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溶溶,恰似霜雪。
谢凝黛想到方才谢兰音的态度,思及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更是睡都睡不着。
熄了的灯重新点亮,她抿着唇重新穿上衣裳,便要出门。
守夜婢女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声音遽然惊醒,迷朦涣散的目光重新寻回焦距,最后落在谢凝黛身上,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虽说谢凝黛不是谢远的亲生孩子,可是张氏又不是吃素的,外加谢凝黛对待下人态度极差,不得不叫这些战战兢兢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二、二小姐……”
声音惊惧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谢凝黛冷眼看着她那没出息的惶恐模样,掌着灯,一言不发朝着谢兰音的小院走去。
路上一片漆黑,唯有皓月高悬,莹莹灯火微亮。
临近小院,里屋寂静,烛火熄灭,谢凝黛不禁在心头思忖,谢兰音莫不是已经睡下?
正要往回走,却见婢女一脸焦急从院中走出,其中一人嚷嚷着开口道:“快,赶紧找!”
找?
找什么?
谢凝黛心生狐疑,冷着脸走到她们面前,“你们在找什么?”
她的性子跋扈嚣张,脾气暴躁,因而府中下人但凡遇到她无不胆颤心惊。
先前开口的婢女没有想到谢凝黛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脸色瞬间煞青煞白,支支吾吾几近说不出话。
见状,谢凝黛讥讽道:“方才不是还说要找什么,怎么一看到我就怕成这样?还是说你们刻意瞒着我?”
婢女连连摆手,面色惨白如纸,其中一人小心翼翼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腆着脸陪笑:“是有样东西不见了,婢子们担忧明日的婚事,这才慌里慌张准备找一找。”
“原来是这样……”谢凝黛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东西丢了,你们几个怎么不把脑袋也一起丢了?还是说——你们还瞒着我什么事?”
这几个婢女拙劣的借口怎么可能骗得了谢凝黛,她沉着眉眼,声音冷寒,“还不给我说实话!再不说,我让娘将你们一个个发卖出去!”
这些人的卖身契都捏在张氏手中,谢府的主子不算差,三餐温饱,要真是发卖出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下场!
几人再不敢隐瞒,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冷汗湿了一身,“是、是大小姐,先前她收到一封信带着抱月、听琴二人出去了一趟,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了,还不曾回来……”
谢凝黛愈听面色愈发难看,“你们这些人都是蠢货!她出去,你们几个怎么不跟着一起!”
事到如今,追究这些毫无意义,她冷沉着脸找到看守后门的门童,依他们所言谢兰音上了一辆马车,之后他们便被人打昏,接下来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听到这里,谢凝黛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去了府中马厩,翻身而上,策马扬鞭。
马蹄扬起尘沙,谢凝黛绝尘而去,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门童们这才意识到惹了大祸,面如土色。
谢兰音已经不见踪影,要是谢凝黛也不见的话……
恐怕张氏会把他们的头一个个剁下来当成球踢吧?
思及此,他们再也不敢隐瞒,踉跄着步子跑去正院,准备向谢远、张氏二人禀告此事。
膝盖将将跪下,外头喧闹一片,禁卫军大张旗鼓闯入谢府,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手持火把,彻底照亮这片不眠之夜。
为首之人正是禁卫军统领,面容冷肃,手握明黄卷轴,沉声道:“谢远行刺当朝太傅,证据确凿,即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谢远错愕抬首,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这句话。
莫非……当真是自己策划的这一桩桩事情败露了?
统领冷眼一扫,声若洪钟,“谢家其余人尽数扣下,不得有误!”
此话一落,原本尚存侥幸心理的谢远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昏倒在地。
张氏大恸,哀哀哭泣:“老爷,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
谢兰音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她的神思尚未恢复清明,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
直至耳畔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兰音,你醒了。”
谢兰音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涣散的目光焦距慢慢凝集,等看清面前之人是姜照后,想到昏厥前姜婉初陡然变幻的脸色,她立即朝后退去。
可惜,她所处的地方太过狭小,马车还在行径,她只能退到冰冷的车壁,后背紧贴。
“兰音,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对自己抵触非常,姜照心头也很难受,可想到如今的谢府恐怕早就被禁卫军重重包围,要是去了大牢,她这般瘦弱单薄的身子又怎么挨得住?
思来想去,姜照认为还是将她带走才是上上之策。
即便……
即便之后谢家遭到流放,抑或是其它,他总能护得住谢兰音。
谢兰音面色苍白,纤柔素手紧紧攥着衣角,“你要带我去哪里?”
“谢家之事板上钉钉,按照沈霁那般狠戾的手段绝对不会放过谢家,兰音,你现在唯一能够做的选择就是跟我走。”姜照柔声哄她,“谢伯父已经是平阳侯的弃子,若是不想连累平阳侯府,江柏舟决计不会娶你。”
“所以——我爹真的派人刺杀沈霁?”
“这种大事,我何必骗你?”姜照疏朗一笑,“庄子是我名下的,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若是得空,我会多去看你。”
他说得分外贴心,柔情似水。
可落在谢兰音眼中,反倒多了一丝提防。
她自认和姜照并无交集,姜婉初同她相交多年都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更遑论她的亲大哥姜照,同样都是姜家人,她不相信他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她区区一介女流,姜照又是武将,按照眼下的情况,就算她要离去,姜照也不会允诺。
谢兰音心绪不宁,思虑万千,倒是姜照不知想到什么,悠悠一笑:“婉初说,那日她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人是谁?”
冷不防听到这句,谢兰音下意识抬首,同他幽冷目光对视。
姜照漫不经心道:“不论那个男人是谁,眼下能够帮你的只有我。兰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坦诚布公,道出自己对谢兰音潜藏的心意。
谢兰音不禁想到那日江月白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姜照喜欢她,而当时自己并不相信。
眼下看来,这些都是真的。
“姜婉初喜欢江世子的事,你也知情?”谢兰音出声问道。
姜照本以为她会被自己的这一番话感动,不曾想最后又绕回江柏舟身上。
他的面色冷寒了瞬,“江柏舟不适合你,你们还未成婚就发生这样的事情,莫非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照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江柏舟。
江柏舟是平阳侯世子,他亦是长宁侯世子,更遑论他久经沙场,武艺不凡,岂是江柏舟那样的白面书生所能比的?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都对江柏舟倾慕不已,如今谢兰音再次提到他,更令姜照心头不快。
“谢家遭受这样的祸端,可你口中的那位江世子又在何处?兰音,你莫忘了,如今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今后也只会是我。”
随着这句话落下,姜照面上冷意尽显。
俨然,这才是真正的姜照。
而过往的谢兰音并不曾看到他的真面目。
“好了,莫要多想,若是谢家遭到流放,你且安心呆在庄子里,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他说的深情款款,谢兰音却如临大敌。
安心待在他的私庄好金屋藏娇?
若是谢家真遭到流放,莫不是还要将她变成外室?
谢兰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姜照以为谢兰音听进自己的话,心头多了几分愉悦之意。
不多时,马车停下,姜照率先从车上下来,唇畔噙笑望向谢兰音,“来,我扶你。”
他伸出手,谢兰音视若无睹。
偌大的庄子静默在夜色山峦,天阶星河流动,浮云翩跹。
悬在两侧的灯笼随着清风摇摇晃晃,在她看来,似极月夜鬼魅,张着血盆大口,欲要将她彻底吞噬。
谢兰音只觉周身泛凉,不肯挪步。
姜照笑道:“这里很安全,兰音你在顾忌什么?”
谢兰音咬紧下唇,姜照见她迟迟不肯入内,正欲伸手,忽而听到一阵疾驰马蹄的烈烈声响。
马蹄声愈来愈近,临近咫尺,骑马之人冷笑着挥动手中长鞭,朝着姜照所在的方向而去。
若是换做其他人,定会被打到,可姜照久经沙场,这样区区一小鞭,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他仅是伸手,就将长鞭攥在手中,稍稍用力一拽,马上那人就被他直接拉扯下来。
他没有留情,动作狠绝,谢凝黛没有提防,这一扯,从马上坠落而下,好在她及时护住身子,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
借着幽微火光,谢兰音很是错愕,“谢凝黛,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凝黛捂着疼痛的胳膊,先是对谢兰音笑了笑,嘟囔着道:“今夜睡不着,总想着阿姐要离我而去,索性再去找你,谁知……”
她的视线渐渐落在姜照身上,神色渐冷,“姜照,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碰我阿姐!”
先前一个江柏舟也就罢了,二人有过婚约,可这个姜照又算什么玩意儿?
谢凝黛冷冷笑着,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只有席卷心头的浓浓憎恶。
姜照自然察觉到她的敌意,略带审视之意:“今夜谢家还有不少事端,看来,你是逃过此劫?”
谢凝黛离开匆忙,并不知道谢家尚有大祸,她上前一步,挡在谢兰音身前。
“阿姐,此人对你图谋不轨,你先走,我断后。”
这些男人心里头想的东西,谢凝黛一清二楚。
谢兰音实在看不懂谢凝黛到底想做什么,她先前勾引自己的未婚夫,如今又月夜策马相救自己,她的目光坚定依旧,并不似作伪。
“好一个姐妹情深,要不是你刻意勾引江柏舟,恐怕这场戏还能继续唱下去。”
姜照可不相信谢凝黛会是什么好人,对此嗤之以鼻。
“既然谢二小姐不请自来,正好和兰音做个伴,兰音,你觉得呢?”
谢兰音并不觉得谢凝黛留在这里是件好事,姜照想要留住的人是她,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谢凝黛威胁自己?
虽然看不穿谢凝黛,但也不想和她有太多纠葛,谢兰音缓缓开口:“放她离开。”
谢凝黛身子一僵,流露出委屈之色,“阿姐,您当真这般厌恶我?”
谢兰音不想看她,姜照摆摆手,让人将谢凝黛带走。
随后,他伸出手,扣住谢兰音的手腕,拉着她步上台阶,一边走一边柔情说道:“这处庄子占地极广,今后你放心住在这里,禁卫军不会找到这的。”
谢兰音逃脱不得,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他拉扯着前行。
她没有办法反抗,姜照显然早早计划好一切,这里都是他的人,就算要跑,又要跑去哪里?
想到这里,谢兰音无奈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江柏舟不会再管你的事情,婉初心悦他,今后他们二人在一起,你我二人在一起,多好。”
姜照慢条斯理说着,心情愉悦,特意点明的这一句,就是要她忘掉江柏舟。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对江柏舟心死,只是不甘自己被困在这样的境地。
大门打开,仆人恭敬跪在地上迎接庄子的主人。
姜照居高临下睥睨这些人,正要领着谢兰音跨进最后一道门槛,倏然,一道破空声震彻耳膜。
锋锐箭簇从他脸侧轻轻擦过,若非他闪避及时,恐怕这一箭穿透的就是他的脖颈。
“谁!”
姜照冷声喝道,已经顾不上谢兰音。
随着他的质问声落地,一道人影从月色中缓缓走出。
只见他长身玉立,独立月中,泠泠月光流泻而下,一张黑狐假面在涔涔夜色更显压迫感。
姜照瞳孔地震,回想姜婉初所说的那桩事,呼吸不由窒住,脸色也变得更为阴沉。
“你是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
沈霁慢悠悠勾唇,口吻玩味,语带戏谑。
话毕,拈弓搭箭,箭尖直指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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