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死于非命
前往天机谷的途中, 比起其他人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林尽染是早有预料的。
包括妙算真君本人,也早算出了自己大劫将至, 过了今天没明天。
只是林尽染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距离天机谷一别仅仅半个月而已!
修占星之术者, 不得好死。
妙算真君饱受病痛折磨, 这可不算寿终正寝。
抵达赤水州,也不用递拜帖了, 众人直接登门。
从山脚下就挂起了白布,大把大把的冥币撒的到处都是。
天机谷遭遇大丧,唯一的长老死于非命, 谷主神机子哪里还闭的下去关, 第一时间出来主持丧仪, 再由门中弟子尽全力招待四方吊唁的来客。
林尽染跟着林芳年和素练进灵堂, 展阳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哭的两只眼睛都红肿起来。
他的同门师兄哑声安慰道:“师父已仙逝, 脱离疾苦,走向极乐, 师弟莫要哀伤了。”
林尽染先上香,跪拜,展阳和另外三个亲传弟子作为家属, 也跪拜谢礼。
谷主头发霜白, 容颜却很年轻,也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美男子。只是造此突发意外, 他熬了几天, 也免不得容貌憔悴, 眼底尽显疲态。
林芳年先给了个同辈礼,然后轻声慰问:“怎会如此突然?”
谷主叹了口气:“修占星之术,福薄命薄,妙算师弟早在决定修此道之时,就做好不得善终的准备了。”
说话的功夫,云舟仙渺的谢问天也来了:“惊悉噩耗,不胜悲痛。逝者安息,万望节哀顺变。”
任何的安慰都是空虚无力的,林尽染半蹲在展阳身旁,说了些“保重自身”的话。
展阳吸了吸鼻子,抹一把眼泪:“其实师父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半个月恶化的更严重,幸好有林公子所赠之药,师父服用后轻松许多,只是……”
林尽染:“什么?”
紫薇剑派的宗主到了,林尽染忙和谢明烛退到一旁。
妙算真君德高望重,前来吊唁之人很多很多。晚些时候,连扶摇祖师都大驾光临,而性格古里古怪的小妖女虞美人也没缺席。
长辈们去正殿说话,小辈们则留在灵堂。
虞美人坐下蒲团,手里端着天机谷特有的茶叶,轻抿一口,于人群中瞥了一眼素练,不动声色。
神机子哀叹道:“修占星之术,终有此一日,可让我揪心的是,妙算师弟临死前尤为痛苦。”
林芳年急切的说:“怎不派人来离镜找犬子?就算无力回天,让妙算真君走的安详些也好啊。”
众人纷纷附和。
神机子摆手道:“病情恶化的突然,来势汹汹,离镜远在东海,就算去请了也是来不及的。”
素练道:“凡事都要有个起因,即便是生病也得有个病症,岂能无缘无故的病逝了?”
林芳年一愣,忙揽住妻子的手:“慎言。”
紫薇剑派的黄宗主道:“林夫人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隐情?”
虞美人:“妙算真君恐怕不是突发恶疾而死,而是遭歹人谋害,死于非命,是这样吗,师姐?”
素练看向她,小妖女脸上挂着似笑非笑。
谢问天看向殿中负手而立的白胡子老头:“扶摇祖师,您看呢?”
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仙道第一人。
老头子却没回答,而是缓步走到窗前,布满皱纹的手一挥,直接将墙根底下偷听的纸鹤提溜上来。
众人全都陷在妙算真君的事情里,竟未能察觉到有偷听贼。
扶摇祖师冲着纸鹤上的纸片子屈指一弹,同时说道:“既有疑虑,就该去搞个明白。”
林尽染只觉当头一棒,元神就被狠狠弹回了身体。
除了谢明烛以外的小伙伴通通围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说妙算真君是被人谋害的。”林尽染看向谢明烛,“你再送我一程。”
谢明烛没理他。
但林尽染听到了。
【附灵术耗神,短时间内不能用两次。】
林尽染只好作罢。
“天哪。”谢湘骇然道,“是谁做的,扶摇祖师他们可有推论?”
林尽染摇头:“还没听到就被打回来了。”
黄搞:“那这怎么办,开棺验尸吗?”
周围的天机谷弟子议论纷纷。
这时候,展阳反倒出奇的冷静:“该如何做,谷主自有决断,我们等着就好。”
目光落过来,林尽染下意识迎上去。
【得找个机会跟林公子单独说。】
林尽染起身:“我去更衣。”
展阳一亮,目送着他走远,过了半柱香才借口离开。
在莲花池畔,展阳找到了林尽染:“林公子且慢走。”
林尽染留步,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有些话,我只能对你说。”展阳眉目严肃,“方才人多眼杂,除了你和谢公子,我谁也不信。”
林尽染心底的敬佩油然而生。
不愧是在暗部干过的人,心细如发,谨小慎微,狠起来连同门都怀疑。
展阳说:“我师父临死前,七窍流血,血是黑色的。但谷主出关后第一时间验过,血中无毒。”
林尽染分析道:“中了恶诅,或是符咒?”
“我也这么想过,但师父死状恐怖,死前也遭罪,况且我们一直以为他是遭到天谴,所以才七窍流血痛苦而亡。当时只想着尽快收殓,入土为安,以慰九泉。”
“想弄清楚,只能开棺验尸了。”林尽染说出实情,展阳点了点头。
林尽染再问:“你怀疑是身边的人做的?”
展阳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必定是身边的人。我算了一下,师父的身体突然不好了,是在十天前。病情突然恶化是在三天前,他服了药却缓解不了痛苦。我算来算去这十天师父所接触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展阳顿了顿,苦笑道:“我也是其中之一。”
林尽染想都不想:“你不可能。”
展阳愣了下,眼眶泛红:“林公子竟如此信任我。只是我怕……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被歹人利用,误伤了师父。”
林尽染拍拍他肩膀以作安慰:“凡事都有个动机吧?”
展阳恍然大悟:“那必定是为了灭口!”
林尽染:“此话怎讲?”
展阳道:“半个月前,我师父感知到云舟仙渺将迎来灭门浩劫!”
林尽染神魂巨震,迫切的抓住展阳肩膀问:“详细说说。”
展阳无奈摇头:“没有,我师父只感觉到劫数,具体是什么不详。但凭我师父的能力,或许早晚有一天能探出个玄机,我猜想幕后真凶就是为了此事灭口的。”
林尽染再问:“你担心身边有影阁的人?”
“我不该无端怀疑师门,但影阁远比你想象的要丧心病狂。朝夕相处二十余年的枕边人是影阁暗探,亲生女儿外出一趟,再回来已经是影阁爪牙,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展阳有些焦头烂额的捂住脑袋,“即便不是影阁,其他人也未尝不可能。”
不是魔修还能是什么?
林尽染不由自主的睁大眸子:“你该不会怀疑仙道门派……”
“这有何不可能?”展阳暗嘲道,“仙道修士就各个都是正人君子吗?那昔年天机老人的二弟子算怎么回事?”
林尽染一时哑然。
若按照展阳说的,那问题可大了。
号称同气连枝的仙道诸门,其中一个狼子野心,秘密策划端掉整个云舟仙渺的滔天阴谋。怎料被妙算真君洞察,他唯恐事迹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先把妙算真君灭口?
短短片刻,林尽染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并没有仙道诸门相亲相爱的幼稚想法,是人就有私心,门派之间团结友爱没错,互相较劲也是有的。远的不说,每隔四年一届的青云会,其中针锋相对的场面多如牛毛。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谁不想将自己的门派发扬光大,谁会拒绝“天下第一”的好名声呢?
但再怎么明争暗斗,也不至于为了权利地位就屠人满门吧?
就好像青云会,鼓励修士们争强好胜,却不许修士们伤人,古往今来的比武全都是点到为止,重在参与。
林尽染一时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感,不像展阳,他是做过暗探的,在乐游州几次死里逃生闯出来的,见过了太多利欲熏心,阳奉阴违。
“邪医!”
林尽染愣了下,转头看向妙算真君的大弟子。
“谷主已开棺验尸,请邪医移步灵堂。”
林尽染到的时候,妙算真君的尸身已经被抬了出来,平放在地上。
“尽染,去吧。”林芳年在背后推了儿子一把。
灵堂之内,除了那口棺材,所见之处全是白的,白色的布,白色的帘,白色的纸花,白色的冥币。
尽管案上放着写有名字的灵位,但“人死了”这个感觉并未活灵活现的摆在眼前,直到真正看见尸身,林尽染才猛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活到十六岁,见过很多死人,有陌生人也有相熟的,但妙算真君是第一个“熟悉的长辈”。
生老病死,非人力能扭转。将来他还会送走很多人,朋友,兄弟,甚至父母。
亲近之人的逝去,让身为医者的林尽染有种无力感。
素练的身影挡在眼前。
“犬子还小,不如……”
虞美人道:“妙算真君的遗容并不安详,别吓坏了孩子。”
众人目光交汇,不约而同的点头道:“也好,有什么疑问再问林画枫,别让他看尸体了。”
在林尽染的角度,只能看见妙算真君的双腿,然后就被素练护着到灵堂外面。
林尽染心里有些不服气,他也算身经百战过的,怎么连尸体还会害怕吗?之前带着灵芝走南闯北四海行医,什么惨不忍睹的血肉没见过?
等了一会儿,天机谷谷主神机子出来了,将一方手帕亲自交到林尽染手中:“有劳贤侄。”
手帕里包着一片血迹。
“这是?”
“妙算真君的心头血。”
“好。”林尽染拿着帕子的手有些颤抖。
突然,有一只手伸来,强而有力的托住他的手腕。
林尽染抬头,迎上谢明烛落下的眸光。
【你可以的。】
【举世无双的邪医。】
林尽染深吸口气,平静下来,从袖内乾坤取出瓶瓶罐罐,用镊子夹着手帕,整个塞进琉璃瓶的药水里浸泡。
等了半柱香,林尽染夹出来。
即便是沉着冷静的谢明烛也忍不住瞳孔一缩。
整张手帕如同在墨水里洗了一遭!
素练眼睛都直了:“尽染,这是有毒吗?”
林尽染没回答,又拿了两瓶不同的药水倒上去,手帕依旧黑漆漆的。
他指尖携一道真元送过去,手帕突然抽动一下,再抽动一下。
素练想问怎么回事,却见林尽染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惨白,几乎是拔腿冲进灵堂:“不要碰尸体!”
第62章 验尸
一语惊四座!
众人措手不及, 在尸体两侧勘验的神机子和虞美人双双脸色惊变,不由自主的起身撤离三步。
林芳年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灵堂外的狂风呼啸着涌进,掀起满地冥币飞扬簌簌。
躺在中央的妙算真君, 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从面部到大腿,全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扣出来的血痕,他的肢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头部更是惨不忍睹, 有一半的脑袋凹进去了,另一半像个烂西瓜, 他的眼珠就浸泡在一团血肉模糊里。
林尽染怔怔看着,一股恶寒从脚底涌上脑仁,让他眼前骤然一黑。
忽然, 血腥的景象被突如其来的东西遮挡住了。
是父亲伟岸的身影。
“尽染。”林芳年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怕了?”
林尽染端着发白的脸色, 目光却坚定巍峨:“不怕。”
林芳年笑了笑:“好小子。”
神机子谷主问:“贤侄, 是尸身有什么问题?”
林尽染说道:“他中了‘忘忧’,此毒融于血, 用普通方法验是验不出来的。”
灵堂里站着的随侍弟子面面相觑,对这种听起来杀伤力并不强的毒药, 一知半解,甚至听都没听过。
神机子看向黄宗主,黄宗主看向虞美人, 虞美人看向谢问天, 最终不约而同的看向林尽染。
神机子:“我听说过忘忧,却一直不曾得见。”
虞美人目光鄙夷:“不灭神都害人的玩意儿。”
林芳年道:“据说忘忧是从幻城的血咒衍生出来的, 中毒者会感到血脉沸腾, 灼烧难忍, 以至不断的抓挠自己,直到皮开肉绽还不罢休。最终七窍流血,毒液入脑,将头颅炸开,饱受煎熬而死。”
神机子痛心疾首:“混账!”
林尽染:“不仅如此,前辈们可知道‘御尸’?”
众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
虞美人:“不灭魔尊上位的手段,岂会不知?”
彼时,当今的魔尊还不是魔尊,只是影阁的一位堂主。
后来这位枭雄不甘平凡,屈居人下,像老童子那样励志,苦修功法,钻研独门绝技,终于让人家逆袭成功了。
据史料记载,魔尊登基已有二十载。在二十年前,魔尊以‘御尸’之术操控百鬼夜行,叱咤魔界,成功上位。
其实关于这点,人们一直存有疑惑,无论是什么功法,想要操控他人,首先那得是个“人”!
说白了,就是有“灵”。
即便是化作骷髅架子,只要有一点点残魂,便是“活着”的,便是具有“生命力”的活物,便能驱动。
反之,一块肉疙瘩,怎么弄?
林尽染说:“当年魔尊是怎么弄的,我不知道,但忘忧可以操控死尸听命于人。”
谢问天看向林尽染的目光满是欣赏之意:“林贤侄小小年纪就有此等见识,虎父无犬子。”
林芳年:“哪里哪里,谢兄谬赞了。”
黄宗主问:“你不让我们触碰,是这毒会传染?”
林尽染道:“是,只要沾上他的血就会中毒。”
此话一出,曾经为妙算真君收尸的,触碰过他身体沾染过血液的弟子全都大惊失色。
神机子也脑袋一晕,急忙问道:“可,可有解法?”
“有。”林尽染露出自信的坦然,“活人可以,但是妙算真君这个根源也要处理。”
处理两个字让神机子心里一凉。
谢问天替他说出结论:“火化。”
众人一愣,尤其是神机子,情绪异常激动:“岂能让我师弟尸骨无存,灵魂无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不妥。
而一贯如此的云舟仙渺十分不以为然。
林尽染看向谢问天的目光。
【云舟仙渺向来如此,一为尸骨埋入地下,将永不见天日,灵魂怎能安息?】
【二为,防止不灭神尊挖坟崛尸,我派弟子死后还沦为魔修杀人屠城的工具,灵魂更永世不得超生。】
林尽染微愣,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
忽然,谢问天的目光一凛,林尽染心里咯噔一下,忙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摘走。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丛林里狩猎,远处的猛虎毫不设防,你觉得自己势在必得。突然,猛虎惊觉,嗜血的双眼笔直朝你射过来!
那是一种从猎人变成猎物的极致骇然。
谢问天身为一派掌门,岂会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必然在短短的一刹那,或者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察觉到了有外物窥探他心音。
展阳在殿外跪拜,磕了三个响头,悲愤不已:“弟子恳请谷主先彻查害死师父的凶手。”
妙算真君几个月没离开天机谷,神机子是知道的。对他下毒之人,必定是天机谷内部出了奸细。
忘忧是不灭神都的,影阁也是不灭神都的附属门派。
结论显而易见,天机谷有影阁的人!
林尽染看向谢明烛,谢明烛已经默契的拿出金翅灵蝶。
众人聚精会神。
灵蝶飞过去,在妙算真君身上盘旋着,转身正欲飞走,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
妙算真君猛然起身,抬手,瞬间将金翅灵蝶捏成齑粉!反手振臂一挥,在黄宗主大惊失色的“小心”厉喝中,乌黑的鲜血四溅!
虞美人挥手切掉溅在裙底的血珠子:“果然诡异,人都死了三日,血液却不凝固。”
神机子:“是谁在操控他?”
林芳年:“听!”
众人静默下来,他们听到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笛声,要多魔障有多魔障。
而随着笛声的循序渐进,妙算真君要多兴奋有多兴奋,支棱着血肉模糊的烂西瓜头颅,每走一步就淌一地的血,像是打翻了墨砚,一片黑乌。
谢明烛又放出三只金翅灵蝶,妙算真君捉麻雀似的挥手抓咬,被黄宗主两道剑气阻挡。
与此同时,林芳年和虞美人也动起来,一人发动捆仙锁,一人轻弹“天弦”谱一曲安魂音。
谢问天眼见效果不佳,并指为刃,金芒四溢,在嘴唇上一抹,喝道:“骨碎!”
“嘁哩喀喳嘎嘣脆”的声音连成一片,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妙算真君浑身一软,像一只没有脊椎的动物,瘫在地上。
灵蝶调头,顺着窗户缝飞出去,谢明烛和林尽染立即跟上。
“等等我!”展阳忙不迭跟上,一口气追出老远,那人眼见事迹败露,一边操控妙算真君的尸体一边逃命。
谢明烛:“站住!”
那人身体一僵,好像被人瞬间点了穴道似的。
下一秒,那人硬生生挣脱了“命令”,跑得更快了,却运气极差慌不择路,迎面遇上三个人。
林尽染喜出望外:“大黄路兄谢湘,拦住他!”
“啊?”黄搞猝不及防,本能出剑,冲着那人面门就是一刺。
谢湘也反应极快,抬起长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不偏不倚正中那人屁股,摔了个四脚朝天。
路鹤亭:“怎么回事?”
展阳跑得气喘吁吁,走过去一看,骇在当场:“大师兄!?”
林尽染最后才跑过来,也吃了一惊,这人居然是妙算真君的大弟子,那个在灵堂柔声细语安慰展阳的大师兄!
展阳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泪水夺眶,悲愤交加的冲上去拳打脚踢:“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背叛师门,残害师父,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大师兄被打的鼻青脸肿,后槽牙掉了好几颗,展阳拳头上都是血,脸上都是泪:“师父对你恩重如山啊!”
他娘早死,庶母虐待,根本不把他当人,他饿的骨瘦如柴,饿的反复吐酸水,饿的胃都要揉烂了。
他去偷东西吃,却被主家发现,又是一阵毒打,他像条狗似的跪地磕头求饶,全无尊严。
是师父救了他,是师父让他活的像个人!
展阳泪流满面,又悲又怨又恨,哭的不能自己。
天机谷的人谁都可以是内鬼,但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不可以,首席大弟子不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苦肉计都不知道,笨死了!”大师兄满面狰狞,“有光就有暗,你们永远逃不过影阁的阴影,永远!”
大师兄一挥手臂,上百只墨色乌鸦呼啸着外涌,众人本能后退。
谢明烛伸手将林尽染护在身后,林尽染召出绣球,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照着乌鸦窝砸过去。
面对他的赶尽杀绝,大师兄也不含糊,眼睛一瞪,果断去挑这里面最弱的挟持。
“湘湘!”黄搞整个人扑到谢湘面前,路鹤亭则以攻为守,稳准快的擒住大师兄手腕,却低估了这人的修为,反被对方三下五除二捉住。
谢湘大惊:“鹤亭!”
大师兄提溜着路鹤亭,借风遁而逃。
流云滚滚,狂风啸啸。
一口气飞出千里,路鹤亭被扔在树林里。但他是自己落地的,并不狼狈。
手腕子通红,钻心的疼,不晓得是不是被分筋错骨了。
路鹤亭紧咬牙关忍下疼痛,看都不看那人一眼,转身就走。
那人遥遥喊道:“路坛主,你是入戏太深,拔不出来了吗?”
第63章 坛主
路鹤亭浑身一震, 这个称呼让他气血凝固,如坠冰窟。
不灭神都十方分舵,幻城九落分堂, 影阁五方分坛。
面前这个妙算真君大弟子,别看他贼眉鼠眼其貌不扬的,却是影阁如假包换的三坛坛主。
明明是初秋, 可晚风打在身上, 阴寒刺骨。
三坛主冷冷道:“你被姓何的奴役多年,我以为你心生不忿, 所以在赤霄峰神医宴的时候明知计划暴露却隐瞒不报,等姓何的死了,你这个副坛主就顺理成章的坐上一把手的位子。”
“可我现在,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了。”
路鹤亭不由得攥紧双拳, 深吸口气后, 转身回头看他:“你是指我对自己人动手?”
三坛主笑了:“当然不是。”
“我们魔修的宗旨, 一向是强者为尊,弱者被杀那是活该。”三坛主两手一摊, “若能以此换取你在仙道站稳脚跟,死几只蝼蚁算什么呢!”
路鹤亭:“三坛主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有什么用, 你得让阁主放心。”三坛主脸上挂着几丝不怀好意的戏谑。
路鹤亭忍住反胃,勉为其难的挤出一丝笑:“你我同为暗探,这其中的伎俩, 我原以为你该明白。”
三坛主双臂抱胸, 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无论是幽山一战,还是赤霄峰一役, 我所要做的就是取得林画枫和谢容与的信任, 他们俩的价值你知道, 和他们交好有多重要,不用我解释吧?”路鹤亭目光微凉,“至于不灭神都的五舵主,他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太弱,被林画枫和谢容与联手干掉了。”
三坛主失笑:“这你放心,不灭神都出了名的弱肉强食,魔尊不会因此降罪于你。”
路鹤亭看向别处:“至于幻城一战,笑看幻城和仙道诸门狗眼狗,这样不好吗?”
“好,非常好。”三坛主光说还不够,还啪叽啪叽鼓起掌来。
路鹤亭看出他的阴阳怪气,厌恶的不行。
“咱们四坛的路坛主还真是厉害,跟离镜的公子称兄道弟,跟流霜派有来有往,还拜入了云舟仙渺为徒,被掌门谢问天收为关门弟子,前途无量啊!”三坛主鼓掌不停,笑的前仰后合,“将来有朝一日成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摇身一变就成了半个主子,厉害啊,真厉害。”
路鹤亭仿佛浑身上下爬满了蛆,难受到了快要发疯的程度。
他眼底溢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血光,那是恨不得将三坛主千刀万剐的杀气。
忍了又忍,他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已荡然无存:“逢场作戏罢了,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潜伏在云舟仙渺,你说呢?”
“高招。”三坛主竖起大拇指,“真是高招啊!”
路鹤亭皮笑肉不笑:“承让,三坛主也不差,潜伏天机谷二十多年,把妙算真君骗得晕头转向。”
“还好吧,至少他至死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更不知道……”三坛主盯着路鹤亭的面容,笑声阴沉,“是谁杀了他。”
路鹤亭攥紧双拳,险些将自己的手骨捏碎。
“不是吧,你愧疚了,你后悔了?”三坛主近前两步,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路坛主,你果然生有反骨啊!”
路鹤亭没再掩饰,直视三坛主的目光,定定问道:“二十三年,你被妙算真君养育成人,在他身边二十三年。你就没有过一刻不忍,哪怕一点点的感恩。”
三坛主冷笑:“没有,完全没有。”
“在承受他恩情之前,我先受到的是影阁大恩,没有影阁就没有我今天,没有阁主,我何来今日之风光?”
“路鹤亭,你果然心志动摇,你想反水是吗?”
杀气在这一刻鼎沸!
刺的路鹤亭皮肤都痛,人瞬间清醒了几分:“当然不会。一入影阁,终身随行。”
“你知道就好!”三坛主脸色稍缓,“从乐游州离开后,你不是随着他们住进扶摇门了吗?”
三坛主说道:“扶摇门的地形图,绘出来没有?”
路鹤亭道:“扶摇门人多眼杂,我白天不好行动,到了晚上又有宵禁,之前我偷偷摸摸出去就被人尾随了。”
“说那么多,意思就是一无所获?”
“我现在身为云舟仙渺的弟子,地位尊贵,想去扶摇门还不简单?明年三月是四年一届的青云会,举办地点就在扶摇门,我会见机行事的。”
三坛主这才满意:“尊上若要一统天下,同在西海的扶摇门是块硬骨头,必须先啃下来,路坛主你可谓劳苦功高,任重道远啊!”
路鹤亭没说话。
三坛主自顾自的笑道:“妙算真君已死,我功成身退回影阁了,至于你的情况,我会如实禀告阁主的。别忘了云舟仙渺的地形图,包括大大小小的结界,事无巨细,一并收整好传回影阁。”
路鹤亭没忍住,开口讥讽道:“你够狠,让授业恩师死的凄惨又痛苦,真不愧是影阁最忠实的走狗,难怪阁主器重。”
三坛主非但不气,反而乐开怀:“大家彼此彼此吧,我这背叛的只是授业恩师,你将来要背叛的可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还有朝夕相对的枕边人。哈哈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见证这一天呢!”
路鹤亭咬牙切齿。
“哦对了。”三坛主走远两步又转回来,“路坛主,你可千万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别演着演着当真了,想想赤霄子的下场如何?”
“千万别生出‘背叛影阁效忠仙道也能被接纳’的愚蠢想法,到时仙道不容,魔道追杀,这四海十三州再无你容身之地!哈哈哈,当然也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我现在出去告诉所有人,妙算真君的真正死因,你就……”
澎湃的剑气吞云掩日!
幸灾乐祸的三坛主猝不及防,被迎面刺来的宝剑穿胸而过!
“你——”三坛主一张嘴,大口鲜血喷出去。
路鹤亭眼底满是狰狞血色:“我是动手了,但我会让他在睡梦中安详的死去,而不是你这样丧心病狂,给他下忘忧,让他痛苦而终!”
三坛主邪笑道:“别装……好人了,路鹤亭,杀人……就是杀人,怎么死的有区别吗?”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做了好人好事?妙算真君饱受病痛折磨,度日如年,你助人为乐送他早日脱离苦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伟大啊?哈哈哈哈哈哈,你真会给自己找借口!”
路鹤亭怒不可遏,猛地拔出佩剑,反手一掌拍在三坛主天灵盖上。
神魂俱灭!
“让你死个明白。”路鹤亭说道,“无论幽山还是赤霄峰,包括扶摇门地形图,我全是故意的。”
“我故意知情不报,故意拖延时间不给你们想要的,我就是要影阁死,我要影阁消失!”
“叛徒……”三坛主跪倒在地,趁着魂魄还未消散,阴恻恻的狞笑道,“你以为你可以卸掉影阁坛主的身份,融入进仙道门派吗?你以为影阁消失了,你就能清清白白的跟仙道修士混了?黑的就是黑的,永远变不成白的,你一身戾气,何来仙风道骨的样子?”
“别忘了,还有离镜这个影阁天敌……你去跟林尽染交好,哈哈哈哈哈,你是在自掘坟墓啊!”
“路鹤亭,我在地狱等你!”
路鹤亭浑身发抖,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真的不想这样,真的不想。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上峰命令,要妙算真君这个“作弊的”永远闭嘴。他不得不照着命令行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他了。
他不想背叛云舟仙渺,不想背叛林尽染谢明烛黄搞等等等等,尤其是谢湘,那是他要用生命守护的珍宝。
对于谢湘来说,云舟仙渺就是珍宝,所以他也视云舟仙渺为珍宝,谁也不许碰!
地形图是不会给的,绝对不会!
第64章 疑点
“鹤亭, 鹤亭!”谢湘一边寻人一边呼喊,余光瞥见熟悉的衣角,她眼前一亮, 忙快跑过去。
“路鹤亭!”谢湘眼圈瞬间一红,跪倒在路鹤亭身边不知所措。
黄搞寻着声音过来,看见眼前一切也吓得不轻。
路鹤亭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身上千疮百孔, 几乎没几块好地方。而在他十步远外,那个“大师兄”被一剑穿胸, 神魂俱灭,死的透透的。
“别哭了,我看看。”黄搞扒拉开谢湘, 把把脉, 扒扒眼睛, 探探鼻息, 把林尽染的一通操作模仿的淋漓尽致。
最后,高声嘹亮:“邪医!”
林尽染听到声音很快赶来。
谢湘急的泣不成声:“枫哥哥, 你快救救他。”
林尽染干活去了,谢明烛看一眼出气多进气少的路鹤亭, 再看向远处彻底死翘翘的“大师兄”,走过去,将跪着死的“大师兄”放平。
黄搞也帮不上忙, 看谢湘一脸担忧路鹤亭的样子更是心堵得慌, 干脆去帮谢明烛的忙。
“这一剑真利落啊!”黄搞赞叹不已,“是你们家的‘云停十九剑’吧?”
谢明烛看完“大师兄”胸口的剑伤, 又以神魂探其内府。
黄搞接着自言自语道:“路鹤亭也才十六岁, 这天赋真不错, 学得真快啊!当然啦,还是比不过咱家大舅哥,你十二岁就把‘云停十九剑’学全乎了。”
林尽染有些狐疑谢明烛对那人尸体那么好奇干嘛?
不过眼下救人要紧,纵使再好奇也得先把路鹤亭的命保住。
“魂飞魄散啊?”黄搞哼哼道,“这都便宜他了,娘的,把妙算真君害那么惨,下地狱吧!”
谢明烛把尸体的边边角角都看过了,胸口一处“云停十九剑”为致命伤,其他地方的剑伤都轻重不一,这位“大师兄”是先被“云停十九剑”重创,然后再被捏碎神魂的。
杀他之人对他仇恨很大?
谢明烛余光瞥向半死不活的路鹤亭。
黄搞一脸惋惜:“胸口这一剑已经降服他了,实在不该把魂魄捏碎,至少得生擒审一下,争取上线下线一锅端。”
这无意间的一句话却惹毛了远处担惊受怕的谢湘。
“路公子九死一生,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黄搞察觉失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谢湘也觉出自己的失礼,其实黄搞说的没错,影阁的暗探活捉比杀死有价值,他这么一死,很多同党和秘密就被掩盖了。
谢湘心里明白,可心上人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她很难保持应有的理智,即便黄搞是被无辜迁怒的。
“抱歉。”谢湘抹了把眼泪,“我不该迁怒你。只是你看看路鹤亭的伤势,明显是拼了命的跟他厮杀,当然要自保为先。”
“是是是。”黄搞点头道,“游刃有余的时候才能活捉,是我失言。”
林尽染做了简单处理,安慰谢湘无妨。
路鹤亭确实伤的严重,很严重很严重,林尽染用了三粒七枯鹿血丹才把他那口气吊回来。
而丹药不是糖豆,不能吃多。是药三分毒,到了傍晚路鹤亭就开始流鼻血,吓得谢湘赶紧找到林尽染,又施了两个时辰的针,人这才稳定下来。
谢湘不知偷偷摸摸哭了多久,这会儿眼睛又红又肿:“枫哥哥,他什么时候能醒?”
林尽染道:“我难以跟你保证,但他没有性命之忧了,这点可以放心。”
谢湘感到一阵脱力。
寻常医修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和邪医说“难以跟你保证”,这分量是天壤之别。
前者大不了换个大夫,后者无异于宣判死刑。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没有性命之忧。
醒不醒的过来不能强求,有命在就行了。
谢湘福了福身:“有劳枫哥哥,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歇了吧!”
送走了林尽染,谢湘回到房里,先拿了帕子用热水洗一洗,然后轻轻的为路鹤亭擦脸,擦手。
这一天一夜,都是她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顾。
入了夜,谢问天第三次过来,先问了下路鹤亭的情况,谢湘将林尽染说的原封不动复述一遍。
谢问天轻叹口气:“会好的。”
“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息吧。”
谢湘摇摇头,道:“伯父,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吧。虽说,虽说我不懂医术,无能为力,但离他近一点,我也安心。”
谢问天听到这话,内心不可谓不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侄女会背着自己就喜欢上了……
谢问天最终没多说什么,只道:“别太劳累了。”
林尽染在路上遇见谢明烛。
谢明烛写道:路鹤亭如何?
林尽染把情况跟他说了说,谢明烛微微点头,并未有其他表示。
倒是林尽染终于得空,忍不住追着他问:“那个“大师兄”还有救活的可能?”
这种水平的话实在不该由医修来说,连谢明烛都吃了一惊,转头看他。
【魂飞魄散也能医活?】
林尽染虽然自命不凡,但没有那异想天开的离谱念头。即便是大罗金仙魂飞魄散都死翘翘,更何况他们这群有血有肉的人。
“那你一个劲儿的“折腾”他干嘛?气不过,打算鞭尸?”
谢明烛目光凝定,因为看向了别处,所以林尽染并未听见他心里想什么。
可即便如此,林尽染也知道谢明烛有事瞒着自己。
这就让他很抓心挠肝,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话不说全乎,藏一半露一半,让你玩命去猜。
“少掌门,别打哑谜了。”林尽染往美人靠上一坐,准备跟他死磕到底。
谢明烛静默半晌,抬手写道:他的致命伤在胸口。
“我听说了。”林尽染点头道,“是你们云舟仙渺的‘云停十九剑’,大黄还夸路兄天赋惊人,一击必杀。”
谢明烛:那一剑,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进去的。
林尽染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字,那是以真元凝结成的,谢明烛气息一敛便散了。
林尽染垂在地上的双腿有点发沉。
谢明烛没再言语。
虽然话没说全乎,但林尽染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影阁暗探,事迹败露,劫走人质逃之夭夭,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质一剑捣穿了心脏。
关键那人质不是凡人,而是云舟仙渺掌门座下高徒!
身为暗探,训练有素,怎会身在敌后却卸下心防?
“可能是……”林尽染自己找到答案,说,“路兄以智取胜?他说了些什么迷惑对手,导致对手放松警惕,这才被反杀。”
谢明烛并不反对的点点头。
林尽染失笑:“少掌门,你是不是疑心太重了?”
虽说展阳不止一次说过“谁都不可信”,但他不止一回听到路鹤亭的心音,并无反常。
谢明烛不置可否。
林尽染又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吧,他才从鬼门关回来,就算是苦肉计也不至于这样吧?但凡我无能一点,他现在都不能叫路鹤亭,直接改名路驾鹤,表字西归。”
谢明烛:“……”
这是为路鹤亭澄清的同时,也毫不客气的狠狠夸了自己一波。
“那可是路兄,咱们的挚友,你父亲的关门弟子,还是你未来……”林尽染干咳一声,“你这些话千万别对谢湘说,不然会伤了你们兄妹感情。”
这下谢明烛有反应了,目光直射林尽染。
【关谢湘何事?】
“不是吧?”林尽染惊呆了,“少掌门,你这么迟钝的吗?”
谢明烛移开眸子想了想,表情逐渐恍然大悟,只是紧缩的眉头让林尽染暗道不妙,忍不住问他:“看你的模样,是对这未来妹夫不满意啊?”
谢明烛抬手想回答什么,最终几经犹豫,还是放下手什么都没写。
林尽染不淡定了:“少掌门,你是心存门户之见,觉得路兄配不上谢湘?”
其实也好理解。
谢湘父母早亡,这么多年一直在谢问天膝下长大,谢明烛对她也颇为照顾,兄妹二人感情颇深。
或许对于谢明烛来说,全天下的才子都配不上他的堂妹。
谢明烛写道:非也。
又写:只觉得他们不合适,若有可能,我更倾向于黄搞。
这话让林尽染大感意外:“我看你一直对大黄爱搭不惜理的,原来你心里这么看好他啊?”
谢明烛没表示。
林尽染笑道:“这话让大黄听见了,非得躲被窝哭上个三天三夜!话说回来了,当初双方长辈拜托天机谷批命算八字,纠结是怎么个不好法?”
克妻?克夫?互相克?
谢明烛写道:可白头偕老。
林尽染正要急眼,谢明烛又写道:亦断子绝孙。
林尽染:“?”
“……”
哦,就是生不出崽崽呗!
他们二人结合,八字克子嗣,懂了懂了。
林尽染原以为云舟仙渺很开明,事到如今看来,他们相当迂腐。
“凡人生儿育女,不外乎百年寿元匆匆而过,总有死的一天,所以孕育儿女传承香火。我等修仙求道之人,子嗣很重要吗?你看扶摇祖师,至少上千岁了吧?如今不还是光棍一条。”林尽染在美人靠上翘起二郎腿,笑盈盈的说,“若将来飞升了,天地同寿,日月同辉,要子嗣干嘛?”
一旦踏上修仙之徒,先天寿元就有两百岁,大好时光还不够挥霍的,怎么满脑子都是传宗接代呢?
谢明烛写道:怀不上和生下来夭折是两回事。
一句话,弄得林尽染哑口无言。
八字克子嗣,要是一直怀不上也就罢了,有了,还生了,然后养几年死了,为人父母,岂能不心如刀绞,天昏地暗。
相爱的两个人都渴望诞下爱情的果实,久而久之的,夫妻俩难免互相埋怨,生出隔阂,彼此痛苦一辈子。
这么想的话,谢湘和黄搞当真有缘无分。
“姻缘这种东西就是这般奇特,你看好黄搞,但天不作美。你觉得谢湘和路兄不合适,但天觉得他们十分登对。”迎上谢明烛困惑的视线,林尽染将路鹤亭来天机谷占卜八字的事情说了。
本以为谢明烛会就此感悟,对路鹤亭有所改观,不料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看向林尽染的同时,开口问道:“你来天机谷干什么?”
林尽染猝不及防结巴了:“我……来天机谷批命啊。”
这不是废话嘛!
谢明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批的什么?”
林尽染乱七八糟的找借口:“算前程呗,几个月后的青云会能不能摘得头名。”
【明明是去算和我的八字姻缘是否相配。】
谢明烛微微皱眉:【为何撒谎?】
下一秒就想通了,有些好笑:【害羞了?】
林尽染:“!?”
第65章 悸动
林尽染呲溜一下窜起来, 极度的惊愕让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谢明烛神色一怔。
【什么?】
林尽染瞬间反应过来。
靠,完犊子了!
“我我我我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跟路鹤亭一起来天机谷的?”林尽染心里慌得一比, 面上故作镇定。
谢明烛盯着他看,林尽染心虚的不行。
【他是不是能听见……】
不是!不能!下一个!
林尽染急匆匆截断谢明烛的想法:“我问你呢。”
谢明烛敛回视线,写道:你当真不记得了?
林尽染茫然摇头。
谢明烛写道:你生辰那晚喝醉了酒, 自己说的。
找到了, 罪魁祸首!林尽染在心里抽自己一耳刮子,让你喝酒, 让你嘴欠!
甭提了,八字姻缘这事儿肯定也是自己嘚啵嘚说出去的。
那说了去天机谷的目的,有没有说批命的内容?
肯定没说。
林尽染斩钉截铁, 胸有成竹。
证据很简单, 如果他说了, 谢明烛的心情势必一落千丈, 不会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
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其实林尽染有点犹豫该不该把残酷的结果告诉他。
告诉他, 让他知难而退,悬崖勒马, 趁早改邪归正。吊着人家是人品有问题,太恶劣了。
可关于“偷偷喜欢”这件事,谢明烛至始至终都没做任何表达, 且遮掩的极好, 身边任谁都没察觉丝毫端倪。也是因为自己有天听,这才听到了谢明烛的秘密。这样就把人家的心事搬到明面上说, 也太过无礼, 完全不给对方留颜面。
这才是林尽染一直不说的原因。
不妨等到谢明烛有朝一日, 忍不住了,将这些秘密宣之于口,然后他再顺势的将“此生无缘无分”的结果告诉他。
如果谢明烛至始至终都不表达,保持着君子之交,那他又有什么资格跳出来对谢明烛指指点点?
或许按照谢明烛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林尽染可以拒绝别人的告白,却无权拒绝别人偷偷喜欢。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出身,婚姻大事很难自己做主,遇到开明阔达的父母还好,遇到那种古板固执追名逐利的,难免不会利用孩子联姻。
当然林芳年不是那样的人,小时候选中谢湘,也是单纯觉得父辈交好,而谢湘本身条件也不差,在适龄的修士之中一直很抢手,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必须得趁早截胡。
至于谢明烛,可能总有一天会被云舟仙渺包办婚姻。
娶一个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女修,生儿育女,结伴此生。
这顺应天命的正常轨迹,却让林尽染心里突兀的涌出点点失落来。
有点不舒服,有点莫名的焦躁和烦闷,让他甚至觉得坐立不安。
到时谢明烛大婚,他肯定也得去观礼,还得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无非是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多子多福的东西。
然后,然后新娘子长啥样呢?
肯定是极美的吧!不然配不上谢明烛。
就算长的美又如何,心性也得好,人品也要高洁,然后……然后……
林尽染细数下来,发现根本没人配得上谢明烛!
林尽染想的心头火起,干脆不想了,说起正事:“少掌门,关于云舟仙渺的大劫,你们可有对策?”
谢明烛抬手写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苍劲有力的八个大字,像八个天柱立在那里,不可撼动。
*
三日后,路鹤亭情况好转,虽然人还没醒,但住在天机谷多有不便,谢问天将其带回云舟仙渺。
纵使谢湘不舍,但毕竟是流霜派弟子,只好跟着虞美人回浮玉州了。
林尽染也跟父母同行,在天机谷山脚下告辞。
黄搞道:“下次就在青云会见了。”
林尽染想说用不了那么久,青云会之前是谢明烛的生辰,就算云舟仙渺不大办特办,贺礼也必须得送到,人也不能缺席。
黄搞:“得空来紫薇剑派玩玩。”
林尽染笑道:“会去的,有种叫“珍珠草”的东西生长在北海,过完中秋我就去。”
回到离镜,除了每日的炼丹制药,林尽染就寻思着该送谢明烛什么做生辰贺礼。
灵芝第一个跳出来为公子分忧:“七枯鹿血丹啊,还有什么比它更价值连城的吗?”
林尽染:“……”
人家过生辰,你给人家送药,脑子有坑?咒人家有病是吗?
哦对了,还是荤腥,咒人家苦修多年的门派绝学破功。
这下连灵芝也犯了难:“谢公子那样的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本身天外天就是块钟灵毓秀的宝地,咱们有的他那里有,咱们没有的他那里还有,公子,你的贺礼好难送。”
“要不把谢公子送您的贺礼拿出来借鉴一下?”
林尽染从袖内乾坤取出木簪:“这个?”
灵芝跟在林尽染身边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这木簪说实话,太普通了,真搞不懂谢明烛怎么拿得出手的。
林尽染白他一眼:“看东西不能只看表面。”
说着,手持木簪冲着桌面一扎,瞬间捅个窟窿!
“看吧。”林尽染炫耀道,“敲核桃可好使了。”
“……”灵芝目瞪口呆,险些泪流满面,“蓬莱古木的桌子啊!”
送礼应当投其所好,可谢明烛的“好”是什么,林尽染一时之间有点卡壳。
喜欢书?人家房中揽进了天下孤本。
喜欢剑?人家手握灵武洗尘。
喜欢静?这好像给不了。
灵芝不忍心林尽染愁眉不展,说道:“谢公子想要什么,您就给他什么,他总得有所求吧?实在不行就吃喝嫖赌一日游。”
最后一句话被林尽染自动忽略。
“他这人真没什么喜欢的,衣着颜色单一,平时就看看书,练练剑,吃的东西更单调,全是素菜。哦对了,他比较喜欢豆腐和芦笋,不爱吃香菜和苦瓜,茄子可以接受,但豆子不喜欢,吃土豆不吃萝卜,然后……看我干嘛?”
灵芝叹为观止:“公子,你这么了解他啊?”
林尽染浑然不觉:“有吗?”
灵芝:“不仅有,您还对他越来越好了。”
林尽染有些恍惚:“没有吧。”
灵芝哼哼一声:“您以前明明是嫉妒他的,嫉妒哪儿去了?就着七枯鹿血丹吃了吗?”
林尽染:“我这叫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你懂个屁。”
“那不提这个。您对待穷人,向来是有钱就给没钱就算了,但对待富贵人家,诊金少一文钱都不行。可您算算时至今日,云舟仙渺少掌门欠您多少诊金了?”
要不是灵芝提起林尽染压根儿想不起这茬:“……”
“话不能这样说,我连续几次给谢容与医治,那都是他救我在先。”林尽染狡辩道,“人家救我命,我反手管人家要钱,像话吗?”
“好好好,不像话。那赤霄峰您以命相救,险些把自己搭进去,这又是怎样?”
“还人情啊!”林尽染细细跟他掰扯,“我之前在幽山中恶诅,多亏谢容与跋山涉水去昆仑拿药引子。”
“这好像不是一个分量吧?”灵芝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了侮辱,一个是去昆仑拿东西,没危险,只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而已。另一个可是拿命去拼!
林尽染有点说不过了,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我爹怎么教导咱俩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灵芝直翻白眼:“后来您灵脉受损,金丹枯竭用不了真元,谢公子就一路护送,保驾护航,也是还救命之恩呗?所以您称此恩情,继续还人情,你们俩搁这儿接龙呢?”
林尽染抓起一把瓜子泼过去:“没大没小的!”
“如果您是女的,现在孩子都跟他生仨了。”灵芝伸手一捞,嘎嘣嘎嘣的嗑。
林尽染:“……”
灵芝把瓜子皮一扔,拍拍手:“其实不是也无妨,好歹都是人嘛,如果谢公子是猫,您是耗子,那才悲哀呢!”
林尽染:“……”
第66章 配得上
风恬月朗, 万家灯火。
中秋之夜,林尽染跟林芳年和素练、以及满门弟子一同祭祖。
礼仪结束后,设宴品酒, 载歌载舞。
离镜难得休沐一次,弟子们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这可劳累了大弟子方圆,从下了饭桌就到处抓得意忘形触犯门规的弟子, 一抓一箩筐。
有玩骰子斗蛐蛐的, 有玩牌九的,还有蹲墙根底下看污秽之物的!
被严讯逼供之后, 竟然是特么被林尽染赏的中秋礼物???
方圆把淫词艳本狠狠地往桌上一拍,然后——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子曰,食色性也!
听灵芝打小报告的林尽染表示:“孺子可教也。”
灵芝无奈道:“公子, 当心被掌门知道, 你肯定不止被罚跪祠堂那么简单了。”
“我这是为了离镜好, 给他们启蒙呢!”林尽染拿起沾着朱砂的笔, 在书上把“珍珠草”圈起来。
灵芝探头看去:“公子这么聚精会神的,是在研究给谢公子的贺礼吗?”
“啊?不是。”林尽染道, “我已经想好他生辰送什么了。这个是极乐丹。”
“哦,是极乐——极乐丹!?”灵芝嗓门猛地拔高, 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公子,这可是禁药啊!”
“我知道。”林尽染正要翻书页, 突然被灵芝一把抽走, “公子您别再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林尽染挑起好看的长眉:“拿来。”
灵芝人微言轻,弱弱的把书双手奉还。
林尽染一边翻一边做笔记:“能诞生于世的东西, 都有它存在的价值。这么厉害的药失传了, 你不觉得遗憾吗?”
灵芝恨不得把脑袋甩掉:“不觉得。”
林尽染:“所以你没有慧根。”
“公子天赋无双, 也不能这样作践吧?”
作践两个字听得林尽染一头雾水。
“好了,别搁这儿叽叽歪歪的。”林尽染摆摆手道,“若这东西随处可见,我就没兴趣了。可它偏偏失传已久,这不就等着被我破解么,它太狡猾啦!都怪它!”
灵芝:“……”
“公子!”
正起劲儿的林尽染很不耐烦:“又干嘛?”
“有您的信。”灵芝从窗外拿着三只纸鹤回来。
这下林尽染放下手里的家伙事,看信。
第一封是黄搞的:“道邪医中秋之喜!何时来紫薇剑派?请你喝最正宗的莲花酿。”
林尽染接来灵芝叠的纸鹤,说道:“少喝,伤肾。”
然后把一瓶壮阳的丹药挂在纸鹤脖子上,放飞。
第二封是谢湘的:“枫哥哥中秋喜乐!路公子已经大好,虽然人还没醒,但面色红润,脉搏弹健有力,可惜无法共度中秋佳节。枫哥哥,代我向林伯父和林夫人问好。”
林尽染又给纸鹤脖子上挂瓶药:“你也别太操劳了,不然等路兄醒来,你容颜憔悴灰头土脸的可怎么好?这个‘灵肌玉骨丹’,早晚各一粒。”
第三封是柳暗花的:“林公子,吃月饼了吗?”
林尽染再给纸鹤脖子上挂瓶子:“吃了一个,太腻啦!给你药,去油的。”
所有来给邪医道喜的,均无例外,获赠邪医灵药一瓶。
最后一只飞来的纸鹤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留言,但纸鹤脖子上挂着一串草,形状酷似麦穗。
灵芝:“咦,这看着好眼熟啊!”
林尽染兴奋的无以复加:“能不眼熟么,你才看过图鉴,珍珠草。”
灵芝恍然大悟:“还真是!这也太巧了吧,公子才说珍珠草极难寻,这就天上掉馅饼了!”
林尽染拿着珍珠草欢天喜地,忽然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哪来的天上掉馅饼,是有人知道你想吃馅饼,巴巴的给你递到嘴边。”
灵芝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公子,这究竟是谁送的?”
林尽染没搭理他,自己拿过纸叠成纸鹤,从怀里取出一瓶装有蜂蜜的小罐子,说道:“我自己养的蜂,然后炼的‘百花蜜’,少掌门尝尝吧!”
灵芝目瞪口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家公子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还亲自叠纸鹤,原来是谢明烛送的啊。
那没事了!
*
秋去冬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林公子难得安分守己,每日一顿膳,早晚去给父母请安,剩下的时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个鼓捣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长大了,人也稳妥了,具体表现于——不再炸房子了。
素练十分欣慰。
离镜每个月都有门派内部考核,而青云会将至,考核次数增加改为半个月一次,以此督促弟子们勤奋刻苦,为师门争光。
青云会武四年一届,取自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之意。
届时只要是仙道门派,甭管地位大小、声望高低,只要报名皆可参与比武。
修士们戏称此盛会乃凡间的科举,一朝高中三甲,从此飞黄腾达,扬名四海。
像这种规模庞大的仙道盛会,参与的修士数以万计,囊括仙道的青年才俊,虽说根据上届青云榜的排名,对彼此势力都大概有数,但难保这四年里没人突飞猛进,杀出一匹始料未及的黑马。
虽说林芳年并无争权夺势的熊熊野心,但这种大场面也万万不想丢人。
首席大弟子方圆首当其冲,接受了师父连夜开的小灶,第二天正午都没从床上爬起来。
青云会武有文科也有武科——修为高强毁天灭地但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这很不完美。
于是除了练剑,书也得读。
青云会武这种大场面是出风头的好机会,林尽染岂能懈怠?
无需任何人督促,他自己就勤奋刻苦起来,势必要将谢明烛比下去,勇夺榜首!
日子过得极快,天上飘起了雪花,谢明烛的生辰也到了。
毕竟是小辈过生辰,像林芳年这样的不必亲自到场,派个代表去意思意思就行了。
林尽染作为“代表”,立即出发。
云舟仙渺的公子过生辰,场面可不比林尽染当初小。
在山脚下接应林尽染的是管事弟子,好巧不巧,正是他第一次来给谢夫人看病时,负责接待的那个管事弟子。
听说还是云舟仙渺的二师兄,姓洛,有个脂粉味很浓的名字:洛珊珊。
他为人温和谦逊,一点掌门高徒的架子都没有,人缘特别好。
“邪医大驾,有失远迎,快请。”洛二师兄笑容可掬,于前方带路。
远远看见穿嫩绿色锦衣的柳暗花,他正在案前跟祝三师兄登记礼单。
“小花。”林尽染叫人,柳暗花也回头跟他打招呼。
“我的贺礼要当面交给少掌门。”林尽染跟祝三师兄说完,和柳暗花有说有笑的进去了。
“黄公子三天前就来了,他倒是投其所好,送的是北海阴阳玉制成的云子做贺礼。呵呵,倒也便宜我了,正好得一块扶桑木,制成棋盘一并送给谢公子。”柳暗花十分好奇,“你送的什么?”
林尽染笑笑:“保密。”
“我知林公子财大气粗,但也别送太贵重的礼物,不然显得我跟黄公子也太差了。”柳暗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嘀咕,“别叫我们下不来台哦!”
林尽染:“放心,我两手空空。”
柳暗花一看还真是:“这孩子跟谁学的毛病,故弄玄虚。”
云舟仙渺宾客如云,人来人往看得人眼花缭乱,柳暗花倒是眼睛毒,愣是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逮到目标,离着老远就振臂高呼:“谢公子!”
林尽染留意看去,谢明烛穿越人海朝这边大步走来。
他今日生辰,终于换下了那套寡淡的白衣,穿上了一身“东方既白”的锦袍,蓝蒙蒙透着一点白的绝美颜色,跟他“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名字相得益彰。
有人叫了声“谢公子”,他却好似没听见,一心的朝这边奔赴而来。
林尽染一直平稳的心跳突然乱了。
少掌门墨发玉冠,白皙的面孔映着满地冷冷的积雪,似一方清冷皎洁的美玉。
【来了?】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但被谢明烛这么一说,林尽染也感觉过了好久好久。
久的乍一见面几乎有点不知所措,说陌生也不是陌生,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
柳暗花左看看,右看看,失笑道:“别搁这儿相面了,天外天的茶天下无双,在下要讨一杯喝了。”
谢明烛这才回过神来,引领着二人进殿。
林尽染和柳暗花先去拜见谢问天和谢夫人,谢夫人闺名一个“烟”字,在谢问天没娶妻之前,人们都称呼谢烟叫谢夫人,后来真正的“谢夫人”进门,为了区分开来,便叫她烟夫人。再后来谢夫人难产过世,就接着叫她谢夫人了。
姓氏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这意味着身份,意味着家族。
出门在外提起“谢”字,和逢人见面说起“烟”字,那排面和气场都不一样。
谢夫人乍看见林尽染,温柔的笑意瞬间布上面颊:“贤侄也来了,快过来我看看。”
“一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只是这身子骨还是那样消瘦。”
林尽染先感谢长辈的关怀,然后顺势问道:“夫人身子可好,之前的蛊毒可有留下不好的影响?”
“邪医出手岂会有误?”谢夫人眼中尽是感激,“我现在可好了,之前还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如今这些毛病都没有了。”
谢夫人还忙着招待宾客,林尽染跟柳暗花入席,才坐下,黄搞就挤了过来:“我找你们半天,还以为你们没来呢!”
柳暗花:“你上哪儿去了?”
“才从路鹤亭那过来。”
林尽染问:“他怎么样了?”
“还那样。”黄搞说,“一直都不醒,我家湘湘可憔悴了。先不说了,我有点事儿,一会儿跟你们喝酒!”
黄搞风风火火的出去,外面的人接二连三的进来。
谢明烛正要走去找林尽染,谢问天喊了他一声,他不得不先过去应答父亲。
在谢问天身边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姑娘。
姑娘眼见谢明烛走近,羞答答的将目光落下去,福了福身。
柳暗花:“那好像是五行山掌门之女,闺名燕兰。”
林尽染愣了下才意识到柳暗花是跟自己讲话。
“哦。”林尽染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北海赤水州的五行山?”
柳暗花无奈:“赤水州还有几个五行山?燕兰小姐在青云榜排名第九,你不要假装无知了好吗?”
林尽染真没假装,他就是有点心不在焉。
柳暗花笑道:“看这样子,五行山掌门来给谢公子贺礼是假,为自己闺女做媒是真。”
林尽染微愣,忍不住说:“那就是痴心妄想了,他们不配。”
柳暗花不解道:“五行山虽比不上云舟仙渺显赫,但也没有太差吧?”
“我不是说门户不配,而是她跟谢容与不合适,不相配。”
“哪里不配?”柳暗花唱反调,“我看他们郎才女貌,相配得很。”
林尽染被他胳膊肘往外拐气的胸闷,干脆耍赖道:“我说不配就是不配。”
柳暗花忍笑:“那这个呢?”
林尽染再一抬头,那个燕兰小姐已经走了,谢问天身边换了个人。
“合欢宗的小师妹,闺名水蓉。”柳暗花一边说一边欣赏的点头,“放眼整个修仙界,若说最美女色,当属我师父虞美人,但若论第二,必定是这位水蓉姑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错!”林尽染道,“第二明明是我娘。”
柳暗花愣了愣,笑道:“流霜双姝,应该的。那就算第三吧,第三可以吧?”
林尽染:“第三是谢湘。”
柳暗花:“……”
水蓉跟在师父身边,礼数周到,端着一张天生媚骨的小脸,随便的一个挑眉都溢出风情万种的绝色。
柳暗花叹为观止:“真有韵味,不愧是合欢宗的,这位总配得上谢公子了吧?”
“不配。”林尽染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青云榜上无名。谢容与的道侣,怎么也要才貌双全,能文能武吧?”
“有啊!”柳暗花用眼神指了指,“看见跟在黄公子身边的女修没有?紫薇剑派首席大弟子,闺名茹雅,相貌倾城绝丽,修为也高强,青云榜排名第五,黄公子又跟谢公子是发小,两家结缘,亲上加亲,这回配得上了吧?”
林尽染心里堵得慌,垂在桌面上的五指跟拨琴弦似的吧嗒吧嗒敲。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眼神太犀利,太凶了。”
柳暗花险些憋笑憋岔气儿:“呵,人家谢公子还没说话呢,你倒先挑三拣四起来了。怎么,这配不上那配不上,就你配得上是吧?”
第67章 三个愿望
林尽染一激灵, 嗓门拔高:“跟我有什么关系?”
色厉内荏,乃心虚也。
柳暗花笑而不语,林尽染这个闷啊, 明明殿内门窗都敞开着,他却闷的喘不过气,不得不出去透透风。
细雪簌簌, 天空并不阴沉, 反而有明媚的阳光透过层云、清清淡淡的挥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尽染连续深吸几口气, 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变成团团白雾。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是几个女修找上门,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虽然有那意思, 但谢问天又没点头, 至于吗?
就算谢问天真的点头了, 他有什么资格气闷啊?
就像柳暗花说的, 谢明烛这个当事人都没说话呢,他反倒先挑三拣四起来了。
林尽染一想到那副场面, 心跳的更厉害了。
他下意识搬出《寡人心经》来救场,可越是背, 越是烦。
曾经百用百灵的《寡人心经》居然不管用了!
不会吧……
林尽染脑子里轰的一声,他该不会真的对谢明烛……
如果刚才那个人不是谢明烛,而是黄搞, 是柳暗花, 是路鹤亭,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无论燕兰、水蓉、还是茹雅, 她们都是德才兼备的好女孩, 能娶她们就偷着乐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烦呀!!!
“林尽染。”
林尽染脑中紧绷的神经“啪”的一下断掉, 差点原地自爆。
回头,他努力摆出一个正常的笑脸:“少掌门。”
谢明烛抬手写:怎么出来了?
“殿内人太多,有点闷热。”林尽染下意识看向远处,紫薇剑派的高徒茹雅也跨过门槛出来了。
少女迎风而立,细雪落在香肩,抬起姣好的瑞凤眸,四目相视。
【林公子!?】
【他,他在看我,在看我……】
【怎么办,我要去打声招呼吗,我该说些什么……】
少女高冷的脸红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视线被“东方既白”的锦袍挡住了。
林尽染视线上移,落在谢明烛不怎么高兴的瞳孔里。
【好看吗?】
实话说,真的挺好看的。
林尽染这么想,心里却是笑着的。
“少掌门追我出来,是来讨要贺礼的吗?”
当然不是。
但谢明烛不介意就坡下驴:“嗯。”
林尽染道:“少掌门身份尊贵,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我没什么可送的。”
“于是我辗转反侧,苦思冥想,决定将这个选择权抛给你,让你自己去头疼吧!”
谢明烛面露困惑。
林尽染伸出三支冰魄神针:“一支代表一个愿望,总共三个愿望,只要是我能做到、不违背原则的力所能及之事,我都会应允你。”
谢明烛怔鄂。
林尽染看他呆呆的样子,也觉得自己这招有点“敷衍”了,但他已经尽力了。
谢明烛伸手接过神针,林尽染浑身一轻。
少掌门可是个正人君子,绝对不会提出那种无理取闹的要求,这贺礼太妙了,妙极了!
送出独一无二贺礼的林尽染还跃跃欲试:“要不少掌门现在就许个愿?”
谢明烛摇头,写道:留着。
真是个节俭的好宝宝。
天机谷代表展阳是最后来的,因为风雪天气耽搁了脚步。
宴席持续到了夜间,宾客们交杯换盏,你来我往。
林尽染也挺不好意思的,今日的主角是谢明烛,但因为他的存在抢走了谢明烛不少风头,譬如,许多宾客才跟小寿星说完好话,一扭脸就来拍邪医马屁了。
没办法,人在江湖飘,巴结大夫是必须的!
好在谢明烛心宽似海,并不计较这些。
这更让林尽染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好像曾经的自己嫉妒他,视他为毕生宿敌,显得越发幼稚且小肚鸡肠。
当然了,林尽染并不觉得无地自容,嫉妒之心人人都有,这并不丑陋。换句话说,这叫有上进心。
还有啊,林尽染并没有嫉妒谢明烛,确切点讲应该叫“不服”。
嫉妒,是因为比不上别人才嫉妒。
嚣张狂妄的林尽染并不觉得自己比谢明烛差,所以他没有嫉妒,只是不服。
如今呢他有一点服气,准确来说叫敬佩。
英雄惺惺相惜,他希望谢明烛出类拔萃。
高处不胜寒,无敌是一种寂寞,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凑成一对绝代双骄,这才好玩嘛!
宴席结束,众人陆续散去。
林尽染吸取教训,这回只是微醺,跟柳暗花和展阳一边聊天一边往住处走。
“我入门时间短,才疏学浅,难以窥伺天机。”展阳有些沮丧,“云舟仙渺的大劫我无能为力了,但上个月为谢掌门算了一卦,卦象极好。”
柳暗花稍作安心:“左不过是影阁在暗,不灭神都在明,惦记上云舟仙渺这块洞天福地罢了。扶摇门同在西海,他们有什么动静,扶摇门会第一时间出动,天外天在四海的中心,天时地利都占了。”
就像柳暗花说的,天外天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易守难攻。魔修们若想成事,第一个要啃下来的硬骨头势必是扶摇门,占领了长留州,便是统一了整个西海,这才方便继续往外拓展地盘。
舍近求远,强攻云舟仙渺是个什么道理?
虽说这地方确实好,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除非云舟仙渺有什么旷世大宝贝被魔尊惦记着,已经眼馋到了寝食难安片刻都不能忍的程度。
可惜这种隐私不好问,不然林尽染定要跟谢明烛搞个清楚。
不论怎样吧,不灭神都若想成事,影阁是一把利刃。
云舟仙渺必然有影阁的暗探。
所以林尽染打算长留。
利用天听,将云舟仙渺上上下下五千多口子人的心事探个遍!
跟展阳和柳暗花分开后,林尽染回屋歇下。
趁着酒劲儿上来,林尽染睡得很安稳,直到后半夜凉风吹开窗户,他刚好从梦里苏醒,窗外传来阵阵打更声。
已经丑时了,夜色浓的像一团晕不开的墨。
“邪医。”
突如其来的声音由远及近,等到门口时已经急不可待:“邪医!”
林尽染起身开门,是洛二师兄。
“邪医,路师弟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
林尽染面色大变,急忙穿上外套跟他走:“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去歇息的时候,遇到慌里慌张的孙师弟,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路师弟浑身抽搐还七窍流血,我吓得半死,赶紧来请邪医。”
洛二师兄心急火燎冲在前面,林尽染心系路鹤亭安危,也跟着加快脚步赶过去,走着走着,心底毫无来由的一悸。
“洛珊珊。”
“怎么了邪医?咱快走吧。”
“我去就行。”林尽染上前两步,把一脸急色的洛二师兄拽回来,“你去通知谢掌门。”
洛二师兄恍然大悟:“好的!”
他转身一步踏出,左腿莫名一软,本能低头一看,好好的一条腿居然融化成了泥浆?
洛珊珊大惊失色,却很快就反应过来,拔剑照着空气一划,回头朝林尽染……人呢???
林尽染试图把洛二师兄推出去,才触到他的肩膀,整个人瞬间变成碗口粗的毒蛇,扭头朝林尽染张开血盆大口!
林尽染措手不及,只本能掐住毒蛇的脑袋,反被毒蛇灵巧的躯体裹住自己的脖子。
林尽染感觉到强烈窒息的同时,被毒蛇硬生生的扭倒在地,而地面是“活”的,正在上下起伏,好像巨兽在呼吸!
林尽染腾出右手,立掌为刃将毒蛇一分为二,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半跪着咳了个死去活来。
幻术,全是幻术!
林尽染被滚动的地面一口气传出二里地,左右的景物全是千篇一律的房屋瓦舍,而路面一直蜿蜒前伸看不到尽头。
林尽染试了几次没站起来,干脆以坐着的姿势,双手掐了道赤焰咒,狠狠灌入地面!
赤焰冲天,热浪如海。
流动的地面终于不甘心的停下来,林尽染才喘口气,抬头看见数丈之外的洛珊珊。
“邪医,你没事吧?”洛珊珊三步并作两步,林尽染抬头,四目相对。
【……】
没有心音?
有思想的灵体岂会没有心音?
林尽染脑海中电光火石,在“洛珊珊”出手的刹那,他召出清秋扇直接抹了他脖子!
洛珊珊化作一团烟雾消散。
第68章 情报
周遭景物开始扭曲, 变形,好好的一棵树被拧成了麻花,这种环境处久了让人头晕犯恶心。
林尽染干脆闭眼, 有风声在耳畔流动。
还有其他的声音,很微弱也很遥远,听不真切。
林尽染凝神仔细聆听。
【好, 不, 死……】
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林尽染心中大喜, 这心音不是别人,正是施展此幻术之人的心音!
之人躲在幻境的某个角落,有层层幻术做盾牌, 再加上他自己针对天听的学艺不精, 所以听的模糊。
林尽染再睁开眼睛, 眼前景象已翻天覆地。
一棵古树拔地而起, 直冲云霄!
此树之壮观宏伟,真叫人大开眼界, 叹为观止!它高的看不见头,粗的哪怕上百人合抱也不一定能围的住!整棵树是金色的, 无论树干树枝还是树叶,金碧辉煌,光华耀目!
无数人试图攀爬此树, 他们从树根开始, 双脚并用往上窜;有人借助御剑的本事妄想直接冲上去,却从万丈高空直挺挺落下来, 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响, 摔得粉身碎骨, 血肉模糊。
那些树叶锋利如刀,稍微蹭一下就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可人们依旧往上爬,往上飞,他们甘之如饴,眼中倒映着金光灿灿,是深不见底的欲望,刻骨铭心的贪婪!
“去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蛊惑,直接灌入林尽染的脑海。
“只要摘到‘通天树’最顶上的果实,吃下去,你就能原地飞升,羽化成仙!”
“快去啊。”
“去啊!”
求仙之路遥遥无期,多少人修行几百数千载,却连飞升的门都触碰不到,即便触碰到了又如何?一道天劫,数千年道行毁于一旦,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永世难以超生。
古往今来,有几个人真正的飞升成仙了?
捷径近在眼前,飞升的机会只要抬一抬腿,伸一伸手就能触到。
许是看见林尽染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不动,那道声音着急了。
“飞升成仙,你将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你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可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到时只要你一个念头,你想点化谁就点化谁,你的父母,亲朋,恋人,他们都可以去神界陪你!”
“而你的仇人,你打一个响指就可让他灰飞烟灭!”
“你不动心吗?”
“你的亲朋恋人在等着你帮他们,救他们脱离轮回疾苦!你的仇人也在嗤笑你,嗤笑你懦弱无能,永远战胜不了他!”
“快去吧!飞升之果只有一个,这么多人都在抢,你快抓紧啊!”
林尽染摊开折扇,照着苍天古树狠狠切去!
“你——”
“你吵死了!!!”林尽染反手放出绣球,冲着空中“咚”的一下,砸中了!
前脚一句真情实感的“飞升之果只有一个,这么多人都在抢,你快抓紧啊!”,后脚一句阴阳怪气的【你完了快去吃吧药死你呵呵哒!】,试问,谁受得了?谁受得了??
那个叫孙师弟的修士摔下来,口吐鲜血,难以置信的喊道:“为,为什么你不受蛊惑……”
“没人能抵御得了这种诱惑,没人!”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孙师弟情绪激动,五脏俱焚,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去。
“因为,”林尽染半蹲下来,一脸怜悯,“我厉害呗!”
孙师弟:“……”
林尽染:“你是谢夫人的内门弟子吧?影阁的暗探?”
孙师弟冷笑一声,不说话。
【我不仅是影阁暗探,还是四坛修为最高的暗探。】
“这样啊。”林尽染笑道,“你确实很厉害,这幻境水准极高,蛊惑人心的本事也很厉害。”
孙师弟有点懵。
林尽染:“那你们四坛的坛主叫什么?”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林尽染端着下巴:“说说嘛!”
【我怎么可能知道,暗探最重要的就是隐藏身份,对自己人也不例外。】
林尽染喊道:“你明明就知道!”
孙师弟反倒急眼了:“我真不知道!”
靠!等等?
孙师弟的目光从困惑到惊恐,再到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能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
林尽染不置可否。
孙师弟定定的看着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就是你们离镜的杀手锏是吧?你们可以听心,让影阁的暗探无所遁形,好一群鸡鸣狗盗之徒!”
林尽染猝不及防被挨了一声骂:“啊?”
孙师弟想通什么事似的,释然的笑出声:“不是我学艺不精,而是你能听到我内心的想法,这才破了我的幻术对吧?”
林尽染:“……”
【该死的,离镜一日不除,魔界永无一统天下之期。】
林尽染道:“连你都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那位魔尊不懂呢?比之威胁,第一是天机谷阴阳部,你们得手了;第二是离镜,第三是扶摇门,第四才轮到云舟仙渺,为何你们要对云舟仙渺下手?”
孙师弟冷笑一声:“尊上的深谋远虑,岂是你这种人配揣测的?”
林尽染不理他的咄咄逼人,冷静的分析道:“要么是有旧仇,一日不报,魔尊一日难安。要么就是云舟仙渺有魔尊特别需要的东西,这件东西刻不容缓,必须尽早到手。”
孙师弟微微一愣。
【有道理啊!】
【尊上跟云舟仙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肯定是来抢东西的!】
【可云舟仙渺也没啥震古烁今的宝贝啊,硬要说,谢问天的灵武相当不错,可尊上大可不必兴师动众为了那把剑……莫非是封印在寒潭的那个——】
【那只是传说,不知道真假。】
【反正我都把云舟仙渺地形图交上去了,随便尊上如何筹谋都……靠,不能再想了,他能听到!】
【我什么都没想我什么都没想我什么都没想……】
林尽染:“……”
林尽染笑眯眯的问:“寒潭里封印什么了?”
孙师弟脸色铁青:“没有!”
【一样邪物,谢问天闭口不谈。】
【靠怎么又想了!不许想!!】
林尽染:“你还知道些什么?”
孙师弟咧嘴狞笑道:“你厉害,普通的幻术奈何不了你,但是别忘了,其他人可没有你这‘妖法’,同样的局面下,你觉得洛珊珊会抵御得了‘通天树’的诱惑吗?”
孙师弟已经被打翻在地,没有了施展幻境的能力。
林尽染反应极快:“还有几个同伙?”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去听吧,你慢慢找吧!”孙师弟冷笑道,“哦对了,谢容与也在幻境之中,是不灭神都的左使亲自布置的幻境,你猜他能坚持多久?”
林尽染一怔,面色惊变:“魔修怎么可能……”
“当然没进云舟仙渺了,只不过略施小计而已。”孙师弟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我跑去跟谢容与说‘公子,邪医约您‘天河’见’哈哈,他二话不说就去了。”
林尽染当场扭断他脖子,摊开折扇冲着黑黝黝的虚空一划,活活将空间切出一道口子。
他借风遁跳进去,眼前的景象跟方才自己遭遇的如出一辙。
洛珊珊手脚并用往通天树上爬,茂密的金色树叶在他身上留下千疮百孔,不过片刻功夫他就成了一只血人!
林尽染放出一道赤焰咒,瞬间把通天树烧个精光,反手一只绣球砸到洛珊珊身上,让他在剧痛之中清醒过来,谨慎起见再打一道清魂符过去。
幻境土崩瓦解,洛珊珊趴在地上气喘如牛,无地自容:“我,我……”
“你去告诉谢掌门,魔修得到了云舟仙渺的地形图和结界布置。我去天河。”林尽染纵风而走。
第69章 激战左使
天河位于天外天的正中央, 水源从九霄之上披云而落,颇为壮观,故而得名。
河水分支成无数股溪流, 贯穿整个天外天的大街小巷,因此天外天还有个民间俗名——水都。
林尽染到的时候,可能是尚在夜间的缘故,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街上萧条,泛着孤冷的寒雾。
而从九霄云河之上骤然泼下的“天泉”, 声势浩大,震耳欲聋。在它下方不远的位置,林尽染记得有一片夭夭桃花林, 即便是冬日里也花团锦簇, 诗情浪漫。
此时此刻, 却沦为一片焦土。
这里发生了大火, 大火屠戮了百里桃花林,但并未蔓延的太过分, 因为有剑气及时引来天河之水将其熄灭。
洗尘留下的剑气,可谢明烛人呢?
林尽染落目一看, 看见只半埋在土里的乌鸦。
这是真的乌鸦,不是魔修用魔息幻化出的墨鸦。
乌鸦下半身被埋,已经放弃挣扎了, 林尽染过去把鸟提溜出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是只好鸦!】
林尽染一愣,出乎意外:“你是开了灵智的?”
自从上回在乐游州、阴差阳错听到满脑子“鸡鸡鸡鸡鸡鸡鸡鸡”的海妖心音后, 林尽染就发现自己除了听人, 也可以听动物。
只要对方开了灵智, 他就能听到。
“你有看见一个少年和一个老太太吗?”
【看见了,他们毁我鸟窝呜呜呜呜……】
“人呢?”
【老太太把少年吸进去了,然后她自己也被吸进去了。】
林尽染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真笨耶,就是吸进去……咦,人类怎么可能听懂我说话?】
林尽染把乌鸦一扔,往远处走两步,咬破手指渗出血来,娴熟的画符。
*
空中飘起烟雨蒙蒙,狂风折断枯树枝,群鸟惊飞。
左使掸了掸身上轻薄的尘土,冷冷道:“你将我也拽进幻境,是十分之愚蠢的做法。”
修士斗法,自身修为高低固然重要,但天时地利也不可忽略。
幻境是左使创造的,这里便是她的主场,一草一木一呼一吸都由她来掌控。
谢明烛展臂一挥,试图出其不意攻击他背部的魔息被打散。
又一招落空让左使的心情极其不爽。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老太太,至于谢明烛的目的她也晓得,无非是拖着自己,拌住自己。
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小少年,妄想凭一己之力跟不灭神都的左使打个五五开?
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左使举起龙头杖出招,谢明烛手握洗尘剑迎战,两相争斗,强烈的威压震得整个幻境抖三抖。
左使出招极快,谢明烛虽然招招都能完美捕捉到,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能接住左使的杀招,却无法抵御对方倍数碾压的魔息。
这便是修为强弱的差距!
左使,不灭神都的第二把交椅,岂会是弱者?
谢明烛感觉内府震动,却并不后退,反而越发猛进。
这种略显孩子气的方式让左使大感意外,不由得心生“小屁孩就是小屁孩”的鄙夷,朝着他暴露出来的弱点狠狠一刺。
谢明烛:“打我左翼。”
左使猝不及防:“什么?”
流丽的杀招硬是偏离了轨迹,如同主动送上虎口的肥羊,将自己的弱点全都暴露给了谢明烛。
一剑破云,鲜血横流!
谢明烛清冷的眸子微眯,纵身后跃,躲过左使迎面挥来的龙头杖。
谢明烛有些遗憾,左使终究是左使,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只伤到了肩膀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地方。
不过被灵武捅穿,也够她喝一壶的。
左使吃了亏,眼底浮现少见的狠厉:“雕虫小技而已,你若以为以此便能赢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谢明烛纵风避开杀招,远山都被左使凿穿个窟窿。下个瞬间,那些碎石排山倒海似的冲过来,若非谢明烛躲得快,必然要被活埋。
言灵之术是操控神魂的,并非封闭听觉就能避开。
左使对这个有所耳闻,便干脆以蛮力强行攻克。
连续几个来回,左使反复冲破“命令”,而谢明烛缠斗多时,再一开口,只觉喉咙间发涩,血腥气一阵一阵往上涌。
左使眼见胜利在望,眉宇间露出喜色:“言灵用不动了?”
谢明烛敛息凝神,腕间柔柔一转,洗尘剑划出犀利的弧度,剑锋逼人。
左使不得不心生赞叹,既赞叹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韧性,又赞叹他年纪不大竟有如此修为。
不过,跟她比还是太嫩了。
看剑式,应该是云舟仙渺赫赫有名的“云停十九剑”,左使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抬手迎战。
怎料谢明烛的剑招突然变幻,左使有些始料未及,仔细一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扶摇门的绝学之一,九万里御灵剑诀。
左使一大把年纪了,也没少跟扶摇门弟子交手,对九万里御灵剑诀并不陌生。
电光火石之间,左使已经想出了不少于十种出奇制胜的方法,此剑诀总共九式,前六式她都领教过,且无一例外的攻破过,而谢明烛年仅十六岁,纵使身怀纯元灵根,也不可能达到六式以上的境界!
左使兴奋起来,看着如预料之中落下的剑势,运筹帷幄的挥出一掌。
万没想到,剑气突然回荡!
左使瞳孔骤缩,眼见着手掌要被切掉——那一刻,多年征战的经验救了她,她凭着肌肉本能躲过了这招,可一口气还没平息,又是一招始料未及的剑式落下!
这是云停十九剑?
方才勉强避开,这招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左使硬吃了一剑,肃冷的剑气入体,流动的血脉都蒙上一层薄冰,冻得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剑招还没有完!
接连频发的意外让左使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短短片刻就挨了三剑,内府搅乱,血腥气直往上涌。
她看明白了,剑式起来是云停十九剑,途中变幻为九万里御灵剑诀,落下之时又是云停十九剑。
他竟将两套完全不同的剑法合二为一!且合的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他不是天才,他是怪胎!
左使一口老血呛出来。
五五开?
开什么玩笑!一个黄毛小子凭什么五五开,他只是耍些小聪明而已!只要给她点时间,不管什么剑招她都能攻破!
周遭飞沙走石狂舞,天空如同被揉碎的抹布一样扭曲成团。
左使吃了这么大的亏,整个人都气急败坏起来:“你就在本使的幻境中呆一辈子吧!”
龙头杖朝着身侧一划,天空像画纸似的被撕开,裂出一道惊心动魄的黑洞。
“不将你折磨成失心疯,本使誓不……”左使前脚踏入黑洞,后脚就跟迎面冲来的某人撞个满怀。
与此同时,数百张以血绘制的符篆跟撒冥币似的铺天盖地糊来!
左使:“你!”
少年狠狠扬出药粉:“吃我一把林笑!”
左使及时抬手掩住鼻息,只吸入了一点点。
“兔崽子!”左使怒极,伸手一掐,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该稳稳当当锁喉的,却愣是叫对方躲开了。
老太太打从坐上左使这个位子,就没被这么欺负过!
澎湃的魔息减弱了一点,虽说无伤大雅,却也叫左使怒火难挡,她一日之下万人之上快百年了,何时这样灰头土脸过?
符篆接二连三的冲向幻境四壁,本就摇摇欲坠的幻境当场土崩瓦解!
左使神魂激荡,正要骂娘,远处剑气呼啸而来,气冲霄汉,将暗夜长空晃得通亮!
左使怒不可遏,提气一跃而上:“黄口小儿,不要太嚣张了!”
谢明烛凌空飞渡,手握洗尘剑矫若游龙,金色的剑芒遮云蔽日,千百道气流拔地而起,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林尽染不得不调动体内真元护住自己,强烈的冲击震得幻境崩溃,当无数道灼眼的光华闪过,耳畔传来天河呼啸的澎湃之音。
林尽染一口气没敢喘,洗尘剑和龙头杖相互冲击,灵武之间的较量如雷鸣奔腾,似闪电劈天。
众所周知,灵武是毁不掉的。
在濒临顶点的刹那,灵武自我保护,形成新的冲击将双方狠狠震开——
“谢明烛!”林尽染纵身上跃接住谢明烛,反手扔出清秋扇,将迎面砸过来的龙头杖挡开。
谢明烛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林尽染赶紧将他背起来,召回清秋扇,走为上策。
落地的左使内府巨震,将涌上喉咙的鲜血生生咽下去,怒火冲天:“想跑?”
她双手结印,朝着逃跑中的二人狠狠打去。
突然,一道凌空而下的魔息将她的魔息打散了。
左使目光一厉,猛地寻着那方向看去,神色微怔:“黑凤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影阁阁主,黑凤凰。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身黑,黑的头发黑的锦袍黑的靴子,脸上还戴着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也没人好奇,可能是毁容了,也可能是单纯长相恐怖所以不敢见人。
但左使觉得不然。
外人不知道不灭神都的事儿,她身居高位,自然知道很多秘密。
黑凤凰就算不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也不会是歪瓜裂枣面目可憎,毕竟魔尊很中意他,二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
魔尊出身影阁,念旧,这是第一;第二,便是跟影阁阁主之间不单纯的关系;这就导致了魔尊对影阁很宽容,明明都是不灭神都的附属门派了,却还留着他们“魔界三大派之一”的排面。
黑凤凰站在天河下一块凸起的礁石上,身形修长,风度翩翩,嗓音也是细腻好听:“左使大人是气糊涂了?”
左使不喜欢黑凤凰。
靠着爬魔尊床上位的男人,叫她怎么佩服的起来?
“你敢妨碍我?”左使眼底溢出杀气。
黑凤凰闻言轻笑:“岂敢,小可只是提点您老一句,这世上之人随便您杀谁都行,但那位林小公子,不行。”
左使:“何时轮到你命令我做事了?”
“小可人微言轻,自然比不上您老人家。”黑凤凰腼腆的笑笑,“可若因此激怒了尊上,那就不好了。”
左使勃然大怒:“你少拿尊上压我!”
“这也是尊上的意思。”
“……”左使何尝不知。
黑凤凰虽然疑似是男宠,但为人相当低调老实,并非仗着魔尊喜欢就作威作福狐假虎威,更不会假传圣旨,为自己谋私。
所以他这么一遭,必定是魔尊不让她动林尽染。
可是,要她堂堂魔界使者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扶摇祖师也就罢了,她现在是败给了一个兔崽子!一个年仅十六岁的死小鬼!
黑凤凰慢条斯理的说:“您老何必动怒,那谢容与也并非无名小卒,若连他都一蹶不振,那仙道才是真的要完了。”
左使闭了闭眼,勉强压下这股滔天怒火。
罢了。
总归也没有太吃亏,她是受伤了没错,但谢明烛也重伤了。
而且在最后关头,她这颗老姜也埋了种子——不出意外的话,谢明烛醒不过来了!
第70章 心魔
林尽染花了三个时辰给谢明烛处理内伤, 金针度穴加上以真元疏导堵塞的奇经八脉,按理说早该醒了。
天色已经大亮,山涧尚有晨雾弥漫, 凝结成冰的露珠顺着枝头滚落在地。
林尽染先升起篝火取暖,烧开雪水,用树叶捧着喂给谢明烛。
可是谢明烛嘴唇抿的死紧, 根本灌不进去。
林尽染无奈, 干脆用一种不怎么友好的方法——捏住谢明烛的鼻子,迫使他为了喘气而张嘴。
结果可倒好, 他宁愿憋死也不张嘴。
这是深度昏迷啊!
“谢明烛。”林尽染拍拍他脸。
没反应。
身体上的创伤能治都治了,看来是神魂上的问题。
林尽染打算以元神探入谢明烛的识海:“你别拦我哦!”
闭目凝神,才要探入就被冲了出来, 震得林尽染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险些一头栽倒。
“不是让你别拦我嘛。”林尽染扶额, 无奈得很。
这八成是跟柳暗花那次一样, 困在心境里出不来了!
幸好!
他有存货清魂香。
把香点上,等谢明烛被熏“迷糊”了, 林尽染顺顺利利的闯进去。
入眼所见的是云舟仙渺。
正逢夏季,百花斗艳, 鸟语莺歌,紫云绕顶。
林尽染才想着去哪儿找人,就看见从游廊尽头遥遥而来的谢明烛。
他每走一步, 身体都缩小一点, 等走到跟前擦肩而过之时,他已经缩小到了五六岁左右的年纪。
“少掌门?”
林尽染叫他一声, 他果然没反应。
林尽染不敢冒然来硬的, 免得像上次对付柳暗花那样, 被不讲道理的震出去。
小小的谢明烛迈着小短腿朝前跑,林尽染情不自禁被逗笑,尾随而至殿外,发现小家伙没进去,而是暗戳戳的躲在外面听墙角。
殿内站着一群人,有谢问天有谢夫人,有林芳年有素练,还有妙算真君。
谢问天的表情相当吃惊:“这……”
谢夫人站出来道:“哥哥,天意如此,授予三生石命定,可莫要棒打鸳鸯坏了这良好姻缘。”
林芳年一脸为难:“两个男儿岂能婚配?”
“若他们互相不喜欢,那就罢了。若他们心意相通,缘分天定,那么夫君,”素练笑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林芳年和谢问天的目光都柔和下来,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罢了罢了。”
小谢明烛听不真切,想把脑袋伸的更远。
“喂!”肩上一沉,吓得他一个激灵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俏稚嫩的小脸,比姑娘还要精致,漂亮的雌雄莫辨。
“你是谁啊?干嘛在这里偷听?”只是这人脾气不太好,颇有些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一看就是被家里惯坏的那款熊孩子,缺少江湖毒打。
“谢明烛。”他回答。
熊孩子先是一愣,然后喜出望外道:“你就是我未来媳妇儿?”
“?”
“快,叫声夫君来听听!”
“……”
林尽染看着七步远外两个交谈甚欢的小豆丁,无语了。
小时候的自己这么能嘚瑟的吗?
虽然他现在也很能嘚瑟。
林尽染继续静观其变。
*
“他们说,我们缘分天定,你怎么想?”小谢明烛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熊孩子跟没跟上。
“挺好的呀。”熊孩子快跑两步,上下打量着小谢明烛,还学着话本里风流阔少的样子,捏起小谢明烛的下巴调侃,“勉强配得上我吧!”
“……”
“小哥,给爷笑一个?”
“……”他一巴掌拍开熊孩子的手,健步走远。
熊孩子还来劲儿了,不仅跟上来废话连篇,还赖在云舟仙渺不走了。更过分的是他粘人,走到哪儿粘到哪儿,甩都甩不掉。
“凭什么甩我?咱俩缘分天定,名正言顺,父母都默许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咱俩光明正大!”熊孩子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张开小短胳膊把他搂个结实不说,还在他脸上啪叽一口。
骤然被又抱又亲还弄得一脸口水,小谢明烛惊呆了,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
是的,他们缘分天定,名正言顺,亲朋祝福,光明正大。
——天黑了。
小谢明烛跑到殿外,还未探出头去,就听到里面传出的暴喝声:“荒唐!妙算真君你是老眼昏花了吗,这算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结果?”
谢夫人道:“哥哥,天意如此,授予三生石命定,可莫要棒打鸳鸯坏了这良好姻缘。”
“恕在下难以苟同。”林芳年道,“谢兄,此事万万不可。”
“没错。”谢问天道,“同性相配,罔顾伦常,乃妖魔二道离经叛道的邪门之术,我等身为名门正派,岂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供天下人耻笑!”
小谢明烛心底震颤,他从未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喂!你是谁啊?干嘛在这里偷听?”
他抬头,下意识回答:“谢明烛。”
“哦。”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孩点点头,眼神并不怎么友善,好像挺讨厌他的。
没多说一句话,小孩迈步进殿了:“爹,娘,什么时候走呀?”
过了一会儿,那一家三口出殿,林掌门和林夫人面色沉沉,小孩跟在后面一语未发,头也不回。
他没忍住跟了过去:“林尽染……”
小孩闻言回头:“叫我干嘛?”
“我……”
“我讨厌你。”
“什么?”
“我爹总是说我不如你,天天拿你管教我,我讨厌死你了!”
“还说什么缘分天定,天造地设?幸亏黄了,不然我这辈子都得呕死。”
“多看你一眼都烦,走开!”
他被推了一把,踉跄后退三步,不知所措又茫然委屈,眼睁睁看着小孩怒气冲冲的走了。
*
林尽染一巴掌照着“自己”脸上呼过去。
打到了空气。
打了个寂寞!
娘的,这熊孩子是他吗?不是!
虽说他小时候确实挺讨厌谢明烛的吧,但是不至于这样。
如果当时真的见到谢明烛本人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那必然是笑着跟谢明烛打招呼,笑着跟谢明烛说再见。
他不会气急败坏的恶语相向,因为这种表现落了下乘。正因为比不过人家所以恼羞成怒,所以气急败坏。
而林尽染从不认为自己不如谁,所以,必然是嘚嘚瑟瑟的嬉皮笑脸,说不定还会套近乎,以彰显自己“普度众生”的“王者之范”。
“这么劣质的表演你都信啊?”林尽染无奈得很,端着下巴看谢明烛每走一步都拔高一点的身体。
他长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
踏着夜色回殿,才一进门,迎面跑来一个热情洋溢的少年,轻车熟路的投怀送抱,这一套动作已经周而复始不知多少日月了。
他从以前的心惊胆怕,变成如今的习以为常。
“方才听你爹说,等过了年就把咱俩的事儿办了。”少年一边说,一边递出刚刚烹制好的药茶。
他心中一亮,以抿茶的动作来掩饰扬起的嘴角:“嗯。”
——天亮了。
他回殿,才一进门,迎面飞来一张红彤彤的请柬。
少年端坐着,说道:“等过了年就把我俩的事儿办了。”
“虽然你很讨厌,但谁让我那么喜欢谢湘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少年回眸,露出花好月圆的微笑:“大舅哥。”
谢明烛敞开请柬,上面是鲜红色的字体。
不对,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林尽染,你……”
“嗯?”少年抬起姣好的凤眸,里面流淌着天真无邪,“我跟你堂妹不配吗?”
“……不是。”
“那就好。我们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生儿育女。大舅哥,以后别叫我名字了,你该叫我妹夫才对。”
他喉咙似火烧,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为什么不叫?”谢湘不知何时从殿外进来了,一双含着委屈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堂哥,你要跟我抢夫君吗?”
“不,不是。”他神魂骤颤,狼狈的后退一步,脚下猛然一滑,他心惊胆战的回头一看,后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谢湘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不叫?”
“堂哥,你不是最疼我的吗?我爹娘早逝,孤苦伶仃,你待我像亲妹妹那般疼爱,为什么你不继续疼爱我?”
“我真的好喜欢枫哥哥,你要把他抢走吗?”
谢明烛呼吸紧绷,艰涩开口:“我……”
“你敢叫?”少年猛地逼近,“你敢说出那两个字,就是彻底放弃了我,你舍得吗?”
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喉咙,如同一团鲜血堵塞在那里,谢明烛怔怔的望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会儿是谢湘的哭诉,一会儿是少年的威逼利诱。
他想呵斥他们闭嘴,可嗓子被无形的力量掐着,他呼吸都是困难。
突然,少年和谢湘揉捏成了一个光团,从光团之中缓步走出一个人。
是,自己?
谢明烛惊愕,如同在照镜子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对面的那个自己,眉心处有一道殷红的血印,那是心魔。
“你这个缩头乌龟。”他抬起一脚踹来。
谢明烛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攻击,反手拔剑狠刺,明明刺中了对方的心脏,可那一剑却戳在空气上。
心魔化作了一团烟雾,重新凝聚,又活生生的立在那里:“你什么事都办不成,既杀不死我,也得不到林尽染!”
“闭嘴!”谢明烛愤然挥剑,这一次是斩首。
“哈哈哈哈哈哈哈……”心魔又变成了烟雾,这一次聚形出现在了谢明烛身后,掐了个响指,地面瞬间生出密密麻麻的荆棘,谢明烛及时斩断一半,另一半刺入皮肉,鲜血横流。
心魔又打了个响指,手中的洗尘剑骤然消失。
“怂货就趁早退场吧!”心魔狞笑着背过身去,忽然察觉什么,眉心微微一皱,“《寡人心经》?哼,你心魔已生,背再多的《寡人心经》也没用。”
鲜血一点一滴的染红衣襟,谢明烛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几缕清风掀动鬓边汗湿的碎发,混沌的灵台逐渐清明。
“谢明烛,谢明烛。”
垂在膝上的双手蓦地收紧,谢明烛急喘口气,不为所动。
有温暖的手、携着熟悉的药香抚摸上他的脸,荡漾在耳畔的声音甜腻又柔润:“谢明烛,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吗?你为什么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谢明烛,你看看我好吗?”
“谢……”
突然停顿的声音、促使谢明烛心脏骤停,不受控制的本能睁眼,少年明媚的容颜近在咫尺。
“你果然舍不得我。”少年柔柔一笑,顺着这个姿势坐进了他怀里。
谢明烛心口震荡,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起来!”
“为什么起来?你不是喜欢我吗?”少年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暧昧的将脑袋靠上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说呢,只要你说,我会立即回应你,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谢明烛闭上眼睛:“滚。”
“你当真这般狠心?”
“为了你的面子,你舍得这般待我?”
少年委屈,透着哭腔:“谢明烛,枉我以为你是少年英雄,其实你胆小如鼠,连喜欢二字都不敢表达,你以为你很深情吗?”
谢明烛:“你不懂。”
“我不懂?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你在感动自己是吧?”
谢明烛深吸口气,道:“若你我是魔修,或不诞于修仙名门,只是普通小门小户的无名小卒,是否就可以不顾一切,落得轻松自在?”
“你连说都不说,怎会知道我心中所想?”少年凑的更近了,“或许我们两情相悦也说不定哦!”
谢明烛:“身在其位,肩负其名,此事不仅关乎你我二人,也关乎两大门派的声望。”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够喜欢我,你顾及这个顾及那个,把责任和名声都排在我面前。”少年阴恻恻的笑道,“你好虚伪。”
谢明烛却是一笑:“若你可逃离漩涡,挣脱苦海,我将欣然相送。”
“若我不在乎呢?”少年说,“我不在乎身败名裂,不在乎千夫所指,我已经是‘邪医’了,不在乎再多个‘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名声。”
谢明烛嘴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内心却早已鲜血淋漓:“若君心似我心,我定不负相思意。”
“孽障!”少年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谢问天怒不可遏的厉吼。
谢明烛没有睁眼,继续背诵着《寡人心经》。
这下是谢夫人的啼哭:“造的什么孽啊,云舟仙渺千年美誉就毁在你手里了!”
然后是素练的悲绝:“你带坏我儿子,你罪该万死!”
接着是林芳年的咒骂:“你执迷不悟,自己下地狱就算了,你还要拉着我儿子共沉沦!你一手毁掉云舟仙渺的名声,还要连累离镜一起担这千古骂名?”
“我不求千古流芳,却也不想史记上留骂名,你明知道我最在乎什么,我喜欢出风头,喜欢人人歌颂,百家称赞,你却害我至如此境界,谢明烛,我如今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你开心了?”
谢明烛心神骤颤,猛地睁开眼睛:“我……”
眼前有好多张脸。
有谢问天的怒火滔天,有谢夫人的无声抹泪,有素练的怒目相视,有林芳年的恨之入骨。
还有林尽染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捡起地上的洗尘剑塞给他,再徒手握着剑身,搭上自己的脖子:“你杀了我吧!”
谢明烛手一抖,宛如千万只毒虫在争相啃食他的心肝,说句痛不欲生都不为过。
“你杀了——”
一道血洞在林尽染胸口绽放,殷红的血液溅了谢明烛一身。
谢明烛惊惧的瞳孔紧缩,林尽染软软倒地,而背后下手之人竟是——心魔!?
谢明烛悲愤交加,握着洗尘朝他刺去。
心魔猝不及防,险险避开,左退,右闪,只是防御并不进攻。
冲天的血腥气缭绕在鼻腔,谢明烛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的脚印,忽然一道清风袭来,卷着熟悉的药香,瞬间冲散了血腥。
那味道,好像是从心魔身上……
“碍事!”倒地死去的“林尽染”竟起身了,放出一掌,将心魔毫不客气的冲开!
“谢明烛!”心魔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越飞越远,“我在外面等你!”
直到消失不见。
谢明烛怔鄂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
心魔发出了林尽染的声音?
“谢明烛。”身后的“林尽染”一步步走来,柔声细语的说,“你出不去的,你也醒不过来。”
“干脆别走了,咱们就在这里共度余生好吗?”
“我会永永远远陪着你的。”
谢明烛掐了道剑诀,洗尘破风而出,照着“林尽染”心脏刺去。
后者动也不动,笑盈盈的问:“你舍得杀我吗?”
谢明烛面无表情,洗尘穿心而过。
心魔难以置信的僵在原地:“你……怎么可能刺中……”
“他在等我。”
*
细雪绵绵,纷纷簌簌。
映入眼帘的是银装素裹中唯一的一抹艳彩。
“少掌门?”
“可算醒了。”
谢明烛想起身,可是动不了,只能在一片蒙蒙细雪中眷恋的望着那抹朝思暮想。
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少掌门?”
【第一个愿望,能抱一抱我吗?】
非礼勿言,当真是被心魔折腾傻了,岂能提这种无礼的要求。
幸好他无法开口,只是在心里想想。
——扑鼻而来的药香笼罩了他,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天地无尘,一片安逸的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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