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态紧迫,姜严著决定亲领五千轻骑快马先行到兰陵与蜀军援军汇合。其余人马则由姚章青和姞项玉分别带着,随后赶上。
第二日上午,远远地已望见了兰陵郡的城墙,姜严著手搭凉棚,看那城头上一排熟悉的旗帜,玄青底上一个赤色的“蜀”字,果然蜀军的人已先到了。
随着她带队靠近,城墙上的人也瞧见了这边的“燕”字旗,她在城外一里住了马,过不多时,城门大开,有一将军模样的人带着一队亲兵,出城往她们这边赶来。
姜严著老远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女子洪亮的笑声:“见微呀!想煞我矣!”
原来这援军将领,正是年前同在洛阳武考的蜀军旧友,嬴崔雪。
姜严著也笑着拱手以表字相呼:“我来迟了,子雨莫怪!”
嬴崔雪赶上前来,和她并排坐在马上,拉着她的手笑道:“有甚怪处,你从那样天寒地冻的地方往这里赶,来路必定难走,等我们不日南下,赶上开春,路便好走了!”
说罢就拉着她要进城,她推辞道:“我还是等将士在城外扎好营,就歇在大帐里,郡守也不必去见,待明日大军一到,我们即刻南下。”
嬴崔雪本也是世家出身,又是蜀军嬴都护的近亲晚辈,身上颇有些纨绔气,大咧咧笑道:“城里好住,何必在营地大帐吃苦,我把那郡守赶出去了,现住在衙门里面,宽敞便宜。”
姜严著想着昨日那土匪的话,若进了城还得防着歹人暗害,但又不好明言,恐嬴崔雪笑她过于谨小慎微,便说道:“城里不是说话处,当心隔墙有耳,晚上你来我帐中,我们详谈。”
嬴崔雪听她这样说,想想也有道理,遂不坚持,笑道:“也好,那你先歇歇,连夜赶路,也该乏了,我晚上再来。”说罢便仍旧回城去了。
不一时营地已扎好,昨日赶路一夜未睡,姜严著也感觉有些累,在帐中眯了不到两个时辰,起来又听了一回战报,得知祁王在淮水以北耽搁了一日,这样算来时间宽裕了许多,遂放下心来,又听了些其他地区的前线消息,心中暗自筹划了一番。
天刚擦黑时,嬴崔雪便迫不及待地出城来会她,她的帐中已有负责饮食的亲兵支了炉子,她正要烤几张饼简单吃点,只见嬴崔雪大剌剌地自己掀帘子进来了。
姜严著抬眼一瞧,看到她怀中还抱着个小坛子,知道是益州特产名酒“剑南烧春”,眼睛一亮,笑着站起来作势要夺:“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也随军带着?”
嬴崔雪躲了两下还是将酒递给了她,坐下笑道:“我偷偷藏的,若叫大都护知道了,又该罚我了。咱们喝归喝,可得保密啊!”
说完她看炉上只烤着饼,跌足叹道:“我竟忘了,你这个人,在外赶路从来一点好吃食也不带,早知道我该自带些上好的下酒菜。”
姜严著笑道:“只要酒好,何须要好菜来下。”说罢拔开酒瓶塞子,登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闻得她通体舒畅。
她将酒放在桌上,回身到行囊中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半条风干鹿腿,架在炉子上面,可以边烤边用小刀片着吃,鹿腿一经烘烤,还有油脂滴下来,落在烤饼上香气扑面。她又掏出一小竹筒盐烧豆子,打开倒在一个小碟子里,笑道:“你看,这不也挺丰盛的?”
嬴崔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笑道:“也罢,勉强算两个菜。”
她两个对饮一回,又说起前线的战报来。姜严著说道:“我这些天都在赶路,虽派了不少人马出去打探,到底也还是消息闭塞,不知江南那边战况如何了?”
嬴崔雪片了块鹿肉扔进嘴里,叹道:“战况啊,竟休提起,蜀军大部队几日前就到了铜陵,把沿线都围了起来,谁知江南军闭城不出,每日城头上喊话,说祁王只是讨伐邪佞,不伤民众,也不愿与同袍兵戎相见。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倒成了理亏的了,攻了几次城都没能得手,如今只好围而不攻,前日又有人传下檄文,多少已影响了蜀军的士气。”
说罢掏出一卷文书递给她,姜严著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词严理正,字字如刀,控诉佞臣得道,皇帝失德,以致民心动摇,看得她眉头紧锁。
嬴崔雪又说道:“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们与江南军,常常相互借调,所以彼此沾亲带故的士兵也多,知道打的是自己人,心中都有些怨言。所以洛阳城现下里三层外三层人虽多,不过脆皮壳子罢了。”
姜严著点点头,说道:“我料着此事难就难在舆论,而且祁王敢只带五万人马进京清君侧,恐怕洛阳城内已早有内应。”
嬴崔雪亦赞同道:“朝中近日舆论也多有不利,本来红印案就办坏了,牵连又广,多少人心中早有积怨。再加上这些年来各地收成也不好。我听说不少地方知道朝廷要打压女官,不仅衙门,就连市井也跟着学起来,女人们失了生计,男人又撑不起她们善做的活计,闹得民间怨声载道。”
姜严著沉吟半晌,说道:“难不成当今…”她朝头顶指了指:“真的大势已去?”
嬴崔雪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瞧着是了,所以我原打算,等明日你其余人马到了,我们到徐宿一带,也只好是守城拦截,若是他从其他地方绕道走,我们也没人手去管,只求个面上不负君罢了。”
姜严著没接话,她总觉得祁王知道有军队前来拦截,一定另有打算,但她现在还捉摸不透他的打算,一面想着一面又念叨起老太太的叮嘱:“看局势,听风向,思进退。”
这些时日,各种邸报和消息汇聚在一起,局势越来越清晰,风向似乎也逐渐明了,至于进退,走到现今这步,退是绝不能退的,进却要往哪边进呢?
正在她苦思间,忽闻对面起了鼾声,原来嬴崔雪虽也好酒,却是个有瘾无量的人,再加上没甚好菜佐酒,她和姜严著边喝边谈,眼见着一坛见底,竟醉了个不省人事。
姜严著无法,只得将她扛到榻上,又不好叫外头亲兵们知道她两个在帐中吃酒,亲自去打了水,胡乱给她擦了擦脸,自己则在一旁椅子上反反复复地读那篇檄文。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东方日出,这张檄文统共不上千字,姜严著看得不说倒背如流也差不多了,看着檄文联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至天亮她终于感觉到思路清晰,遂爬到榻上,拍了拍嬴崔雪的脸:“子雨!醒醒!子雨!”
嬴崔雪被她拍醒,睡眼惺忪,又看帐外一片亮光,还只当是营地出了事,惊得赶忙坐起来:“怎么了?怎么这样亮?”
看她慌成这样,把姜严著也吓了一跳,随即哈哈笑道:“这痴将军睡迷了也!天已大亮了。”
嬴崔雪这才反应过来,挠挠头仍是疑惑:“我只觉得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见姜严著一双眼布满血丝,但却神采奕奕地看着她,问道:“你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姜严著点点头,拿起那篇檄文挥了挥,笑道:“子雨,我想我已找到‘进’的方向了!”
嬴崔雪不明就里:“什么?什么方向?”
姜严著没有解释这个“进”,只问她道:“你说,祁王究竟为何起兵?”
嬴崔雪揉揉眼睛,懒懒道:“佞臣当道,皇帝失德,他要清君侧嘛,无外乎是要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不错,但我想他不是为了自己,这些年皇帝与太上皇母子失和,当年禅位一事也多有隐情,我此刻不便说与你听,只是有这一层原因在,祁王这些年暗地里运作谋划,恐怕是为太上皇回京铺路。”
听完她这番话,嬴崔雪一下子精神了:“你是说,他想助太上皇回京,废了皇帝,待太上皇重新登基,他来做皇储?”
“正是,这样才是名正言顺,也能合上他檄文中所言的‘还归正道’。”
嬴崔雪又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姜严著沉吟片刻说道:“祁王在淮水以北停留了一日,我想他已换了方向,或是向南,或是向北,绕路去汴州了,留下大部兵马仍走既定路线。所以我想请你留在徐宿一带派兵守城,作势拦住江南军,我则带一队人马往汴州去。”
嬴崔雪想了想,问道:“这个推测,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左右,但我要赌一把,若太上皇真要回京,我不能让祁王独占这功,更不能让他真做了皇储。”
嬴崔雪也知道她和晋王的关系,若祁王当真做了储君,晋王便再无缘帝位了。
二人又合计了一番,嬴崔雪就着昨夜那盆水抹了把脸,走出大帐,门口的亲兵见账内昨夜未熄灯,只当她们在内密谈了一宿,赶忙迎上来,扶她上马回城。
当日下午,姚章青等人带着其余兵马也到了兰陵,她简单和几个将领说了下后面的部署。
由姞项玉带着一万八千人,随嬴崔雪的一万人马南下彭城,做好防守。
姜严著则带着姚章青和两千轻骑改道汴州,刚说完,只见一个亲兵拎着两只海东青,风风火火地跑到这边来,报道:“将军,我们截下来两只送信的。”
果然她看到两只海东青脚上都绑了一节细棍,打开里面有一节纸,抽出来展开只见是一张薛涛笺,上面短短两句曲谱,两只海东青腿上绑的纸上内容完全一样,看来是生怕对方收不到,也不知放了多少只出来。
那两句曲谱,正是姜严著与晋王姬燃的密语,上面也是姬燃本人的笔迹,翻译过来只有七个字:“顺祁王,东迎太上皇。”
看到这句,姜严著知道自己所料不错,洛阳真的要变天了,随即她吩咐姞项玉:“再点三千铁骑给我,我带五千人去汴州。”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