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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孟女

    二人前往水榭。

    孟女踏上紫檀木铺设的地板, 和墙上悬挂的肖像图遥遥相望,触景生情。

    画上之人不是别的谁,正是孟女自己。

    连续十日都兵荒马乱的, 林尽染忙着炼丹制药,根本没空欣赏画,如今顺着孟女的视线仔细一瞧, 当真入木三分, 惟妙惟肖,将孟女的神态勾勒的淋淋尽致。

    在肖像画角落的落款, 写着一个小篆“周”字。

    “这是我满两百岁生辰之日,他送给我的。”孟女将画卷摘下,出神的回味着, “我问他‘你是何时画的?’, 他说‘昨天’, 我又问他‘你又没有照着我画, 怎么画的这样像啊?’他笑了,说‘根本不需要照着, 你的一颦一笑早就深深刻在我心里了’。”

    “纸不是什么好纸,墨也不是什么好墨, 可这小小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无价之宝,万金不换。”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他, 他这人满嘴跑舌头, 老没正经,就是那种诓骗小姑娘的花花公子。”

    “仙魔不两立, 我跟他每次见面就在拼杀, 他的修为远高于我, 但他并不伤我性命,只是故意挑逗我戏弄我,把我气的七窍生烟他就哈哈笑。”

    “我真是服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可他这人就是块狗皮膏药,你不搭理他,他黏上来,你搭理他,他更是变本加厉春光灿烂。我被他折腾的够呛,那些日子对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等我反应过来之际,我发现自己离不开他了。”

    “师父察觉出端倪,隐晦的警告我不可做那万劫不复之事。”

    “我知道,自古仙魔不共戴天,我这份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大错特错,不仅会害师门蒙羞,也辜负了师父多年养育之恩。”

    “可你知道的,欲望这种东西,越压制越反噬,我第一次忤逆师父,跟师父顶嘴,被罚寒潭思过三年。”

    “有一天,我的小师妹来看我,她吞吞吐吐慌里慌张的样子让我有些害怕,在我的反复追问下,她终于告诉我,师父联手其他四大仙门,以我为诱饵,在十万里蛮荒之地设局杀他。”

    “我当时虽然着急,但我也坚定的说不可能。他是魔修啊,凭什么为了救我这个仙道修士以身犯险?明明知道是陷阱还去,傻吗?”

    孟女说到这里,一滴清泪落在画卷上,晕染了墨色:“小师妹说,他去了。”

    “他听闻我在十万里蛮荒遇险,连求证都不求证,准备都不准备,义无反顾的去了。”

    “明明是个魔修啊,魔修不都是没心肝的冷血狂徒吗?”

    林尽染没有出声,静静地聆听着。

    “我脑子都要炸开了。”孟女嗓音哽咽,即便过去三千年,依旧痛彻心扉。

    根据史料记载,那之后的孟女冲出寒潭,叛逃师门,面对仙道修士的追杀,她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这样一路淌着鲜血前往魔界,在神州的一座小城,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情郎。

    从那以后,原本贵为天之娇女的孟女前途尽毁,身败名裂,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知道我找到他,他对我说什么吗?”孟女抹了一把眼泪,“‘你没事就好’。”

    林尽染心下触动,也忍不住问:“他该不会以为,你和师门联手……”

    孟女失笑:“他确实这么以为的,但他也没有怪我,甘之如饴。后来见我遍体鳞伤,便知道自己想多了,误会我了。”

    林尽染欣然道:“没有误会就好。”

    孟女将画卷放到案上,转眸,痴痴的望着床榻。

    “我跟他前前后后,总共相处了三年。第一年,我们不是斗嘴就是打架,连一句话都没好好说过;第二年,我跟他千里逃亡,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追兵,我们一路杀一路逃,即便有温存的时间也是短短片刻;第三年,他病入膏肓,我奔走四海为他寻救命之药,可他最终却……”

    孟女扶住如刀绞的心口:“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我不懂,按照我的推算,他至少还能再坚持一年,又怎会突然恶化,说走就走。”

    林尽染:“是孟哭吗?”

    孟女脸色霜白,泣不成声。

    “是我的无知害死了他。”孟女撕心裂肺的哽咽,“我不该怪别人,要怪就怪我自己,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半吊子。”

    林尽染顿时深感后悔,忙说道:“前辈,我当时只是还嘴恶灵,一气之下才……不是针对您。”

    孟女却只是心力交瘁的摆摆手:“只愿时隔三千年,你们不会步我们的后尘。”

    林尽染一愣:“啊?”

    孟女:“那个穿白衣的小友,我看到了他的记忆。”

    林尽染心说不愧是大能啊,就算变成残魂了,也拥有此等令人咂舌的修为。

    林尽染有些落寞和无奈,笑了下,没做声。

    “我不是让你们悬崖勒马。”孟女望向远方,感慨的念叨,“不需要照着本人就能画的惟妙惟肖,不是只有周郎能做到,他也能。”

    林尽染心脏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孟女:“我希望你二人能珍惜当下,而不是像我们那样,若早知只有短短三年,定要牢牢珍惜每个瞬间。”

    感同身受的林尽染有些无精打采,心灰意冷的说:“前辈想做红娘吗?”

    孟女轻叹口气:“只是时隔三千年,竟有人像我和周郎一样,面临同样的处境。我和周郎不得善终,所以希望你们能终成眷属而已。”

    林尽染垂下眸子:“恕晚辈无礼冒犯前辈了,前辈的结果可算是前车之鉴吧?”

    这话确实难听,但孟女只是莞尔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林尽染愣了愣。

    “或许你所谓的‘顾全大局为了他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孟女语气很慢,却掷地有声,“若他已经决定了,你再退缩,岂不是对他很残忍?”

    林尽染心口刺痛,想说什么,嗓子却发紧,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勒住喉咙。

    猛然想起那一夜在客栈近乎疯狂的亲吻,谢明烛霸道的视线、温柔的话语、决然的拥抱、以及那刻骨灼心的爱意……

    林尽染有些虚弱的笑了一下,眸光却异常的晶亮,炯炯有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孟女柔柔起身,说道:“有劳小友将他也叫过来,只让他一人过来。”

    林尽染想听听孟女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可惜孟女背过身去,心中所想全是周郎。

    林尽染很快就回来了,身旁跟着谢明烛。

    谢明烛站在玄关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前辈。”

    孟女温和一笑:“二位小友是我的恩人。林小友自不必说,炼制出金乌塑魂丹解了我多年夙愿,将我从恶灵中拽出来,让我时隔三千年也能死的体面一点。”

    孟女自愧的笑笑,又看向谢明烛:“至于你,以血肉之躯跟我打了七天七夜,从我手中拯救了成百上千人,免于我再积业障,更是守住了我与周郎的爱巢,对我恩重如山。”

    孟女和颜悦色的招招手:“你二人过来。”

    林尽染和谢明烛走近,孟女缓缓伸出双手,左手食指点在林尽染的眉心,右手食指点在谢明烛的眉心。

    林尽染听到孟女说“凝神”二字,下意识照做,只觉一股清凉的真气直冲脑海,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变得清明许多。

    紧接着,一道道景象跟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偏偏他还都看清楚了,记住了。

    有光秃秃的山峰,有寸草不生的田园,有雷鸣电闪的天空,还有时不时出现的凶猛妖兽。

    这些都是孟女的记忆!?

    谢明烛急喘口气,共享记忆是元神修士的至高道术,名曰“共情”。

    离镜出身的林尽染当然也不陌生,只是一时搞不懂孟女的意欲何为。

    他行医多年,说句走遍四海可不算吹牛,这么荒凉险恶的地方必然不是十三州,林尽染面露惊愕:“这是十万里蛮荒吗?”

    孟女睁开眸子:“正是。”

    她本就是个残魂,这么一弄,身体更是轻薄的几乎透明了:“十万里蛮荒囊括上古奇宝无数,人人趋之若鹜,我又岂会真的留下手札,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捡了便宜?”

    谢明烛心下恍然。

    史记上早有记载,曰:孟女留下了关于十万里蛮荒的手札。

    恐怕这是孟女刻意为之的,利用史记。其目的,就是要报复修仙界,看着天下攘攘为夺宝而自相残杀,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修士们是怎样的面目全非。

    后人为此深信不疑,觊觎这份手札的人数不胜数,无论仙道还是魔道,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在调查秘境所在,也有人成功进入了秘境,可惜全都有来无回。

    整个秘境中藏着好多份手札,谢明烛捡到一份,别的修士也捡到了,里面的内容是一样的。

    贪婪的人们会为此争抢,不惜同道相残,可惜杀到最后,所得到的不过就是一本用来戏弄你的假东西。

    而杀戮会产生戾气,戾气会惊醒秘境中沉睡的恶灵,恶灵杀人,活人惨死后也成为恶灵的一员,周而复始,成了个完美的闭环。

    一切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贪字。

    “我将自己对十万里蛮荒的记忆送给你们,记忆这种东西可不是物件儿,他们想抢也抢不走。”孟女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尽染和谢明烛,仿佛在欣赏两块浑然天成的美玉。

    举世皆浊,唯此两朵清莲。

    孟女捡起肖像画,如珍宝一般抱在怀里。

    【我终于可以完完整整的去和周郎相会了。】

    孟女安逸的闭上眼睛,透明的残魂连同怀中的画卷一起消散了。

    天色放晴,万丈光辉照亮秘境。

    身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尽染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明烛!”

    他身上明伤暗创无数,内外皆是伤,再加上力竭,可得花费好长好长的时间养着。

    林尽染给他喂了药,灵芝刚好走进来,说是林芳年醒了。

    林尽染先安顿好谢明烛,并让灵芝代为照看,这才出去见林芳年。

    林芳年就坐在水廊一侧的美人靠上,林尽染走到十步外的距离站住,躬身行了一礼。

    林芳年看着他:“站那么远做什么?”

    林尽染:“再近就能听到了。”

    林芳年微微一愣,用目光丈量这段距离,眼中划过异彩:“越来越有出息了。”

    这话的好赖要看在什么情况下以什么语气说出来,虽然林尽染现在不能读心,但林芳年应该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而是真心实意觉得他有出息了。

    林尽染在心里哭笑不得,过了片刻不见林芳年说话,他只好主动开口:“林掌门……不打算拿回去吗?”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林芳年的回答,林尽染有点着急了,偏偏又不敢直视林芳年的眼睛,只好耐着性子等。

    等啊等,林尽染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抬眼望去,劈头盖脸就砸来一句:“打小就飞扬跋扈嚣张桀骜,现在装什么乖乖仔,你给我过来!”

    林尽染猝不及防挨了一顿骂,整个人都是懵的。

    下意识往前走,在林芳年三步远的位置站住。

    林芳年:“过来!”

    林尽染无奈,硬着头皮往前。

    林芳年大手落下来,林尽染哪敢躲啊,乖乖站着不动,任由那只大手重重的落在肩上。

    肩上?

    林尽染诧异的抬头。

    “看什么看!”林芳年没好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得意个什么?别以为现在成了魔界少尊,你就能跟我这儿摆谱嘚瑟。你要是不听话,我照样拿藤条抽你!”

    林尽染被这话惹得眼眶一湿。

    林芳年:“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尽染张了张嘴唇,林芳年又是一瞪,童年阴影致使林尽染即便早已长大成人物是人非了依旧吓一激灵,立正站好规规矩矩:“爹。”

    林芳年的脸色这才好上许多,深吸口气,闭了闭眼。

    【即便不是亲生的,我也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在你身上灌溉了所有的父爱,寄予了所有希望,事到如今你却翻脸不认我了,没良心的兔崽子!】

    林尽染心里火烧一样,忙屈膝跪地:“父亲教训的是。”

    林芳年有些别扭的喝道:“别随便听我的心音,没大没小的。”

    “哦。”林尽染故态重萌,嬉皮笑脸道,“那我躲开点儿?”

    林芳年不耐烦的挥挥手,林尽染非但不后退,反而往前挪了挪:“爹,您真的不要天听呀?”

    林芳年道:“为父身怀天听三十多年,所能达到的境界,也仅仅是与其对视才能听到而已。”

    林芳年目光炯炯的看着林尽染:“是天听选择了你,除非你主动献出来,否则,无人能从你身上夺走。”

    林尽染有些惶恐:“我理应还给离镜的。”

    “为父说了,是天听选择了你,它不会再容许被别人占据了。况且为父并不打算拿回来,此灵宝,放在你身上和放在亭儿身上,对为父来说并没有区别。”

    在林芳年眼中,他这个魔尊之子和亲生儿子林鹤亭是同一个分量。

    林尽染:“林鹤亭怕是难以接受。”

    “天听给你是最好的,若给了他,反倒不妥。”林芳年想起孟女身为恶灵之时,对林鹤亭说的那些话,以及林鹤亭当时近乎疯狂的表现,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担忧着。

    远处传来鼎沸的人声。

    “结界开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太好了,还以为真要死在这里。”

    “奶奶个腿,老子出去定要大吃一顿!”

    与此同时,黄搞等人也跑来水榭这边,唐济直接往林尽染怀里一扎,忍着哭腔叫“师父”。

    洛珊珊看到昏迷不醒的谢明烛吓个半死,柳暗花左右环视,奇道:“孟女死了?”

    “嗯。”林尽染目光辽阔了一下,“去和她的周郎团聚了。”

    一个修士看一眼林芳年,再看向林尽染:“邪医,孟女单独找您和霁光公子,说了什么啊?”

    林尽染瞥他一眼:“既然是单聊,就说明只跟我和少掌门有关,瞎打听什么?不懂事。”

    那修士被噎的满脸通红。

    “邪医这样藏着掖着,是不是跟孟女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咄咄逼人的声线从人群中传来,林尽染看过去,果然是林鹤亭。

    柳暗花轻笑一声:“亭公子想多了吧,谢公子当时也在,能做什么交易?”

    “就算真有什么,谢容与也会包庇他吧?”林鹤亭冷笑道,“谁人不知林尽染和谢明烛关系好,已经到了牵肠挂肚不分彼此的程度。”

    洛珊珊听到这话眼皮一跳:“鹤亭师弟,你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林鹤亭:“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谢明烛有多亲近这个魔尊之子!”

    他原本不该说这些的。

    谢明烛再不好,那也是云舟仙渺的少掌门。而云舟仙渺对他来说不仅是亲家,也是自己的师门,不到万不得已的话,他是不想让师门沾染任何流言蜚语,更不想害的谢湘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说她堂叔教子无方什么的。

    可林鹤亭扪心自问,他给过谢明烛机会,不止一次清清楚楚的提点他,让他分清立场,辨清黑白。

    可谢明烛一意孤行,这就不能怪他“大义灭亲”了吧?

    “亭公子所言没错。”彩霞谷弟子说道,“四年前血战过后,扶摇门元气大伤,云舟仙渺趁此得天独厚的时机力争上游,如今已然是仙道第一宗门。霁光公子身为少掌门,应当以身作则,予以表率,这般跟魔尊之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实在难以服众,令人费解。”

    林尽染真是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还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谢明烛单枪匹马跟孟女耗了七天七夜,护佑你们这群酒囊饭袋不惨死恶灵之手;而我炼制出金乌塑魂丹,让孟女自行消失,你们躺着赢了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仙道修士向来厚颜无耻,您今日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倒也不算晚。”

    这话音一落,众人皆是惊颤,只见一行人从天上驾着魔息而落,为首的黑凤凰慢条斯理,步伐优雅又端庄,朝林尽染福了福身:“小可见过少尊。”

    跟在他身后的魔修少说也有一百多人,各个身穿玄色锦衣,外披黑色斗篷,随风而舞的衣摆上绣着鲜红的引魂之花,妖异刺目,栩栩如生。

    众魔齐刷刷的跪地,异口同声,威震浩大:“参见少尊!”

    作者有话说:

    要的就是这个排面!

    第112章 自诩母亲

    柳暗花瞳孔骤缩:“不灭神都!”

    后方的流霜派弟子忙拉住他:“掌门师兄莫冲动!”

    他们这群人在秘境中苦战十天, 早就精疲力竭,经不起苦战了。

    反之这群魔修一直在外面闲着,这会儿浑身是劲儿, 若真动起手来,怕是就跟碾死一群蚂蚁那样简单。

    这个道理每人都懂,因此每人都变了脸色, 各个如临大敌, 如履薄冰。

    黑凤凰往边上让了让,口吻温和:“小可率众来接少尊回家, 尊上召见,请。”

    后方群魔纷纷退居两侧,一条笔直的路畅通无阻的展现在林尽染面前。

    林尽染没动弹, 将黑凤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道:“恢复的挺快。”

    黑凤凰笑笑:“是少尊手下留情。”

    林尽染没搭理他。

    黑凤凰看向远方:“有些蠢货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既然惹少尊不高兴了, 那就不配活着了。”

    此话一出,众人神魂俱裂, 纷纷撑着那一口仅存不多的气握剑防御。

    黑凤凰正要挥手下令,冷不防远端涌来逼人的仙风, 黑凤凰墨色瞳孔闪过一道不悦:“谢问天。”

    “不是要回不灭神都吗,走吧。”林尽染拉起唐济的手。

    黑凤凰想说少尊愿意配合那就太好了,当然, 他知道林尽染是不想待会儿打起来, 所以才这么配合。

    无论目的是什么,只要结果如愿就好。黑凤凰笑眯眯的伸手道:“少尊请。”

    林尽染走远两步, 又迟疑了些, 转身看向林芳年:“当年仙魔血战过后, 您落下咳疾,不知好了没有?”

    “早已痊愈。”林芳年深深看着他,“我儿子的药,向来是药到病除。”

    被同门搀扶着的方圆怔鄂,思绪回到去年盛夏,在林鹤亭的婚礼上收到一份奇怪的贺礼,难道那药是林尽染……

    林尽染心下柔软,目光从林芳年身上移开,落去了屋子里。

    黑凤凰低语道:“少尊若舍不得,小可便去将人掳来,一并带到不灭神都可好?”

    林尽染表情古怪,怎么有点豢养男宠金丝雀的感觉……

    黑凤凰好像看出他的心思,着实笑了好一会儿:“就是男宠啊,男宠怎么了?咱们魔修上位者的男宠有多是,您贵为魔界少尊,养一两只金丝雀不是很正常的么,再说了,能被你豢养着,那是他谢容与的荣幸,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那么一瞬间,林尽染是心动了的。

    把谢明烛掳走,往魔界一关,跟自己朝夕相处卿卿我我。既达成了双宿双飞在一起的目的,又不会误了谢明烛的前途和名声——他是被掳走的,被迫的,身不由己的,错的都是魔尊之子!

    妙哉啊!

    林尽染又想到,在北海赤水州,有很多很多笔者写话本,一本比一本离奇,其中关于他和谢明烛的话本就占了五成。

    可每一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掌握主控权的人是谢明烛。

    ——谢明烛撩起他的碎发,轻轻咬住他的耳朵。

    ——谢明烛掐着他的腰,狠狠贯穿。

    ——谢明烛吻去他眼角的清泪,温言软语。

    千篇一律。

    凭什么呀?

    就不能是——林尽染撩起他的碎发,轻吻他的脸颊?

    ——林尽染勾起他的下巴,言语挑逗:“少掌门,给爷笑一个?”

    林尽染越想越迷糊,以至于人都飞出几千里了,还在寻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要去趟赤水州。”

    半路上,林尽染说变就变。

    黑凤凰自知阻拦无用,只好跟着他一起改道北海。

    像这种淫词艳本,在其他地方都是禁书,尤其是拿仙长们开玩笑编段子,可谓胆大妄为,拿命在赚钱。

    不过仅限于外面,赤水州是个例外,这里被誉为“书乡”,不管什么类型的书,即便是魔道禁术禁咒,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售卖,没人管没人抓。

    林尽染进了一家书肆,先装模作样的翻阅几本游记,然后才道貌岸然的谈起话本。

    老板是个明白人,顿时摆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从柜台里掏出世家公子哥们爱不释手的本子:“这些都是小店珍藏,我最推荐这本书,《少尊的闺房秘闻》,还有这本《少掌门一夜七次》,还有这个《与邪医交欢的□□之夜》。”

    林尽染:“……”

    咳咳,好书,好书。

    距离秘境一战过去三天,作为背靠天机谷的赤水州,这片地域的人们是最早知道战役的来龙去脉的。

    人们口口相传,聊得津津有味,道那谢明烛三头六臂,跟三千年前的大能打得难舍难分,整整七天七夜,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而那邪医林尽染也不遑多让,销声匿迹了四年再度现世,一上来就恩泽一方,解无忧镇燃眉之急,后又辗转到孟女秘境,仅仅十日炼出金乌塑魂丹,与其用旷世鬼才四个字形容,倒不如来个通俗易懂简单扼要的——此子恐怖如斯!

    人们不禁感慨,绝代双骄还是绝代双骄,从未改变。

    林尽染回到不灭神都。

    神州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和乐游州一样,从表面上看真的不像魔界。

    不灭神都建立在整个神州的南侧,背靠沧海,千里引魂之花妖妖灼灼,是最耀眼的一处风景。

    魔尊居住的地方在“不灭王殿”,黑凤凰只将林尽染送到殿外,便柔顺的站在那里候着。

    林尽染迈过门槛儿。

    上千只蜡烛将整个殿内照的通亮,魔尊倚在美人榻上,今日的她没有盛装打扮。

    纯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的穿着,露出一节晶莹白皙的香肩,如瀑的长发披了一身,发尾懒洋洋的垂在榻上。她单手支颐,似乎才睡醒,容色虽倦怠,但那双半阖的凤眸依旧惑人的紧,艳压群芳。

    “回来了?”魔尊的口吻很浅很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尽染没理会。

    像魔尊和扶摇祖师这种级别的修士,他是听不到心音的。

    不是天听这个上古灵宝不管用,而是他这个持宝人境界不够,耽误了灵宝的神威。

    魔尊:“都见过谁了?”

    林尽染冷飕飕的说道:“我不是你的手下,不需要跟你汇报。”

    魔尊猛地睁大眼睛:“素练把你教成了什么样!狂悖任性,目无尊长,竟公然顶撞你的母亲!”

    林尽染眼底厉色疾闪,口吻压得很低很沉:“你少在我面前提我娘,你配吗?”

    “本尊才是你娘!”魔尊被这两个字惹怒,坐直身子喝道,“素练算什么东西,你居然称呼她做娘?你被那个贱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魔尊赤脚踩在地板上,一路狂奔到林尽染面前,瞪着赤红的双目吼道:“本尊才是娘,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什么时候才肯面对现实!”

    林尽染目光灼灼:“永远不会。”

    “逆子!”魔尊扬手一巴掌,被林尽染稳稳接住。

    “尊上恼羞成怒了?”林尽染掐着魔尊的腕骨,魔尊怒不可遏,一道威压碾过去,林尽染根本无从抵挡,整个震出去重重撞上殿门,五脏六腑都闷疼。

    魔尊一慌,浑身戾气来不及收敛,人已经匆匆跑到林尽染跟前,紧张的慰问:“孩子,没事吧孩子?”

    林尽染打开魔尊伸来的手,将涌上咽喉的血腥咽回去:“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

    魔尊眼中没有被儿子拒绝的伤痛,却有将人分筋错骨的狠厉:“为什么不认本尊!你宁愿认一个死人当娘,却不愿认我!”

    林尽染扶着闷疼的心口,笑了。

    魔尊:“笑什么?”

    “我笑你自命不凡,太把自己当回事!”林尽染咳嗽两声,道,“凭你,也敢跟我娘比?”

    “本尊哪里不如她!!”魔尊的这句话几乎喊破音了。

    纵使林尽染见过魔尊的疯,却也没见过她像此时此刻这样疯,好像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毁天灭地。

    被大能的威压碾着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儿,林尽染呼吸困难,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偏偏他不服软,那股撞死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又上来了,挣扎着说道:“你哪里都不如她!”

    魔尊猛地掐住林尽染的脖子,五指用力绷紧,目眦尽裂。

    濒死的窒息感狠狠绞住林尽染,比起窒息而死,他更有可能被直接拧断脖子,人头搬家。

    “尊上息怒!”在外的黑凤凰听到异动,出声制止。

    魔尊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急忙松开手。

    林尽染身体一软倒地,大片大片的空气肆无忌惮的涌入肺,如刀割般剧痛。

    看吧,这不就是显而易见的区别吗?

    谁家母亲会因为儿子的几句忤逆话,而活活掐死儿子?

    林尽染好不容易倒腾过来气,再看魔尊的脸,面目可憎。

    “你自诩母亲,却将出生不到一天的我送去离镜调换,何其冷漠?”

    “你自诩母亲,却一口奶水没喂过我,一个字没教过我,一件衣服没缝给我,何其渎职?”

    “你自诩母亲,却只是拿我当争权夺势的工具,你利用我得到天听,我不献出来,你就痛下杀手,害我在床上躺了三年。何其残忍?”

    林尽染深吸口气:“试问天下间,有几个亲生母亲是这样的?”

    魔尊听在耳里,比起愧疚之心,居然是理直气壮更占上风:“那也改变不了你我母子血脉相连的事实!”

    林尽染惨笑一下:“所以我才觉得悲哀啊!”

    第113章 南雀

    魔尊也笑了一下, 那笑容之中颇见得意:“可惜,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存在的。”

    魔尊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开口已不见丝毫戾气:“你这次回来, 还带回一个小孩?”

    林尽染实在懒得搭理她。

    魔尊也不在意,区区一个小崽子还不值得她多问。

    殿内灯火通明,暖橘色的光线照在魔尊如花似玉的面容上, 似出水芙蓉般清丽可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眉眼温柔如水, 比那六月暖风还宜人:“见过林芳年了?”

    林尽染又不是眼瞎耳聋,魔尊这劲儿劲儿的样子,一看就是跟林芳年有不为人知的旧事。

    若说有一腿的话, 林尽染觉得不是。

    他坚信林芳年对素练的忠诚, 况且林芳年那样老实巴交的君子, 也绝不可能做招蜂引蝶勾三搭四的不齿之举。

    就算他真的干了, 凭素练的性子也断不会忍气吞声,早闹得鸡犬不宁了。

    魔尊双腿交叠, 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着:“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蜡烛上的火苗抽动几下,魔尊聚精会神:“有没有提起我?”

    林尽染说:“林掌门又不认识你, 为何要提起你?”

    魔尊容色明显僵了一下,眼中有阴翳划过:“没有?”

    林尽染:“没有。”

    魔尊紧咬后槽牙的“咯吱”声清晰入耳:“滚!”

    林尽染求之不得。

    走出不灭王殿,黑凤凰还在那里等着, 稍微躬身, 以作行礼。

    林尽染冷漠的看着他,问:“她是单方面求而不得吗?”

    黑凤凰语气中浸着微微诧异:“少尊问小可?”

    林尽染想说不问你问谁。

    放眼整个不灭神都, 最了解魔尊的肯定是你啊, 最被魔尊纵容信任的也是你这个男宠吧?

    黑凤凰笑笑:“民间有句俗话, 伴君如伴虎,小可伴的不是皇帝,是魔界至尊,稍有不慎可不是掉脑袋那么便宜。随便透露尊上的私密,小可不敢。”

    林尽染倒也理解,没再问。

    黑凤凰:“少尊不好奇吗?”

    林尽染:“什么?”

    黑凤凰说:“只得生母,不知生父。”

    林尽染眉心抽跳一下。

    转身,面朝黑凤凰说:“谢谢您,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有个魔尊的妈已经够操蛋的了,再来个不知什么牛头马面的爹,大可不必了!

    林尽染叫上远处的唐济扬长而去。

    黑凤凰仍旧站在殿外,过了一会儿,殿内传出“噼里啪啦”的粉碎声,对此黑凤凰早就习以为常。

    当接二连三的打砸声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魔尊的怒吼:“进来!”

    黑凤凰推开殿门。

    黑色的靴子跨过门槛,变成了白色;黑色的锦袍如同被水洗掉的墨,变成一身水绿色绣琼花的锦衣,清贵典雅。

    蜡烛尽数打翻在地,烛火焚烧着金丝楠木铺成的地。披头散发的魔尊视若无睹,于烈火之中摇曳,宛如一朵绽放在黄泉路上的引魂之花。

    “为何发脾气?”他挥了挥手,将火焰扑灭,通明的大殿瞬间暗了下来。

    魔尊眼眶一湿,□□着双足大步朝他奔去,猛地扎入这人怀中,忘情的唤道:“芳年!”

    “林芳年”柔柔一笑,温暖的大手贴敷在女人单薄的蝴蝶骨:“我在这儿呢!”

    魔尊心如刀绞,将魂牵梦索的人抱得更紧。

    男人温柔的说:“你想我,我这不就来了么。”

    魔尊扬起小脸:“只有我想你你才来吗?”

    男人:“当然不是。”

    魔尊目光如炬:“你原本就该属于我,不,你永生永世都只能属于我!”

    男人:“是,我只属于你,我心里也只有你。”

    魔尊微微怔鄂,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白皙的面容流到下巴,滴落在地。

    “你心里只有我吗?”

    “是啊。”

    魔尊喜不自胜,软软的靠在男人胸膛:“还记得问心亭吗?”

    男人笑道:“怎会忘记,那年在蓬莱州,在“问心亭”,那是我们定情的地方啊!”

    魔尊欣喜不已:“你果然记得。”

    说起初见,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可那份记忆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他们经历的每一件事,每一处细节,恨不得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忆犹新。

    彼时她还不是至高无上的魔尊,只是影阁的一位小小坛主。

    她被指派了任务,拜入五行山为徒,长期潜伏,在影阁没有指示的时候,尽管静默就好。

    像这种任务其实很简单,有很多影阁弟子被派遣到各大仙门做暗桩,有时一待就是一辈子,一辈子过去了也没得到影阁“启动棋子”的指令。

    那时的她不过一个二八少女,天真无邪,刚去五行山的时候还满脑子“我是肩负光荣使命的,为影阁生为影阁亡,九死无悔”,待着待着,她就有点入戏了。

    生而为人,有七情六欲是必然的。师父待她好,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对她也呵护有加,时间长了,她真有种自己就该这样活下去的错觉。

    每日早起上课,练功,用膳,晚睡,跟着师兄弟下山斩妖除魔,这些日常让她习惯了,连自己原本是谁都忘了。

    直到被人点出来!

    那是四年一届的青云会武,在第三轮一对一打擂台的时候,她遇到了离镜的公子,林芳年。

    虽从未见过,但对于林芳年的大名她早有耳闻。

    儒雅君子,芝兰玉树,同云舟仙渺的公子谢问天并称为双杰。

    比起修为,她是敌不过林芳年的,只是林芳年不知为何心不在焉,在跟她打斗的过程中肢体相碰,林芳年脸色都变了,随后节节败退,输了这场比武。

    台下观战的人都笑称“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是被人家迷得晕头转向丢盔卸甲了啊”。

    起哄的声音不断,她手足无措的羞红了脸,再看向林芳年,发现自己的心根本不受控制,扑通扑通的乱跳。

    入了夜,林芳年来找她。

    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脑海中忽然涌出一句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是影阁的暗探?”

    林芳年的一句话如寒冬腊月的冰水,将她从头到尾浇个透心凉。

    她第一反应是否认,死不承认。

    可林芳年斩钉截铁,大有一种“你抵死不认也是徒劳”的自信。

    她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暴露了暴露了暴露了。

    要么逃之夭夭,要么杀人灭口。

    她问:“你告诉别人了吗?”

    林芳年摇头:“若跟别人说,你必死无疑。”

    她愣住了。

    对于林芳年的手下留情感到震撼,也对林芳年的愚蠢感到失望。

    这种时候,只要杀掉他一个人,万事大吉。

    理智告诉她身为魔修,就该嗜血成性心狠手辣。可感情又阻止她痛下杀手,甚至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而动摇。

    “你……你想策反我?”

    林芳年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出卖师门,至今为止对你好的人,你不能背叛他们。”

    林芳年放过了她,这是她万没想到的。

    她问为什么,那个斯文儒雅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毕竟你是我第一个抓到的“鬼”,而且我知道,你心肠不坏,你和那些魔修不一样。”

    她哭笑不得,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泛滥成灾。

    一个月后,她前往蓬莱州,约林芳年在问心亭相会。

    问心亭,在整个东海是极有名的定情圣地,许多男女在这里情定终生,至死不渝。问心,问心,听起来就是瓜田李下,诗情画意。

    她无需问心,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

    等林芳年来赴约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

    问心湖的水绿得像一块翡翠,柳岸烟雨朦胧,碧波荡漾,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湖面,浮光跃金。少女一身漂亮的苗疆服饰,双腕白皙如玉,玲珑秀美,双眸湛湛,面上的一层轻纱遮容,给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我换身打扮你就不认识我了?”

    林芳年回过神来,忙道:“姑娘天生丽质。”

    她心下大喜,忍不住问:“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林芳年点点头。

    满溢的喜悦快要将她淹没了,她垂下羞答答的眸子,在林芳年问她有何要事之时,她说:“公子放我一马,我理应回报公子。”

    她自愿被策反,只当林芳年一个人的棋子。

    每个月她都会约林芳年在问心亭见面,林芳年是个很守时的人,绝不会让她多等。偏偏她每次都早到,哪怕等上整整一夜,为的就是林芳年出现之时、那成倍的惊喜。

    她问:“我每次都这样打扮,你会不会看腻呀?”

    “当然不会。”林芳年深深地看着她,“你如此打扮是最好看的。”

    她将这句话永远烙印在脑海里。

    临别之际,她实在没忍住,跟上几步脱口而出:“芳年!”

    被骤然叫名字的林芳年一怔,有些愣愣的看着她。

    她心跳乱作一团,羞涩的眸子不知落向何处才好:“你,你还从未叫过我的名字呢!”

    他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道:“南雀。”

    五月份的艳阳天,湖中荷花出绽,阵阵芬芳,一切都是那样恰到好处。

    “芳年,我……”

    “南姑娘,我们下次换个地方见面吧?”

    她面露不解:“这里不好吗,你不喜欢?”

    “不是,我只是觉得孤男寡女在问心亭相约,有些惹眼。”

    她不禁噗嗤一笑,想说咱们清清白白的,有什么怕被人看?

    就算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吧,那反倒称她心意了。

    日日夜夜的朝思暮想实在煎熬,每月一面,只字片语,虽也是个甜蜜的念头,可毕竟他们都保持着君子之交,实在寡淡。

    她倾慕之情难忍,禁不住说道:“芳年,你可有心上人了?”

    十八岁的少年双颊一红,心猿意马的看向荷花:“有了。”

    她心底一颤,情不自禁的朝前,因为太过激动,不小心踩到裙底,身子一歪,少年本能伸手扶住她:“小——”

    心字被风碾碎了。

    少年脸上的红润尽数褪去,一脸难以置信的苍白,怔怔的望着她。

    “芳年,我心里也有人了,他就是……”

    “南姑娘!”林芳年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喊道。

    她有被吓到,再看林芳年的面色,更觉心惊。

    他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嗓音并不大,却坚定不移:“我已经跟她表明心意了,她也回应了我。”

    她就算再傻,也明白林芳年口中的那个“她”,不是自己。

    她不敢相信自己输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输了,足足傻愣在原地半柱香。

    直到林芳年叫她,她才脸色煞白的反应过来,大声质问“是谁”。

    林芳年没有说,言语简练的告辞。

    她急了,冲上去纠缠,余光瞥见林芳年袖口处露出的一角帕子,她眼疾手快一把抢来。

    一方女人的素帕,没有署名,在帕子一角绣着荷花。

    那绣工并不精良,针脚粗糙,花瓣儿也三扁四不圆的,难看得很。

    可林芳年却视若珍宝,惊叫一声抢走。

    她愣在原地,将帕子的主人泄露出来:“是流霜派的素练吗?”

    林芳年:“不关你的事。”

    她脑子轰的一下。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确实不关她的事。

    可是凭什么呢?

    这又丑又寒酸的帕子,拿出来只会贻笑大方!

    素练,区区素练,她算个什么东西!

    “芳年,我心悦你!”她大喊出来,恨不得嚷的天下皆知。

    林芳年冷漠的面容让她心里一凉。

    在青云会武一见倾心,乃至心不在焉最终败阵,这难道不是心动?

    明明知道她是影阁内鬼,却窝藏包庇,这难道不是钟情?

    每个月与她问心亭幽会,说她这身苗疆打扮是最美的,这难道不是告白?

    “你明明也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你是喜欢我的!”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介意我的身份!”

    “可我早就跟影阁一刀两断了,从被你点破身份开始,我就没跟影阁魔修来往过!”

    “林芳年,你好薄情!”

    “你站住!”

    “林芳年!!”

    五行山女弟子有特殊的规矩,那就是轻纱遮面,唯有夫君能在新婚之夜取下其面纱,一睹美颜。

    一旦被男人看了,要么娶回家,要么三尺白绫自尽。

    她狠狠扯下面纱。

    林芳年在同一瞬间闭眼,转身。

    “你睁开眼睛看我,好好看我!”

    “林芳年,我要你看我!”

    *

    “看清楚我,认真的看,仔细的看!”魔尊目光如火灼烈。

    “林芳年”眼也不眨。

    魔尊定定的问:“我比之素练,谁更美?”

    “当然是你美。”

    “是么?”

    “是啊,南雀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放肆!!”魔尊袖袍一扬,魔息如龙啸,将男人震飞出去,摔落地的刹那气息中断,林芳年变成了黑凤凰。

    “本尊的名字除了他,谁也不配叫!”

    黑凤凰呛出一口血,躬身道:“尊上恕罪。”

    魔尊冷眼以待,迈步回到美人榻前坐下:“林尽染去何处了?”

    黑凤凰:“回引魂榭了。”

    “他此去青城,是为了给老童子寻药引?”

    “是。”

    “寻到了?”

    “是。”

    魔尊挥了挥手,满地的蜡烛被魔息托着,各归其位。

    点燃蜡烛,殿内再次亮堂起来。

    魔尊:“等他去幻城之时,你随行。”

    黑凤凰:“谨遵尊上指令。”

    魔尊疲倦的摆手:“下去吧。”

    一片幽静。

    殿冷,心也冷。

    她召出灵武,名曰“南雀”的长鞭。

    她将灵武取成自己的名字,每次看到它,似乎都能回到一生中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灵武在这世上独一无二,只要南雀现身,人们便知道魔尊降临。

    答案都这样明显了。

    可当她在扶摇门血战质问林芳年的时候,林芳年却一头雾水,连她名字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她的样子,不记得她的名字。

    她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个过客,一个微不足道转头就忘的小角色。

    灵武脱了手,落地。

    魔尊抬起手腕,袖子塌下来一节,露出光滑细腻的肌肤。

    她用手摸了摸,携一丝魔息抹去障眼法。

    腕肌之上一点朱红。

    那样妖娆,那样刺眼。

    魔尊举鞭怒然一挥,劲风猎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高耸的大门被捣烂,木屑吹得漫天狂舞。

    殿外候命的魔修们无一不惊,噤若寒蝉的跪地瑟瑟发抖。

    领头的忙不迭去搬右使大人救场,像这种场面在不灭神都经常有的,右使早已见怪不怪,更不会傻了吧唧的去触魔尊霉头。

    魔尊在殿内大闹特闹,华丽的不灭王殿顷刻间变成残垣断壁,魔尊颓废的坐在废墟之中,眼底闪烁的不知是泪意还是恨意。

    “林……”魔尊失神的喃喃自语。

    俯首在下的魔修急道:“尊上要找少尊,快去叫少尊!”

    林尽染回到引魂榭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被惊慌失措的魔修连求带哄的叫来不灭王殿。

    好好的行宫转眼成了难民窝。

    林尽染本想转身就走,忽然……

    【林芳年。】

    林尽染微微怔鄂。

    转头看向那个神色颓然的女人,心下恍然。

    毕竟是天听,像魔尊这样的大能若不在状态的话,也难以抵挡被听到心思。

    林尽染迈步走近。

    【林芳年,林芳年……】

    “喂。”他叫一声。

    在外叱咤风云的女魔头低垂着脑袋,泪眼迷蒙。

    【林芳年,林芳年……】

    想走人的林尽染余光一瞥,一点红痣撞入视线。

    林尽染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冲到魔尊跟前,大逆不道的一把抢过女人细白的手腕。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114章 不配为子

    守、宫、砂?

    同样的位置, 他在谢湘身上也看到过,还有虞美人……

    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守宫砂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魔尊身上啊!

    等等,她既然有守宫砂, 说明她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一个处子,哪来的儿子?

    林尽染觉得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傻在原地整整半柱香没反应过来。

    再落目一看, 那赤红色的一点就清楚刺眼的印在那里,做不得假。

    林尽染大声喊道:“你别‘林芳年林芳年林芳年’的念叨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魔尊抬起眸子,泪光楚楚,那倔强的眼泪忍了又忍, 终于徒劳的滚落脸庞。

    【芳年,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

    林尽染:“你有守宫砂, 那我是谁?”

    【人人都说你温柔,说你君子, 可你为何那般吝啬,不肯分一点点温柔给我, 一点点也好……】

    林尽染怒不可遏:“你根本不是我母亲,咱俩半文钱关系没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对天下人宽厚, 仅对我一人残忍, 你好狠啊!】

    简直鸡同鸭讲。

    林尽染狠狠放下魔尊的手腕。

    这女人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 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尽染从未觉得如此荒唐。

    哪怕在四年前的扶摇门血战, 虽然魔尊突如其来的认亲, 尽管惊世骇俗,但至少有理有据。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成了离镜的罪人,莫名其妙成了魔尊之子,莫名其妙身败名裂,结果一扭脸告诉你,错了,全错了。

    玩儿呢???

    即便这些都不提,即便是魔尊脑子抽风专门认儿子来玩,那罪歌呢?

    上古邪宝不会骗人,更不会被区区凡人篡改功效。

    当时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滴血认亲,如假包换啊!

    林尽染心急如焚,心乱如麻。

    但他知道冲动心焦也无用,魔尊这里根本讲不清道理,而这么大的事儿,她必然不会到处宣扬,所以黑凤凰和右使也不会知道。

    林尽染被活活气笑了。

    父不是父,母不是母,现在倒好,连自己也不是自己了。

    所以他林尽染是谁?

    为谁所生,为何而生?

    往后几日,林尽染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的几乎走火入魔。

    苦练引气入体的唐济知道师父心情不好,也不敢轻易打扰,就连那个嘴贱的吉祥都学乖了,不吵不闹。

    而黑凤凰时隔半月踏入引魂榭,也着实体验了一把“少尊脾气见涨”。

    倒退半个月的话,林尽染对“少尊”这个称呼特别膈应。

    但现在不同了,知道自己跟魔尊没关系,对“少尊”二字也就释然了,随便黑凤凰叫。

    黑凤凰还没来得及感慨少尊脾气变好,就迎来林尽染态度极差的“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林尽染并未立即宣扬魔尊守宫砂的事。

    首先,他不知魔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弄这么一出究竟想干什么,为了天听吗?

    其次,拜魔尊明知故犯所赐,他身为少尊,魔界两大州的资源可劲儿用,尤其是鬼市,因为影阁的关系,他掌握一手情报,谁贩卖好东西他第一个知道,只需一句话,不灭神都的魔修屁颠屁颠给他淘来。

    最后,在一切不明所以的时候,应该韬光养晦,不可打草惊蛇。

    关于魔尊冒认母亲这件事,林尽染比较倾向于为了天听。

    一句母子血脉相连,便可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乖乖的把天听献出来。即便不给也无妨,毕竟是亲儿子,当妈妈需要儿子出力的时候,儿子还能跟母亲对着干吗?

    林尽染冷笑,将混元草放入炼丹炉。

    “无事岂敢来叨扰少尊。”黑凤凰说道,“影阁消息,仙道那边以云舟仙渺为首,离镜次之,将于半年后前往十万里蛮荒。”

    林尽染捣药的动作一顿。

    “魔界不会干看着吧?”

    “自然。”黑凤凰笑道。

    林尽染:“寻宝还是杀人?”

    黑凤凰:“自然是寻宝。”

    【当然杀人也不耽误。】

    黑凤凰怔了怔,朝后退步,再退步。

    林尽染:“你退回影阁也没用,我听到了。”

    黑凤凰:“……少尊真是调皮。”

    “你最好劝那个女人消停点,四年前在扶摇门损兵折将还不够多?再让她霍霍下去,不灭神都迟早要完。”林尽染放下捣药杵,忽然想到什么,微微笑道,“那样也好,到时候老童子接手不灭神都,魔界三大派统一。”

    黑凤凰笑问:“少尊可要前往十万里蛮荒?”

    林尽染看他一眼,没搭理,做自己的事了。

    十万里蛮荒,他是一定要去的!

    不是为了寻什么宝贝,而是在那里有一面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石壁。

    尽管只是史记上的传说,他却不想放过任何机会。

    只要找到那面石壁,一切谜团就都迎刃而解了。

    *

    仙道这边,早已为前往十万里蛮荒寻宝一事,提前两个月张罗起来。

    整个东海,仙门道宗也确实不少,他们都毫无例外的奉离镜为首。

    凡是出什么难以抉择的大事,这些门户的当家人就不约而同的来离镜,找林芳年商议对策。

    其实就是找个靠山,毕竟十万里蛮荒险象环生,需要有人撑腰。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说的热火朝天。

    林芳年鲜少应答,确实众人不谋而合的主心骨。因为他在孟女秘境受了伤还未好,所以不能多操劳,只坐了半个时辰就回后山闭关了,将整个离镜的大事小事交给路鹤亭去办。

    “有林掌门和亭公子坐镇,我们就放心了。”

    “是啊是啊,不知到时邪医会不会去?”

    有老头笑道:“林公子就爱凑热闹,怎么可能不去。”

    林鹤亭脸色一沉。

    林掌门,亭公子,林公子。

    听着好生刺耳。

    说起邪医来,众人就滔滔不绝了。

    “邪医受教于林掌门和素练夫人,宅心仁厚,霁月光风。此次青城一行,实在叫老夫叹为观止啊!”

    “小老儿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本以为他遭此大变,会生出滔天戾气,不曾想他依旧高风亮节,怀瑾握瑜,无愧素练夫人在天之灵。”

    林鹤亭肃然起身:“他再好,也改不了他是魔尊之子的事实!”

    林鹤亭不管众人瞪目结舌的表情,甩袖就走。

    回到房里,把门狠狠甩上。林鹤亭胸口剧烈起伏,眼底似火烧一样。

    那人说戾气,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孟女说他戾气重,幻城的九堂主也说他迟早生心魔。

    林鹤亭咬牙忍笑,戾气重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林尽染给逼的?

    他们什么都不懂,只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他,却不想想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

    林鹤亭怒不可遏的抓起桌上茶杯,不等摔下,余光瞥见琴案上摊开的史记。

    孟女秘境一行记载,前前后后事无巨细,都被清楚且完整的记录在册。

    林鹤亭还没看过,那本书应该是谢湘翻读一半留下的。

    林鹤亭把书召来,一目十行的看。

    在史记最后几页,有天机谷弟子走访民情,将随机挑选询问的人的评价写下来。

    世人评之:邪医林尽染风华依旧,不负当世鬼才之名;霁光公子谢明烛风采更胜往昔,不负当代剑圣之誉。

    世人评之:林家昔有郎才,惊才绝艳尔。

    林鹤亭目眦尽裂,手指绞紧,将史书撕个粉碎!

    什么叫“昔有郎才”?昔日有才子是吗,那现在的林家公子就不算郎才了吗?

    好一番歌功颂德!

    好一个捧高踩低!

    “夫君?”谢湘推门,不等进屋就看见散落满地的碎纸,其中一片清楚写着“林尽染十日炼”一行字。

    谢湘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当林鹤亭回过头来之时,只见他眼底猩红,眉间戾气堆积,谢湘心里咯噔一下:“鹤亭,你,你没事吧?”

    林鹤亭坐下蒲团,幽幽说道:“倒数三页的世人评价,你有何见解?”

    不等谢湘开口,林鹤亭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跟他们一样认为的,是吗?”

    谢湘心里一痛,走到林鹤亭身边蹲下:“夫君,你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什么?”

    “鹤亭,放过你自己吧好吗?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林鹤亭目光冰冷:“你在说什么?”

    谢湘强忍住眼中的泪:“鹤亭,你如今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拥有了。你有父亲,有出身,有名列青云榜第二的才华,还有我,我求你看看眼前好吗?”

    林鹤亭疾言厉色:“我有父亲有出身有地位还有你,这些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本就该属于我!”

    “你拿这些理所当然属于我的东西,来劝我知足常乐,满足当下?”林鹤亭似笑非笑,“我原本还该拥有母亲不是吗?”

    谢湘哑然。

    “该有的母亲没了,而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的林尽染,偏偏活的逍遥自在。明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却人人歌颂,奉如神明?”

    “夫君……”

    “史记上怎么说的?六年前的青城遭遇花妖下蛊虫,是林尽染和谢明烛力挽狂澜;六年前孟女恶灵大闹秘境,若秘境崩塌,青城也势必受到波及,遭受灭顶之灾。呵呵,”林鹤亭冷笑,“又是林尽染和谢明烛临危受命,扭转乾坤。”

    林鹤亭深深看向谢湘,俊秀的五官逐渐扭曲:“林尽染麟凤芝兰,孚尹明达,袭林芳年的气节,承素练的风骨,反衬的我林鹤亭倒像个冒牌货,不配做林芳年和素练的儿子是吗?”

    第115章 心里病了

    谢湘心神颤抖, 含在眼底的一汪清泪并未流出,被她忍了回去。

    她也没有心疼的朝丈夫扑过去,温言软语的安慰。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 眼也不眨的看着这个逐渐陌生的男子。

    她心中那个斯文儒雅的明媚少年,何时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鹤亭。”她轻轻的说道,“你病了。”

    林鹤亭目光一凝:“什么?”

    谢湘一脸哀切的望着他:“你心里病了。”

    究竟是何时病的呢?

    曾经的他, 那样温柔腼腆, 那样通达谦和。

    他满口的大道理,乍一听云里雾里, 被他耐着性子解说一番,便觉豁然开朗。

    他是雅正廉方的皎皎君子,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 学以致用, 严以律己。

    何时变了呢?

    林鹤亭错愕的睁大眼睛:“湘儿, 你还是我的妻子吗?你话里话外口口声声都在替仇人说话, 反而指责我心理扭曲神志不清?”

    谢湘痛心疾首的摇头:“夫君,这不怪林尽染, 也不怪你,始作俑者是魔尊, 一切悲剧都是魔尊导致的,你不该怨恨……”

    “母债子偿!有什么不对!”林鹤亭失声厉喝。

    谢湘难以置信的望着情绪失控的丈夫。

    她这般劝说都没用,当真于事无补, 难以回头了吗?

    “林鹤亭。”

    别说婚后了, 即便是婚前她也没有连名带姓的叫过他。

    林鹤亭微怔,就见美人入怀, 紧紧抱住他的腰。

    谢湘轻声呢喃:“还记得五年前你重伤醒来, 说过什么吗?”

    林鹤亭面露困惑。

    “你说, ‘湘儿,此生有你,我别无所求了’,还记得吗?”谢湘将脸靠上林鹤亭的胸膛,“当初说的话,如今还作数吗?”

    林鹤亭没说话。

    谢湘苦涩的闭上眸子。

    *

    林尽染闭关半年,半年后前往乐游州,阿九早得到风声,在最大的酒家迎宾楼设宴款待。

    只是除了唐济和吉祥,还有个不速之客。

    阿九双臂抱胸,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拍打着臂膀:“阁主是来监视邪医的?”

    “怎会。”黑凤凰一脸温良恭俭让,“小可只是奉命同行,保护少尊。”

    酒足饭饱后前往海岸。

    阿九没有针锋相对,黑凤凰也平易近人。

    这全是拜林尽染所赐。

    因为他这个少尊的存在,导致原本互为死敌的不灭神都和幻城,如今握手言和,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出奇的融洽。

    原本老死不相往来的魔界两大派,如今逢年过节也开始走动了。

    就譬如今年除夕夜,老童子特命阿九去不灭神都,给林尽染送上整整十匹马车的好玩意儿,全是投其所好的仙草灵植。

    再譬如阿九本人,也破天荒的给右使送了新年贺礼,虽然一扭脸就被右使丢去喂狗了。

    穿着斗笠的船夫划桨过来,一行众人乘上去,不出片刻,巨大的鲸鱼从海里冒出来,激起千层浪壁。

    进入鲸鱼的肚子,久违的来到幻城。

    林尽染直奔老童子所在的“蜃楼”,经过他为期五年的漫长治疗,再加上最近半年的密切治疗,老童子身上的血咒反噬剔除的差不多了,虽说头发变白这个无能为力,但他幼童一样的身体得到拯救,差不多拔高了三尺。

    如今的身长矮林尽染一个头,相信把混元草炼成丹服下去,再配合神针度穴,至少在骨骼这方面可以恢复如初。

    老童子尤为满意,这些年谨遵医嘱,追求养生之道,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生活。

    林尽染在幻城待了两个月,一早一晚密切关注老童子的情况,眼睁睁看着他的骨骼一点点改变,别说老童子惊喜若狂了,连他自己都倍有成就感。

    “小友妙手回春,真乃当世绝才。”老童子欣赏着自己英俊潇洒的大长腿,笑的合不拢嘴,“本座要如何答谢你才好呢?”

    “不用。前辈早就给过诊金了。”

    林尽染把东西收入袖内乾坤,正色几分道:“晚辈还真有事想拜托城主。”

    老童子梦寐以求的好身体成真了,整个人处于一种“有求必应”的狂喜中:“但说无妨。”

    林尽染看向窗外站在榕树下的唐济,以及跟在唐济身边有说有笑的阿九:“我那个小徒弟,还请城主代为照顾一阵子,可能半个月,可能三个月,也可能一年……”

    【要出远门?】

    “是啊,山高水险的不适合带小孩去。”林尽染定定的看着老童子,“如果不灭神都的人来接他,希望城主能挡一挡,即便是魔尊亲临,也不要将唐济交出去,可以吗?”

    这话让老童子倍感意外。

    一开始他很疑惑,按理说林尽染身为不灭神都的少尊,就算托人照顾小徒弟,那也不该放着不灭神都不求,跑过来求他这个幻城城主啊。莫非在林尽染眼中,幻城比不灭神都值得信任?

    后来听他忌惮魔尊这话,老童子明白了,这是不信任身为亲娘的南雀啊!

    唐济那小崽子往小里说是林尽染一时兴起收的小徒弟,往大了说,算是他的一个软肋。

    说句不好听的,那喜怒无常的魔尊发起疯来,挟持唐济以逼迫林尽染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老童子扪心自问,自己也算个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恶名远扬的魔修啊,居然被林尽染信任至此,临行托付。

    老童子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被林尽染惹的生出些侠骨柔肠来。

    也是够了!

    “当然可以。”老童子不以为然的说道,“若本座不允诺,岂非显得本座怕南雀来找麻烦似的?”

    林尽染起身致谢,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城主君子一诺,如果魔尊杀上门来,您可千万护好唐济。”

    “废话。”老童子翻了个白眼。

    南雀那疯丫头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从神州一路杀到鲸鱼肚子里。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杀来了,正当他幻城城主老胳膊老腿打不动了?让疯丫头轻轻松松把孩子掳走,传出去他城主的颜面往哪儿搁?

    林尽染听到老童子满肚子不忿,笑道:“多谢。”

    当晚林尽染把这事儿告诉唐济,小家伙傻在原地老半天,红着眼圈狂摇头:“我要跟师父一起去!”

    林尽染:“别闹,十万里蛮荒险象环生,大能去了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你去干嘛?自杀?”

    唐济惊呆了。

    连大能去了都会死,而他不是距离大能还差一截呢,那岂不是……

    “诶,你是不是在想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东西?”林尽染眼尾勾起危险的弧度。

    唐济忙跪地请罪,在眼窝里酝酿多时的泪水酝酿半天,缩了回去,他胡乱抹了把脸,眼神坚定果敢:“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唐济其实很想陪在师父身边,但是他懂师父的良苦用心。

    那地方不是他这种小屁孩能去的,关键时刻还要劳师父保护自己,岂不成了碍手碍脚的拖累?

    再说了,大能又怎么样?师父可比大能厉害,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打起架来也不落下风。

    管它十万蛮荒还是九万水沟的,师父肯定能得偿所愿、全须全尾的凯旋而归。

    他的师父可是举世无双的邪医林尽染啊!

    唐济眼底满是自豪的异彩:“我等师父回来!”

    把小崽子的心思听得一清二楚的林尽染,感动的心里软踏踏的。摸摸小徒弟的脑袋瓜,叮嘱道:“乖。你就安心待在幻城,对了,离阿九远点!”

    唐济:“是师父!”

    第116章 北海尽头

    次日, 林尽染离开乐游州,前往北海而去。

    三千年的光阴变化,早已沧海桑田, 千帆过尽。虽说有孟女的记忆作为参考,但地脉走势有极大的偏差,譬如记忆中这里有百亩梨花林, 每到这个季节梨花盛开, 在北海赤水州是相当靓丽的风景画,然而事实上, 这里成了一片秃瓢。

    再譬如,记忆中鸟不拉屎的穷山沟,现在钟灵毓秀, 仙气缭绕, 已成为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天机谷。

    十万里蛮荒位于北海尽头, 据史料记载就是一直往北走, 一直走一直走。

    这点跟孟女的记忆毫无二致。

    距离赤水州五千里外,再乘船前行五千里, 十万里蛮荒隐于浓雾之中。

    这条路上势必热热闹闹,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骚乱和麻烦, 林尽染将红颜枯骨涂在脸上,这东西经过改进,已经遇水不化了。

    吉祥眼睁睁看着风华绝世的妖孽美人, 瞬间变成塌鼻子大饼脸还全是麻子的丑八怪, 鸟眼睛都瞪圆了,直呼救命。

    一人一鸟来到码头, 这里果然人声鼎沸, 热火朝天。且说那琳琅满目的帆船, 放眼望去就有近百艘,乘客滔滔不绝,伙计提着麻袋收灵石。

    林尽染一个不注意,乌鸦不晓得飞哪儿玩去了,这死鸟虽说爱嘚瑟,但不会跑太远,索性不去管它。

    以前的林尽染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就爱往人堆里扎,可劲儿出风头。

    今夕不同往日了,林尽染能躲就躲,尽量少往人多的地方去,奈何码头这会儿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此起彼伏的心音劈头盖脸的往脑子里传。

    【我所求不多,能得到一把灵武就心满意足了。】

    【天道你可怜可怜我吧,保佑我此去十万里蛮荒一行顺顺利利。】

    【真是见鬼,人咋这么多!】

    【孟女说了什么,谢容与始终缄口不言,他到底怎么想的。】

    林尽染一愣,本能寻着声音望去,看见站在人群中锁眉的林鹤亭。

    跟他形影不离的谢湘连叫三声“夫君”,林鹤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谢湘:“你还在生我堂哥的气?”

    林鹤亭看向远处:“是他隐瞒在先。”

    谢湘:“或许是孟女早有交代,堂哥守诺,这才……”

    林鹤亭脸色微变,猛地看向谢湘,谢湘被惊了一跳,却并不退缩,直白的看着林鹤亭。

    本是同床共枕相濡以沫的夫妻俩,现在一个怒目相视,一个冷面相对。

    彼此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谢湘背过身去,轻轻咬住下嘴唇:“我去找伯父。”

    “湘儿。”看着妻子落寞离去的背影,林鹤亭突然有点后悔。纵使他跟谢明烛有不和,也不该把火气发泄在谢湘身上。

    海风腥咸,吹在眼睫上湿湿潮潮的,谢湘吸了吸鼻子,将情绪嚼碎了咽回肚子里。

    突然,一条手帕递到眼下。

    谢湘微愣,抬头一看,是一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若说这张脸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但若看那气质,又觉得似曾相识。

    几番情绪冲击,谢湘竟一个没忍住,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她干脆用袖子抹了抹,朝年轻人福了福身:“多谢这位公子。”

    “鼻涕都流出来了。”林尽染又递了递手帕。

    谢湘脸上划过一抹羞色,忙接过帕子擦了擦。

    林尽染余光瞥见远处的林鹤亭,他已经随着离镜一行人上了船。

    谢湘又福了福身:“待我洗干净帕子再还给公子,公子要去往何处?”

    林尽染:“十万里蛮荒。”

    “倒也巧了。”谢湘道,“深海之处海域凶险,寻常船只到不了,公子不妨来我云舟仙渺的船?此船为扶桑神木所制,可乘风凌九霄,亦可逐浪十万里。”

    林尽染想说你这丫头也太没有戒备之心了,随便什么人都往自家船上领,就不怕引狼入室?

    林尽染将自己路人甲的身份贯彻到底,摆出夸张的表情来:“扶桑神舟,这船费得多贵呀?”

    谢湘失笑:“有幸同舟而行,实属缘分,不过是顺路载一程罢了。再说了,公子赠我帕子,免得我大庭广众出尽洋相,我也是聊表谢意。”

    林尽染求之不得。

    几大仙门的修士前往十万里蛮荒,所乘船只皆为扶桑神木铸造,离镜一行先行出发,船帆上赫然彰显的林氏族徽威武霸气,引得码头行人频频侧目。

    随着巨大的船只轻轻摇晃,林尽染站在甲板上,目送着码头越离越远。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尽染下意识回头,原来是洛珊珊。

    “小姐?”看到谢湘还挺意外,本能寻找林鹤亭的影子,结果姑爷没看到,看到了塌鼻子大饼脸还全是麻子的某某某。

    洛珊珊着实一愣:“这位是……”

    不等林尽染开口,谢湘先说道:“我与这位公子萍水相逢,恰巧他也要去十万里蛮荒,我便邀请他上船同行。”

    洛珊珊惊呆。

    【不是吧大小姐,您打听清楚这人是谁了吗?】

    【身份不明,可别是影阁的魔修啊!】

    【不成,我得赶紧去通知少掌门!】

    洛珊珊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既然是小姐的朋友,那请公子不必拘束,自便,自便。”

    林尽染忍俊不禁:“好说好说。”

    洛珊珊心急火燎的走了。

    谢湘转过身面朝沧海,微微叹息。

    林尽染往远处挪了几步,问:“不进去吗?”

    残阳如血,将一望无际的海面染得波光粼粼。

    谢湘望着出了神,许久才缓缓摇头:“里面闷。”

    指间一松,帕子落到甲板上,又被风掀起,滚出老远。

    谢湘忙快走几步将其捡起,抬眼,就见年轻人又往远处躲了几步,不免心生困惑,却因心绪烦忧而没有多想。

    偷听姑娘家的心事,绝非君子所为。

    林尽染又往后撤了撤。

    谢湘忍不住道:“公子不进去吗?”

    “我……”

    谢湘无奈浅笑:“瞧你,怎么一副生怕我想不开的样子?我还能跳海不成?”

    林尽染:“当然不会,你不是那种喜欢逃避的弱女子。”

    谢湘一愣:“你认识我?”

    林尽染笑道:“云舟仙渺的大小姐,青云榜三甲,巾帼不让须眉,岂会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孩?”

    “女孩。”谢湘念叨这两个字,“我已身为人妻,算不得女孩了,再过些年就成老婆婆了。”

    林尽染:“女人至死是少女。”

    谢湘破涕为笑。

    林尽染:“跟丈夫吵架了?”

    谢湘:“夫妻之间磕磕绊绊是常事,只是别人家床头吵架床尾和,到了我跟他这里,注定是一辈子难以解开之结。”

    谢湘叹了口气,出神的喃喃道:“福兮祸所依,纠缠一世。”

    林尽染欲言又止。谢湘忽然莞尔一笑:“算了,这些事情不提也罢。”

    林尽染从善如流的转移话题,故意问道:“谢姑娘待人真诚,推心置腹,只是你这样将我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领上船,就不怕我是坏人?”

    “不怕。”谢湘说的斩钉截铁,轻轻松松,“你若当真是坏人,上了这艘船,还妄想有命下去吗?”

    云舟仙渺满门精锐,更有谢问天,谢明烛坐镇,妖魔鬼怪绕道走,谁敢造次?

    “再者,我不觉得你是坏人。”谢湘抬起明澈的眸子,微微一笑,“公子看着面生,可气息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风有些大了。

    谢湘揽着鬓发道:“扶桑神舟一夜便能抵达目的地,公子一觉醒来便到了。”

    林尽染应声,洛珊珊去而复返,客客气气的道:“这位公子,我家少掌门有请。”

    林尽染:“好。”

    跟着洛珊珊进入船舱,拐了好几个岔道,终于走进最大的一间厢房。

    谢明烛负手而立,面朝窗外的苍茫大海,夕阳余晖不留余地的洒进来,为他清冷寡淡的长身勾勒一层和熙的光圈。

    洛珊珊:“少掌门,人来了。”

    林尽染拱手作揖。

    谢明烛闻言转过身来,眼底惊诧之色稍纵即逝,眸光一凝,染上难以抹去的笑意。

    【林尽染?】

    正打算编个假名的林尽染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是吧,这也能认出来?

    第117章 明媒正嫁

    谢明烛挥了下手。

    洛珊珊虽然不解, 但还是出去了,顺带关上厢房门。

    偌大的厢房安静的落针可闻,室内并未点燃香料, 只是摆放着几株盆栽,花香沁人心脾,极好。

    明知暴露的林尽染偏偏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带着几分揶揄和捉弄, 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表情来:“少掌门找在下有何事?”

    谢明烛冷哼一声:【还装?】

    林尽染假装听不到,眨一眨天真无邪的凤眸。

    谢明烛:“过来。”

    林尽染不受控制的快步走过去, 被谢明烛一把擒住手腕。

    【下次再用红颜枯骨,别只顾着涂脸。】

    林尽染恍然大悟。

    有道理啊!

    下次要均匀的涂抹全身,把高矮胖瘦改变了, 那才是完美的易容。

    谢明烛抬起右手召来清水, 林尽染躲都不躲, 扬起下巴一脸沾沾自喜的小表情。

    谢明烛微微眯眼, 将清水打入海里。

    【现在洗不掉了?】

    “那是。”林尽染得意洋洋道。

    忍不住问:“你仅凭身材就认出我了?”

    谢明烛轻笑一声。

    【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林尽染想问这是好话还是赖话?

    听着挺至死不渝的,但细品这味道怪怪的。

    【秘境一别, 一声不吭就走了。】

    【几个月杳无音讯。】

    林尽染失笑,原来是搁这儿生闷气呢?

    谢明烛看着清淡寡欲, 其实内心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林尽染无奈叹气,谁让自己听到了呢, 听得多就无法忽略, 还能怎么办,哄着呗!

    “你当时不省人事, 我怎么给你打招呼?”

    谢明烛看他:【书信一封也难?】

    林尽染哑然。

    谢明烛冷笑:【别告诉我你忘了。】

    林尽染干咳一声, 望向别处。

    谢明烛气笑了。

    天知道他醒来后看见自己回到云舟仙渺, 有多吃惊。

    天知道他旁敲侧击各种打听林尽染情况的时候有多狼狈。

    天知道他听说林尽染又回到不灭神都的时候,心情有多复杂。

    哪怕书信一封也好,或是派人传个口信也好,至少报个平安,别让他整日提心吊胆的。

    林尽染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一酸,不由得说道:“抱歉。”

    谢明烛生怕他跑了似的,攥住手腕的力度死紧。

    林尽染:“我前脚回不灭神都,后脚就……”

    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

    谢明烛目光幽深,见林尽染并未回答,索性问:【你一个人去十万里蛮荒?】

    林尽染故意说笑:“还有一只鸟。”

    谢明烛十分配合的笑了一下,很浅很淡:【此行为寻宝?】

    林尽染觉得自己和谢明烛之间不该存有什么秘密。

    至少谢明烛在他面前是无所遁形的,甭管心里想的什么,全被自己“狡猾”的听了去。反之,自己揣着秘密不让谢明烛知道,好像有点不公平。

    “传闻在十万里蛮荒有座石壁,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

    谢明烛心下了然。

    【你想看未来?】

    “不是。”林尽染坚决否认,未来这种东西他不在乎,正因为不知道,才具有惊喜和挑战性,况且未来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看了又如何。

    谢明烛:【你对过去仍有执念?】

    林尽染正要回答,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冲到甲板上一看,船只似乎迷失了方向,抬头不见天日,四周全是灰白的浓雾。

    洛珊珊提剑照着浓雾一斩,仿佛切在了棉花上,他不由得双手握剑试图□□,可那浓雾就似活了一般,竟绞住剑身往里吸。

    谢明烛立即并指划出两道符咒,浓雾被洞穿千疮百孔,洛珊珊一个用力过猛,连人带剑摔了个屁股墩。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临近的船只被浓雾吞了个囫囵,船上近百号人就在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最后一个弟子疯狂的逃跑,却还是被浓雾缠住了双足,裹住了半边身子。在他的哀嚎声之中,他整具身体化为森白枯骨!

    众人无一不惊,无一不惧。

    林尽染知道到了。

    根据孟女的记忆来看,这浓雾就是十万里蛮荒的入口!

    林尽染转头一看,云舟仙渺的弟子已经训练有素的摆起剑阵,谢问天也飞身而出,立起结界护住船只。

    船继续前行,以真元催动穿梭在浓雾之中。

    就这样前行了不知多久,远方有煞白的光线照射过来,伴随着轰鸣之声越靠越近。

    林尽染心中警铃大作,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脚下甲板巨震,一条高达百丈的长尾从海底涌出,照着船身狠狠砸来。

    第一下,击中船体结界。

    蛰伏在海底的妖兽并不甘心就此罢休,连续砸了十多下,直到结界粉碎,它也从海底冒出来,激起千丈巨浪,排山倒海似的冲刷着船体。

    不等众人如临大敌,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接连往出冒,顷刻之间便将船围得结结实实。

    它们默契的甩出长尾,有的绞住船帆,有的勒紧船身,亏了这是扶桑神木铸造的,不然这会儿早碎成渣渣了。

    妖兽们未能如愿将船体碾为齑粉,愤怒咆哮,震耳欲聋。

    【困困困困困困困……】

    林尽染差点没崩住。

    是他们这群不速之客擅闯此地,惊扰了人家安眠。

    人家气的要砸船吃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说八千道一万,就是美梦被搅烂,它们生气气。

    林尽染从袖内乾坤取出一包药粉,跟苍松药仙的“一夜眠”相同作用,却远比“一夜眠”药效强。

    他正要散出,冷不防船体大震,他整个被颠飞出去,这都是小事,关键是药脱了手。

    林尽染凝气纵步,伸手一捞。

    药捡到了,人却结结实实落在一个毛茸茸的脊背上。

    居然是不知搁哪儿冒出来的吉祥!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没出息的死鸟调头就飞。

    林尽染:“吉祥!”

    【本鸟只要你活着,其他人爱死不死!】

    吉祥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步伐绝对顶呱呱。

    它若是豁出老命的飞,即便是林尽染也拉不回来,他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将药粉撒出去,跟天女散花似的,然后就被乌鸦一口气载着飞出千里。

    然而突然遭到逆流,一人一鸟被整个掀翻,乌鸦一路子哇乱叫龇牙咧嘴,林尽染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放眼望去,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

    吉祥一脸的劫后余生:【安全了安全了。】

    林尽染瞪它一眼。

    吉祥不乐意了,挥着翅膀哐哐扇风:【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鸟心!本鸟救了你啊!你一个大夫,根本就不该前线作战,那种场合不跑干嘛,等着谢明烛给你收尸?】

    “闭上鸟嘴。”林尽染蹲着叠纸鹤。

    吉祥【哼】一声,到底没舍得走远,乖乖蹲在一边。

    林尽染放出纸鹤,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好瞎等着。

    叫上吉祥,一人一鸟徒步朝前走。

    虽说有孟女的记忆引路,可毕竟都过去三千年了,没有清楚的坐标,很难辨认方位。况且这里前后左右都是如出一辙的荒凉景象,走了两天,别说活人了,连飞禽走兽都没见到一只。

    几声惊雷划过,暴雨突袭。

    林尽染寻了处山洞避雨,谨慎起见没有往深处走,就站在洞口的位置等雨停。

    过了两个时辰,雨非但没停,反而下起了冰雹。

    黄豆大小的碎冰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林尽染倒也不觉得吵,反而清亮多了。

    在不灭神都闭关半年,天听一刻也没消停,如今不仅仅局限于十步之内,听得越来越远。

    时至今日,林尽染很喜欢下雨天,暴雨最好。

    因为它可以掩盖四面八方的心音。

    吉祥闹腾起来。

    从打坐中醒来的林尽染看向外面,冰雹下的小了,远处的声音越发清晰了。

    【小爷纵横十万里蛮荒五百年,居然败在区区两个狐妖身上,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声音是从洞窟深处传来的。

    林尽染倒是可以选择继续听,或是屏蔽掉这个声音。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凝神,接下来听到的都是些粗鄙的咒骂。

    声音越来越近。

    林尽染气定神闲,屁股都没抬一下。

    因为境界压制,吉祥吓得浑身哆嗦,转念一想有林尽染在这里,鸟仗人势也不是不行,于是翅膀一扇,鸟头一扬,也摆出大妖的架子来。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一步一踉跄,可见伤势严重。

    准确来说该是妖修,至于原形……

    林尽染上下打量这人:“蛇妖?”

    对方明显一愣,造成他震惊局面的条件有很多。

    首先,他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会出现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

    其次,这个年轻人寥寥几眼就识破了自己的真身。

    最后,他仔细观摩得知一个线索,这人是医修。

    医修好啊!

    他们的内丹泥足珍贵,包治百病。

    林尽染敛回视线,慢悠悠的起身:“一上来就要夺人内丹,真不礼貌。”

    蛇妖又是一愣。

    【他怎么知道我要夺内丹?】

    林尽染:“我不仅内丹宝贝,还有纯元灵根呢!”

    蛇妖眼珠子瞪大,凝神窥探。

    “我当然不怕告诉你了,反正你也抢不走,只能干看着。”林尽染说完,还气死妖不偿命的“嘻嘻”一声。

    蛇妖比起勃然大怒,更多的是面对医修内丹和纯元灵根的贪婪,刹那间释放出的妖力让整个洞窟都抖三抖。

    林尽染有些兴奋,召出灵武清秋。

    五百年的蛇啊!

    它的妖丹,它的蛇毒,那药用价值还用说吗!

    蛇妖心里咯噔一跳,恍惚中,有种自己才是猎物的感觉——极其不妙的预感。

    突然,一柄雪光长剑穿云而落,几乎连给蛇妖回身防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一剑洞穿内府!

    林尽染后退几步,免得纷飞的蛇血溅自己一身。

    头也不必回,林尽染知道来的人是谁。

    谢明烛落地召回洗尘,林尽染兴高采烈的去挖蛇妖内丹,放蛇血。

    五百年的巨蟒,个头着实不小,可惜林尽染不好这口,不然这蛇肉必定极其鲜美。

    林尽染问了才知道,自己那会儿洒下的药粉起到了作用,海妖们陆陆续续打起盹来,云舟仙渺一行人顺利进入十万里蛮荒。

    可惜后来因气候等诸多因素,他们还是失散了。

    云舟仙渺此行不单单是为了寻宝,主要目的是踏寻古迹,和天机谷一起走访蛮荒险境,将这里的风情地貌记录下来,以完善史记,供后人学习。

    外面天气放晴。

    【要去找女娲镜吗?】

    收拾瓶瓶罐罐的林尽染顿了顿。

    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的石壁,被人们称之为女娲镜。

    根据残缺的古卷上记载,女娲镜坐落在整个十万里蛮荒的正中央。

    “嗯。”林尽染应了声,回头看向谢明烛,“告诉你个秘密。”

    谢明烛:【洗耳恭听。】

    林尽染:“我有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这话说的调侃,却也不失几分认真。

    谢明烛起先以为他故态重萌,故意说这话来逗闷子,可仔细观摩林尽染眼底的情绪,便知这话有五分诚恳,三分自嘲。

    【何意?】

    林尽染抬起右手腕:“南雀这里……哦,南雀就是魔尊的名字。”

    不仅是谢明烛,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恍惚一下,那个叱咤四海的女魔头也是有名字的,有一个相当柔婉曼妙的名字。

    只是长久以往“魔尊魔尊”的叫,大家都淡忘了。

    林尽染:“她这里有个红点。”

    谢明烛面上闪过短暂的茫然,豁然想起曾经的谢湘也有这个东西,这是未婚女子都有的……

    【守宫砂!?】

    谢明烛难以置信的近前两步,纵使他见多识广,也被林尽染这话震惊的瞠目结舌。

    林尽染故作潇洒的轻笑一声:“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我究竟是从哪儿来,因何诞生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人活于世,若连自己从何而来都稀里糊涂,又如何能坦然处事,安身立命?

    “林尽染。”

    林尽染下意识驻足,垂在身侧的手被谢明烛握住。

    【我陪你。】

    山洞外是雨过天晴,明媚的阳光泼了一身。

    吉祥远远飞走。

    谢明烛毕竟是来探查地貌的,御剑飞行一目十行就太不称职了。

    比起快刀斩乱麻,二人这样挽着手徒步而行,细水流长,别有一番滋味。

    虽说蛮荒之地凄凉,可对林尽染来说却截然不同,因为这是时隔四年,他再一次跟谢明烛心平气和的独处。

    没有那些隐忍和身不由己,坦然的面对彼此。

    “尽染。”谢明烛忽然开口。

    林尽染看向他。

    【此间事了,与我回云舟仙渺吧?】

    林尽染心口触动,下意识将目光落去别处。

    谢问天虽正值盛年,可几经血战下来,身体的亏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

    如今云舟仙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谢明烛,整个门派也基本是他说了算,他若往回带人,云舟仙渺上上下下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林尽染莞尔一笑:“话要说清楚。”

    他将自己的手从谢明烛掌心抽走,双臂抱胸,眼尾挑出逗弄的弧度:“少掌门,你这是在向我求亲吗?”

    谢明烛一愣。

    林尽染唇角勾起戏谑又嘚瑟的微笑来:“我林尽染现在虽然没有亲爹亲娘认领,但我好歹也是冠绝今古的邪医,不清不楚跟你回家什么的,我才不要。”

    谢明烛也忍俊不禁。

    【知道。】

    他重新挽起林尽染的手。

    【明媒正娶。】

    林尽染心口荡起涟漪,惹得眼眶一热,既感动又好笑:“怎就是你娶我?”

    谢明烛失笑:【那我明媒正嫁。】

    【只要你跟我,都行。】

    林尽染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静静看着谢明烛,发现他也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林尽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其不争:“你个木头,气氛这么好,不亲一个好意思吗?送你的《春色行宫》白看了是不是,真受不了!”

    【就等你这句话。】

    林尽染:???

    像少掌门这样的正人君子,是断不会未经心上人同意就强取豪夺的。

    ……客栈那次是个意外。

    可惜啊,林尽染不吃谢明烛的“尊重”。

    他喜欢狂野一点的,什么都要按部就班,那少了许多刺激。

    万里无云,一只乌鸦恒驰蓝天,傲然翱翔。

    林鹤亭将纸鹤放飞出去,又叠了一张,急切的说道:“湘儿你在何处,可有受伤?我马上去找你,等我。”

    纸鹤飞走。

    林鹤亭仰头望天,忽见一只漆黑的乌鸦掠过天际。

    乌鸦这种鸟不罕见,只是这只乌鸦开了灵智不说,气息也颇为熟悉,好像是林尽染的……

    林鹤亭面色大变,林尽染也来十万里蛮荒了!?

    他以元神扫荡四面八方,加快脚步朝前走,放眼望去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

    这地方倒是有草木灵植。

    林鹤亭抬眼望去,余光瞥见两道身影,他微微一愣,再仔细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在树林之中,谢明烛将林尽染抵在树干前,左手揽着他的腰,右手捧着他的脸,忘情深吻。

    而林尽染双臂勾着谢明烛的脖颈,热情迎合。

    第118章 承认

    林尽染往外推了下谢明烛:“……有人。”

    谢明烛自然早就察觉到了, 只是他并不在意。

    【可知是谁?】

    林尽染摇了下头:“应该是熟人,被震撼的满脑子“他们竟然竟然竟然竟然”,老半天也没“竟然”出个名堂。”

    想不到他们短暂温存一下就被人逮个正着。

    不过林尽染也没在意, 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乐意蹲墙角就蹲,乐意扒墙根就扒, 他们光明正大又不是偷情, 没什么难以启齿不敢见人的。

    林鹤亭一口气飞出数百里,扶着一棵枯树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一幕太过震惊, 简直惊的他三魂去了两魂半。

    他第一反应是落荒而逃,一方面是太过惊骇,难以置信, 另一方面是唯恐那俩人发现自己, 杀人灭口。

    他脑子太乱, 根本无瑕深思熟虑就逃之夭夭了。

    可现在回过神来, 他又懊恼不该跑。

    罔顾伦常的是林尽染和谢明烛,苟且的是他们, 错的是他们,自己凭什么跑?

    就该冲上去指责他们!

    太荒唐了!

    “夫君。”

    那魔尊之子也就罢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么!

    “夫君?”

    可谢明烛为什么要自甘堕落!他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身为云舟仙渺的未来掌门人,偏偏云舟仙渺和离镜关系匪浅, 偏偏他是谢湘的亲堂兄, 他为什么不能洁身自好,严以律己, 以身作则!

    “夫君!”

    林鹤亭怔鄂, 下意识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那如花似玉的妻子。

    林鹤亭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跟在谢湘身旁的柳暗花抿唇一笑:“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林鹤亭张了张嘴:“……没有。”

    谢湘可不放心:“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林鹤亭欲言又止,本能攥紧妻子的手,苍白的嘴唇张了张又阖上:“湘儿,你堂兄……”

    谢湘喜出望外:“你遇到我堂哥了?他没事吧?”

    林鹤亭眉心一锁:“他好着呢。”

    谢湘没想那么多,可柳暗花听出了林鹤亭语气中些许的阴阳怪调,正要追问,远处一行修士也跟了过来。

    流霜派、紫薇剑派、还有另外三个门派的弟子,以及些许散修。

    谢湘朝林鹤亭说道:“方才收到父亲的灵鹤,离镜弟子在东南方向,咱们去汇合吧?”

    林鹤亭定了定心:“好。”

    虽说来十万里蛮荒寻宝,难免不会发生遇到宝物心存觊觎大打出手的情况,所以众人都心照不宣,进入此地,各走各的,互不干涉。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人们初来乍到,这地方又极其凶险,众人倒也不谋而合的一起行动了。

    朝着东南方向前行,途中遭遇了两次风暴,这么一耽搁就两天一夜过去了。

    众人朝前走,沙漠一望无际,烈日烘烤,脚踩在黄沙之上,滚烫。

    狂风毫无征兆的肆虐,好在这里没有凡人,还不至于被风卷走。

    林鹤亭将谢湘圈在怀里护着,反手一剑划出去,生生将猎风斩断!

    不等众人缓口气,后方突然传来惨叫声,是一个散修陷入黄沙,不过须臾之间就被吞了个囫囵,无影无踪。

    “沙子底下有东——”那个剑修连“西”字都没喊出来,消失不见。

    众人如临大敌,纷纷取出灵器防身。

    柳暗花突觉脚下黄沙松弛,立即并指一划,干燥的黄沙渗出墨绿色的液体,柳暗花眸子一凝:“御剑!”

    众人得令,立即御剑上空。

    那隐藏在黄沙下的妖气遮也遮不住了!

    林鹤亭稍慢一步,被藤条之类的玩意儿缠住了脚,挥剑一砍,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切断了,可那藤条蔓延的速度极快,砍断十条,人家冒出百条。

    谢湘立即掐了道焚骨咒,怒焰滔天而起,却见那妖物并不惧怕火,反而顺着黄沙钻了出来。

    纸条乱窜,铺天盖地,那是一棵高达数百丈的参天巨树!

    众人立即摆开剑阵,各司其位。

    而那树妖少说也有千年修为,郁郁葱葱的树枝一甩,跟拍苍蝇似的就把修士们扔出老远,而一落地就被埋伏在黄沙底下的徒子徒孙们拽下去,等同门再去挖的时候,只见一具具被吸光精气的干尸。

    谢湘:“小心!”

    两个流霜派弟子躲闪不及,密密麻麻的枝条劈头盖脸砸了来。

    意料之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发生,两个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的乐修感到一阵虚脱,仰头望去,是流丽耀目的紫薇剑法。

    谢湘好悬松了口气:“黄搞。”

    黄搞收回佩剑,英俊潇洒的一甩头,不等嘚瑟,后背就挨了一下。

    眼见徒子徒孙被黄搞杀了,树妖岂能放过?暴怒之下果断丢下旁人不管,成百上千道树枝直奔着黄搞而来!

    “我嘞个娘。”黄搞挥剑一劈,反手甩出数张符咒。

    柳暗花号令众人齐心而上,十分不讲武德的群殴。

    与此同时,一道逼人剑芒从九霄直落,树妖察觉到杀意,将树枝尽数对准上空,硬碰硬接了一下。

    扩散而出的剑气掀起狂风飞沙,众人全被眯了眼睛,不得不调动护体真元往后撤。

    谢湘却是喜不自胜:“堂哥!”

    众人一阵庆幸:“是霁光公子,太好了!”

    柳暗花急道:“不可!”

    谢明烛平稳落地,脚下黄沙颤动,埋伏在里面的小妖伸出藤条。

    众人想提醒已然来不及,谢明烛虽然猝不及防,却也相当游刃有余:“骨碎。”

    花枝招展的藤条尽数断裂,嘎嘣嘎嘣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浑身发软。

    小妖尖锐刺耳的惨叫声犹在耳畔,悬在半空中的黄搞被树妖枝条一刮,整个往下坠。

    眼瞅着脸着地,突然凌空划来一道真元,稳稳的托住他。

    黄搞心有余悸的转头看去,惊喜交加:“邪医?”

    而那树妖跟谢明烛过了一招,彼此境界修为心中有数,竟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走为上计了。

    林鹤亭收回灵武,脚边散落着枯死的小妖。

    闻之,朝林尽染瞪去。

    林尽染感觉到虎视眈眈的视线,轻轻一笑,大大方方的瞪回去:“我为何不敢来?”

    林鹤亭楞了一下,忙朝后退步。

    林尽染友好提示:“百步。”

    林鹤亭脚步一凝。

    区区半年,就从十步以内变成了百步?

    林鹤亭咬牙切齿,退到百步之外,岂非显得自己怕了林尽染似的?

    望而却步,退避三舍?荒谬!

    林鹤亭站定,凭什么要自己退,就算心虚也该是他林尽染,是他林尽染跟谢明烛苟且,被听到心音又如何,这么多人呢,他敢当着大家的面杀人灭口吗?

    林尽染微微吃惊,然后笑了:“原来那个人是你。”

    林鹤亭心中盛火灼烧:“你这是承认了?”

    黄搞听得稀里糊涂:“承认什么?”

    确定树妖逃之夭夭,众人也放松下来。

    “幸好少掌门及时赶到啊。”

    “洗尘剑五行属水,居然克制了树妖,实在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花草妖精都喜水,所以我们才用火咒,没想到啊没想到。”

    “邪医。”几个剑修互相搀扶着,为首之人毕恭毕敬的作揖,“在下的师弟被树妖所伤,还请邪医救治。”

    林尽染:“好说。”

    众人松了口气。

    他们不约而同的撤出百步远,以免心绪翻飞打扰到林尽染。

    两个时辰后,林尽染起身算账:“三枚朱虹九千两,诊金一千,还有全套的神针度穴就当免费送啦,共计一万两灵石,得空送到……”

    林尽染顿了顿,说:“送到幻城,交给我徒弟唐济。”

    一人耿直道:“不是不灭神都吗?”

    林尽染一字一句强调道:“西海乐游州,幻城。”

    谢湘要过去,被林鹤亭死死攥住手腕。

    他是受了伤没错,但就算他重伤濒死,也绝不要林尽染救治!

    林鹤亭打坐调息片刻,郁结的五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听到众人对林尽染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之词,难免心中不忿。

    “哎呀,不疼了,邪医果真医术高明!”

    “邪医救命大恩,俺记下了,日后有需要俺的地方只管招呼!”

    “邪医风华旷世,高风亮节,老朽有幸得见风采,平生无憾了。”

    林鹤亭一口气堵在心窝,震得五脏六腑酥酥麻麻,他冷笑一声,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叫在场众人如雷贯耳:“高风亮节?林尽染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这四个字吗?”

    林尽染气定神闲的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

    他这番事不关己不以为然的态度着实惹恼了林鹤亭。

    仿佛他深以为然当做把柄的东西,根本威胁不到林尽染,林尽染全然不在意,甚至巴不得他说出来。

    故作镇定是吧,嘴硬是吧?

    林鹤亭怒然起身,谢湘大感不妙扑过去拉住他:“鹤亭,你想干什么?”

    林鹤亭:“我本不愿说,湘儿,是他逼我的!”

    谢湘抓了一下,没抓住。

    林鹤亭上前几步,正要开口,突然见谢明烛走至林尽染身旁,二人四目相对,无声的交流了什么。

    林鹤亭心生困惑,紧接着,谢明烛握住林尽染的手,另一只手在空中写下醒目的楷书。

    —此事过后,我会带他回云舟仙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以真元凝聚的两行字,金灿耀目,浮在空中久久不散,仿佛在昭告天下,要每一个人看清楚看仔细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第119章 兄弟

    他这样不打自招坦率承认, 反倒让林鹤亭不知该从何招架。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谢湘傻愣住,黄搞差点绊到自己的脚, 而柳暗花站在稍远的位置,抿唇一笑,不出所料。

    林鹤亭狞笑出声:“云舟仙渺少掌门和不灭神都的少尊私通, 不知诸位作何感想?”

    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难以置信的问:“你们,你们当真是这种……”

    谢明烛:“是。”

    一片死寂。

    林鹤亭对这种局面太满意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问天和林芳年不在。

    若双方长辈都在场就好了,让谢问天看看他的好儿子有多离经叛道罔顾伦常, 也让林芳年看看他宠爱的养子有多上梁不正下梁歪。

    “魔修么。”林鹤亭冷笑道, “有其母必有其子!”

    林尽染并未跟他解释, 只说道:“我和明烛是两情相悦还是不共戴天, 都跟你林大公子无关吧?”

    林鹤亭也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转头看向谢明烛:“你是云舟仙渺的少掌门, 也是仙道的中流砥柱,为了云舟仙渺, 我觉得你有必要同此魔种划清界限!”

    谢明烛看都没看他一眼:“不可能。”

    谢湘捻着衣角,许多事情原本想不明白,可如今却豁然开朗了, 难怪, 难怪……

    有修士喊道:“谢公子,只要你说你是被林尽染蛊惑蒙骗的, 我们就既往不咎, 就此翻篇再也不提, 少掌门三思,仙魔不两立啊!”

    林尽染被逗笑了:“好一个仙魔不两立,你们可没少求我这个魔种治病救人啊!”

    众人哑巴了。

    黄搞端着下巴琢磨半天,突然灵机一动:“若因他二人喜结良缘,保仙魔二界永世太平,这不是好事吗?”

    众人呆若木鸡。

    黄搞觉得自己说的太有道理,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对吧对吧?”

    柳暗花不忍看他唱独角戏,捧哏道:“大黄思路清奇,倒也在理。”

    “你少在那里颠倒黑白!”林鹤亭气急攻心,恨不得扑过去给黄搞一脚,“两个男子如何相配,简直荒谬至极!枉你二人熟读孔孟之道,数典忘祖,逆天而为!不引以为耻反倒在这里大言不惭,恶心至极!”

    谢湘厉喝道:“林鹤亭!”

    其实谢明烛大可以命令林鹤亭“禁言”的,只不过,有些事说说也好,这些指指点点本就是他们该面对的。

    况且他也想听听林鹤亭究竟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林尽染坦然处之,既然决定了在一起,便早就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

    只是事到如今有些意料之外,因为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并没有破口大骂的,有些人震惊,有些人平淡,还有些人对黄搞的论调赞不绝口。

    【若能以此解决仙魔不两立的问题,那真是震古烁今的一大壮举,谢容与和林画枫是千古功臣了?】

    【男男相配在仙道这边让人不容,在魔道那边却是屡见不鲜,本质也没什么,就是喜欢一个人,然后交欢罢了。】

    【这俩小伙子一路走来,难免日久生情,倒也能理解。】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公子和林公子居然还挺配,郎才郎貌,十分登对嘛!】

    林鹤亭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攥的死紧。

    谢湘又叫了他一声,可他没有反应。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终究还是变了。

    曾经的他在青城百花宴上,只因那书生嘲笑林尽染的面容,他就能认真的维护,诚恳的讲大道理。

    他不该是那种歧视之人,他本该心胸宽阔,乐观阔达。

    “恶心”这样侮辱鄙夷的词汇,放在以前,是断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柳暗花淡淡道:“亭公子是否太过激了?”

    林鹤亭浑身一颤。

    有掌门起头,后方的流霜派弟子都是被虞美人言传身教的,一个比一个开明。

    “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没什么不好。”

    “亭公子是要棒打鸳鸯?人家谢问天掌门都没说什么呢,你却在这里主持公道?”

    “单说罔顾伦常这点,我们都是外人,本不该多嘴,还是交给谢问天比较好。”

    “道友所言甚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嘀咕起来,林鹤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都疯了!这群家伙全都中了林尽染的毒!

    “你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纵容魔种在我仙道肆意妄为,当年扶摇门之战流的血还不够多么!”林鹤亭怒不可遏,指着柳暗花骂道,“流霜派更是一群白眼狼,虞美人惨死魔尊之手,你们不为师父报仇也就算了,居然跟其儿子称兄道弟的,柳暗花你简直……”

    林鹤亭越说眼前越暗,直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传来。

    “怎么回事,天黑了?”

    “都说蛮荒之地气候千变万化,果真不假。”

    “谁有夜明珠,给个亮!”

    “不对!”

    林尽染抬手挥了挥手,真元在指尖流转,可依旧漆黑一片。

    不是天黑了,是眼睛瞎了!

    “风沙有毒。”林尽染连退几步,伸手在空中招了招,“明烛!”

    很快就碰到一只手臂。

    【我在。】

    林尽染取出一个瓶子,倒出液体在手上,然后抹到眼睛上,再把药瓶递给谢明烛:“洗眼睛试试。”

    药液渗入眼瞳,传来灌辣椒水一样的刺痛。

    林尽染忍着灼眼继续清洗,缓了片刻,眼前出现模模糊糊的光影,看不清楚东西,人畜不分。

    “如何?”林尽染问。

    【还是看不见。】

    “有光影吗?”

    【没有。】

    林尽染想自己毕竟是医修,用药见效快是其一,剧毒之物的效果也会大大减弱。

    解毒的药还需调配。

    【回来了。】

    林尽染想问什么“回来了”,风沙卷着浓烈的妖气扑面而来。

    是那个树妖!

    谢明烛感觉到了大妖逼近,柳暗花等人自然没那么迟钝。

    “遭了遭了遭了。”黄搞乱挥几下佩剑,以壮声势,“树妖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太不要脸了!”

    林尽染手腕一松:“明烛?”

    谢明烛的脚步声走远两步。

    【别担心。】

    林尽染定了定神,说道:“我会尽快炼出解药的。”

    【嗯。】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传出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的嗓音:“骨碎!”

    林尽染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肆虐的妖风如鞭子般抽在脸上。

    四面八方传来众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腹诽,他们拿着剑,一身力气没地方使,想出招又因为眼瞎,害怕伤到自己人。

    为今之计,也只能指望谢明烛的言灵之术了。

    林尽染往远处躲了躲,后背冷不防撞上石头,他索性半蹲下来,打开袖内乾坤取出瓶瓶罐罐。

    柳暗花等人也摸黑找了过来。

    “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

    林尽染还真需要,说道:“药练出来得有人试药,可以吗?”

    柳暗花想都不想:“没问题。”

    众人纷纷附和。

    【他们是……仙道修士?诶,哥哥等等我!】

    林尽染怔鄂。

    心音是从正前方传来的,距离自己大概七十步远。

    【恩公!?】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妖。

    林尽染猛站起身:“戒备。”

    黄搞:“咋啦咋啦?”

    柳暗花:“有妖靠近……狐妖!”

    “恩公是我!”

    林尽染猝不及防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他努力眨眨眼睛去看,只见两个矮矮的小小的,个头只到他腰部的身影,虽然模糊的不行,但“是俩小孩”的身份还是可以辨认的。

    “您不记得我啦?我是小焦!”

    另一个孩子急道:“我是小瘸啊!”

    林尽染瞪目结舌。

    居然是小焦和小瘸!?

    林尽染不可置信:“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跟小瘸本来就生于十万里蛮荒呀。”

    原来如此!

    黄搞忍不住插嘴道:“邪医,熟人?”

    柳暗花:“他们好像能看见?”

    林尽染笃定道:“这风沙之毒对妖修无效,是吧?”

    小焦:“是的恩公,不过不用担心,风崖草对解毒有奇效。”

    小瘸:“我现在就去找,超过十个时辰就治不好啦。”

    林尽染朝远处喊了声:“明烛!”

    风更大了,黄沙糊脸,呼吸不畅,极其难受。

    模糊的身影从天而降,捞起林尽染的手,提气纵跃数丈。

    “你没事吧?”林尽染问。

    【没事。】谢明烛顿了顿。

    【有狐妖?】

    林尽染欣喜的说道:“是小焦和小瘸。”

    谢明烛呆愣一瞬,恍然大悟。

    远处,狐狸精释放出大片大片的浓雾,阻拦了树妖追击,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人群最前:“好了,现在跟我走。”

    小狐狸精前方带路,领着一串瞎子走出荒漠。

    小瘸回来的极快,将风崖草捣碎挤出汁液来,滴在眼睛里,不到半柱香就复明了。

    视力突然恢复,众人还不适应,避开强光闭目养神。

    林尽染看这俩小狐狸,跟五年前比没什么变化。当时它们被天劫劈去了半条命,直接化为原形,听它们阐述,也是今年春季才刚刚能化人形的。

    小焦兴高采烈道:“我跟哥哥一回故土,就联手杀了只兴风作浪的蛇妖。”

    林尽染有印象了,毫不吝啬的夸夸,把小焦夸得眉飞色舞。

    小瘸:“恩公来这里是,寻宝?”

    林尽染原本还想着找女娲镜,必定要耗上十天半个月,万没想到惊喜来的太突然,居然遇到俩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本地狐。

    说起女娲镜,小瘸和小焦自然不陌生。

    “我知道,它在十万里蛮荒的正中心,我小时候还路过过呢!”

    小焦说完这话,一旁从入定醒来的柳暗花奇道:“你来这儿,只为了看过去和未来?”

    林尽染:“你不好奇吗?”

    柳暗花想了想,道:“好奇。”

    黄搞:“来一趟蛮荒险境,若跟传说中的女娲镜擦身而过就太可惜了!一起走着!”

    黄搞向来大嗓门,周遭群众全听见了。

    女娲镜素来只记载于古卷残本之中,把那传说中的石壁夸得神乎其神,是个人都好奇,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可不得去一睹为快?

    众人立即敲定,共赴女娲镜。

    而同一时间远在万里之遥的西海乐游州,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雀长臂一扫,将递到眼前的茶杯狠狠打翻,茶汤撒了一地。

    老童子目光冷下去:“本座看在你是邪医生母的份儿上才对你礼遇有加,死丫头,别不识抬举。”

    南雀微微眯眼,眸中杀气丛生:“幻城绑架我不灭神都的孩子,还好意思在这儿颐指气使?”

    老童子:“邪医将唐济寄养在这里,怎么就成绑架了?”

    南雀拍案而起:“那好,本尊现在就带唐济走。”

    “那不行。”老童子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小家伙在幻城做客,本座就要好生招待着,等邪医回来亲自将孩子领走。”

    南雀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争辩,干脆开门见山直白的问:“你是成心要跟本尊作对了?”

    老童子不以为然的笑笑:“同为魔宗,同气连枝,本座是不想跟你大动干戈的,可若你欺人太甚,本座也不会任人宰割。”

    南雀是何人?

    是唯我独尊的女枭雄。

    稍不顺意都要发一发疯,更何况老童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若是能一笑了之善罢甘休的回不灭神都,那变态阿九都能立地成佛慈悲为怀了。

    “好,本尊就来抢!”南雀一步迈出,人在瞬息之间跃至海岸。

    一身血光狰狞的老童子紧随其后!

    二人对了一掌。

    千丈海浪直冲云霄,连天空都陷入刹那之间的昏暗!

    南雀眼底充血,盛怒的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招招都是奔着让老童子魂飞魄散的目的去,肆意张狂的魔气在大半个乐游州横冲直闯,无数生灵惨遭株连,肠穿肚烂。

    “不把人交出来,本尊血洗你乐游州!”

    “好啊。”老童子目光凶恶,“那本座也拿你不灭神都陪葬,咱就试试吧!”

    南雀怒极反笑:“就为了一个小孩?”

    “本座一诺千金。”老童子看向茫茫沧海,“尽染将小不点托付给本座,本座自然护他周全。”

    这话听在南雀耳里,如遭雷轰。

    “林尽染不在幻城是吗,他去哪儿了?”

    老童子当然不会有问必答:“你自己的儿子去哪里自己不知道,反倒来问本座,可笑。”

    南雀:“黑凤凰!”

    来无影去无踪的影阁阁主闪身出来:“尊上。”

    南雀:“人在哪里?”

    “十万里蛮荒。”黑凤凰说道,“女娲镜。”

    南雀面色惊变,但很快就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老童子看不太懂,那好像是紧张,甚至兴奋。

    唯一没有的就是恐惧。

    她也不要唐济了,直接化作一团魔雾,奔着北海而去。

    *

    有本地狐领路,众人直奔目标。

    林鹤亭也跟谢湘一路同行,想看看自己的未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知道林尽染将来会怎么样。

    蛮荒之地本就环境险恶,其实在这里遇到林尽染也称心如意。

    ……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不小心死于非命什么的,很有说服力不是吗?

    林鹤亭如此想着,无意间转头,正对上林尽染看过来的视线。

    林鹤亭心里一咯噔,有些心虚。

    本以为林尽染不会有啥表示,怎料他竟勾唇一笑,开口道:“亭公子想杀我的声音不要太大了,吵到我的耳朵了。”

    众人一愣,齐刷刷看向林鹤亭。

    有那么一瞬间,林鹤亭觉得自己成了公敌。

    公敌?

    没搞错吧!

    他可是离镜的少主,是青云会武第二名,是仙道的中流砥柱啊!

    这群人有毛病吗,对林尽染推心置腹马首是瞻?

    “亭公子。”一个散修说道,“请你把私人恩怨放一放,大敌当前,莫要胡闹。”

    众人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林鹤亭压抑多时的怒火蹭的一下上来了。

    “私人恩怨?”他把这四个字嚼碎了吐出来,“你们觉得我屡屡针对他,只是为了私人恩怨?”

    林鹤亭:“我辈仙道修士除魔卫道,难道不对?人心隔肚皮,说破大天他也是魔尊之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对他诚心实意实在愚蠢至极!他的心思我们听不到,我们心里想的他可听的一清二楚,鬼知道他有没有跟魔尊联手密谋什么大计!鬼知道他给你们吃的药里面有没有加料,给你们扎的针有没有名堂!”

    “夫君。”谢湘拉住林鹤亭,被林鹤亭挥臂甩开,“纵使我为了私人恩怨又怎么样!他欺世盗名,毁了我半辈子不说,还害死了我娘,我杀他报仇何错之有!”

    众人一时难言,说来说去都是离镜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外人不好干涉。

    气氛陷入窒息的紧绷,小焦在前方探路回来,说女娲镜马上就到了,可这气氛剑拔弩张,并没有人抽空理一下小狐狸。

    好像在去女娲镜之前,非得分出个胜负,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是公子!”

    这声音是灵芝的。

    已经做好“不把林鹤亭打死也要给他个教训”的准备的林尽染,仰头望去,见到了以林芳年为首、御剑而来的离镜弟子。

    同行的还有云舟仙渺弟子,以及多年不见,依旧气宇轩昂的谢问天。

    众人行礼的行礼,打招呼的打招呼。林鹤亭紧紧攥着灵武,怒目圆睁。

    尤其是在林尽染上前几步,恭恭敬敬的唤出那声“父亲”之时,林鹤亭整个人愣在当下,心中灼烧的那团火刹那间将自己吞噬!

    父亲?他有什么资格叫父亲!

    简直恬不知耻,荒唐至极!

    林芳年问:“你来这里是……”

    林尽染说起女娲镜,林芳年若有所思的点头:“既然都到了,那一起走吧。”

    正如传说中那样,女娲镜是一面石壁,长约十丈,宽约五丈,石壁表面光滑如镜,触手清凉。

    人们兴奋的观摩着,前看看后看看,突然有人泄气道:“什么过去未来啊,啥也没有!”

    远处有人说道:“凡事都讲究个天缘,不是每个人都能窥伺天机的。”

    “啊呀,有了!”

    众人猝不及防,纷纷瞪大眼睛朝谢明烛看去。

    少掌门只是陪伴林尽染走到女娲镜前而已,他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并不感兴趣,岂料女娲镜对他感兴趣,原本死气沉沉的石壁突然射出华光!

    谢问天情不自禁的近前一步。

    有画面浮现在石壁上——

    那好像是云舟仙渺,是谢明烛的住处。

    让人瞪目结舌的是,殿内红绸高悬,硕大的“囍”字张贴在门窗上,夜空中烟火璀璨,敲锣打鼓的声音欢喜祥和,人们不约而同的道着恭喜恭喜。有人一身喜袍,和形形色色的宾客交杯换盏——不是谢明烛又是谁?

    “……”

    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

    连蹲在某人肩上的吉祥都傻了。

    下一瞬,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林尽染。

    后者心里一咯噔。

    就,有种,众目睽睽之下的羞耻感。

    反倒一向正经的谢明烛看的要多仔细有多仔细,简直目不转睛,从开幕看到落幕,一览无余。

    直到最后同穿喜袍的林尽染匆匆闪过,确认无误后,谢明烛才敛回视线,嘴角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众人:“……”

    果然如此。

    林芳年惊了,谢问天呆了。

    两个至交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那个……”最后还是由林尽染打破死寂,“就你们看到的这样,没毛病。”

    谢问天受了太大刺激,干咳一声。

    林芳年还处在呆若木鸡的状态。

    该发一通火吗?

    不对。

    女娲镜显现的是未来。

    就算现在斥责两个孩子罔顾伦常,离经叛道。可根据未来显现的,成婚地点是在云舟仙渺,说明二人没有私奔。

    现场高朋满座,说明是正儿八经举办的婚礼,且到处派发请柬,然后,然后……

    画面扫到了角落里,是自己跟谢问天推杯换盏招待宾客,笑得一脸褶子不说,还一杯接着一杯欢欢喜喜兴高采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其说孩子胡闹,不如说自己也半斤八两跟着纵容啊!

    谢湘愣是看的小脸一红,柳暗花笑的合不拢嘴:“真有你们的。”

    林鹤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居然能成婚?

    荒唐不荒唐啊!

    就算他们接受两个男子在一起吧,那谢问天是老糊涂了吗?整个云舟仙渺都疯了吗?怎么可以接受林尽染那个魔尊之子,怎么可以纵容谢明烛跟不灭神都通婚?

    林鹤亭震惊的无以复加,正要开口,女娲镜再度亮起来。

    议论纷纷的众人立即安静。

    这回又是谁的过去,或者未来啊?

    煞白的光芒褪去后,石壁上浮现出吵杂的环境和忙乱的人群。

    丫鬟进进出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女人痛苦的惨叫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林芳年先是面露诧异,继而整个人都急了:“素练?”

    丫鬟将参汤喂给女人,产婆抹了把脑袋上的汗:“夫人再加把劲,用力啊!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用力!”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手忙脚乱。

    午时二刻。

    丫鬟问道:“婆婆,这孩子咋不哭呢?”

    产婆照着孩子屁股上啪啪两巴掌,婴儿小脸皱着,竟“咯咯咯”笑起来。

    丫鬟:“哎呀,这孩子不哭却笑,真奇怪。”

    产婆把孩子递出去,丫鬟们抱走去清洗,顺便出去跟掌门报喜:“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儿!”

    吵杂的殿内安静下来,女人的脸色却并不好。

    产婆微微诧异,然后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一个。”

    她没有嚷嚷,继续为女人接生。

    头胎出来之后,第二个顺顺利利,竟也是个男孩。

    双生子。

    女人累的晕死过去,产婆冷笑一声,掐道法诀掩盖住孩子的哭声。

    将孩子收入袖内乾坤,神不知鬼不觉。

    很快就有丫鬟回来了:“婆婆,掌门问小公子是何时生的呢!”

    产婆看一眼日头,笑道:“午时三刻。”

    第120章 真相

    “这不可能!!”

    林鹤亭震惊的连退几大步:“不可能, 不可能!”

    众人瞪目结舌,无一例外,全被骇的说不出话来。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谢家父子, 此时此刻也呆愣住。

    “尽染。”谢明烛轻唤一声。

    林尽染站在那里,从始至终望着女娲镜,一动未动, 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直到最后眼睫轻颤, 一滴破碎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

    他出神的伸手,朝着石壁上素练的睡颜触去, 可不等碰到,画面就消散了。

    哭声,说话声, 包括只能存在记忆中的母亲的样子, 全都暂停了。

    母亲的样子……

    母亲。

    “不会吧……”打破死寂的是黄搞, 他看看林尽染, 再看看林鹤亭,脑袋思路异常清晰, “合着你们俩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啊?”

    林尽染身子晃了下。

    林鹤亭整个人陷入一种窒息的癫狂:“不是!!!”

    谢湘胆战心惊:“鹤亭。”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林鹤亭脸色煞白,嘶声力竭, “不是兄弟,不是的!他是魔尊之子,他是欺世盗名的恶贼, 我才是我爹娘的孩子, 他不是!不是!!”

    柳暗花回过神来:“女娲镜不会错,难不成是罪歌错了?”

    众人恍然, 对啊, 当年坐实林尽染身份的不就是罪歌吗?

    罪歌滴血认亲岂能有假?

    林尽染被谢明烛护了一下。

    【魔修。】

    谢问天也有所察觉, 拽了下林芳年,奈何林芳年还处在极度的惊愕之中缓不过来。

    一团魔息从九天而落,吓得吉祥子哇乱叫。

    众人纷纷拔剑护体,定睛一看来者,全都脸色一白。

    一身苗疆服饰的南雀容颜依旧,只是那双锐利的眸子阴鸷如蛇蝎:“看来本尊到的不早也不晚。”

    南雀环视众人,丝毫不见事迹败露的慌乱:“都知道了是吗?”

    有修士喊道:“你究竟搞什么名堂。”

    “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今日的反转,本尊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好戏。”南雀扫向林芳年,目光柔和了许多,“事到如今,你还想不起我是谁吗?”

    林芳年不答反问:“你做的这些,是为了天听?”

    南雀冷笑一声:“天听?虽然那是个好东西,但比起你,本尊才不稀罕!”

    被谢湘搀扶着才勉强站稳的林鹤亭,焦急的挣扎呐喊:“罪歌!罪歌明明证明了你们的母子关系!”

    “你说那个啊。”南雀漫不经心道,“很简单,本尊放出的那滴血是你的,路、坛、主。”

    林鹤亭浑身一震,宛如坠入冰窟,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南雀旁若无人的走到林芳年跟前,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若此时没有别人就更好了。哪怕是这破败的蛮荒之地,只要林芳年在眼前,她也觉得胜过那不灭神都的万丈荣华。

    “记得我吗?”过了很久,南雀又执着的问。

    林芳年:“魔尊。”

    “本尊说名字,名字!”南雀失声喝道,眼底浸着朝思暮想的期盼,“你只叫过我一次名字,我要你再叫一次,不要加‘姑娘’二字!”

    林芳年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并不看南雀,而是刻意的望向远方:“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得知你身份,却放过了你。”

    南雀精致的眸子猛然睁大。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照着她心窝不断的狠戳狠戳,最后再撒上一把盐,疼得她三魂七魄都打颤。

    “可惜,时光是不会倒流的,你后悔也没用。”南雀露出狰狞的冷笑,“你待本尊无情无义,本尊百倍奉还!”

    “起先,本尊也只是想看你们骨肉分离。本尊了解你,你心慈心软,爱子如命,和素练那个女人一样,有朝一日知道自己另一个儿子颠沛流离孤苦半生不得善终,得多心疼多懊恼。”

    “后来本尊想想,这也太便宜了吧!”

    “你对我薄情寡义,素练更是横插一脚把你抢走,本尊非要你们这对狗男女痛彻心扉家破人亡阴阳相隔不可!”

    林芳年心口震动:“疯子!”

    南雀:“本尊是疯,但都是被你们逼的!”

    “看看如今的局面,多痛快!素练以为自己疼爱了十七年的孩子不是亲生的,抱憾至死!而那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如今不共戴天,手足相残,若素练泉下有知,怕是哭的撕心裂肺呢哈哈哈哈!”

    可惜还是有太多美中不足了。

    她想看到的是一切揭露的时候,林芳年和素练翻脸无情,夫妻二人合起伙来杀林尽染,哈哈,亲手杀了儿子才是她期待已久的大戏。

    后来,她假装是林尽染的生母,将林尽染架在仙魔不两立的风口浪尖上,期待仙道大军的喊打喊杀,若能将林尽染杀死,那就太好了。最好是云舟仙渺动手,最好是谢明烛以身作则亲自下手。

    到时真相公开,不仅离镜方面痛不欲生,还能跟云舟仙渺因杀子之仇彻底决裂!

    仙道两大名门割袍断义不死不休,到时魔道进攻,一统四海,指日可待!

    既能往死里报复林芳年,又能完成千秋霸业,一举两得。

    可惜啊,一个一个的都不争气!

    南雀:“哦对了,或许素练能在阴曹地府遇到妙算老头儿,不知道老头子会不会跟她告状。”

    林鹤亭本就煞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

    南雀秀美的眸子盯着他:“你那好儿子林鹤亭,正是杀了本君的凶手。”

    “什么!?”后方天机谷弟子大惊失色,七嘴八舌的质问起来。

    “亭公子,她说的是真的吗?”

    “妙算真君当真是被你杀死的?”

    “不是那个影阁的坛主吗,怎么会……”

    林芳年猛地看向林鹤亭:“亭儿?”

    林鹤亭浑身一激灵,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滚:“不,不是我。”

    天机谷弟子展阳上前一步,强忍心中怒火:“林二公子可敢到女娲镜前一试?你心中想着妙算真君,女娲镜就会把一切公之于众。”

    林鹤亭眼中明显划过一道心虚。

    而这心虚被在场每个人看的清清楚楚。

    林芳年挨了一刀似的:“亭儿,你真的……”

    “是我干的又怎么样,我也是被逼的啊!”林鹤亭心慌意乱的申辩,“我被影阁收养,被当棋子利用,被黑凤凰软硬皆施,我也是受害者!同样的情况放到你们任何一个人身上,你们就能独善其身吗?”

    “再说了,妙算真君本就时日无多,他受天道惩戒,每日被病痛折磨的精神憔悴,痛苦不堪,我也是帮他解脱而已!”

    展阳怒不可遏:“那也改变不了你戕害我师父的事实!”

    林鹤亭怒极咆哮:“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魔尊,不是我!我是受害者,我是被逼的!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经历过我的苦却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指责我,你们凭什么!!”

    有修士靠近,林鹤亭宛如惊弓之鸟,拔剑一挥,那人吓得急忙后退。

    谢湘叫了声“夫君”,林鹤亭又是一剑劈来,这回谢明烛反应迅速,以洗尘将剑气扫开,这才没伤到谢湘。

    黄搞:“你疯了!?”

    这家伙怎么作妖都行,但是对谢湘挥剑,他真失心疯了!

    这话不是骂人,而是林鹤亭真的神志不清,他压根儿认不出来那是谢湘:“别过来,别过来!”

    眉心一道不祥的血印若隐若现,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南雀笑的开怀:“好戏开场了。”

    “你也别顾着看戏,先管管自己吧。”在柳暗花的号令下,流霜派众弟子列阵,就算境界悬殊,可身负虞美人血仇,不能退。

    一触即发的战争,由南雀主动发起。

    林鹤亭御剑离去,谢湘急忙追上去。

    谢明烛余光瞥见,被林尽染拦了一下:“我去,放心。”

    谢明烛点头。

    【万事小心。】

    *

    “夫君!”谢湘迫切的过去,被紧追过来的黄搞一把捞回来,“别过去,太危险了!”

    林尽染才落地,就见林鹤亭在发疯。

    他漫无目的的挥剑乱砍,或许在他眼中看见了梦魇,他徒劳的又劈又砍,却还是被梦魇勒住喉咙,连呼吸都是痛苦。

    林尽染:“林鹤亭!”

    林鹤亭赤红着双目看向他,谢湘和黄搞联手打了道清心咒过去。

    林鹤亭吐出一口鲜血,狼狈的单膝跪地,以佩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很得意吧?】

    【峰回路转,你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公子,而我成了跳梁小丑。】

    林尽染并未立即说什么,等了片刻才上前两步,道:“父亲不把‘天听’给你的原因,我知道了。”

    林鹤亭一愣:“什么?”

    “你细皮嫩肉,不像我皮糙肉厚。”林尽染淡淡道,“听得再多,我也不会走火入魔,而你不行。你心里太纠结,敏感又脆弱,总喜欢钻牛角尖,你不适合‘天听’。”

    林鹤亭怒极反笑:“少在我这里装腔作势!怎么,想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来教育我?你配吗,告诉你林尽染,我不会承认的!”

    林尽染不以为然的笑笑:“我没想教育你。”

    “你心里扭曲,面目全非,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当初那产婆就跟随机抓阄一样,碰巧留下的是我,被带走的是你。若我当真是南雀的孩子,一切都是阴谋,或许你心里还能舒服点。偏偏你我是亲兄弟,明明一个爹娘生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我从小锦衣玉食,享尽万千荣宠,而你漂泊四海,在影阁受尽苦难,你心里更不平衡更不爽了吧?”

    林鹤亭五指狠狠抠着地面。

    偏偏事到如今,他连一个“偷”字都指责不了。

    林尽染没偷没抢,他就是离镜真真正正的大少爷。

    林尽染出神的喃喃道:“若一切颠倒过来,被带走的那个是我,我会怎么样呢?”

    林鹤亭失声狞笑:“你高贵,你多了不起!若被带走的人是你,你不会像我这样做区区一个坛主,沦为黑凤凰的棋子!你会在影阁兴风作浪,你会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坐上魔尊的位子。”

    林尽染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在笑。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啊?

    妙算真君道法无边,时至今日林尽染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背叛你的,将会是你最亲的人。

    他和林鹤亭从还没出生就在一起,九个月的朝夕相处,一起吸收母亲的养分,你争我抢,即便到了出生之时也要争个第一。

    他赢了,他先出生了,带着胜者的“咯咯”笑。

    双生子,既是世上最亲密的,却也走到了如今不死不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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