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家就住在河对门一个大院坝里,说起来初家也是老本地人,往上数六代时就已经在村里扎根了。


    那时候的村民修房都抱团,再加上平坦地不算多,一个平坦的院坝边上就修了七八座房屋,地盘挤是挤了点,谁家要围个猪圈造个茅坑的,多占了几厘米的地都能吵吵闹闹干上一架。


    可真有事的时候,这样一个院坝村民又成了天然的小团伙。


    因为院坝边有棵百年核桃树,这个院子又被称为“核桃坝”,以便和村里其他院坝区分开来。


    和秦松初雪如今住的房子不同,他们住的是独门独户,地理位置也不挨着主道,平时没什么人经过。


    初家这边却是一到了下工的时候就热闹开来,东家骂男人西家打孩子,这里炒菜那里唤鸡喂食的,吵吵嚷嚷直到上工才能得个清静。


    这样的环境就造成了每家每户几乎就没个私密空间。


    秦松和初雪刚到,好些个人就看了过来。


    男人们还算好,毕竟要个面子,不会当面议论啥。女人老太们却是笑着嚷嚷开了。


    “小雪啊,又带你男人回娘家吃饭来了?”


    “我说淑芬咋火急火燎往家赶呢,原来是要给她姑爷煮饭啊!”


    更有倚老卖老的,用“为你好”当借口故意刺初雪:“小雪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谁家女子嫁了人还时不时回娘家连吃带拿的?你这还拖家带口的,现在是带男人回来,以后怕不是要带一串的小娃子回来,你娘家再能干也受不住这样吃啊。”


    臊得初雪脸上绯红,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秦松很少跟这样的人说什么,毕竟对方的初心就算不得好,偏偏还不能从其他方面祸害人,就只能在言语上刻薄他人,以期能达到精神上的胜利。


    不过他自己觉得不痛不痒,初雪却听得难受,秦松看了初雪一眼,忽地对老太太一笑:“彭奶奶您说笑了,现在是新时代,连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女子能顶半边天,小雪嫁了人也是爸妈的女儿,有条件的时候还是要多走动,尽尽孝。”


    等以后恢复高考了,不管他和初雪这段婚姻会怎么处理,肯定是不适合继续留在村里的。


    还有一点,其实让秦松一直心里惦记着。今年才70年,初雪十八岁刚过,至少还要七年才能恢复高考。到那时候初雪已经二十五岁了。


    这个年纪在秦松看来自然是刚刚适合结婚生子的时候,可在村里人看来恐怕就完全不一样了。


    维持七年的虚假婚姻,初雪肯定要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哪怕秦松豁得出去说自己身体有问题不能那什么,生活在村里也必定是无法安宁度日。


    所以秦松也在考虑,是否能找机会提前带着初雪离开这里。


    总归他们留在村里的时间肯定不会太长久。


    然而秦松这话落在老太耳朵里,那就是没脸没皮的花架子,说得好听,尽孝尽孝,尽个屁的孝,现在谁不知道初家这个知青女婿又懒又穷,尽想着吃软饭吗?


    至于秦松是城里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带着初雪回城里享福?老太自认眼光毒辣得很,这么些年知青来来回回,家里有本事的早就把人给弄回去了,还能让娃子在农村结婚?这个秦松,一辈子也就跟村里的懒汉差不多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老太到底顾忌着秦松是男的,刻进骨子里的重男轻女思想让她也不敢像对待初雪那样随便说教,只阴阳怪气地哼哼哈哈笑了几声。


    他们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张淑芬已经听见动静,拿着锅铲就跑了过来。一看闺女的脸色,再看彭老太窝在家门口的木敦子上那样儿,都当了二十多年邻居了,张淑芬哪能不知道这死老太婆又逮着她家闺女欺负呢!


    张淑芬瞪了彭老太一眼,扭头招呼女儿女婿,“别跟人闲谈了,走走走,马上就吃饭了,赶紧进屋!”


    转眼的时候忽然看见秦松手里还拎着东西,有些纳闷儿地问初雪:“这是给谁家带的?不年不节怎地买这许多。”


    那些婆娘也真是的,让带东西就带点小零小碎的得了,怎么还整这些大包小包的,县城那么远,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拒绝,就专欺负人让给她们当免费老黄牛使唤?一个个还要脸不?回头得好好找这些人说道说道!


    在张淑芬的眼里,她翅膀底下护着的人,就没有随便让人欺负的道理。


    初雪是她亲闺女,一眼就看出来亲娘误会了,连忙拽着张淑芬的手臂解释:“妈,这不是给人带的,是三哥买给你和爸吃的。”


    说完还红了脸飞快地偷看了秦松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妈,我有事跟你说,咱们回厨房。”


    初家的房子是石头房,才修了没几年,当初为了挑高房梁,地基没往上面垫,反而还往下挖,人跨过门槛踩进去,就比站在外头时矮了一大截。


    这种房子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在结实不透风,坏在冬冷夏闷,遇上西南地区独有的绵绵雨时节,一两个月的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更是到处都湿润润的。


    不过这会儿在村里,初家的房子已经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准,更别提他们家还一口气修了五间半,除开一间吃饭待客的堂屋,初家父母一间,初雪两个哥哥每人一间,初雪也得了一间。


    剩下半间就是粮仓和杂物间了。


    这年头,家里孩子有单独的房间,还能有粮仓杂物间,可是件不得了的稀罕事。


    单为这,初雪的两个哥哥就一点不愁找不到媳妇,她大哥初雷已经定了婚,就准备在今年秋收后办酒席,二哥初雨也有了对象。


    家里其他三个人还没回来,秦松把带来的点心干果等放到柜子上,知道初雪和丈母娘在厨房有话说,也不去打扰,就在堂屋里转了转,最后站在贴着挂历的墙壁前看日历。


    马上就是五月了,投稿的事要抓紧,争取在秋收农忙来临前做出点成绩,至少要能够到可以负担起养家责任的水平。


    饶是秦松不怕干活,想到秋收时自己真下地全程参与抢收,心里也有些发怵。


    田园情怀,也只能存在于物质生活得到满足的前提条件之下。


    说起来惬意自在,真让人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相信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偏房灶台前,初雪帮着张淑芬把最后一个菜炒好盛出来,锅里掺上水,火也退了,这才拍拍手,从自己裤子内兜里掏出两张卷在一起的大团结不由分说塞到母亲手里:“妈,你收着,这是三哥家里人给咱们的聘金。”


    张淑芬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看看这二十元巨款,再看看闺女红粉粉的脸蛋子,不敢置信:“啥?你说是你婆家给的?”


    初雪羞答答地点点头,揪着麻花辫的发梢笑着把事说了一遍。


    张淑芬就觉得脑子晕乎乎的,跟做梦一样:“所以秦松其实没有一分钱不出就娶了你,而是因为挂号信在路上耽搁了,今天才取到?”


    闺女还说她婆家专门叮嘱了这些钱怎么花。


    十二块钱是彩礼,不过秦松让初雪给了丈母娘二十,是把办酒席的钱都给算进去了,多余的就算是赔罪贴补。


    捏着手里的两张大团结,张淑芬定了定神。女婿来的这一出,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再想想,对他们家来说也不是坏事。


    婆家能拿出这样体面的彩礼,还特意叮嘱了秦松带她家闺女去吃食堂,这说明婆家对她闺女满意啊!


    张淑芬哎哟哟喊了一声,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把钱抻开抚平,一边贼头贼脑往堂屋那边瞅了瞅,确定女婿听不到,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初雪:“乖女,那秦松手里还剩着有钱没有?你婆婆他们一共寄了多少钱?”


    知道母亲这么问不是要贪钱,初雪老老实实回道:“三哥说寄了三十,今天买东西花了几块钱,剩下的他都给我了。”


    张淑芬一听,更高兴了。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男人肯把钱交给家里的女人管,那就是想要踏踏实实跟女人过日子嘞!掌握了家里经济大权,哪怕没几个钱,意义都不一样!


    高兴完了张淑芬抬手就抹了一张大团结塞回初雪兜里:“这个钱你自己收好,别让秦松知道了。”初雪不愿意要,出嫁的时候酒席都是娘家操办的,这已经够让初雪愧疚的了,她妈当时还给了她压箱底的钱,现在怎么还能拿彩礼钱。


    按照他们这里的风俗,嫁闺女得的彩礼钱,都该是留着给娘家花的,更别说她还有两个哥哥很快就要陆续结婚了。


    张淑芬却不这样觉得,母女俩推搡一番,直到张淑芬虎着脸说初雪的两个哥哥谁要是敢惦记这点钱娶媳妇,她就要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初雪这才满心感动地收下了。


    因着今天女婿既带了礼物又补了彩礼酒席钱,张淑芬再看这毛脚女婿,再不觉得是自己家当冤大头白养着了。


    心情一高兴,她就把养在水缸里,准备过几天插秧时再杀来给家里爷们儿补身子的几条鲫鱼都给杀了,再从坛子里抓一把酸菜切碎切碎,配上剁椒酱那么一煮,酸辣开胃的香味直把院坝里的孩子们都给馋得在外面探头探脑,就为了多吸一口香气儿配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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