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刚来路家一个月,眼睛已经基本能看清事情,只是还需要按时吃药和滴液。
他的电子产品被严格管控了起来,路评章告诉他,看手机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
无所事事的乔谨,把眼睛使用最多的时间都留给了落地窗外的绿植。
他买了一个圆形吊椅放在阳台上,这样既能随时望远方又能闭上眼睛晒太阳,很舒适也很暖和。
路评章今天回来的很早,开门进来的时候乔谨正窝在宽敞的吊椅上看书。他穿着棉质的家居服,厚实的绒垫将他团团围住。
夕阳的余晖烂漫的不像话,将他的脸镀上一层金色,像一幅保存多年的古典油画。
路评章屏息驻足看了片刻,直到乔谨转过头,看到是他双眼瞬时亮起来:“路先生。”
他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转头时边缘都是参差的光。
路评章走近,把他手里的书拿下来,看了一眼封面。然后把书放在桌子上:“书也不能多看。”
他很高大,以至于乔谨要仰望他。
“嗯,好,”他指着客厅内的时钟解释道,“一天的时间,我只看了几页。”
路评章不置可否,望着他身下吊椅。
“你要试试吗?”乔谨以为他介意自己随意布置他的家,小声道,“我走的时候会搬走的。”
路评章一顿,跳过了这个话题,不知是在评价他还是评价吊椅:“挺好的。”
戴姐敲门进来,看到他们两个都在立刻便笑了起来:“路先生今天回来的真早,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排骨和虾,还有很多其他的菜。”
乔谨看向路评章,路评章反倒问他:“想吃什么?”
“都可以。”乔谨很快地回答,然后站起身,迟疑地询问他,“今天我可以做饭吗?我做排骨虾很好吃。”
路评章站在原地,乔谨期待地望着他。
路评章没立刻答应,但是被他的眼睛盯着,说不出拒绝的话,片刻之后道:“我打电话问一下医生。”
医生说可以做饭,只是要注意油烟,高温对眼睛也不太友好。
路评章挂断手机,虽然竭力温和,但是音调仍然没什么人情味:“油烟对眼睛不太好,过一段时间再说,等你的眼睛再恢复一些。”
乔谨有些失望,但是很快调整过来:“好。”
路评章要去书房,乔谨又叫住他:“路先生。”
戴姐进入厨房做饭,给这个过于安静的家增添许多声响。
阳台上被夕阳拉成的棱格逐渐变得模糊,吊椅上面的余温似乎正在消失。
路评章有些没由来的烦躁,但是面对乔谨,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事?”
乔谨思考了一下,小声地问他:“我想,我眼睛已经能看清了,明天开始,想试着出去找工作。”
他看着路评章的脸色,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我投了几份简历,有公司约我去面试。”
路评章看着他,来不及换下的西装笔直挺括地穿在他身上,冷酷内敛的香水味经过一整天的挥发已经快要消散,但是乔谨依然能隐约闻到。
乔谨似乎是怕他不同意,飞快地补充:“我的同学都已经实习了几个月了,有一些已经通过了试用期。”
路评章短暂地沉默过后说:“公司里应该正缺人,我问一下,明天给你发合同。”
乔谨诧异了一下,他时常怀疑怀疑路评章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但是‘学子计划’的负责人说,是因为路评章要做一期专题。
他沉默不应,路评章顿了顿,放缓和了声音:“正常实习与晋升。”
乔谨没应声,只是望着他。
路评章本可以转身就走,但是他没有。他在属于自己的家里观察着另一个人。
乔谨肩膀垂下去,有些怏怏地,终于点了点头。
路评章莫名松了口气:“你吃完饭早点休息,不要再看书。”
“那你呢?”
“我吃过了,”路评章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暗下去的阳台和亮起来的灯光,“有事可以来书房找我。”
路评章在书房待到九点,其实他今天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必须要回家,但他还是回来了。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时间拖的越久,他越是坐立难安。
他的心一整天都悬在家里的年轻人身上。
直到他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确定了乔谨的安全,一颗心这才尘埃落定,掉回胸膛里。
九点十分,路评章忍无可忍离开书房。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仅在楼廊一侧留着两盏壁龛内的小夜灯。
乔谨已经睡了。
他独自睡在床的一侧,后脑深深陷入柔软的枕头中,被子从头到脚,盖得很整齐。
他睡觉一向很老实,路评章从没见他踢过被子。
他轻轻走进去,站在床边沉默观察他的一切。
床头幽弱的夜灯发出同夕阳一样的黄色暖光,他毫无防备地闭着眼睛,就像下午时毫无防备地坐在阳台上专注地看书。
路评章伸出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感觉到绵长的热气挨到手指上,才又悄无声息地收回。
他看着床上睡着的人静止不动的眼睫,片刻之后再次伸出手,把搭在上面的几根发丝给拨开了。
路评章好似被深夜中的温暖蛊惑,他在床边流连不去。
沉静柔软的呼吸声有规律地涨缩着,沉默良久的路评章终于又一次有了动作。
他摸了摸乔谨那薄薄的一层眼皮,眼睫不经意间扫在手指上的感觉奇怪而酥痒,甚至让整条手臂感到麻痹。
他关上灯,下一刻俯身亲了一下那温暖的、纤长的眼角。
那吻一触即分,像亲鸟离巢前的告别,带着怜惜、宠溺和不舍。
随后路评章尽量放轻脚步,离开了乔谨的卧室。
关门的声音没有响起来,但是乔谨确定他已经离开了房间。
他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那方向出神。
·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喧闹不停。
乔谨从回忆中惊醒,浑身的冷汗让他心跳加速,手脚冰凉。
他望着闪烁不停的手机,在最后一刻接通了电话。
“在哪里?”手机里传出路评章冷静地质问。
乔谨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正是路评章经常到家的点。
他应该是回到家,打开灯发现家里没有人,于是拿出手机打了这个电话。
乔谨能想象到那画面。
手机里又一次传出来路评章的声音,比刚才那句略微加重了些,似乎是不满他的沉默:“你在哪里?”
“在公司。”乔谨说。
他一整天没有喝水,嗓子哑得不像话。
路评章停顿了一下,挂断电话,下一刻,视频紧跟着拨了过来。
乔谨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他望着屏幕上的名字,就像望着路评章本人。
但一个名称远没有路评章本人那么有压迫性,直到铃声响到挂断,乔谨也没有接起。
路评章放弃了视频,把电话再次拨过来。
乔谨一接通,就听他压着火气道:“接视频。”
乔谨缓缓吸气,他在这种时刻竟然还能保持冷静。
“我今晚加班,要晚一点回去。”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有可能不回去了。”
“我叫你接视频。”路评章重复道,声音低得吓人。
乔谨明白今天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一旦被路评章知道是付霖啸透露出来这个消息,那他可能没办法保住付霖啸。
他必须要考虑付霖啸。
但是他没办法面对路评章。
路评章开始变得烦躁,好在乔谨只是沉默了很短的时间。只是接下来他说出的话更加刺激到了路评章:“不用开视频了,我只是在公司加班,没有出去玩。”
“没说你出去玩。”路评章压着嗓子,“有工作明天再处理,我让小常去接你。”
路评章以为乔谨会像之前一样妥协,因为他总是冷静的,成熟的,顾全大局的。路评章在他身上没有见过‘反骨’。
最多,他可能会像昨天一样反问他两句,以用来发泄不满的被限制的生活。
想不到乔谨竟然挂断了电话。
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路评章看着因为被挂掉而回到联系人页面的屏幕,一时间难以置信。
二十分钟后,乔谨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路评章带着一身寒凉的气和隐而不发的怒火,出现在门外。
乔谨仍旧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听见动静后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望了过来。
路评章满腔怒火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他的表情消磨掉了。
“……怎么了?”他走近了,隔着桌子看他通红的眼角,“眼睛难受?”
乔谨在他的注视中垂下眼皮,然后靠在椅背上,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根本称不上笑,只是勾了勾唇而已。
路评章皱起眉。
办公室内的灯光明亮冷清,就连地上的影子都缩成很小的一团。
路评章余光看到了堆在办公桌旁的箱子,里面放着一些法律相关的书。
乔谨平时不看这一类的书。路评章伸手拿起一本,从封面上看到了余风的名字。
“放下。”乔谨说。
路评章换了一本,粗粗翻了几页,把书扔回了箱子里。
乔谨俯身在他书旁边的夹角里拿出余风的毕业照,搁在桌子上向他推过去:“在找这个?”
路柏杨的证件照贴在照片一角,阳光而充满活力地望着镜头。
路评章喉咙里一动,用指尖摸了摸那照片。
乔谨盯着他的动作。
“怎么又提起他来了。”路评章收回视线,手仍然放在那上面,“之前不是说过了。他确实考上了政法大学,但是……”
“之前没说过他签过眼角膜捐赠协议。”乔谨盯着他,问:“我眼睛里的眼角膜,捐赠人是谁?”
路评章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动,就连语气都没发生变化:“这个医院不会说。”
“你知道吗?”乔谨问。
“问这个干什么?”路评章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乔谨重复了一遍问题:“你知道吗?”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路评章说,“我让助理去查一下。”
他伸出手想拉乔谨起来,但是乔谨微微退后,避开了伸过来的手。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维持着那仰靠在后的姿势,异常冷静地说,“是路柏杨,对不对?”
路评章无声地跟他对视。
乔谨扛着威压,片刻后之后才别开脸:“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路评章沉沉问。
“没有必要的,路总。”乔谨的心又开始跳起来,沉闷的,郁塞的,压抑的,令他的头也跟着眩晕起来。
路评章伸手摸他的脸,这次他没法再躲开。
滚烫的手指在乔谨的侧颊上揣摩两次,然后向后扣住了他的后脑,使他被迫仰起头。
“我也猜一猜。”路评章盯着他的双眼,还有因为不适而蹙起的眉。
他没说自己猜什么,而是在审视过后,头也不回地冲门外的尹秘书道:“去把付霖啸带来。”
“站住。”乔谨呵斥道,“跟他没关系。”
“有。”路评章笃定道,“仅凭一张照片还有余风的口述你根本不会相信,你一定会去查。你的朋友只有付霖啸认识医药系统的人,你肯定找了他求证。”
乔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想把后脑上的手拉掉。
“伪装的很好,乔谨。但凡你有一点犹豫和不对劲,我都会直接去找余风或者小常。”路评章不为所动,“但是我太了解你了。”
乔谨松开手,转而去拿桌上的手机。他解了锁,然后当着路评章的面拨付霖啸的电话。
铃声刚刚响起,付霖啸就接通了:“小乔?”
乔谨“嗯”了一声,眼睛盯着路评章,“从现在开始,每天早晚九点钟给我打电话过来,我等你。”
付霖啸察觉到了对面剑拔弩张的氛围,呼吸停顿了一下,飞快道:“好。”
乔谨无视后脑加重的力气,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回宽大的办公桌。
“威胁我?”路评章审视着他。
“我当然有这个资格。”乔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付霖啸如果不在了,那你的‘眼睛’,也就不在了。”
路评章看着他,豪掷千金的淡定和杀伐决断通通见鬼去了,对尹秘书怒道:“现在就去把付霖啸给我请过来。”
他两步越过办公桌,一把将乔谨拉起,反手将他双手往身后一扣,拦腰提着人就往外走!
桌上的资料被碰掉了,凌乱散到地上,但是两人谁都没理。路评章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眼睛不在。”
他发起火来是非常骇人的,但是乔谨已经过了最初畏惧的时候:“你敢,路评章!”
路评章嗤笑了一声,冷着脸道:“今天回家就把你绑在床上,蒙起眼睛,一日三餐找人给你喂饭。你看我敢不敢。”
“放开我,”乔谨一路被带出公司,下台阶时被他的手臂在胃上垫了一下,脸色都白了。
他挣扎起来,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我不是路柏杨,你不能用限制你弟弟的方法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路评章冷笑一声,并不跟他争辩,而是不容抗拒地把他扔进车里,紧跟着,自己也坐了进去,“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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