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晚,沈曜第一次见到了黛玉那位进士出身的老师--贾雨村。
林如海邀请两位先生和他们一起过年,正厅里隔了架屏风,贾敏带着两个孩子在里间设一席,林如海和贾雨村、柳先生在外头设一席。
黛玉趁母亲叮嘱丫鬟们看好灯烛时,跟沈曜说道:“其实,贾先生也不大喜欢我。”
沈曜大感惊讶,柳先生做沈曜的老师是陛下指派的,非他所愿,所以他平日只教导沈曜读书,除了公事其他的一概不理,贾雨村却不同,他是主动到林家做老师的,且黛玉既聪慧读书又认真,贾雨村这老师做的十分省力,他有什么好不喜欢黛玉的。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不喜欢黛玉,沈曜觉得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黛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平日教书并不应付,我问他问题,他也详尽的告诉我,就是……就是感觉,我也说不清楚。”
沈曜点头,的确,柳先生待沈曜也是如此,尽职尽责,找不到不好的地方,但你就是感觉这个人并不喜欢你,毫无理由。
“你告诉舅舅舅母了吗?”沈曜问道。
黛玉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先生是教我学问的,我读书有进益就够了。何况,到扬州后,爹爹这样忙,娘家里的事也多,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他们。”
沈曜虽觉得不妥,奈何黛玉不愿深究,且她说的的确有理,林如海贾敏的确一个赛一个的忙,沈曜也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贾雨村无官无职,虽是进士出身,但林如海有官职在身,谅他也不敢在林家对黛玉不利。何况,贾雨村本身的确什么也没做,兴许他只是不爱给人当老师,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有心上进不奇怪,窝在此地做老师难免心有不忿。
沈曜想,或许等忙过年下这一阵,可以稍稍给舅母提一提,此事事关黛玉,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夜里虽没有戏曲,但几人说说笑笑,仍很是热闹,黛玉如愿听到了沈曜百听不厌的大闹天宫,贾敏据此又点了几出热闹的书,沈曜和黛玉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戌时三刻,柳先生和贾雨村就借口累了,回自己院子里去了,林如海送他们到院门外。
无数红灯笼照的院子里恍若白昼,林如海踏着这条红彤彤的路回来,让人把屏风撤了,和贾敏三个人一齐坐下了。
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起初几个人说说笑笑,都很有精神,慢慢的黛玉就觉得困了,打着瞌睡歪在沈曜身上了。
沈曜不敢动,轻声道:“舅母,姐姐睡啦。”
贾敏正和林如海说话,闻言转头轻笑:“玉儿贪睡。”
说着轻手轻脚的抱起黛玉,丫鬟拿了大氅包裹住黛玉。
王嬷嬷低声道:“我抱姑娘回房里睡去。”
贾敏道:“小心些,别惊着了姑娘。”
王嬷嬷小心的抱着黛玉回去睡了,贾敏看沈曜仍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道:“久哥儿别强撑着,也回去睡吧。”
沈曜道:“我不困,今日起的晚。舅母累了这许多日,舅母先去歇息吧。我在这里陪舅舅守岁。”
林如海忍住欲出口的哈欠,跟着劝道:“夫人眼底都黑了,别熬了,且去歇息。”
贾敏确实累了,就道:“久哥儿也去睡,小孩子家家的,熬夜可不长个子了。”
林如海也让沈曜去睡,沈曜顺从的站起来,贾敏牵着他的手送他回去。
沈曜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院子里这样亮堂,还有丫鬟跟着,舅母就不必送我了。”
贾敏道:“不过几步路,耽误不了事,我也不困,多走走,累了许就乏了。”
沈曜抬头看向贾敏,她依旧温柔的笑着,像沈曜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舅母。”沈曜道,“我想我祖父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哭,没有伤心,似乎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贾敏牵着沈曜的手极柔软极温暖,她轻轻道:“我想,老太傅也一定在想久哥儿,想你是不是开心,是不是好好的,身边是不是有人陪着。”
沈曜轻轻笑了:“我开心的。”他用力拉住贾敏的手,“我有舅母和姐姐,我也一定会好好的。”
贾敏道:“好。等舅母来日回了京城,一定还陪久哥儿过年,好不好?”
“好!”
过了除夕,林家一家三口便忙了起来,林如海有他的交际,贾敏则带着黛玉赴夫人们的宴会,沈曜反而闲了下来。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珍儿“病了”十多天后,好了,又蹦跶回来伺候沈曜了。
因她冒犯黛玉,沈曜不准她出现在黛玉跟前,隔日她就告了病,说怕传给哥儿,不能到哥儿跟前伺候了。
沈曜从前只觉得珍儿调皮多话,闲了能给人解个闷,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敢脾气这么大,想着这倒是个教训,看人须得知人知面知心,不能仅凭几句话几件事轻易下定论。
徐家的事沈曜另有打算,珍儿无足轻重,沈曜只当是一场戏,看她自编自演,怪有趣的,所幸这几日他无聊。
“我病了这几日,自己也好好想了,林姑娘和哥儿是一家子亲戚,是表姐弟,我不过是哥儿的丫鬟,仗着哥儿平日里宽容,在咱们自己屋子里肆无忌惮惯了,出去再这样就是失礼,幸好林姑娘大度,不生气,否则我这一句话,引得哥儿和林姑娘生嫌隙就不好了。”
珍儿这番话不知是琢磨了很久还是一时兴起才说的,沈曜看了看舒云和嘉月的脸色,显然这两个人是不知道的。何况,凭这两个人的脑子,也说不出这么没脑子的话。珍儿仍低着头,一副陈恳认错的模样,但凡她抬头看看嘉月和舒云不忍直视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些话有多离谱。
“嗯,很好。”沈曜斜倚在软枕上,拖长了尾音,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珍儿得意的翘起嘴角,道:“谢哥儿。改日我再去给林姑娘赔罪。”
“这就不必了。”沈曜断然道,“姐姐忙得很,我不欲招她不快,你还是远着些罢。”
珍儿嘴角又耷拉下来,委屈道:“哥儿这是还在怪我?”
沈曜被她恶心到了,拍拍胸口:“我才吃了午饭。”
陈嬷嬷忍俊不禁,示意舒云嘉月把人带出去安抚。
珍儿才认了错,即使心里不情愿,面上还是垂头施礼后下去了。
沈曜喝了口水压压惊,拍着胸口道:“她这是什么毛病?”
还能是什么,撒娇呗!珍儿虽比沈曜大一岁,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男女之事,即便她懂,拿来对付一个才七岁的小孩,那也只能是给瞎子抛媚眼了。
陈嬷嬷冷眼看着,她估摸着是把在自己家里对爷奶爹娘撒娇的那一套搬过来了,可惜,沈曜不是她爹也不是她爷爷,不吃这套,甚至觉得有点恶心。沈曜要是沈老太傅那个岁数,还能激起点慈爱之心,可惜他太小,他还是个给长辈撒娇的年纪呢,实在不会当别人的长辈。
陈嬷嬷道:“哥儿这是打算揭过那事了?”
沈曜翘着脚,摇摇晃晃道:“暂时揭过去。姐姐怕是早忘了,我也不想让姐姐想起这些糟心事。”
陈嬷嬷暗道,林姑娘豁达的很,不过是一句无礼之言,她必然早不放在心上了,只是你受不得自己的丫鬟对林姑娘无礼,又不能拿自己撒气,只能全部算到珍儿头上了。
陈嬷嬷虽然厌恶徐家的算计,但她更担心大事,只好又道:“哥儿处置珍儿是小事……”
“嬷嬷,你那日已说过了。”沈曜打断她,“她给她爷爷告状于我不利,日后恶奴欺主,我难以应对,是吗?”
“哥儿既然全都明白,为何还一定要处置她?”陈嬷嬷眉头紧锁,道,“哥儿也说了此事暂时揭过去,日后再为林姑娘出气,既如此,不如趁势作出原谅她的样子来,以后再一齐发作了。哥儿如今便对她不假辞色,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徐管家知晓后,因此恼怒于哥儿,这不是……得不偿失?”
沈曜反问道:“嬷嬷似乎一直不相信徐管家会对我忠心?”
“……”陈嬷嬷想了想,她的确因为徐管家在沈曜跟前安插珍儿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到此地步,“我有吗?”
“自我处置珍儿开始,嬷嬷就劝我,不要让徐管家因此生了二心。”沈曜道,“珍儿先是我的丫鬟,才是徐管家的孙女,我处置她便处置了,由不得徐管家不服不满,否则我还算什么主子!”
陈嬷嬷就要说话,沈曜抬手,道:“嬷嬷先听我说。”
“徐管家忠心与否,与我是否处置珍儿无关。他若对我忠心不二,别说我处置他孙女,就算我处置了他儿子,他依然会对我忠心。若是他早有二心,我敬着他供着他,也不过是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罢了。”
陈嬷嬷听完,沉默良久。
“哥儿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老太爷还在时对徐管家并不差,他仍安排了珍儿到沈曜跟前。
沈曜重新翘起脚,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棠儿掀帘进来,福身道:“雪雁来说,林姑娘哭了,请哥儿过去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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