了一下嘴角,“大四那年没写,因为眼睛坏了。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见面的机会。”
他微仰着头,却垂着视线,面色被冻得苍白:“然后我妈病情恶化,住进监护室,三年。她并发症很多,每个月基础费用一百四十万,诺西那生钠注射液六十八万一针,两个月打一次。最好最贵的药,专家级别的手术会诊,三名高级护工……这些都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我那会眼睛还没有恢复好,都是路评章一手操办。”
车内短暂的安静了片刻。
乔谨呼出一口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人不会一直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何况,”他低声道,“他是路先生啊。”
付霖啸没听清,忍不住问:“什么?”
乔谨额发被潮湿的空气打湿了,黑的像墨,他垂着同样漆黑的眼睫:“我今天能坐在这里,都是因为他。”
路评章确实是他的恩人。
有这头衔压着,所有人都要往后排。
“哎,”付霖啸心里明白,有意转开话题调解气氛,“别去健身房了,累死了。去打牌?”
乔谨眼角有些红,转过头问他:“咱们两个打牌?”
“还有隋冉,这家伙天天跟我念叨你。”付霖啸说,“你就当交个朋友,多出来一快玩玩,散散心。”
今天路评章确定不回家,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乔谨完全的自由。
他随和道:“行啊。”
金域良缘是老牌会所了,最初风声紧的时候查封过几次,但这老板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始终没倒闭。
隋冉进来的时候已经从会所里找好了牌搭子,是个戴着领结的服务生。
“放松。”隋冉拍了拍他,“输了不用掏钱,赢了的归你。”
服务生连忙道:“谢谢几位老板。”
付霖啸拉开乔谨旁边的椅子坐,隋冉则坐去对面。乔谨反身合上门,留了道缝隙透气。
牌推出来,隋冉摸了一把,看向乔谨:“来多大的?”
乔谨说:“我都行啊。”
“也是,”隋冉叹了一声,“你可是能花几十万买书的人。”
“老板就不要跟我们按点上班的打工人哭穷啦,”付霖啸接话,“都是能当财经杂志封面的人物了。”
“离职潮啊,”隋冉又叹了一声,“不景气。”
乔谨看着面前的牌,把废牌码齐,一张张挨着打。
他会一点麻将,但仅限于新人的等级,不习惯做大局。
隋冉吃了他一张八万,礼貌地说:“谢谢乔总。”
.
路评章跟南极影业的刘承续吃了饭,由之前拍卖会的老板北开源做搭桥,再加上刘承续自己带来的那个业务经理,四个人在金域良缘开了一局牌。
刘承续拿烟出来递给路评章,路评章接了,刘承续给他点了,然后自己也点。
旁边的北开源抬手挥了一把烟:“呛死人了,给我拿个口罩。”
刘承续看了业务经理一眼,业务经理立刻起身,出去跟服务员要了个口罩进来。
“吸烟有害健康,二手烟更是了不得。”北开源一边戴上口罩,一边说,“见笑见笑,老婆管得严。”
路评章看了他一眼,刘承续陪着笑。
牌局剩下最后一庄,刘承续打了张牌出去,这会儿才说:“路总,下午的时候我不在公司,几个新人不懂事,也不会说话。乔总今天没来,不然我让他当面给乔总道歉。”
他旁边的业务经理连忙道:“是是,我办事不周全,改天我一定单独跟乔总去赔不是。”
路评章挂着那张毫无波动的脸,烟雾在面前扑朔升起,扔了张八万出去。
刘承续手里捏着三张八万没吭声,北开源摸了牌,笑着调和:“老路是当大哥的,脑袋清醒心胸开阔,若不是在老婆面前死要面子,这事也黄不了嘛。”
刘承续跟业务经理对视一眼,都没搞清楚路评章的‘老婆’是谁。
“可以啦,”北开源朝路评章努嘴,“他们没搞清楚乔谨是谁,若是清楚了,这事也没得发生,对不对。”
“噢噢,”刘承续人精一样,被话一点就通,“原来是大嫂啊!难怪我今天听他们说乔总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比公司里的男艺人还要标致,看来名不虚传啊。”
路评章咬着烟,总算屈尊降贵,泄露出一丝含混不清的笑。
他大概嗓子正在被烟浸泡,音调有些低沉:“合同能签,但要改一改。”
刘承续屏息望着他。
路评章自摸一张,把牌推了。
“草,”北开源说,“又是清一色,把把这么大,要不要脸啊。”
刘承续从开始只推过一把牌,还是小和,他的业务经理更是牌都没吃过一张,好在路评章松了口。
他那口气却没敢松,笑着道:“改,回去我就让律师改。”
路评章把烟两口抽完,将暗淡下去的星火按灭在烟灰缸里:“你说改哪里?”
刘承续又给他拿烟,路评章抬手挡了,那腕间的手表冷硬又毫无人情味,跟他的表情相差无几。
刘承续把烟放回去,沉思片刻,道:“把白苑的部分改一改,之前把带她上宴会抬身价和对她资源倾斜这条写进合同里去了,谁知道她自己不争气……不过新闻爆料这事我要解释一下,这可不是我们公司搞出来的,照片也不是我们放的。”
“知道。”路评章道。
刘承续原本以为路评章同意带着白苑出席宴会,可能是对白苑有点意思。哪怕她当不了正儿八经的太太,当个情妇还是有希望的。
刘承续还指望着白苑晚上爬路评章的床,好抱紧这条大腿。
没想到晚上她确实去了酒店,爬的却不是路评章的床,而是喜盛老总的床。
关键还被人拍了。
当时他就觉得白苑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毕竟侯务德跟路评章比起来,不说背景和资产,就是脸和身材也差十万八千里。
“年轻,眼皮子浅。”刘承续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公司里决定藏她一段时间,过过风头。您看藏多久呢?”
这只是个委婉的问法。
艺人一旦被藏,能不能在荧幕露脸还是其次,主要手里的资源都分给了其他人,再想复出很难。
路评章没把白苑放在眼里。他知道这事是侯务德干的,白苑只是被迁怒的、可有可无的一部分。
刘承续在桌底下踢了业务经理一脚,业务经理赔着笑,拘谨地说:“乔总说,白苑这事影响您的名誉,所以才那么生气,合同没签就走了。这件事由白苑引起,公司一定要处理她的。”
刘承续看向北开源,希望他能出来帮忙说句话。
北开源靠着椅子“嗳”了一声,搭腔道:“直接雪藏吧,给乔谨消消气,回去床上也有个交代。”
“嗯?”路评章说话的声音有了起伏,“他是为这事生气?”
业务经理大胆揣测‘他’指的是乔谨,努力维持着笑容:“是是,本来聊得很好的,合同也要签的。后来提起白苑来,才生气走了。”
北开源笑了几声,拿出手机来给他看上午的时候郑荣光被老婆挠脸的视频:“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事就怪你自己,宴会直接带着老婆去,还能有后头这些事吗,自找不痛快。”
路评章皱眉看完了视频,眼睛一直盯着里面乔谨的身影。
视频中郑荣光被提着耳朵走,乔谨跟着后头拦着,从那不紧不慢的动作和格外淡定的表情上,路评章怀疑他在拱火看热闹。
“够给你脸了。”北开源拍了拍桌上的手机,“赶紧回家哄老婆要紧。”
路评章跟乔谨的关系一两句说不清,外人也只能看个表象。
他做不到北开源那样把老婆放在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的秀恩爱。乔谨一旦出现在大众视野中,那身份必然将遭受深挖,严重一些,他会受到很多的伤害与诱惑。
就像路柏杨与白苑一样。
路评章哪样都不能承受。
他只想把乔谨藏在家里,悠闲的,自由的,时刻都在的,自己打开门就能看到。
路评章在严肃紧张又烟雾缭绕的氛围中沉默了数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才清了清嗓子,对刘承续道:“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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