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评章昨夜火气重,按着他一直干到三四点,还好乔谨勤于锻炼,又有打工人的生物钟作祟,仍旧按时醒了。
他赖了会儿床,磨磨蹭蹭地洗漱完了,没找到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昨天落在会所里了。
他在去找路评章还是去找付霖啸之间毫无疑问选择了后者。
如果付霖啸还没被吓掉脑子,那肯定会把他的手机捎走。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昨夜大风之下落叶飞舞,今早枝头都枯成一片。地上的落地交叠着压在路上,踩上去很软。
许久不见这么干净的天了,乔谨身体酸痛,心情倒还不错。
他开车去付霖啸公司找人,结果付霖啸没在公司,只能又去家里找他。
付霖啸家住十六层,好在有电梯,不至于让乔谨再多劳动他行动不便的双腿。
他站在门外按铃,里面许久才传出响动。
付霖啸打开门的时候格外烦躁:“谁啊,大早晨的按门铃,要死啊?”
乔谨清爽干净地站在门外,跟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纵欲过度形成鲜明对比。
“几点了,还在睡,今天不上班?”乔谨西装笔挺,手插着裤子侧兜,微微偏头望着他。
付霖啸反手把门关了,靠在门上伸了个懒腰,哑着嗓子道:“请假了。”
乔谨看着他动作,打量着他笑起来:“怎么,屋里藏人啊?”
付霖啸垂眸笑了一下,不说话。
“谁啊?”乔谨问。
付霖啸想了想,没想起来名字,就避过这一茬:“说事儿。”
通宵熬夜的结果在他身上有了深刻体现,脸上的倦感很重。
乔谨昨夜也操劳了一晚,但是远没他看上去这么疲惫。
这大概跟他习惯以冷静的衣冠齐楚的刻板形象出现在人前脱不了干系。
“昨晚打完牌又去哪浪了,”乔谨悠闲地评价道,“这么放纵。”
“酒吧。”付霖啸有气无力的叹了声长气:“求求你,说事儿。”
乔谨也跟着叹气,不再继续调侃他:“昨晚我手机落在会所里了,你昨天走的时候帮我拿了吗?”
“隋冉,拿走了。”付霖啸抓了抓头发,满脸痛苦的回忆:“他说今天要去你公司附近办事,给你捎过去。”
乔谨啊了一下,看着他。
“他没去吗?”付霖啸也看着他,摸睡衣的口袋,“我给他打电话。”
“不用打了,说不定已经放到前台了。”乔谨说,“我等下去公司看看。”
付霖啸还靠在门上,搭着门把手没动。
乔谨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回去吧,看你这一脸肾虚样。”
付霖啸没为自己辩解,有气无力地抬抬手。
乔谨迟疑道:“我走了,你不会晕这儿吧?”
“不会。”付霖啸道,“求求你,快走吧,都给我冻精神了。”
乔谨一边笑着他,一边转身进了电梯。等下降的时候,他想问问郑荣光离没离婚,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没在身上。
他自嘲般笑了自己一声,对着光滑平整的电梯镜面,调整了一下袖扣和腕表。
乔谨开车到公司,没进门就被隋冉接应到了。
他靠着自己前车盖的一侧,温柔而体贴地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着急了吧,手机。”
乔谨接到手里,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又把纸袋递还回去。
隋冉没接:“路过甜品店,给你带了点早餐。”
“我吃过了。”乔谨说。
“我也吃过了。”隋冉并不在意他的拒绝,笑着说,“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吧。或者,送给你们部门的小姑娘。”
乔谨大大方方说谢谢,把纸袋提在手里。
隋冉眼神动了动:“昨天去会所找你的人,是……路评章吗,你们?”
不等乔谨答话,他又抱歉般摇了摇头:“这个可以问吗?”
乔谨笑笑,没说话。
“抱歉,”隋冉立刻道,“我随便问的,没有打听你隐私的意思。”
“没关系。”乔谨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剩余电量,跟昨天没什么差别。
隋冉跟着他一起看向手机:“没人给你打过电话。”
“谢了。”乔谨客气道,“听霖啸说你过来办事情,希望没耽误你的时间。”
隋冉始终维持着他嘴角的笑,眼睛在这秋风之下很明亮,他直视着对面的乔谨:“如果我说,我没其他的事,是特意过来给你送手机来的,你信吗?”
“当然。”乔谨把手机丢进口袋,这动作令他看上去格外彬彬有礼。他的语调和刚刚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朋友之间这很正常,改天我请你吃饭。”
于是隋冉兀自笑了片刻,移开了追逐的目光:“好。”
快递员抱着箱子路过他们,进去公司送邮件。
乔谨的视线追随着他一起进了公司的门,隋冉道:“进去吧,怪冷的。”
乔谨回过头,朝他礼貌地点头致谢,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走进公司里面去了。
余风正在签收邮件,看到乔谨进来跟他笑着打招呼:“乔总好。”
他脱掉了跟他匹配度很高的运动装,换上了没有个人风格的新西服,一下子成熟起来。
乔谨拍了拍他,夸奖道:“不错,别有一番风味。”
“谢、谢谢。”余风耳朵尖红了红,把签完字的邮件拆开,把里面的纸拿出来扫视了一眼。
前台吃惊道:“无偿捐献证书……余风,你要捐眼角膜呀?”
乔谨进去的脚步一顿。或许他是这件事的受益者,因此格外关注这些,也对这一类的字眼很敏感。
他转头看了一眼余风手里的捐献卡。
余风更加不好意思了,把卡收进邮件袋里,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用不到了,或许能帮助到需要的人。”
前台两个姑娘“哇”道:“好帅啊!”
乔谨也跟着说:“好帅啊。”
“没有没有,”余风脸也跟着红了,连连朝他解释,“这很常见的,不是什么大事。我几个大学舍友都签过,我是最后一个。”
乔谨没往心里去,到了办公室门口心里才咯噔一声,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余风的大学舍友,其中就有路柏杨。
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些什么,狂跳起来的心脏提醒着他不要再刻意忽略。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他茫然地想。
十一月二十二日。
路柏杨去世,自己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还第一次见到了路评章。
初次见面的路评章,抱住了他。
乔谨在突然袭来的头疼中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睛干涩无比。
他几步进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桌子前仰头将滴眼液挤进眼睛里,在酸涩刺痛中回想起来——
那天路评章的手在他眼睛上徘徊不去。
他抱他抱得那样紧,铺天盖地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了。
不,不仅仅有悲伤。
乔谨将自己陷入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中,一遍一遍回想着久远的情景,每一处细节都不肯放过。
电脑启动的声音响起来,就像医院里陡然打开的空调,嗡嗡作响。
乔谨睁开眼,眼睛因为药水强烈的刺激而酸涩难忍。
路评章那样的身份地位,注定他从来不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如果仅有悲伤,他的声音不会带着盼望和期许。
除了悲伤。
还有……失而复得。
付霖啸在床上接到了乔谨的电话,他刚要笑着要打趣手机‘失而复得’的过程,就被那哑透的嗓子惊到了。
“半小时的时间。”付霖啸看了一眼床头上的表,“你嗓子怎么了?”
“没事。”乔谨用沙哑的快要撕裂的声音说,“现在有空吗,帮我查一下路柏杨。”
付霖啸沉默数秒,才问:“不是说不查了吗?”
“现在要查了。”乔谨用祈求的声音说,“越快越好。”
付霖啸无法把这个声音跟早晨意气风发出现在门外的人联系到一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手机里消沉下去,空旷的办公室和卧室里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到走针拨动的声音和刻意屏住的呼吸声。
“我怀疑,”过了许久,乔谨才发出声音,“我的眼角膜是,路柏杨的。”
“……草。”付霖啸没忍住,然后猝然挂断了电话,“等我。”
办公室内的指针在转,但是很慢。
桌子上压着需要签字的表格,助理进来催了一回,看乔谨在桌子前出神,便放下一杯热水又离开了。
乔谨脑海中空白一片,他想把昨夜的路评章跟三年前的路先生联系一起,却失败了。
他又尝试把三年前的路先生和路柏杨联系起来,这次成功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就像当初路评章摸‘路柏杨’的眼睛那样。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把乔谨彻底惊醒。
他盯着来电的‘付霖啸’三个字,犹如望着侵袭到眼前的洪水猛兽。
铃声响过一轮,再开始第二轮的间隙中,乔谨接通电话。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乔谨望着窗外偶然滑过的飞机,和错落延伸的高楼大厦,率先开口:“说吧。”
他冷静下来跟刚才判若两人,倒是付霖啸深吸了一口气。
“查到了。”他在手机里轻而肯定地对乔谨说:“是。”
乔谨终于确定了。
他在阳光遍布的办公室内,颓然无声地坐在椅子上,开始重新复刻这三年里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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