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知府致仕后便深居简出,每天只读书品茗,不问世事。
他家小院质朴典雅,摆放着几株茶花,另一旁种着时令蔬菜,有种田园乡村的感觉,
白桃敲了敲门,来了个小童开门行礼。
“小哥请了,晚辈监察御史沈楠,这位是我的门客安永嘉,特来探望乐知府。”
“御史相公稍等,待我去通报。”
“多谢。”
乐知府烹着茶道:“沈相公怎么有空来我这个小院?”
寒暄了几句话,白桃便切入主题道:“坊间都在传府试不公,乐知府可有耳闻。”
“我呀,早不是什么知府,你叫我乐安吧。”
“晚辈不敢。”
乐安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这公不公平的又如何?”
白桃转头看了眼安永嘉,见他面带愠色,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乐安抬了下眼皮道:“莫非,你这门客没能上榜?”
白桃拱手道:"晚辈只求一心为民,绝无私欲。"
他又笑了笑,看了眼白桃:"你不必解释什么,我相信你。"乐安放下手中杯子,继续道:"沈相公年少有为,在任上勤恳努力、不徇私情,这些我有所耳闻。
但你要想为民办事,便要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过去吧。”
“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此事不平只会让天下学子寒心。”
乐安抬头惊讶的看着言辞犀利的安永嘉道:“你也算有些本事嘛,怎么落榜了?”
安永嘉就把被顶替一事说了出来。
乐安捏着胡须道:“还是那句话,沈相公你要想保住官帽,最好别动去郑诩。”
“晚辈不明白。”
"不明白也罢。"乐安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绿树红花,幽幽叹了口气:“有时候不明白也挺好的。”
白桃沉默了片刻,拱手道:“朝廷任我为监察御史,便要行监察之责,岂能因门阀高贵而萌生退意。”
乐安回首盯着白桃道:"若是我告诉你,我只所以致仕是因为得罪郑氏长房,这个冤你还敢鸣吗?"
白桃依旧拱着手道:“敢!晚辈深知荥阳郑氏乃百年望族不可撼动,但也想为学子们求个公平,重启府试!”
“好!好!好!”乐安激动地起身拉过白桃的手道:“好小子。那咱们就试试那郑氏的根有多深。”
-府衙-
温知府正斗着鸟呢,便听到通传监察御史来了。
他拖着微胖的身体快走了几步道:“妹夫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二人简单寒暄一下,白桃道:“听闻新晋秀才们的文章写的那是妙笔生花,不知小弟有没有机会看上一看!”
“那好说,探花郎看完最好给晚辈们留点意见才好,不是吗?”
“哈哈哈哈。”二人又笑了起来,白桃点头道:“烦请姐夫派人将文章送到驿馆。”
白桃和安永嘉把文章都搬倒陆知远面前,这时秦秋池也回来道:“我拿到郑诩之前写的文章。”
他看到被纸铺满的桌子道:“你们想在这里找出郑诩本来的文章?”
“是。”白桃认真点了点头。
“找出来又如何?还能找郑诩对峙不成?乐知府出的什么昏招?”
陆知远道:“和乐知府没关系。她和郑氏长房有仇,我怕他拿咱们当刀使,不过他的主意倒是给我提供了思路,在这试卷上下功夫。”
“不过就是荥阳郑氏罢了,有什么可怕的。”秦秋池明显的不屑。
安永嘉科普道:“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五姓七望,谓世世有禄之家也,地位不可撼动。”
秦秋池冷哼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什么五姓,不过那都是前朝的事,本朝我只知道崔卢王谢,荥阳郑氏早就落魄了。”
白桃起身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由夫人陪着我就好了。”
“行,那我一会给你送饭。”秦秋池笑着的脸,转到安永嘉面前就变的一脸严肃。
安永嘉也习惯了,这个师爷总是在外人面前凶巴巴的,在自己人面前和颜悦色的。
每天不是招元宝就是逗沈相公,陆夫人训了他,他笑了笑,明天继续这样。
他这两幅面孔有点像家里的大…黄狗。
白桃把文章一张张的铺平,又为陆知远研磨,毕竟答应温知府要提意见的,这活自然就落到陆知远手上。
陆知远率先拿出案首的文章,也就是安永嘉的文章。
“你想招他为师爷?”
“嗯。”
白桃端了些茶点过来,刚要拿给陆知远时,二人的手恰巧碰到,白桃立刻缩回了手。
陆知远不解地望着她道:"你这几天怎么了?"
白桃的眼神有些闪烁,她轻咳一声:"没…没什么。”
“可是青楼姑娘吓到你的?”她笑了笑道:“你又不是男子,还能吓到抵触女子?”
“没那回事,你赶紧写吧。”
陆知远却把笔放下,盯着白桃道:“都说青楼姑娘见到郎君如狼似虎般,事实是什么样子?”
“名门贵女怎么能好奇那种事。”白桃脸上飞快地划过一抹不自然之色。
“不说就罢了。”陆知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后低头继续看文章。
烛台都不知道换了几个了,白桃也是哈欠连连,勉强撑着眼皮看着陆知远。
“好了。”陆知远抬手揉了揉脖子。
白桃连忙跑了过来:“都批好了?”
“嗯。”
“找到被替换的试卷了?”
陆知远拿出一张道:“这是郑诩的,他竟然想让朝廷打压门阀,重用寒门。我终于知道他的文章为何不是案首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白桃满眼的崇拜。
陆知远笑了笑道:“每个人行文习惯区别很大,比如安永嘉的文章花团锦簇,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大幅度的引经据典。
郑诩的则恰恰相反,更注重的是文章议论的本身,而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句子。
且他崇古,反对当下那过于讲究声律,对仗而写出的骈文,也就是安永嘉的写作方式。我看了郑诩以往的文章,都有崇古之意,质朴自由,洒脱,不受所谓格式的拘束。
当今天下崇古的学子不少,但敢舍弃主流骈文来参加府试的,倒是符合他荥阳郑氏的高傲自大。”
她声音很轻柔,娓娓道来。
白桃本就对读书人有好感,听完陆知远这一大段话,更加折服读书人的魅力之下。她不由的感慨道:“若你是位男子,这案首非你莫属。”
陆知远打趣道:“若是我中了案首,不知能否娶到白姑娘?”
白桃却低下头,她深知自己的身份,若不是因为大楠哥,自己怎么可能和陆知远呆在一个屋里。
“你怎……”陆知远刚要问,白桃低落的情绪很快就一闪而过,她道:“这么说,郑诩有能力得这个案首?”
“但上位者不会喜欢的,氏族关系错综复杂,十位官员八位都来自各大氏族,你觉得他们会喜欢这打压氏族门阀的文章吗?”
“可郑诩的文章竟然上榜了,若他与安永嘉的调换名次,安永嘉也不至于落榜。难道这里还有别人被换了文章?府试竟如此不公!?看来必须重启府试。”
陆知远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先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看着陆知远正着推门离开,白桃连忙问:“这么晚了,干嘛去?”
“我回屋睡觉阿,今早让小吏又收拾出一个房间,不是你说的要分房睡的吗?”
“哦。是阿……那……就不送了。”白桃有些尴尬的挥了挥手。
翌日
白桃翻了个身伸出胳膊摸了摸床边,却发现空无一人,她眼都没睁:“知远呢?”
“沈相公。”
白桃瞬间睁眼,看到人来连忙起身道:“安永嘉!你怎么能随便进我的房间,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注意男女大防!”
“你我都是男子……”
白桃捶着被子道:“我有夫人!若是冲撞夫人怎么办。”
“我方才来的时候在楼下看到陆夫人了……”他见白桃有些生气,便道:“沈相公,您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还是怕我说出你在谷下县的事情?”
刚睡醒的白桃只觉得脑袋有些跟不上安永嘉的思路,便道:“你在说什么?”
“为何把我文章贬得一文不值!?”
“阿?”白桃接过一看,陆知远就是厉害,这批语写的都快比正文多了。
“这。”白桃扶额叹了口气道:“各花入各眼嘛。”
“这么说,我入不了您的眼了?”
安永嘉的眼眶都红了,他一直认为哪怕有人偷了自己的案首之位,那自己也是众人心中的案首,没想到在这探花郎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他抹了把眼泪扭头就走。
“不是,诶,你别走呀。”白桃连忙蹬鞋就追,看到一楼喝茶的秦秋池便道:“少爷,快去追阿。”
秦秋池头都不回就道:“你让我追,我就追啊。”
“他要是走了,你姐这几天岂不是白忙活了?”话音刚落,楼下便只剩茶盏晃荡。
最后秦秋池像拎鸡仔似的将安永嘉带了回来。
“你这小子!”蹲在地上的安永嘉刚要起身就被秦秋池用拳头吓了回去。
“秋池,别吓唬他了。”白桃制止道。
“不过就是提了几句意见,怎么?就听不得了?”白桃抬抬手示意安永嘉起身。
“我是陛下御笔亲点的探花,当时在金殿上,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我文章辞藻过于华丽,缺乏脚踏实地,也就这模样配的上探花郎。”
安永嘉这时抬头,白桃冲他笑了笑道:“咱俩的毛病是一样的,我指点你是为了让你更好,以后可不兴这样了。”
安永嘉拱手道:“学生明白。”
白桃抬眸正好看到二楼的陆知远也在看自己,两人眼神对视了下,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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