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姒孟白提起来,她早把这茬给忘了,看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问,歪着头逗他道:“怎么,不愿给我做儿子?”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反问,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说道:“认个逃犯做义子,岂不有损将军清誉?”
姜严著听了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又笑说:“原是玩话,姬夕这个人好吃醋,不这么说他又该想多了,若是那样,以后再见到,你要吃苦头的。”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丢下一句“你也早点休息”就起身去了。
姒孟白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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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日,她打发姒孟白去姬夕那里,再去看看从宝云轩查缴的明器,确认一下是否真的都是从董庄村的那个墓里流出来的。
她则将包好的笛子和曲谱带到畅园找姜齐涵,请她派个妥当人送到洛阳晋王府。
办完事后,她回到书房一边看书一边等姒孟白,过不多时他便回来了,进门说道:“确实是从那个墓里出来的,与我之前看过的那个成色一样。”
姜严著让他喝口茶坐下慢慢说,他拿起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又说道:“不过都是些零碎东西,按说这样规格的墓里,应该有不少大件青铜器,但拷问那个掌柜的,他只知道大件都运去东南方了,具体的也不甚清楚,他不过替人销赃而已。”
她听罢没作声,坐在大案后面,双手撑在额头上沉思着,安阳濮阳两处大牢遭袭的炸药,和山匪炸周墓时的炸药是同一种,都是军用的破山雷改制的,而大牢中红印案相关逃犯和墓中的青铜器,都流向东南。
她总感觉这些事都跟祁王脱不了干系。
想了半天,越想越乱,她摇了摇头,中午就在书房胡乱吃了些东西,吃完打发人到老太太那边去瞧瞧,待老太太歇过晌,她才往正院里走去。
中午又下了一场雪,此时路面已扫了出来,路两旁的雪高高堆起。她穿着新制的羊皮靴,偏不走扫好雪的大路,而是抄近路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很喜欢听这个声音。
转过两个院落,和一座小花园,她才来到姜老太太的正院里,穿过正堂屋,往东暖阁走去。
暖阁门口站着两个年轻力壮的执事男人,见她来了,一个走上前来为她掸去鞋上的雪,一个打帘请她入内。
一进到屋里,顿觉温暖如春,屋内有执事人走上来帮她脱去大毛毡斗篷,她往里间探头看去,此时姜老太太正站在窗边,给她那几盆宝贝花浇水。
老太太身旁站着一位高鼻深目的年轻突厥女子,正是老太太的贴身女使轻吕,她此时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式修剪枝叶的工具。
轻吕见她进来,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走上前,给老太太行了个礼,随后站起来,伸手去接轻吕手中的托盘,笑道:“轻吕妹妹,我来换你。”
老太太没回头,只是笑道:“既有人主动来和你换班,你也趁空歇歇,带着屋里人都下去吧。”
轻吕听了笑着福了一福,带着屋里其余人都出去了。老太太放下了水壶,拿起托盘里的一把金柄花枝剪,开始修叶子,一面修一面笑呵呵说道:“这些日子,你忙前忙后,又是查红印案,又是查祁王,都是为晋王忙活呢吧?查得如何了?”
姜严著低头笑了:“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随后她便将红印案,安阳濮阳大牢和周墓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猜想,姜老太太一面听一面点头,显然也从其他渠道收获了不少相关情报。
老太太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金陵那边这些年确实常有些小动作,皇上未必不知道,只是他不大放在眼里,也没人敢如实和他说。”
姜严著问道:“姥姥,依您看,金陵近期是不是就要有异动?”
老太太点了点头,沉声道:“依我看,最早一出正月,最迟也迟不过三月。”说完她放下剪子,走到暖榻边,姜严著也放下托盘,搀着她坐下,端了杯茶来,又问:“我还是疑惑,那他大费周章地弄这青铜器却是为何?”
姜老太太觑起眼,缓缓说道:“江南军统帅姞家,他家老太爷,似乎好弄这些古物。”
难怪!姜严著想,这下对上了,祁王作为遥领整个江南地区的藩王,这些年一面借着海寇之由,多次向皇上要饷增兵,为江南军扩充兵力和武器,一面拉拢江南军,把姞家跟自己绑在一艘船上。
同时,他必然还搜罗了皇上这些年,可以用来做文章的失德行为,最后才盯上了红印案。这个案子是皇上亲手做的局,牵连甚广,且这些年朝廷上下对打压女官的风气也颇有微辞,再加上这两年突然提起的要恢复“汉唐旧制”,多少人私下已早有不满。
想通了这些,又想到祁王多半也要拿“立储不立长,打压皇长女”这件事作为清君侧的理由之一,她不禁开始担忧晋王的处境,叹道:“我才请姨妈给晋王带了密信,若金陵起兵,她在京中处境愈发难了。”
老太太倒笑了:“姬燃打小就是聪明孩子,你查的这些事我想她已料着七八分了,否则也不会急急成亲开府,离开皇宫。你的信也不过证实她的猜测罢了。”话毕喝了口茶,又道:“如今她大门紧闭,不理世事,是最好的,这些事她最好不知道,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她听老太太这样说,想想极有道理,遂放下心来,又低声问道:“您说,祁王能成事吗?”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这不好说。”
她听了心下一沉,以她对老太太的了解,不好说那就是很有可能成事。一旦祁王起兵,燕东军必然要出兵勤王,从目前掌握的零星信息来看,祁王的兵马实力确实强劲,加上这些年屡次增兵,兵械数量都是四个地方军之最,若打起来,必是一场苦战。
但如果勤王不力,不管到时候谁坐皇位,都免不了斥责燕东军,甚至还要被扣上一顶不忠君的帽子。
难!难!难!
正在她皱眉思索着,老太太问她道:“届时烽烟起,若派你出征勤王,你可愿去么?”
她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挺直腰板,抬头朗声:“愿依军令,绝无二话!”
老太太听了满意地哈哈大笑:“好!好!”又道:“你先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和你姨妈商量商量,做些部署。”
姜严著又行了个礼,退到屋外转身回到自己院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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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燕东军就开始陆续秘密召回放年假的士兵们,各个营地都在正月十五之前,收拢好了人马。
一过元宵,虎符解封,姜齐涵立即上了一道奏疏。
去年夏天,漠北的薛延陀汗国被灭后,我朝收复了一部分失地,其中已收复的金徽府在今年年初,又有仆骨部族人开始作乱,在境内烧杀抢掠后,躲到东部相连的拔野古部,扰得边境民心大乱。
遂上奏请旨,由姜齐涵亲征,带上燕东军大部人马前往北境,肃清金徽府,并向东收复拔野古部所在的旧幽陵府。
皇上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凡是这种收复失地的请旨,无有不依的,加上燕东军这些年也确实无往不利,收复了好几座城池。
所以他看过奏疏后,当即恩准,批了红火速发回蓟州,命姜齐涵尽快出征漠北。
经过十数日的准备,姜齐涵带上燕东军的大部精兵,浩浩荡荡出发了,给蓟州的中军营只留了五万人马。
就在姜齐涵走后不到十日,二月中旬,祁王在金陵率江南军起兵清君侧,短短几日便迅速占领了淮南和江南各州府,杀了一众朝廷的刺史和府尹,派军队进驻各地衙门。
一时间,朝野震动。
祁王携一众在红印案中蒙冤的人,称皇帝误信佞臣,迫害朝中女官,又以“恢复汉唐旧制”为由,拒立长女为储,且不授皇长女官职,是无视皇妣法度。
姜严著不知道皇上在京城看到这些邸报是什么心情,反正她在蓟州是看得惊心动魄,虽早料到有这一出,但也没想到祁王居然这样大张旗鼓,而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平稳接管了淮南和江南各州府。
“这样的对手,不容小觑。”她这样皱眉想着,难怪涵姨妈一过元宵就请旨往漠北去了,如今燕东军虚空,他们有理由少派些兵,即使勤王不力,有肃清金徽府和收复幽陵府的大功在,事过之后,想来也不会被过分斥责。
这样的部署,看得出来,姜老太太很不想掺和进皇上和祁王这兄弟俩的内斗当中。
姜齐涵在漠北也收到了江南的邸报,上了奏疏请旨调兵勤王,皇上御笔朱批令她在漠北安心督战,务必要收回幽陵府。姜齐涵本来也没打算回来,她深知这位皇上从来脸薄嘴硬,这封奏疏不过走个样子。
又过了几日,有战报称,河南道就近派去的府兵已全数覆灭,祁王正欲北上洛阳清君侧,皇上终于是坐不住了,下旨令众地方军勤王。
蜀军出了十万人马,从剑南道各营地汇聚齐兵马,其中七万人马先开到荆州,顺着长江往江南进发,另外三万人向北,开往洛阳东面和南面镇守。
陇右军因在西北离得远,只出了五万人,从陇右道往中原开来,镇守住洛阳西面和北面。
燕东军由于大部队都在漠北,只能派出三万人,其中由姜严著带两万人走河南道东侧,到兰陵一带拦截北上的江南军,另外一万人则直抵洛阳,镇守洛阳东侧。
接到军令,姜严著二话没说立刻让姚章青和姞项玉开始点兵,这次出征仍是带着这两个副将,行装打点齐备后,定好出发的日子,出发前一天晚上在舒园内,姜老太太简单的摆了一桌席面,自己家里人喝了个简单的饯行酒。
吃完饭回来,姜严著心里想着事情,一点睡意也无,洗漱后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还是披衣服起来,到廊前站着,冷风一吹更精神了。
索性也不睡了,她让外面上夜的执事人给她搬了个小火炉,放在院中小亭里,她坐在铺好软垫的石凳上,怀里抱着个手炉,望着冷月发呆。
正想着事情,身后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这么冷天不睡觉,出来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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