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福宝小娇妾 > 23-30
    23、你说不碰我的

    汤幼宁觉得他有点强人所难, 看过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她有那么笨嘛?

    她不吭声,自己坐回床沿上, 低头穿鞋袜。

    小姑娘只着了中衣,圆的鼓的线条遮掩不住。

    她抱住自己的小脚丫,莹白的小趾头如珠似玉,往上套绫袜。

    察觉薄时衍在打量着这边, 她一手遮住那对玉足, 抬起红润的小脸蛋:“你看我做什么?”

    薄时衍抬了抬眼皮,“只准你看本王?”

    “我不是故意看的。”汤幼宁辩解道:“不能看别人的身体,这样不对。”

    “你还知道不对。”就把他看光了。

    “我……”

    汤幼宁觉得, 他自己不把大尾巴藏好,怎么能怪她呢?

    不过今日确实是意外,薄时衍未料到她醒得那般及时。

    与女子同屋,到底不便。

    他一手扣好腰封,先行出去了。

    他走后,门外伺候的湘宜与十澜才进屋来。

    “娘子醒了?外头还在下大雨呢, 估摸着明日都走不了。”

    雨天道路泥泞, 不好赶路。

    湘宜打水给她擦脸, 洗干净了,拍上花露,再用香膏净手, 整个人都泛着淡雅的香气。

    汤幼宁睡醒后神采奕奕, 道:“既然躲雨,我可以去看看闪电么?”

    十澜率先反对, “王爷虽没有阻止, 但驿站人多眼杂, 娘子还是莫要与齐世子接触太多。”

    容易招惹口舌。

    “好吧,”汤幼宁听话得很,又问:“乐萝小县主住在哪?”

    她也没有旁的相识之人了。

    湘宜闻言,低声道:“娘子可知,方才我看见了谁?”

    “谁?”

    “是虞娘子,她与衍裕郡王爷一道,身旁跟着好几个婆子服侍。”

    汤幼宁听得满头雾水,这个郡王爷是谁,他和虞娘子,跟乐萝又有何干系呢?

    湘宜便解释给她听,郡王爷是乐萝县主的父亲。

    虞素音本不会随着队伍一道入京的,卓太后从哪把她接过来,就得给送回去。

    谁知离开行宫的前两日,衍裕郡王酒后失德,也不知怎么撞上虞娘子的,竟然对她意图不轨。

    虞娘子太过瘦弱,抵御不住,自觉受辱寻死觅活。

    衍裕郡王懊悔不已,命人拦下了她,去给太后道歉,称要纳她为侧妃。

    事已至此,太后能怎么样,总不好叫虞素音死在眼皮子底下。

    于是把她捎带入京,还多派几个婆子给看住了。

    这种事情瞒不住,一经传开,众人唏嘘。

    衍裕郡王爷原配早亡,取了一位继室,听说并不怎么和睦。

    他家那小县主都十几岁了,现在怎么还招惹虞家呢?

    虞家书香门第,最重清名,岂能罢休?

    莫不是要逼死虞素音?

    有人看戏,有人同情。

    十澜却道:“或是虞娘子自愿的,也未可知。”

    这样一来,她才能离开苦箬庵,脱离虞家的掌控。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虽说名声不大好听,但好歹有旁人的同情,就连卓太后,碍于脸面也不会不管她。

    总得安抚一二,毕竟是她请来的人。

    湘宜也是这样认为,先前不曾传言郡王爷沉溺酒色,他一个闲王,并无多么出格的举动。

    不由感到庆幸:“幸好她没有挑咱们王爷下手。”

    十澜笑着摇摇头:“王爷岂是那么好算计的?”

    要绑架摄政王的意愿,恐怕难于登天。

    汤幼宁想不到这一层,她揪着眉头问道:“乐萝有一个继母么?”

    原来她也没有娘亲,才叫仆役欺蒙,丢了大珍珠,还找不回来。

    虽说只接触过一次,但在汤幼宁的简单信条里,愿意与她一起玩的,那都是好人。

    湘宜同样觉得,乐萝县主某种程度而言是个没心没肺的,不过,“她好歹有封号,又有外祖家在,受不了什么委屈。”

    顶多是驭下不严,一些小事烦扰罢了。

    皇室血脉不够繁盛,别说皇子,公主都没几个,郡王的闺女才被封了县主。

    湘宜不建议这会儿去找乐萝县主,家事当前,或许她心情不虞。

    汤幼宁觉得有理,抱着自己的玉珠盒子,手指头往里拨了拨,有些玩腻了。

    最近往外跑的次数多,心便野了起来,再难以成天困守在屋内。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算了算日子,明日是她娘亲的祭日。

    汤幼宁对谚氏没有记忆,也谈不上伤心,往年都是秦婆子带着她烧纸。

    为人子女,理应如此。

    汤幼宁便告知湘宜,让她准备些纸钱。

    湘宜与十澜都是分配过来不久的,才知道有这回事,忙道:“可要准备供桌?”

    时间就在明日,太紧了些,此处驿站,又逢大雨,怕是多有不便。

    “不用。”汤幼宁摇头道:“不用准备很多东西,让她知道有人还记得她就够了。”

    祭奠先人,心意到了就好,旁的都是虚的。

    话虽如此,湘宜还是去请掌柜的帮忙,备下纸钱香烛,预订好一个食盒,一个果篮。

    以备明日使用。

    ******

    晚间,是在各自屋里吃的饭,薄时衍把他要处理的折子也带回来了。

    驿站房舍有限,分不出书房给他,只能将就。

    不过他们住的这个房间很宽敞,分了内外两室,把外间充作书房也不碍事。

    汤幼宁饭后要沐浴,他避了出去,等她洗完了才回来坐到书案前。

    别说薄时衍不习惯,就连汤幼宁也问湘宜,“我晚上要一直一直跟王爷在一块么?”

    “是的呢。”湘宜给她穿上精心准备的紧身小衣,以及轻薄的寝衣。

    朦朦胧胧,春色撩人。

    这会儿还不到就寝的时候,以外裙遮掩了。

    汤幼宁没有跟人同住一屋过。

    小时候秦婆子会陪着她,大约五六岁开始,就在外间陪着,夜里不进来了。

    她已经不太记得。

    汤幼宁回头看了看床榻,跑去外间问薄时衍:“王爷,你晚上跟我一起睡么?”

    小姑娘身上带着水气与淡淡香氛,侵袭而来,薄时衍缓缓掀起眼帘:“你有问题?”

    汤幼宁水润的黑眸望着他,慢吞吞道:“我不太习惯。”

    “本王也不习惯,”薄时衍道,“你还可以睡地上。”

    啊?

    汤幼宁摇头,她不要,不要睡地上。

    薄时衍提起朱笔,不再理会她。

    黄麻村的瘟疫暂时被扼制住了,却还没彻底解决。

    京城派遣的大夫与药物支援正在路上,这两日便能抵达,朝廷须得做好下一步准备。

    薄时衍如同一个夫子,批折子时还得给小皇帝改功课。

    他垂首案头,过了好一会儿,发现汤幼宁还在。

    问道:“时辰不早了,你在这杵着做什么?”

    汤幼宁眼巴巴瞅着他:“不要睡地板。”

    薄时衍头也不抬,“本王准许你上床。”

    她闻言松了一口气,又道:“我下午睡过了,不能太早歇息。”

    这是什么理由?莫不是不怕他了就开始黏人了?

    薄时衍把自己的印章放到她跟前,指着那堆批过的折子道:“盖章会么?”

    汤幼宁摇头,她没做过,“我可以试试。”

    看上去就很简单呢。

    薄时衍拿出一盒印泥,随便她玩去。

    于是这一批文件转交出去后,便有臣子发现,摄政王这枚印章,红泥不均匀。

    有的这头轻印记不清晰,有的那头重,红泥都外溢了。

    将近亥时,两位主子才到里间就寝。

    湘宜询问过苒松有关王爷的喜好,他不喜欢香气,甚至有时候会厌恶。

    正巧,汤幼宁也没有什么焚香的习惯,就连拍脸的香露,还是湘宜过来伺候之后用上的。

    今晚更是什么都没抹,清清爽爽的往被窝里钻。

    窗外雨声滴答,薄时衍不需要人伺候更衣,自行褪下外袍。

    回到床边时,纱帐内的女子乌发垂散,靡颜腻理,正在询问他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汤幼宁的寝衣极为轻薄,不仅遮掩不住香肩锁骨,就连那紧束的小衣鼓起饱满的圆弧轮廓,都一目了然。

    薄时衍见状,唇角微抿:“你的丫鬟教你什么了?”

    她今晚若是不安分,他就把她丢出去。

    “什么?”汤幼宁没听明白,一脸懵的看着他。

    湘宜觉得这种事情男子更懂,所以她未曾多叮嘱任何,只管把人装扮好。

    双方四目相对,薄时衍沉声道:“一人一边,躺下后不许挨过来,本王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傻子做些什么。”

    她太过无知,这等欺凌弱女子之举,他不屑为之。

    “你才是小傻子呢!”汤幼宁没料到他好端端的这样骂人,气得两眼一瞪。

    “本王不会碰你,让你的丫鬟少费心思,”薄时衍的眉目间一片冷淡之色,“记住了么?”

    两人这段时日的相处还算不错,他突然又冷着脸凶巴巴训人,汤幼宁多少感觉不高兴。

    “不碰就不碰,我也不碰你。”

    她不要跟他玩了。

    汤幼宁抱着枕头下了床,朝门外喊湘宜。

    “你想去哪?”薄时衍侧目过来。

    正好湘宜推门入内,就听到汤幼宁说:“我不要住这里,我跟湘宜十澜一起。”

    湘宜闻言一惊,这是怎么了?

    她尚未走过去,薄时衍已然面色不悦,他问道:“你是在与本王闹脾气?”

    汤幼宁并没有很生气,道:“是你先骂人。”

    她知道,很多人会嫌弃她,有的说出口了,有的没说。

    像是府中的凌姨娘,她们的住处没有离多远,相识日久,也一起喝茶说笑过。

    但是汤幼宁知道,凌筎心里觉得她笨。

    她倒没有怎么生气或者伤心,只是有了‘她们不会成为好朋友’的认知。

    王爷不也是这样么。

    不喜欢就别挨着了,也没什么。

    湘宜见王爷脸色不好,心下着急,不敢去给汤幼宁更衣。

    汤幼宁自己过去拿外裙,步伐才刚挪动,就被薄时衍一把扣住了手腕。

    汤幼宁一惊,好歹知道他不会打她,没有像以前那般直接上嘴反击。

    只是两手推拒挣扎。

    薄时衍见状心生不耐,一手反剪住她的双臂,一手圈过那截细韧腰肢,把人扛抱起来。

    他冷冷斜了湘宜一眼:“出去。”

    湘宜满心担忧,却不敢违背命令,“是。”

    娘子那样乖巧,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汤幼宁双脚离地,又拼不过他的力气,只能踢着小短腿:“你说不碰我的,你是小狗嘛?!”

    说话不算数!

    24、非礼勿视(三合一)

    薄时衍面沉如水, 将她丢到床榻上,抬手握住了她软嫩的面颊。

    小小一张脸,轻易就被大掌给掌控了。

    他道:“谁给你的胆子与本王闹脾气?是近日太过纵容你了?”

    “你干什么……”汤幼宁被捏得嘴巴嘟嘟, 小手不断去掰他的掌心,撼动不得。

    “你不讲道理!”她瞪圆了眼睛指责他。

    薄时衍眉心微蹙,嗓音低沉,告诉她:“本王从不饲养闹腾的小猫, 你若不听话, 就把你挠人的指甲一根根拔掉。”

    “我才不是小猫,而你是真的狗。”汤幼宁偷偷把自己当指甲蜷缩起来,问道:“王爷到底是要我怎样呢?”

    她属实不懂, 为何大家都能迅速翻脸不认人。

    无缘无故就板着脸生气了。

    是她太笨了看不明白么?

    薄时衍也不至于跟个小呆瓜较真,只是方才,看她拿了衣裳想走,那一瞬间,确实被满满的不悦给占据了心头。

    这会儿松了手,面无表情道:“往后这种寝衣不许穿。”

    什么?

    汤幼宁一愣, 趴坐在床上, 低头审视自己。

    是因为衣服么?

    便听他接着道:“一些不该有的指望, 也趁早打消,不要做多余的事。”

    汤幼宁不解:“什么是多余的事?”

    薄时衍轻嗤一声,“本王不需要你服侍。”

    “好吧……”汤幼宁的面上略有几分茫然。

    具体如何服侍她不懂, 但是他的警告她听明白了。

    不碰、不需要、不可以, 就是不喜欢的意思。

    或许还有点嫌弃?

    她不由抬起眼帘,认真的看着薄时衍。

    一对剑眉, 双眸深邃, 鼻梁挺直, 那张薄唇时常语气不佳。

    原先她以为,他凶巴巴的,但却是个很好的人,他满足了她许多事情,给予她很大限度的自由与快乐。

    现在想来,这种䒾蕐好,其实就跟对待小猫小狗一样。

    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在这人世间,与爹爹奶娘一般的人,实在难遇。

    况且,她虽是王府妾室,某种程度而言,与他非亲非故。

    他没有义务对她很好,两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就连相伴多年的思芸都能离她而去呢……

    汤幼宁从没有这么聪明过,瞬间想通了。

    心大的人,忧愁从来不会萦绕住她。

    她往床下爬:“我把寝衣换掉可以么?”

    “不必,”薄时衍对她的‘识时务’还算满意,“睡觉。”

    汤幼宁闻言,也不折腾了,乖乖躺了回去。

    床上有两床被单,夏天都是薄款,她自行掖好一边被角。

    薄时衍也躺下了,偌大一张架子床,汤幼宁缩到墙角去,中间隔得宽敞。

    她远离着,莫挨着他,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依然很清晰。

    没人再说话,汤幼宁闭上眼睛,不到一息时间,即刻入睡。

    她向来如此。

    倒是把薄时衍给惊到了,方才还醒着的人,这么快便呼吸均匀陷入睡眠?

    “……”

    她说她不习惯与人同寝,就是这样不习惯的。

    而且,他还以为小姑娘会有点气性,怄气般躲墙角去……显然是他多心了。

    薄时衍不仅时常伴随头疾,每日夜间还入眠困难。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迅速睡着的人,心里多少有一丝微妙感。

    侧目打量汤幼宁毫无防备的恬静睡颜,他的指尖动了动,到底没有把她给揪醒。

    啧。

    *******

    莫约卯时二刻,汤幼宁在往常一样的时辰醒来。

    她拱起上身,伸了个懒腰,这么一动,就碰到了身旁的人。

    她吓了一跳,居然有人与她同睡一榻?

    薄时衍睁开眼,与一脸懵懵的汤幼宁四目相对。

    “你……”她歪着脑袋回想,才记起昨晚睡前的事情。

    抿了抿丰润的唇瓣,她不想说话了。

    薄时衍方才正在熟睡,记不太清楚昨晚是何时入眠的。

    难得的一梦深沉。

    然后被她一个动作弄醒。

    外头天光大亮,下了大半夜的雨水也停歇。

    汤幼宁爬起来坐着,她要起床了。

    随着她的动作,薄时衍的视线不期然落在了那凌乱的寝衣上。

    他眼神微敛,本就半透的衣襟叫她蹭开了,露出精致锁骨,那件小衣包裹不住的雪团被挤出一点,白到了极致。

    沟壑欲露不露。

    这般具备冲击性的一幕,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忽视,薄时衍也不能。

    他闭了闭眼,正欲开口说话,汤幼宁已经利索地往床尾爬。

    “我好像听到了闪电的叫声?”

    肯定是它没错!

    闪电?齐曜白的那只狗。

    薄时衍缓缓坐起身,大长腿横在床的外侧,汤幼宁本来打算翻过去的,想起什么又停住了。

    “王爷,我要下去。”

    劳烦让一让,她不要碰到他。

    薄时衍因为一觉好眠的心情瞬间阴了半个度。

    他面无表情,不肯相让,“你穿成这样,敢开窗试试?”

    她穿成怎样?汤幼宁低头打量自己,‘呀’的一声往被子里躲。

    倒不是因为害羞,只是自小被教导身子不能给男子瞧见。

    这是不对的。

    “王爷,非礼勿视。”

    “本王便是视了又如何?”他嗓音微哑,脸色不善。

    汤幼宁揪着小眉头,她嘴笨,也说不上会如何。

    只是觉得这人属实阴晴不定了些,他不是嫌弃她么?

    湘宜与十澜打水入内伺候,现今王爷与汤姨娘一屋,很多时候苒松不便进来,彻底落了闲。

    ******

    二人各自洗漱完毕,早膳尚未呈上来,茂岚忽然在外有事禀报。

    薄时衍让他进来说。

    昨日连着大半个晚上雷雨交加,今早暂时放晴了。

    有人发现,距离津丰驿站五里地的那片山林着火了,立即报丽嘉了过来。

    茂岚道:“应是雷击引起山火,朱将军意欲调遣三百人前去帮忙灭火,着人来问问王爷的意思。”

    朱卫平是负责此次皇帝出行的最高将领,统率两千精兵随行。

    事关陛下安危,他怕有调虎离山之计,须得瞻前顾后。

    薄时衍问道:“火势如何,覆盖面积多大?可有查看舆图地形?”

    这些皆是茂岚询问清楚的,一一上禀于他,连津丰县的舆图都带来了。

    薄时衍查看过后,让他转告朱卫平,“带二百人去即可,旁边三个村子的村民可以帮忙。”

    距离这么近,很多村庄一发现山火,都会自行组织灭火。

    再加上二百精兵,绰绰有余。

    茂岚领命而去。

    薄时衍在屋里用过饭,很快跟着离开。

    他日理万机,汤幼宁同样有事在身。

    湘宜与十澜知道她要去烧纸钱,问掌柜的要了昨日预订好的物什,陪同汤幼宁一道出门。

    驿站外面的空地,驻扎了一大片帐篷,行军整肃,闲人退避。

    她们挑选好方位,出了营地,也没走太远,就在一条小溪旁放置香炉。

    没有准备供桌,只一个炉子插上香烛,若干个瓜果供品摆放地面,属实简陋了些。

    汤幼宁的叩拜却很认真,跟她未曾谋面的娘亲提了提思芸,往后她身旁没有这个婢女了,换做湘宜湘巧与十澜。

    烧化了纸钱,便是一桩事了。

    汤幼宁难得出来,回头看了看营地的方向,问十澜道:“我们可以走走再回去么?”

    这般的野外荒林小溪边,她从未涉足,更遑论游玩。

    先前离京时候,队伍路上停下午歇,汤幼宁因为脚伤,被勒令不准下地行走。

    总是眼巴巴的看着那树木草地,几乎全程在马车内度过。

    十澜体谅小娘子好动的心思,点头道:“只在附近没关系。”

    若有什么事,扬声一喊就能惊动守卫士兵,再不济,也还有她跟着。

    ******

    主仆三人沿着小溪流缓步慢行,此处芳草萋萋,并无稀奇的景致,落在汤幼宁眼中却美得很。

    小时候爹爹怕她走丢,不肯让她出门,后来长大了,同样没什么机会往外走。

    忽然,十澜挪动了两步,有意无意的挡在汤幼宁身侧。

    小溪对岸有个人。

    或许是无意撞见,藏匿了身形,暗中窥视,鬼鬼祟祟的。

    十澜不动声色,越发靠近了水源,她的指尖捏着一枚铜板,骤然发难——

    铜钱一离手,瞬间化作了暗器,直直打在偷窥之人腿上。

    他顿时“哎哟”一声叫唤起来,整个人跌倒在地。

    下一瞬,十澜已经从溪流对岸跃了过来,落在他跟前,手中一柄匕首,指在他喉间。

    匕、匕首?!

    “女侠饶命!”那人吓了一大跳,顾不上腿痛,丝毫不敢动弹,冷汗直冒。

    他怎么也想不到,三个小娘子,其中竟有一个练家子!

    “你是何人,在此作甚?”十澜沉声问道。

    “小的是附近庄稼汉,被召集过来灭火的……”那人战战兢兢道:“无意冲撞了贵人,实在是对不住哇!”

    “灭火的村民怎么会在这里?”十澜哼笑一声:“你不知道前方驻扎了谁么?”

    那人连忙辩解道:“贵人有所不知,小的是为了躲懒,才避开了来时的路,不巧走到这儿来……小的知错了!”

    他这样说,十澜却是不信。

    打量此人衣着,是粗布麻衣不错,但手背肤白无茧,瞧着就是个干细致活计的,而非庄稼汉。

    十澜当下就把他给扣押了,再摸出腰间信号弹,往天上一放,没一会儿茂岚就带着几人匆忙赶到。

    这套操作,别说那个人傻眼了,汤幼宁与湘宜也看得一愣一愣。

    十澜本是暗卫出身,自有一双看人的利眼,几乎从不出错。

    茂岚听闻了来龙去脉,也觉得此人可疑,当即带回去审问。

    面对探子,从来都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主仆三人的散步之行,不得不中途截止。

    本以为是个小插曲,没想到返回驿站之后,那个行迹可疑的呓桦人,还真被审出了东西。

    他叫李春山,并非探子,不曾受到过这方面的训练,稍稍一用刑逼问,就倒豆子似的全部交代了。

    原来,他是为了散播流言而来。

    说的是——帝星微弱,德不配位。

    此话把现场之人全都镇住了,茂岚不敢托大,立即禀报了摄政王。

    再继续审下去,那山火也不是雷电所致,竟是人为!

    背后之人显然知晓御驾行踪,途经津丰驿站,被大雨迫停,因此冒出此计。

    任何自然灾害,借用鬼神说事,立即就不一样了。

    雷击引起山火,那是上天的启示,是天罚!

    薄时衍过来了,沉着脸在一旁听着,李春山却是再也审不出其它东西。

    他不过一个小喽啰,哪里能接触到更多讯息?

    薄时衍也不需要继续从他嘴里挖,命茂岚遣人去南边彻查。

    既然喜欢牵扯鬼神,南边的洪水瘟疫,背后之人岂会放过?

    茂岚闻言,心下一肃,“这……”

    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叫他们给撞破了!

    恐怕是有心人企图下一盘大棋,拿小皇帝与摄政王说事,必然存了挑拨的心思。

    趁着谣言尚未形成舆论,暗中揪住源头,把他们一网打尽才好。

    ******

    能够这么快获知此事,纯属意外。

    不说薄时衍感觉如何,汤幼宁两眼亮晶晶的瞅着十澜,难掩欣喜与敬佩。

    “十澜好棒!真厉害!”

    倏地一下就飞过去了,那人跪下喊女侠饶命,比戏台子还要精彩。

    十澜一张小圆脸,笑起来有几分可爱,完全看不出她身手狠辣。

    “是娘子福运满满,十澜跟着沾光了。”

    若非她要在附近走走,哪能发现此人呢。

    汤幼宁摇头不听,拉住她道:“你立功了,我要奖励你。”

    她正琢磨着能拿出些什么来奖励,十澜摇头不敢受:“哪能要娘子的东西,王爷赏罚分明,会奖赏我的。”

    “他?”汤幼宁不由好奇:“他会赏什么?”

    十澜答道:“赏金十两。”

    暗卫营自有一套赏罚规矩,若是没完成任务,去领鞭刑;若是做得好,则有赏金。

    汤幼宁听了替她感到高兴,“太好了,是金子!”

    她笑着笑着,又犯愁起来,王爷给了金子这样贵重的赏赐,那她给什么呢?

    她只有一个小首饰盒,里面都没有纯金的物件,比不上金子贵重。

    汤幼宁凝眉思索,忽然想到了:“十澜,我给你的匕首编一条穗子如何?”

    她记得,那把匕首是银白色的,正好搭配一枚红色穗子,以白玉缀之。

    十澜在暗卫营长大,从未跟小姑娘一起弄过这些手工活,还是第一次有人要编穗子送给她。

    当下心里一软,却还是推拒道:“这等费神之事,怎好让娘子来?奴婢所做的,皆是分内之事。”

    汤幼宁不容许她拒绝,“旁的针线活我也不会,我只会这个了。”

    恰好,她就有一枚小小的白玉坠子,装点在匕首上面,不显累赘,定然好看。

    在她的坚持下,十澜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不过,她想了想,道:“王爷有一把佩剑,时常随身,娘子不如多做一条穗子。”

    “他?”汤幼宁在桐鹭殿早起时,撞见过薄时衍练剑,流云飒沓,风姿凛然。

    他有一把佩剑不错,但是,她一摇头道:“我不想给他做穗子。”

    薄时衍正好交待完了茂岚一些安排,还没进门,恰恰听见这一句直白的拒绝。

    他不禁眯起双眸,大步跨入。

    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她们都知道,王爷定然是听见了。

    湘宜连忙补救道:“娘子是想给王爷编一条腰间玉络,用红翡就不错……”

    汤幼宁正要出声说自己不会编玉络。

    薄时衍冷声道:“出去。”

    湘宜张了张嘴,没胆子再说什么,娘子与王爷之间的氛围颇为怪异,她们这些身边人,只有干着急的份!

    湘宜与十澜退出去了,汤幼宁也想跟着,被薄时衍给叫了回来。

    “抄书。”

    汤幼宁原先抄的那本古籍尚未抄完,又来了新的几本。

    这是惩罚,赖不掉,她也没说其它,乖乖坐下抄写。

    ******

    人为的山火被打灭了,对外并没有辟谣说不是雷击引起。

    天气持续放晴,及至第二日,队伍继续启程回京。

    御驾抵达京城那日,百官相迎,街道上被清空了大半,但依然很热闹,人们争相一睹帝王的仪仗。

    或者说,看摄政王的人更多,高头大马,俊美如斯。

    他若不是那般冷酷无情,只怕能被大胆的姑娘们用绣帕香包给淹没了!

    面对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异姓王,到底是没人敢动手嬉戏,按捺住了。

    汤幼宁在竹帘后方,偷偷觑着外头的热闹,这场面与离京时候差不多。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的语气难得有几分惆怅:“回府后,就出不来了……”

    湘宜与十澜在马车上陪着她,午时前还传递了乐萝县主的带话,说是回京后给她下帖子带她玩。

    湘宜不敢应,汤幼宁也不敢应。

    十澜安抚道:“娘子只管跟王爷提要求,他会应允的。”

    汤幼宁摇头,正色道:“人不能太贪心。”

    湘宜见状一脸不忍落,娘子乖巧的令人心疼,为何王爷这几日舍得横眉冷对?

    两人似乎在闹矛盾?

    马车回到承邺坊,停在摄政王府正门前,陈管家领着一帮下人等候迎接,有条不紊的吩咐他们歇下行囊。

    他捻着白胡子,笑呵呵的告诉汤幼宁,她的住处挪位置了。

    “不住涿禾院了么?”汤幼宁不解,怎么就搬走了。

    陈管家笑道:“汤姨娘莫不是忘了,有一头牛呢。”

    涿禾院的院子就那么点,哪里有地方养牛,怕牲口会有气味,还得挪远点去关着,并且安排一个下人饲养。

    汤幼宁愣住,她还真把这头牛给忘了,如今,它是属于她的‘财产’。

    她有牛牛了!

    心里不禁期待起来,赶着去往新住处一瞧究竟。

    还有奶娘,这么久不见,她也念得紧……

    苒松在后头,看汤姨娘归心似箭,就这么撇下主子不管不顾,简直想感叹一句女子无情。

    王爷待她不薄,这都搬院落了,也不过来感谢一句?

    薄时衍觉得,应是他那番话起了效果。

    她不该因为他的优待而生出什么企盼,他不耐烦应付黏人的女子。

    尤其是那等没眼色之人,没脸没皮的纠缠,属实难看。

    如此也好,往后,她就不会再穿那些衣裳来邀宠了。

    一味药,就做好药的本分即可,王府自会给她体面。

    至于其它……他何至于饥不择食?

    ——这般想着,脑海中却浮现前不久在桐鹭殿,她笑语嫣然,在他跟前不断聒噪的模样。

    薄时衍眉间微蹙,未往汤幼宁那边看一眼,径自入府。

    *******

    汤幼宁的新住处名为雪鸬园,园子的规格比院子宽敞不少,草木幽径就不说了,里头还有个小池塘,养着一群鲜艳的锦鲤。

    这是陈管家自作主张给挑的位置。比先前的涿禾院,来往前院方便许多。

    他早就请示过,给汤姨娘挪一挪,王爷叫他别多事,现在给换了院子,主子也没叫搬回去。

    陈管家便知,自己做对了。

    汤幼宁被引着路踏入雪鸬园,秦婆子正在厨房里忙活。

    得知娘子要回来了,一直在掐算时辰,蒸最新鲜热乎的玉i乳i豆腐羹给她吃。

    别说汤幼宁想念奶娘,秦婆子更是如此。

    二十年前她所嫁非人,丈夫又醉又赌,闺女病死了,还要发卖妻子。

    她几经辗转来到汤家,接手了奶猫一样的汤幼宁,成为她的奶娘。

    把小婴儿一点一点带大,十八年了,还不曾分开这么久过。

    人一回来,秦婆子顿时顾不上灶台,有一箩筐的话想问。

    看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心里揪着那根弦才松下来。

    两人凑在一起叙话,一问一答,说说在行宫过得如何。

    玉i乳i豆腐羹也吃了,秦婆子让湘巧服侍汤幼宁先去歇息,自己则找了湘宜问问其它的。

    前不久,陈管家突然给涿禾院挪位置,还养了一头牛,告诉秦婆子说汤姨娘等着吃乳制糕点,让她提前先把手艺熟悉熟悉。

    秦婆子受宠若惊,一时间想了许多!

    不外乎小娘子跟王爷水到渠成,开始受宠了……

    谁知这会儿一问湘宜,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在行宫里,他们连同屋过夜都不曾,只在驿站睡过一张床,这期间似乎还不太愉快。

    秦婆子整个人纳闷了,犯愁了。

    怎会如此?

    湘宜同样不解,小声道:“按理说,以娘子的容姿体态,谁能把持得住,可偏偏王爷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她想的不是汤幼宁不够好,而是王爷他……莫不是……?

    有些话,湘宜不敢说,妄议主子,是仆役的大忌。

    但是秦婆子已经意会到了。

    实则京城中,这样的传言不是没有,大家畏惧于摄政王,没敢拿到明面上说罢了。

    否则,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什么美人都唾手可得,他为何至今不娶妻呢?

    这样的难免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

    秦婆子思虑许多,最终长叹一口气:“或许,这也是娘子的福分。”

    倘若王爷真的不行,往后不论他娶了谁,就不存在什么争宠或者子嗣的利益矛盾,主母与妾室还能更融洽一些。

    摄政王府,就是汤幼宁的好归宿。

    湘宜得知了秦婆子的想法,不由生出几分触动,“婆婆当真是为娘子顾虑长远……”

    秦婆子摆摆手道:“再长远,也没人能陪她走一辈子。”

    她只希望,她的下半生能少些坎坷,安顺无虞。

    *******

    雪鸬园的主子回来了,免不了一番热闹。

    不说秦婆子做出好些糕点,就是大厨房那边也有不少孝敬,现在整个王府中,汤姨娘是独一份的荣宠。

    其它姨娘眼巴巴盼着,可算是结束了避暑之行,这会儿哪还坐得住。

    其中凌筎的感受最深,汤幼宁不在,她都不爱往涿禾院去。

    后来索性整个院子都被搬空了,她彻底失去了邻居。

    现在两人住得不近,凌筎叫小丫鬟连珠时刻注意着,人回来后,当天晚上就打着灯笼过来了。

    雪鸬园的堂屋宽敞,一进门便能看见那个透明的琉璃鱼缸,一直是湘巧在打理它,水质干净,鱼儿精神。

    凌筎难掩羡慕:“汤姨娘如今住得可真气派!”

    这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滋味吧?

    她瞅见了十澜,得知有分配了个丫鬟给她,简直合不拢嘴了。

    身为妾室,三个丫鬟一个婆子,全是贴身伺候的。

    住到雪鸬园后,还安排了两人做洒扫粗活,以及饲养那头牛的下人……

    再着眼打量汤幼宁,本就明媚娇艳的小美人,去一趟行宫回来,气色似乎更好了。

    想必是过得很滋润?

    凌筎捏着帕子,心里颇有点酸溜溜的,却也没法子。

    后院里头的姨娘,哪个不酸呢,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捻酸的同时,也生出了期盼,王爷回来后,下一个被宠幸的人是谁呢?

    凌筎拿这话问了汤幼宁,“你说,王爷会喜欢娄姨娘么?”

    娄宜姿被禁足一个月,早就期满放出来了。

    她得知了汤幼宁突然被王爷看中,还带着去行宫避暑,好一阵扼腕,觉得自己一步踏错,叫人夺了先机。

    眼下多半是在跃跃欲试,争取一鸣惊人?

    汤幼宁傍晚时小憩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对盒子里‘被冷落一个月’的小玩意们爱不释手。

    她抽空抬起头:“我也不知道。”

    “瞧你这心大的样儿,”凌筎挑眉道:“就半点不担心王爷宠爱其他人么?”

    宠爱?这个词对汤幼宁而言太陌生了。

    她的小指头抚摸着木雕小圆鸟,慢吞吞道:“王爷的事又不归我管。”

    “你确实是管不着,谁管得住男人要对谁好呢。”凌筎轻叹口气,话头一转,又道:“不过娄姨娘虽美,身段却不如你。”

    她说着,眼神在汤幼宁圆鼓鼓的身前扫了一圈。

    忽然冒出一个猜想:“难不成王爷喜欢丰腴美人?”

    “啊?”

    话题跳跃太快,汤幼宁都跟不上她的思维。

    凌筎低头看看清瘦平坦的自己,多少有几分郁闷,“你该不会偷偷用了什么秘方吧?”

    听闻有些大户人家,手里头捏着不少养身方子,传女不传男。

    汤幼宁摇头,瞅着她道:“凌姨娘说话太难懂了。”

    “你这——”凌筎不敢叫她小傻子了,记仇得很呢,依然反应不机灵,王爷就喜欢这样的么?

    不过看她这般天真无忧,倒是怪可爱的,与她讲话也没有任何负担。

    凌筎在其它人面前,话语可没有这么密,开口留三分,哪有面对汤幼宁轻松自在。

    也不怪她傻人有傻福,长得讨喜,福气自来。

    凌筎坐下喝了两杯茶,说说后院的人和事,没有待太久,便提出告辞。

    临走时提醒汤幼宁,其它姨娘若是过来,别什么都往外说。

    尤其是一些私密话。

    汤幼宁听了不由嘀咕:“到底哪来的那么多私密话?”

    凌筎顿住了步伐,又折返回来,轻哼一声道:“比如说你喝药了没,王爷是怎么弄你的……”

    她没生病为何要喝药,这又算哪门子私密话?

    汤幼宁觉得跟凌姨娘说不到一处,还是送客的好。

    凌筎瞅着她这茫然的神色,惊讶道:“你果真没喝药?”

    王爷不让她喝避子汤,是准备允许她生下子嗣么?

    果真是命好啊!庶长子,摄政王府的头一份!

    有这个倚仗,这辈子无忧了!

    凌筎羡慕到难受,如同自虐一般同她探听:“王爷一晚上弄你几回?你是不是快要怀孕了?”

    什么怀孕?汤幼宁一手撑着小脸蛋,“凌姨娘,你还不走么。”

    “跟王爷睡了,怀孕是迟早的事,你也该想想了。”凌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她这句话,把汤幼宁给吓到了:“睡了就会怀孕么?”

    她在驿站跟薄时衍睡了两晚上!

    “我不想再听了。”凌筎一手扶额,决定回去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她好嫉妒呜呜……

    她走了,留下汤幼宁抱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陷入沉思。

    孩子,要怎么养来着?

    ******

    薄时衍回京之后很忙,朝廷堆积的一些事情要处理,南边瘟疫等待善后,还有暗地里的流言——

    毫无疑问是卓氏一党,小皇帝跟他们离心,许多事情难以占据优势。

    想要破局,光是吹枕头风还不够,当然是离间计最好用。

    一旦陛下对摄政王起了防备之心,在朝中,他所能倚仗的,还有谁呢?

    话虽如此,薄时衍还是留了个心眼,命人继续暗中彻查,以防有第三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黄麻村的疫情没有拖多久,处理极为顺利,江立棠第一时间严防死守,恰好遇着了鼎鼎有名的神医。

    在朝廷支援的医药抵达后,有神医坐镇,不仅疫病得治,甚至还意外发现了一种免疫的植株。

    江立棠上了折子,说神医对此反复试验,确保无误,可大面积种植,杜绝此种瘟疫再次流行。

    他推荐的植株覆盖面积,就在受灾区域,让百姓们以此为生,比起单一的农耕,多了一项营收。

    这般结果,无疑是多方称赞,百姓少受苦,朝廷少受累,好事一桩!

    户部尚书一听,后续不用逼他拿银子了,简直老泪纵横。

    章宸帝少年老成,连连叹息,自己的帝王生涯又侥幸度过一劫。

    正好省下的这笔银子,交由礼部与鸿鹄寺共同主持接待古梁国使团。

    莫约一个月后,他们就会抵达京城,拜访大堰。

    薄时衍一忙起来,回府后竟然再没见过汤幼宁。

    日子似乎恢复到他以前,不知道她存在的时候……

    却也有所不同,比如说,他一个月没犯头疾,再犯之际,竟然觉得它令人难以忍受。

    几乎习惯了伴随多年的头疾,眼下不过短短一个月没疼,它再次来临,瞬间让薄时衍的心情受到了影响。

    可见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一手轻捏眉心,命苒松去把汤幼宁叫过来抄书。

    苒松乐颠颠领命而去,前些日子汤姨娘似乎在跟主子怄气,都不主动过来了呢。

    如今主子发话招她,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苒松去了,又一个人跑回来了。

    “恭喜王爷!汤姨娘她怀孕了!”

    薄时衍掀起眼帘,黑眸深沉:“你说什么?”

    25、你不喜欢这种?

    苒松也觉得这实在是太快了!

    他挠头道:“小的已经让人通知李大夫过去了, 王爷要不去瞧瞧汤姨娘?”

    也不知道能不能诊出来……

    薄时衍当然要过去,他倒要看看,她在搞什么名堂。

    从白霁堂到雪鸬园, 没有多远,进去时正好赶上李大夫到来。

    他挎着药箱过来行礼,薄时衍一抬手:“先进去诊脉。”

    屋子里,湘巧与秦婆子都围着汤幼宁, 而湘宜与十澜站在外侧, 发现王爷来了,不由带上一丝尴尬与无奈。

    娘子多半是搞错了,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居然把王爷都惊动过来了……

    薄时衍也不招她们问话, 径自走向矮榻。

    他一言不发,只那双狭长眼眸,意味不明地望着汤幼宁。

    汤幼宁正不舒服,一手捂肚子,娇俏的小脸蛋皱成一团,“是不是宝宝出事了?”

    “这……”秦婆子一时间惊疑不定, 难不成在行宫他们圆房了?

    “是这里么?”薄时衍伸手, 覆盖了她的手背, 搭在她腹部上。

    靠近她之后,头疾得到了缓解,心头盘旋的恼人燥意褪去许多。

    薄时衍的大掌, 掌心温热, 汤幼宁顿时感觉好受了些。

    但是她记性好,看向他道:“你不能碰我的。”

    “哦?”他挑起眉梢, 若非边上这么多人看着, 他定要把她的脸颊揪红。

    看他能不能碰。

    李大夫轻咳一声, 摆好脉枕,隔着一层丝巾搭上汤幼宁的手腕。

    没人再说话,等着大夫给个准信。

    李大夫医术高超,这等小毛病,一上手就知道了。

    不过汤姨娘声称自己怀孕,他还是谨慎着反复确认,而后才斟酌着开口:“脾胃受寒,积食不化……”

    “孩子没事么?”汤幼宁问道。

    李大夫觑了薄时衍一眼,回道:“汤姨娘,并未诊出喜脉。”

    汤幼宁闻言震惊,眼眶瞬间红了,抬头看向秦婆子:“奶娘,我流产了……”

    她伸手抱住自己,泪珠都快冒出来了,呜呜她可怜的宝宝……

    “……”秦婆子欲言又止。

    薄时衍终于忍不住,揪住了她脸上软乎乎的肉肉,“你没有怀胎,如何流产?”

    汤幼宁微微吃痛,皱眉打掉他的手,“为什么?”

    睡了就会怀孕,凭什么说她没有?

    秦婆子与李大夫啼笑皆非,眼瞅着王爷没有生气,索性也不管了。

    请大夫到一旁提笔开方子,给她调理调理肠胃。

    这两日确实是吃多了乳制糕点,不克化,还因为天气热贪吃冰,才会不舒服。

    湘宜去泡了茶,呈上来给薄时衍。

    他没接,喊了苒松入内,吩咐他去把书房那些政务捎带过来。

    他要在雪鸬园办公。

    苒松明白了,王爷这是想陪陪汤姨娘呢!即刻着人去安排!

    他属实是佩服,别看汤姨娘不机灵,可是主子就吃这套!

    拿王府子嗣这么大的由头来说事,结果乌龙一场,啥后果也没有。

    王爷不仅没生气,还要来陪着她!

    苒松觉得要重新估算一下汤幼宁的分量,这个姨娘,未来可期!

    于是他一步到位,不仅把薄时衍书案上的文件收拾送来,就连他的寝具与衣帽都跟着搬来一箱。

    对于这种自作聪明的做法,多半是跟陈敬学的。

    薄时衍无情的罚了他半个月月钱。

    话虽如此,他还是住下了。

    汤幼宁不舒服,总不好强制性把人喊去白霁堂抄书。

    小姑娘还在为那莫须有的宝宝落泪呢,指不定觉得他怎么苛刻欺负人。

    湘巧煎了药过来给她服用,药味浓郁苦涩,多少影响了点她身上的气息。

    薄时衍一手轻捏眉心,略朝她靠近了些。

    汤幼宁被药汁苦成了包子脸,扭头问道:“王爷挨着我作甚,你也想喝?”

    “闭嘴。”薄时衍面无表情,要是能堵住这张叭叭的小嘴就好了。

    她好心问一句,他又凶巴巴的。

    汤幼宁憋着唇角,决定以后少跟他搭话,大家都少问候就是。

    她揉着自己的小肚肚,闭上眼睛。

    矮榻上蜷缩着的汤幼宁,跟猫崽子似的,昏昏欲睡,打盹了还不忘嘀咕:“过两日就该来了吧……”

    薄时衍稍稍垂下眼眸,问道:“你想要孩子?”

    汤幼宁没有回答他。

    她是那种两眼一闭立即入睡的罕见例子,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嫉妒。

    他怀疑,她可能跟那些稚儿没两样,睡意上涌时候,吃着饭都能呼呼大睡。

    *******

    王爷要在雪鸬园留宿!

    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悄悄飞遍后院。

    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苒松指挥下人搬箱子,大张旗鼓的,能看不见么?

    汤幼宁午后因为药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精神恢复得不错,肚子也没事了。

    晚间给她呈上的皆是清粥小菜,跟薄时衍同桌分食,菜式完全不一样。

    她若没有看见倒还好,王府厨子的手艺厉害,清淡饮食也做得精致美味。

    偏偏两人一起吃饭,荤油肉菜的香味不断钻过来,馋得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好不容易捱过一顿晚餐,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汤幼宁吃不尽兴,秦婆子还不让她玩柳藤球或者绳子,叫她去给王爷伺候笔墨。

    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幸好这时,雪鸬园外侧,传来一道悠悠琴声,如诉如泣,婉转动人。

    显然是个擅长音律的,琴音一传过来,所有人为之一振。

    “有人在弹奏,”汤幼宁仰着小脑袋往院墙外边瞧,“真好听。”

    湘巧与湘宜对视一眼,很难不怀疑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弹给王爷听的吧……

    薄时衍的心眼不比筛子少,他本想不做理会,但此人选的曲调,如同绕指柔,殷殷切切,多少有些碍事。

    他头也不抬叫来苒松,道:“去看看外面是谁,让她滚远点。”

    汤幼宁站了起来,“我也可以去么?”

    她好奇,也想看看谁人在弹琴。

    “你想听?”薄时衍眉间微蹙,他手头还有事情没做完,会感觉有点吵。

    汤幼宁见他一脸不乐意的模样,低下头道:“我可以出去听么?”

    她不是很明白,为何他非要过来。

    当然,她是不能把人赶走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要碰她也是,谁能阻止呢。

    薄时衍多看了她两眼,明明没有什么言辞指责,却总是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意味。

    似乎不对她妥协心软,就是那等最最铁石心肠之人。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松了口:“苒松,把人带过来。”

    “好嘞!”苒松麻溜地去了。

    心下有点自叹倒霉,主子分明纵容着汤姨娘,他替他把衣箱搬过来,竟被罚了半个月月钱。

    男人果然是口是心非,死不承认。嗐!

    汤幼宁是个坐不住的,趁薄时衍没注意,离了书桌,溜达到玄关去了。

    没多久,苒松便领着一位怀抱古琴的美人进来。

    美人一袭紫丁香纱裙,螓首蛾眉,身姿窈窕,还未走近,香风阵阵。

    汤幼宁不认得她,只觉得她怀抱古琴的模样,如画中仙子。

    真好看呀。

    娄宜姿精心装扮,就是为了此刻。

    在玄关处,她与汤幼宁错肩而过,扬唇轻笑道:“王爷召我了。”

    她只在一瞬间泄了得意,嗓音低柔,旁人也听不着。

    挪着莲步进去,说完后立即恢复了娇美神色,无可挑剔。

    “?”突如其来一下,以汤幼宁的脑子,根本意会不到她的示威。

    娄宜姿正欲到薄时衍的书案前盈盈下拜,侧颜的角度她都找好了,不料——

    “你去外间弹奏。”薄时衍一抬下巴,说了几个伴奏的曲目,问道:“会弹么?”

    “承蒙王爷不嫌弃,妾身会弹。”娄宜姿娇声回道。

    薄时衍没再说什么,“去吧。”

    苒松早在他发话时,就把椅凳准备好了,放置在外间。

    将娄宜姿请过去落座,即刻就能开始。

    娄宜姿步伐略有几分踌躇,她以琴声做饵,引起王爷的注意,然后被请进来了。

    这些都没错,可是……怎么感觉不对劲呢?

    她在外间弹奏,他只能听见琴声,而看不到她抚琴的样子。

    还有,他说的那几个曲子,无一出色之处,都是练琴之际打发时间的。

    或者,是筵席上的伴奏,乐女会选取低调平和的曲目,不张扬,不妨碍贵人们谈论正事。

    ——所以,她是被喊来伴奏的么?

    娄宜姿的笑容微微僵硬,那她所想的技惊四座、琴入人心,还怎么发生?

    即便心有不甘,娄宜姿还是照做了。

    这是她难得遇见王爷的机会,她不能错失。

    琴声在雪鸬园响起,汤幼宁被薄时衍给叫了过去。

    她在一旁捧着下巴听乐声,而薄时衍,在座位上提笔批折子。

    一时间,倒是极为和谐融洽。

    夜里,薄时衍没有留宿,他回到白霁堂去了。

    只消白日多与汤幼宁待在一处,不拘吃饭写字或者什么,他的头疾就会被遏制住。

    晚上倒不用跟她同寝,免得她又以为自己要怀孕了。

    在去寻神医问诊之前,薄时衍决定携带上汤幼宁这个挂件。

    ******

    这日,薄时衍要出席一场马球比赛。

    在京城里,这样的竞技赛事并不稀罕,有富贵人家自己弄着玩的,也有人花银子办场地以此作为营生,还做庄开赌i局。

    薄时衍要去的,是后一种。

    古梁国使者不日即将抵达,他们是马背上的男儿,不说骁勇善战,在马术这方面确实多有研究。

    到时候少不了来几场马球切磋。

    朝廷没有组建马球队伍,不过人选可以先物色着,以防到时候凑不到最好的。

    尤其是那些世家子弟,也该展现一番他们自身的才干与优势。

    否则岂不要说大堰士族尽出酒囊饭袋,后继无人?

    有摄政王亲临的击鞠赛,那自然不一样。

    赛事还没开始,已经引起诸多讨论,那些人家里,早早就准备上了。

    这次若是能被选中,不仅有利于自身平步青云,还能给大堰争光。

    大概率免不了与古梁国技术交流,可不能被小看了!

    汤幼宁带了手工活到薄时衍的书房里,她正在给十澜编穗子。

    比大拇指略宽的白玉坠子,编上红绳,极为莹润好看。

    小时候她学过女红,针线刺绣歪歪扭扭,编穗子手绳倒是规整漂亮。

    汤幼宁认真学过的,为了给爹爹送生辰礼物。

    有许久没弄了,这会儿再捡起来,并不手生。

    薄时衍才从宫里忙完回来,把人叫过来,就发现她埋首于手工活,彻底无视了他。

    他半敛着眼眸,淡扫一眼那条半成品穗子,道:“想出去看马球么?”

    “嗯?”汤幼宁抬起头来。

    薄时衍望过来道:“就在岳桥庄。”

    她后知后觉,指了指自己,“王爷要带我去么?”

    薄时衍一手托起茶盏,“想看就回去更衣,本王过时不候。”

    汤幼宁突然得知自己可以外出,快乐得像只小鸟。

    立即收起了手工活,点头道:“我要去!王爷等等我!”

    她说着,迅速告退,朝外面喊着湘巧湘宜。

    雪鸬园得知她要外出观看击鞠赛,几人连忙上手收拾。

    从衣裙发簪到妆容,都得好好挑一挑。

    秦婆子告诉汤幼宁,她去行宫那会儿,正好赶上天宝阁每月一日送首饰过来,她代为选了两样。

    一支银翼蓝翠钗,一支梅花玉簪,都是精美而不过于华丽之物。

    她还叮嘱汤幼宁,若是凌姨娘问起新首饰,只管推说不知道。

    凌姨娘嘴巴守不住,要是都知道天宝阁每月送东西来,指不定多少人眼热。

    “我知道啦,”汤幼宁乖乖点头,又问道:“那要是乐萝问起呢?”

    乐萝县主昨日就递帖子来了,说要兑现承诺,带她去玩玩。

    汤幼宁没有去跟王爷说要出门。

    因为一直以来被人教导不能出去,无人陪同,她有点犹豫。

    “小县主应当没事……”秦婆子跟这位娇娇女打过交道,确实是冲动任性了些。

    还是个心大的,明明跟摄政王府闹过乌龙,前不久才为此赔礼道歉呢,现在还能跟没事人一样与汤幼宁一块玩。

    可见不是个爱计较爱记仇的,有些什么当场就发作了。

    这般性子,倒是让秦婆子放心些。

    只要别耍大小姐脾气就行了。

    “希望可以见到她,”汤幼宁道:“还有闪电。”

    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去看马球。

    打扮好后,汤幼宁带着湘巧与十澜去前院。

    还是那个白玉岩的洞门,薄时衍等在那里,身侧跟随着茂岚与苒松。

    他回眸打量了汤幼宁一眼,小姑娘又抹唇脂了,日光下红艳艳的一抹亮色。

    这般唇红齿白,眸中带笑的模样,属实是招人得很。

    马车早已备好,里头还放了个冰盆。

    尚未入秋,这天气还热着呢。

    考虑到汤幼宁的肠胃才刚调理好,陈管家并不给她准备冰饮小食,只放了两碟蜜饯干果在车内。

    马车驶出承邺坊,薄时衍在小桌上摆了一局棋盘,他随意拨弄着,汤幼宁一直很安静。

    “你在想什么?”他出声问道。

    分明感觉她挺欣喜的,这会儿却化身成闷葫芦。

    汤幼宁是个老实孩子,回道:“在想会不会遇见闪电。”

    薄时衍的指尖捻着一枚黑子,轻哼一声:“就这么喜欢狗?”

    “它可爱。”还很聪明,又活泼!

    她能数出许多优点来!

    他若有所思,松口道:“你若真喜欢,本王可以准许你养一只小宠。”

    这句话对汤幼宁而言,绝对是最大的惊喜,她的反应特别快,“王爷,我可以养一条狗狗?!”

    “不,”薄时衍的薄唇轻启:“不能养狗,考虑其它的。”

    她闻言微微怔愣,不解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本王不喜。”因为狗太热情了。

    倘若雪鸬园养了,怕不是他每次过去都要被欢迎一波?

    汤幼宁听说他不喜欢狗,也不意外,他看闪电的目光就很冷淡呢。

    这也没什么,她不拘于小狗,还可以考虑其它小宠。

    虽说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什么,但心里的雀跃,是掩盖不住的。

    她又要开始觉得王爷很好了,怎么办?

    ******

    城南岳桥庄车马如云,今日有马球比赛,马场内接待了许多贵客。

    摄政王的座驾抵达时,庄主与一干管事的早已等候多时。

    其它来观赛的王公大臣,见状也会驻足上前,打个招呼。

    没成想今日,摄政王还带了女眷过来。

    正是随他去溪宁行宫的那一位美人,可见正是得宠呢!

    观赛台在高处,能清晰一览马场内布局。

    汤幼宁跟随薄时衍上去后,顿觉视野开阔。

    他们在最正中的主位上,看得更清楚。

    旁人偷偷打量那一对璧人,也看得很清楚。

    小娘子娇艳过人,一双乌黑大眼睛清澈见底,是那种并不干瘪的福气相。

    站在高大的薄时衍身侧,合适又养眼。

    若是换个纤细单薄的,或许还撑不住摄政王带来的威势。

    一些官宦人家,忍不住凑在一处嘀咕起来:摄政王府抬了个女眷出来,往后有什么宴会,是不是该下一份帖子过去?

    否则不说你轻视疏忽了嘛!

    他们这么一合计,特意叮嘱了自家夫人,去跟汤姨娘接触接触,赏花喝茶的别落下了她。

    女眷们明白。

    这年头,女子的尊荣赖于父兄丈夫,甭管她是不是正式,摄政王权柄滔天,汤姨娘就是所有人府上的座上宾。

    薄时衍带汤幼宁出来,或许没想那么多,她也考虑不到其它层面。

    但在外人眼中,这已然是莫大的抬举。

    今日过后,邀约的贴子怕不是要像雪片一样飞到摄政王府了。

    汤幼宁在左右观望,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乐萝县主。

    她果然是会凑这个热闹的人,两人相视一笑。

    碍于薄时衍在这,乐萝不想过来,远远的比划一下,坐回自己位置上。

    汤幼宁坐着没动,其余人,她也不认识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她认识的。

    卓家的小侯爷,卓尤深,因着去留香阁被御史台参奏,打了二十大板,没去行宫避暑。

    现在早就好利索了,也来凑热闹。

    卓家与薄时衍不对付,岳桥庄的管事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把他们安排在附近。

    两人的座位距离挺远,但是他那灼灼目光,却像是带有穿透力——

    ——穿到一半就被薄时衍截住了。

    他冷冽深沉的眼神扔了过去,立即迫使卓尤深撤回视线,不敢当着他的面乱看。

    卓家不知道卓尤深为何突然遭遇御史台发难,卓尤深起初也不知道,但是王府里面那个线人失联了。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惦记摄政王的妾室被发现了,对他小惩大诫。

    呵呵,果然任何一个男人,即便自己不行,也对女人存有占有欲。

    他薄时衍行么?

    卓尤深在心里无能狂怒,薄时衍这边,忽然感觉衣袖被身旁之人给揪住了。

    汤幼宁求助道:“王爷,若有人想打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薄时衍冷嗤一声:“他尽管试试。”

    有他这句话,汤幼宁放心了,王爷的脾气瞧着不太好,但安全感十足。

    马场上的击鞠赛很快开始,她尽管将卓尤深抛之脑后,专心看着场内。

    两队矫健男儿骑在马背上,手持球杖,马头对峙,考验的不仅是手上功夫,更是骑术。

    现场顿时热闹起来,有马儿嘶鸣声、选手呼喝声、还有看客的议论与欢呼。

    尤其现在夏日未过,艳阳当空,马背上的运动不断挥洒汗水,他们浑身热极了。

    便有豁然的男子,公然除下外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继续打马球。

    这般洒脱,看得人一阵叫好!

    时下风气开放,这等击鞠赛要的就是热血,只要不是在大街上袒露,没人会指责他不文雅。

    要文雅的,看什么马球!

    害羞些的女子,微红了脸,却也在打量他们。

    更别说不懂害羞的汤幼宁了,完全是大大方方盯着看,于她而言,这是第二回瞧见男子的身材。

    第一回是薄时衍。

    她忍不住回想起当时那惊鸿一瞥,恰好撞见他沐浴更衣……

    薄时衍见她看得认真,忍不住问道:“那些男子好看么?”

    “唔,”汤幼宁一点头,“不过他的胸没有你大。”

    同样是胸膛的腱子肉,原来也有差别。

    “……?”

    座位底下,衣袖掩盖之间,薄时衍一把捏住了她肉乎乎的手心。

    “拿本王与他们做对比?嗯?”他皮笑肉不笑:“那次你看得有多仔细?”

    汤幼宁低头瞥向自己落入掌控的爪子,不解道:“你生气了?”

    “并未。”他冷哼。

    “你不喜欢大的么?”她歪了歪脑袋,下意识打量自己。

    “闭嘴!”

    “哦……”

    怎么又翻脸了呢。

    26、自知之明

    虞家人入京了。

    虞素音被太后请来京城, 遭衍裕郡王这么一闹,彻底回不去南尧了。

    如今已经在郡王府的后院里。

    虞家得知后,岂能罢休, 直接杀到京城来,问郡王爷要个说法。

    哪怕是许下侧妃之位,也难以平息此事。

    虞世新拥有许多门生,皆在为此鸣不平, 指责衍裕郡王不修私德, 作风有亏!

    然而事已至此,总不好因此去逼迫虞娘子,大家纷纷反过来宽慰她, 让她在郡王府里好生活下去,千万别钻牛角尖想不开。

    如此一来,虞家得了诸多同情与唏嘘,虞素音‘迫于无奈’地离了苦箬庵,正式成为人妇。

    虞世新不是空手入京的,他捎带了一封薄家的书信。

    登门拜访后, 亲手交给薄时衍这位贤侄。

    信件出自薄家老爷之手, 属意薄时衍替虞家安排一封举荐信, 让他入朝为官。

    薄时衍半敛着眼眸,应了此事,招待虞世新喝茶稍坐, 并无多说什么。

    他与家里定期通信, 若无急事,从不会在其它日期传递家书。

    眼下这封并非急事, 怕是虞世新去开口问的薄家, 他要进京了, 是否需要帮忙带话。

    意在提醒薄家,该还人情了。

    薄老爷这才有此一出。

    说到底,是他当年识人不明,原以为虞世新清名在身,乃是高洁之人。

    两家早早定下婚事,极为和睦。

    及至后来,薄时衍与虞素音先后为亲人守孝,这倒没办法,权当好事多磨,两个孩子晚几年成婚也不碍事。

    可是虞世新却选择了退亲,说是不愿耽误男方婚配添丁。

    这话听上去深明大义不错,然而在薄家的角度看来,属实怪异。

    他们又不是等不及,既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偏偏虞家把姿态放的很低,两家这么好,薄时衍的年岁到了,不能耽误他成家立业。

    最终,薄老爷拗不过他,松口解除婚约。

    薄家便像是那台阶,让虞家踩着得了许多好名声。

    这些,他们倒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只是多少感觉有点不对劲。

    直到后来,虞素音二十岁了,守孝出来,择人不易,虞家送她去了苦箬庵。

    薄家才回过味来,这样糟践闺女的,能是什么好人!

    汲汲营营,皆为一个[名]罢了!

    而且,虞素音的这番遭遇,简直像是薄家害得一样:

    人家原先跟你有婚约,先等了男方一年孝期,才生生错过婚期。

    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薄家是有苦说不出,还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份人情。

    姑娘家已经那么惨了,他们八张嘴都撇不清干系。

    那时候的薄时衍尚未领兵镇压边关,不显山不露水,薄家虽是南尧大户,可在整个大堰,这样的人家太多了。

    倘若虞世新知道他有朝一日会成为摄政王,绝不会走出这样一步臭棋。

    现在为时已晚,悔不当初,说啥都没用了。

    搭不上这艘大船,捞一封举荐信也就是了。

    虞世新告辞后,薄时衍让茂岚去给赵大人递话。

    举荐信不会由他来写,他只要不出言反对,便足够代表了其中的意思。

    虞世新会得偿所愿的。

    ******

    午时刚过,乐萝县主递了帖子来找汤幼宁。

    她派人打听过了,摄政王进宫去了,这会儿不在府上。

    陈管家一见有娇客上门,乐呵呵让她进去了,还嘱咐管事嬷嬷好生招待汤姨娘的客人,厨房那边不得怠慢。

    府里没有主母,不需要谁点头,陈管家没拦着,汤幼宁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位外客。

    顺利进入雪鸬园后,乐萝在里头逛了逛,道:“看来薄时衍待你还不错。”

    其它府上的妾室就没有这么大的园子居住。

    里头还有池塘?她正准备约汤幼宁一块钓鱼呢,这是她见过的最会钓鱼的人!

    汤幼宁摇头拒绝了,池塘里的鱼儿太呆了,一丢饵料就往上咬,钓起来没意思。

    乐萝想想也是,她百无聊赖,说这些时日家里太过吵杂,没劲得很。

    “是因为虞娘子么?”汤幼宁也有所耳闻。

    二十来岁的虞娘子成了乐萝的小娘。

    “他们如何,跟我没关系。”乐萝皱皱鼻子道,“时常有人说我傻,看来是血脉相承,我爹就是傻大个。”

    后进门的继母他都拿捏不住,现在又被虞素音拿来做筏子。

    小小一个郡王府哪能塞那么多角儿,能不烦么!

    乐萝县主口无遮拦,妙语连珠,差点把湘巧和十澜逗笑了。

    汤幼宁眨了眨眼:“你这般身份,也有人说你傻?”

    这不巧了么,她也被说傻。

    乐萝叉腰哼了一声:“本县主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是那些闺秀们背后说坏话,被她听见了。

    她本就不爱跟她们玩,搞什么诗社附庸风雅,无趣至极!

    汤幼宁不知道怎么说,她根本没有交过什么朋友。

    乐萝想去稍远点的地方玩,道:“薄时衍不准你出门么?保阳有个莲花塘,可好玩了,咱们去钓鱼吧?”

    “又是钓鱼?”汤幼宁问道:“保阳在何处?”

    “就是保阳县,距离京城不到半日路程,比津丰近多了。”乐萝想着若能去住上三五日,再好不过。

    津丰汤幼宁去过,这对她而言已经好远了,要坐一天马车才能回来呢!

    湘巧摇头笑道:“承蒙县主厚爱,只是我们娘子毕竟已有夫家,不便去那么远的地方玩乐。”

    她这么一说,乐萝懂了,噘嘴道:“是我顾虑不周,女子嫁人后皆是如此。”

    她外祖家的表姐也是,以前还一起玩,有了丈夫之后须得相夫教子,出门一趟还要夫家上下首肯呢……

    有什么意思?

    乐萝抬眼看向汤幼宁,哀叹自己没能早点认识她,“你这么好看,还擅长钓鱼,真是便宜薄时衍了。”

    在小县主眼中,钓鱼好似很了不起一样。

    汤幼宁还是第一次这样受到肯定,唇角抿起一个甜津津的笑窝,“等王爷回来,我问问他能不能出去。”

    以前她没问过,不敢太贪心。

    可是现在,她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她想出去玩。

    *******

    乐萝没待多久就回去了,夸赞了秦婆子做乳糖糕的手艺。汤幼宁送她到白玉岩洞门处。

    折返时,遇到了娄宜姿。

    那天,娄宜姿在雪鸬园外面弹琴,然后被召进园中。

    后院的人们只以为她的琴音被王爷看中了,想来不久就会与汤幼宁分宠。

    没人知道,她入内后,王爷不曾多瞧她一眼。

    她就是去给他们伴奏的!

    或者说,是弹给汤幼宁一人听?

    娄宜姿为此感觉大受侮辱。

    她在娄家可是嫡女,若非摄政王不娶妻,皇帝又年幼,她怎么可能沦落至此?

    与一群妾室为伍!

    自幼接受琴师指点,就为了给汤幼宁那个小傻子消遣?

    她又不是乐女!

    这会儿狭路相逢,娄宜姿一双美目瞪着汤幼宁,越看越来气。

    “汤姨娘好风光啊,这是把自己当成王府主母了么?”

    与县主往来,像个女主人一样待客。

    呵呵,好大的脸!

    就她那籍籍无名的汤家,别说成为当家主母,做个侧妃都不够格!

    湘巧代为接话道:“娄姨娘想多了,这是陈管家与王爷宽厚。”

    “她是个哑巴吗,要你来回话?”娄宜姿轻哼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上前两步,来回瞅着湘巧与十澜,问道:“你们谁是湘宜?与我撞名讳是什么意思?”

    这会儿湘宜没有跟出来,她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说法。

    在此之前,无人意识到湘宜的‘宜’与她撞词了。

    而且她既然知道湘宜,应是特意打听过雪鸬园的情况。

    娄宜姿语气蛮横地质问道:“汤姨娘,你使唤她的时候,心里头爽快吧?用她影射我呢!”

    “娄姨娘属实多心,”湘巧开口解释,“湘宜是王府家生子,这名字从前就取了,如今不慎撞上,改个字即可,与其他人何干?”

    汤幼宁摇头道:“不好,改名字需要湘宜点头同意才行。”

    都伴随这么多年的名字,哪能随便就给她改了。

    娄宜姿听见这话,顿时着恼,认定她是故意在折辱自己,“湘宜一个奴婢还能凌驾于我之上?咱们不妨去找陈管家评评理!”

    “为何要陈管家评理?”汤幼宁不解:“我来评理,我说没关系。”

    娄宜姿直接气笑了:“你少在这装腔作势,要是有个阿猫阿狗与你同名,你又如何?”

    汤幼宁想了想,一脸认真道:“既然你喜欢,你就养一只叫幼宁的狗狗吧。”

    “……?”娄宜姿一口气噎在胸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你是故意跟我胡搅蛮缠么!”

    边上的十澜开口道:“娄姨娘,帝王尚且没让民间避讳他的姓名用词,你又何至于此?”

    只有最迂腐的老家伙们,会对名字避讳那般讲究。

    若是一个家族中的亲属,论资排辈情有可原,避开相同的字好称呼,以免乱套。

    湘宜与她那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大堰的风气开化,撞名撞衫一笑置之便是。

    娄宜姿还不服气,非要去跟陈管家反应,往前院去时,好巧不巧,碰到薄时衍回府。

    陈管家也在,他正跟王爷禀报今日府中收到的帖子,以及访客。

    得知乐萝来找汤幼宁,薄时衍未置一词,转过前院的抄手游廊,一抬眼,便见娄宜姿落着泪,上前来见礼。

    美人面上梨花带雨,哀哀戚戚,再看她身后,汤幼宁乖乖杵在树下,一脸无辜。

    “怎么?”薄时衍微一抬眼皮。

    娄宜姿就等他问这句话呢,当即把湘宜撞名一事告诉他。

    指着汤幼宁嘤嘤落泪:“汤姨娘恃宠生娇,主仆三张嘴怼我一人……妾身知道,她深得王爷欢心,却实在是气不过……”

    薄时衍懒得再听下去,瞥一眼陈敬:“把她送回去,禁足一个月。”

    丢下这句话,他也没理会汤幼宁,迈步错身而过,径自入了白霁堂。

    “什么?”娄宜姿一时吓得忘了哭,花容失色,“王爷,王爷为何……”

    陈管家摆手道:“娄姨娘,王爷立下规矩,不让姨娘们时常到前院来。这你是知道的。”

    娄宜姿这回是真的哭了,伤心又愤恨:“可我分明有话要说才来的……”

    她气恼地瞪向汤幼宁:“王爷就这样偏心她么!连她身边的丫鬟都要护着?!”

    汤幼宁看到她眼泪啪嗒啪嗒,头都大了,往十澜的身后躲了躲。

    陈管家摇头道:“这事你也不占理,我们府中有个小厮名叫时辰,他父母也不认得什么字,觉得时辰朗朗上口罢了。如此撞了王爷的名讳,又要如何?”

    摄政王日理万机,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叫什么?

    一个人立于世上,撞到同名同字的就被折辱了,那是靠什么站着的呢?

    豆腐做的,才那么容易碎了脏了吧。

    娄宜姿哭着被送回住处,又得禁足一个月,指不定后院那群人怎么笑话她呢。

    她泣不成声,感觉自己的未来暗无天日。

    而汤幼宁回去后,把这事告诉给湘宜知道。

    湘宜震惊又庆幸:“幸好王爷深明大义,才没有被娄姨娘借题发挥。”

    有心找茬之人,随便给她个什么,都能扩大事态,上升层面去说事儿,可怕得很!

    汤幼宁安慰了她几句,这事就过去了,她拿出即将完工的红绳穗子,继续编制。

    十澜见状,问道:“娘子不是想去恳请王爷让你出府玩玩么?为何不去白霁堂?”

    汤幼宁说她不去,“陈管家说了,王爷没有叫人来,妾室不得自行去前院。”

    她怕被禁足,那就只能在雪鸬园里头活动了。

    “话虽如此,娘子是不同的。”十澜心想,王爷多半会答应她的要求。

    “有何不同?”汤幼宁已经被他罚过几次了,心有余悸,“他铁石心肠,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十澜觉得,汤姨娘于主子来说定是特殊的,她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而不自知。

    不过,主子对谁都板起脸,怕是已经吓到她了。

    往后若想与之亲近,估计有得磨。

    ******

    第二天,汤幼宁照着自己画过的湖面行船钓鱼图,再作一幅,送给乐萝县主。

    她大概率是无法同她出去了,以此当做她的赔礼。

    薄时衍过来时,恰好撞见——她给身边人编穗子作画,从来都没有他的份。

    昨日还以为她会跟来白霁堂,结果他更衣完毕,从里间出来,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王爷,又要抄书么?”汤幼宁画完了,正要洗手。

    她两个袖子都绑起来了,湘宜打水进来,用香膏替她细细洗净。

    她的指头细瘦修长,手背却并不骨感,几个小肉窝分外讨喜。

    肤白胜雪,多搓几下就红了。

    薄时衍坐在椅子上,接过了湘巧奉上的茶盏,“本王只会让你抄书?”

    汤幼宁没接话,用无辜的软嫩脸蛋对着他,那不然呢?

    薄时衍这茶也喝不下去了,他时不时与她接触,免去头疾之苦。

    一味的用抄书做借口,确实不太妥当。

    索性趁着今日空闲,道:“去换身衣服,带你去书肆挑选画纸。”

    又能出去?

    汤幼宁两眼一亮,那当然好!

    她清凌水润的黑色眸子望着一个人时,如此专注,好似这世间只你一人在她眼中,心无旁骛。

    极具欺骗性。

    薄时衍缓缓挪开目光,不再看她。

    湘巧湘宜皆为自家娘子高兴,簇拥着她去里头梳妆打扮。

    秦婆子也乐呵,见王爷没喝茶,又去换了一盏上来。

    没多久汤幼宁就出来了,身上穿着银缕挑线纱裙,颜色并不花哨。

    掐腰缀着鹅黄素绢,体态婀娜,比那春日湖畔的芙蓉花还要娇美。

    这是秦婆子给她新做的衣裙,为了搭配天宝阁送来的首饰,一匹布要好几两银子呢。

    难得这般奢侈,也是看汤幼宁如今时常伴随王爷身侧,在府中来来回回就那几套,出门总得有一两件新颖的。

    淡扫蛾眉,檀口朱唇,薄时衍一眼落了过去,忍不住伸出手去。

    汤幼宁察觉了,下意识往后撤一步,企图躲开。

    却不防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了肩膀,给带回跟前来。

    她没收住力道,直直撞上他的腰腹,软弹轻颤。

    薄时衍一手托住了那莹润如玉的下巴,温热的指腹按在丰润唇瓣上,用力一抹。

    软唇在指下变了形状,那朱红色口脂,尽被他沾了去。

    “唔?”汤幼宁一双眼睛睁圆了。

    他总是这样突然出手碰她,换做以前,她早就咬人了!

    薄时衍早就想这样做了,他敛眉淡声道:“不要浓妆艳抹。”

    汤幼宁不是很明白,抿了抿嘴角,还是回道:“好吧。”

    可是她只涂了个口脂?

    一旁的湘宜见王爷把娘子的唇脂抹干净了,还这样说,连忙请罪道:“是奴婢顾虑不周,书肆这样的地方,还是淡雅些的好。”

    ——才不是,小娘子们爱美,哪个出门不是妆点过的?

    但是湘宜不敢说。

    薄时衍并未多言其它,带着汤幼宁出了门。

    这次他们去的是长嘉坊,国子监便设立在此,整一片书生学子聚集,环境清幽,书铺林立。

    马车停在了文珲堂的门口,出行从简,车上并无摄政王府的标志,以免扰民。

    这个书铺很大,上下三层楼,各种书籍皆有,笔墨纸砚也分门别类。

    想找什么样的,一问便有。

    薄时衍平日用的纸笔会有人专门送来,他几乎不碰丹青,画纸这类却是没有。

    原先在桐鹭殿,让苒松给汤幼宁准备了画具,那些纸张也是大概估摸着选出来的。

    这会儿带她来书肆,可以自行挑选。

    汤幼宁现在用的颜料都极好,自然要用好纸来配它。

    不同产地的纸张,各具特色,吃墨情况略有不同,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心下先选好几样,一路便走边看。

    逛着逛着,一眼瞥见架子上摆放的两盅白玉棋子。

    喜欢珠子的汤幼宁,对这种水润圆滑的色泽毫无抵抗力,禁不住眼巴巴的多看两眼。

    它好漂亮!

    后头的小伙计瞧见了,立即凑上前来介绍:“这是出自郭望春先生之手,上好的白玉籽料雕琢打磨而成……”

    小伙计的嘴皮子利索,一口气就说了一大堆,把汤幼宁听懵了。

    她不知道郭望春是谁,只听到他最后说,这套白玉棋子要三百两银子。

    汤幼宁拿出自己的小荷包一看:“抱歉,我只有十两银子。”

    这是奶娘给她带着买零嘴的,再多却是没有了……

    “没钱?”小伙计两眼一瞪,她看上去穿得体面,竟是个买不起的!

    “十两银子你看什么呢?”还听他说了这一大堆,简直是浪费口舌!

    小伙计感觉白费功夫,整张脸都臭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湘巧略有些不满。

    小伙计一听乐了,笑道:“进出书铺的哪个不是清贵人家,十两银子就想听奉承话,你们还是去乐安坊的茶馆吧,十文钱就有好话一箩筐了!”

    这话颇为不客气,湘巧皱眉道:“都说和气生财,我们不过是驻足看几眼,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书肆竟然用你这种人?”

    “我什么人?”小伙计识文断字才能在此做事,没想到被个小丫鬟贬低,顿时更加气恼。

    “身为女子在外与人发生口角,还是书铺这般清幽之地,你可知何为礼仪廉耻!还是快快离开吧,莫要玷污了神圣之地!”

    或许是跟书生们接触多了,小伙计说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很有那清高酸腐的做派。

    十澜也不与他多废话,直接上前,一把扭过他的手臂。

    “哎哟……”小伙计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动手!

    叫唤起来惊动了掌柜的,薄时衍也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做什么?”他问十澜。

    十澜是个老实人,把小伙计的每句话都复述一遍。

    别说薄时衍如何,掌柜的一听冷汗都下来了,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待客的,更别说京城权贵云集!

    小伙计这是眼界窄,以为在书肆接触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殊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

    掌柜的当场就要辞退了他,勒令他给客人赔礼道歉。

    小伙计被骂一顿才知道后悔,小娘子许是没带银钱出来,她身旁这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是他眼瘸了!

    薄时衍面无表情听着,苒松一挥手道:“知道错了就快退下,少在主子跟前碍事。”

    “是是是!”掌柜的连忙撵着小伙计下去。

    幸好没遇着那种难缠的贵人,否则哪有这么容易平息。

    薄时衍准备回去了,让苒松把汤幼宁选中的全部带上。

    包括那两盅白玉棋子。

    汤幼宁伸手扯了扯他的袍袖,道:“不要棋子,我就是看看。”

    她又不会下棋,不过冲它外形漂亮,多瞅了两眼。

    薄时衍道:“带回去慢慢看。”

    “这……”汤幼宁小嘴微张,“它太贵了。”

    三百两呢。

    掌柜的捧着棋子,眉开眼笑:“夫人舍不得买,你夫君买也是一样的。就这白玉棋,京城中也找不出几套了!”

    薄时衍要走了,汤幼宁推辞不过,但她还是小声跟掌柜的解释:“不是夫君,不能这样说的。”

    汤幼宁是庶出,自幼便知姨娘是怎么一回事。

    妾室地位只比奴籍略高,不允许以夫君称呼主家郎君,正室才能与他互称夫与妻。

    掌柜的误会了,以为他们是兄妹,“我眼拙看错了,真是对不住,这里便祝愿小娘子来日觅得佳婿,夫妻和睦!”

    汤幼宁挠挠脸蛋,笑了:“下辈子一定。”

    她谢过掌柜的,连忙快步跟上去。

    一抬眼,发现薄时衍杵在跟前,他停下不走了。

    此时正用一种汤幼宁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

    薄时衍耳力过人,听见了掌柜的祝愿。

    觅得佳婿?

    他不期然忆起,在马场里,她立于齐曜白身侧的场景。

    不由双眸微眯:“你倒有自知之明。”

    这辈子,你确实没有机会了。

    27、他眸色深得可怕

    回程的马车上, 薄时衍手边放着一堆古籍。

    他惯来面无表情,汤幼宁却觉得,这人此刻心情不虞, 莫要去招惹他。

    她小鹌鹑似的,乖乖坐在边上,一声不吭。

    就连新到手的白玉棋子,也没拿出来把玩。

    薄时衍抬眸,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汤幼宁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没有。”他否认。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她不解。

    “本王不能看你?”他挑起眉梢。

    汤幼宁缩了缩脖子,嘟哝道:“我没这样说。”

    她索性扭过头去,用自己的天鹅颈和玉色小耳朵对着他, 正脸朝着别处,就随便他看呗。

    薄时衍的目光在她后脑勺上巡视一圈,道:“上次本王允你养只小宠,怎么不养?”

    汤幼宁听了,回过头来,“多谢王爷……”

    只是, 他说不能养狗, 她幼时对猫猫存有心结, 而且……“我喜欢大只的,猫儿兔儿太小了。”

    大黑狗就很威风!

    薄时衍听出她对傻狗的偏爱了,垂下眼帘轻嗤一声:“随你。”

    话说到这, 双方都安静下来, 直到返回王府,他没再跟她说半句。

    汤幼宁没心没肺, 哪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己乐颠颠的带着白玉棋子回去, 跟个孩童一样,向奶娘献宝。

    秦婆子觉得,王爷属实大方,如今雪鸬园里面好多稀罕物件,全是他送的。

    那透明的大鱼缸、光鉴清晰的等身大镜面,可都是大件,值钱得很。

    再看这两盅小棋子,个头不大,足足三百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嚼用了。

    她不禁寻思,王爷不碰汤幼宁,应该不是不喜欢。

    秦婆子叹了口气,只要心存喜爱便好,哪怕不能人道,没有子嗣,也没关系。

    往后余生,相互扶持,倒也不错。

    她便叮嘱汤幼宁,多多关心一下王爷,也做点什么去送给他。

    有来有往方能长久。

    “送东西给他?”汤幼宁正在把棋子一枚一枚往桌面上放,头也不抬道:“我怕他会扔掉。”

    他之前的原话怎么说,她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别太黏人的意思,他不喜欢。

    十澜闻言,忍不住旧话重提,“娘子编一个穗子送给王爷吧。”

    她总感觉,自从她得了穗子,王爷似乎有些在意。

    可惜娘子不擅长看人脸色,半点没察觉。

    汤幼宁向来听劝,勉强答应了,“好吧,给他做一个。”

    如果他把东西丢了,她会伤心的。

    ******

    傍晚时分,凌筎带着连珠过来了。

    娄宜姿再次被禁足,早就在后院传开了,大家火急火燎的想吃瓜,好奇她与汤幼宁发生了何事。

    却没人敢贸然来打探。

    汤姨娘如今风头正盛,再不是过去那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能够随便就去问话。

    比如说廖阑珊,曾经她去涿禾院,态度轻松随意,现在却是一改往日做派。

    怕汤幼宁记仇,她都不出来了,万一被逮着报仇,随便一个缘由,将她也禁足掉,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禁足不仅主子不能出门,丫鬟也是。

    无人提饭,等着厨房那边给你送,全是被挑剩下的菜式。

    岂是那么好过的!

    后院这几个姨娘,算来算去就数凌筎与汤幼宁最熟,于是便让她来。

    凌筎很乐意跑这一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认识一年多,她知道汤幼宁是个软和脾气,基本不会与人翻脸,好相处得很。

    过来后蹭几杯香茶,再闲聊几句,还挺舒服。

    得知汤幼宁要做穗子给王爷,为了让他挂在佩剑上,凌筎颇有几分兴奋:“你见过王爷练剑对不对!”

    她对王爷骑马的英姿念念不忘,提剑时又不知是怎么个玉树临风?

    汤幼宁想了想,道:“太凶了。”

    薄时衍的剑是见过血的利器,可不是世家子弟为了好看或者锻炼而学的。

    练的都是杀招,剑气凌厉,锋芒毕露。

    她回想起来,不禁摸摸自己的小脖子。

    凌筎掩嘴笑道:“凶悍男儿才有英雄气概!”

    她就喜欢这一款。

    原本想着,若没有被摄政王府选中,她就找个军士嫁了。

    现在人是进来了,却不如当年嫁给军士呢,好歹能摸个热乎的。

    凌筎瞅着汤幼宁那小模样,直叹气:“瞧你这滋润的,我都快成为深闺怨妇了。”

    原本大家还等着王爷想起她们,被娄宜姿那么一闹,小心思歇了大半。

    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往常薄时衍不入后院,感觉还能忍受,可当他独宠一人,日子就不平常了,想想就煎熬!

    汤幼宁似懂非懂,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当然想让王爷弄弄我了。”凌筎说完,自己以扇子半遮面,微红了脸。

    之前想着事先做足准备伺候王爷,她又把压箱底的册子翻出来温习了一遍。

    现在是理论知识极为丰富,也明白了一件事。

    像汤幼宁这般白白软软的小美人,落在男人手中,能被玩出诸多花样。

    若她是男子,多半也选择这一种。

    凌筎苦闷地拍拍自己不争气的胸口。

    汤幼宁面上茫然:“弄你什么?”

    她总觉得,与凌姨娘对话,越来越费劲了。

    当真是她太笨了么?

    “罢了,不说了。”凌筎总有一种自己在带坏她的错觉。

    明明人家才是有经验的那个,她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随后又聊了几句娄宜姿,便告辞离去。

    ******

    古梁国的使者抵京了,他们与大堰并非附属关系,往日也说不上多么友好往来,此次突然拜访,目的不明。

    不排除说是来探听底细的,一旦觉得大堰软弱可欺,指不定边关就会立即燃起战火。

    大堰如今国力不够强盛,先帝捅了不少窟窿,小皇帝撑不起来,光靠一个摄政王罢了。

    便是这个摄政王,也很难完全放开手脚,因为卓氏一族扎根日久,虎视眈眈,尚且想要争权。

    这些都不是秘密,周边各国,各有自己的探子,不敢说知道多么详细,基本的局面却都摸清了。

    对此,大堰讲究先礼后兵,命人安排好驿站接待,晚宴接风,只管与他们会一会。

    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小王子伊慕戈,据说是个带着金色耳钉的短发男子,容貌还很英俊。

    英俊男子不稀奇,倒是耳钉和短发更有谈资,两天之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对此津津乐道。

    宫宴的安排,是礼部与鸿鹄寺商量着来,为表示东道主的礼仪,还特意去询问了古梁国有何忌讳之处。

    他们倒是没有忌讳,只是要求参加的大人们都带上女伴。

    在古梁国,男子会与女子共舞,快活得很。

    倘若没有女伴,你便是个可怜虫。

    大堰尊重他国的习俗,让大臣们带上自家夫人进宫,携带家眷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共舞,那就免了吧。

    薄时衍不带女眷去,也没人敢置喙半句。

    但是,他还是吩咐了陈敬,让人把汤幼宁的衣裙安排上。

    妾室没有诰命没有品级,自然不会有宫装,须得另行定制一些得体的衣裙。

    他一句话,雪鸬园顿时热闹起来,缃云纺的绣娘们登门替她测量尺寸,因是加急单,她们得熬夜缝制,两日之内必成。

    缃云纺在京城里名声不小,她们的绣娘手艺没得说,各色衣裙出手后基本不重样,免得贵夫人们筵席上撞了尴尬。

    其次,她们嘴巴紧,出入各家后院给女眷们量尺寸,绝不敢乱传任何。

    眼下,哪怕是对汤幼宁绝佳的身段赞不绝口,出了王府这道门,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不过,当着小娘子的面,好话是没少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对于赏心悦目的事物,总会多留意一眼。

    身体发肤,是老天爷的赏赐,有些天生就受到了偏爱。

    汤幼宁还是头一回,被几个陌生人这般围着赞美,心里喜滋滋的,绣娘走后立即跑去照镜子。

    她左右端详自己,笑得眉眼弯弯:“我也觉得我好看。”

    不知何时,薄时衍过来了,缓步走至她身后,把她毫不掩饰的情绪表达纳入眼底。

    敞亮的镜面照出他高大的身影,他立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轻捏她的脸颊。

    “王爷?”

    汤幼宁想回身,被他一手扶住了肩膀。

    薄时衍命令道:“入宫后,不许对旁人这样笑。”

    “啊?”

    “听不懂?”

    “……听懂了。”

    薄时衍低头看她,宽阔的身形几乎把她笼罩住了,“怎么,你有意见?”

    汤幼宁慢吞吞一摇头,她的脑子在思考着,“你成日板着脸,别人就不会欺负你,我要向你学习。”

    薄时衍抿直了浅淡的薄唇:“有时候本王怀疑你是在故意装傻。”

    如若不然,说话这么噎人呢?

    汤幼宁两眼一瞪,强调道:“我本来就不傻!”

    瞧她一副要炸毛的模样,薄时衍挑眉道:“那么就试试看,宫宴上圆圆能否保持住不笑,否则,本王把你捏成扁扁。”

    “?”汤幼宁一脸呆滞,什么扁扁?

    ******

    三日后,汤幼宁一袭裁剪合身的盛装,随薄时衍上了马车,驶入皇宫。

    摄政王在宫内有一座殿宇,名叫仪凌殿,是他处理公务之余休息的地方。

    若遇着紧急事件赶不及出宫,便会在殿内留宿。

    薄时衍带着汤幼宁过去,命人先备些吃食给她稍微垫垫肚子。

    并嘱咐十澜,她若要更衣之类的,都到这边来。

    为了避嫌,外臣是不会靠近后宫的,仪凌殿就归属于皇宫的殿前。

    殿前基本上已经落入薄时衍的掌控之中,与后宫两不相干。

    不过,卓太后在宫里经营多年,不说手眼通天,安插几个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薄时衍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后宫去,他不希望这个呆愣愣的小妾室,着了老狐狸的道。

    后宫里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恐怕连十澜都未曾见识。

    十澜受到提点,脸上神情一肃,“王爷放心,十澜定然护好汤姨娘,寸步不离。”

    薄时衍淡淡道:“跟着就行,卓太后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一味的防守,那是弱者的姿态。

    汤幼宁听不懂,一双圆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道:“你要做坏事了。”

    薄时衍闻言,似笑非笑:“如今不觉得本王是好人了?”

    “唔……”她也说不清了呢。

    宫宴开始后,摄政王准时抵达入座。

    汤幼宁跟在身侧,遭受到更多似有若无的打量,此次筵席,是两国之交,比行宫那回的排场大了好几倍。

    长长的席位摆下去,身后还有二排三排,偌大的殿宇坐了许多人。

    开宴后,小皇帝让德喜宣召,古梁国使者才得以入内觐见。

    他们一行人极好辨认,果然大部分男子剪了短发,即便留有长发,也没束冠,而是弄了几个小辫子。

    衣着多是开襟式半袖,里衣外敞,露出大半胸膛,上面挂着几条镶嵌宝石的金链子。

    而女子的裙装也极为大胆,有露出锁骨胸口的,也有露出一截小蛮腰的……

    底下裙子只到小腿处,大大方方伸出一小段腿脚,上面挂着一圈圈的袜饰细链。

    充满异域风情。

    古梁国使者向章宸帝与摄政王见了礼。

    那位早早走红于大街小巷的金色耳钉小王子,眼窝深深,瞳色是浅棕色,人群中颇为扎眼。

    他听说大堰不曾见识男女共舞,愿意做今晚筵席的开舞。

    伊慕戈与他的女伴娲娅当众展示了他们的舞技。

    男子雄浑有力,女子娇柔优美,二人配合默契,张弛有度,很是好看。

    在欢快的节奏中,一舞完毕,现场气氛果然不一样了。

    据悉在古梁国,跳舞是常见的消遣,就跟饮酒喝茶一般,男女老少皆可。

    大堰的臣子们很赏脸的赞美了他们。

    伊慕戈笑着收下,朝薄时衍一拱手道:“想必摄政王不曾试过舞蹈,娲娅舞技超群,性子温柔体贴,小王愿意与摄政王互换女伴。”

    他说着,目光落在汤幼宁身上。

    汤幼宁没什么反应,压根没意会过来,那个‘女伴’就是她自己。

    反倒是身后的湘巧吓了一大跳,手心都揪紧了。

    其它大臣闻言,俱是一脸不赞同。

    大堰确实也有互赠姬妾丫鬟的事情,但那多是不着调的老爷们,或是些小纨绔。

    正常人收了房,就没有转送出去的道理。

    朱卫平将军粗声粗气道:“换来换去有什么意思,小王子要是大方,直接送就是。”

    “娲娅很好,小王多少有些舍不得。”

    话虽如此,伊慕戈给身边的女子一个眼神示意。

    娲娅径自走到薄时衍的桌前,盈盈下拜:“见过摄政王。”

    她行礼时,一双美目直直望着薄时衍,眼波带媚,不似大堰女子那样含羞委婉。

    汤幼宁一脸好奇,看着她露出的纤细腰肢,从小i奶娘说不能被旁人看去身子,古梁国的姑娘却是不同呢。

    “本王不需要。”薄时衍缓缓抬眸,回答了伊慕戈。

    伊慕戈尚未说话,娲娅先露出了不解神色,“摄政王看不上我?”

    她在古梁国可是很受欢迎的!

    娲娅对自己的美貌与身段颇为自信,自幼练舞之人,比寻常女子更凹凸有致些。

    但……她的视线分给汤幼宁时,不由顿住。

    这个姑娘整个人看上去就透着一个‘软’字,她的面相表情,还有那体态……

    娲娅明白了,退回伊慕戈身旁道:“他已经有了一位优秀舞者。”

    伊慕戈很遗憾薄时衍的拒绝,“小王也觉得她很适合跳舞。”

    汤幼宁后知后觉,侧过脑袋,小小声问道:“王爷,他们是在说我么?”

    “无关紧要。”薄时衍低头饮酒。

    “好吧。”

    汤幼宁这心大的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极具气度,宠辱不惊。

    听闻有人要用女伴把自己换走,还能面不改色,可见不是省油的灯,想来颇有手段心计。

    虞世新因为一封举荐信,顺利入朝为官了。

    这是他头一回进宫参与宴会,位置在后排,带上了他今年秋闱的儿子虞蘅风。

    他一直观察着薄时衍,此刻哼笑一声:“你阿姐跟随太后的人入京,想求救于他,被拒绝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这个妾室。”

    男人身旁有了更美丽鲜嫩的女子,哪还会啃回头草呢?

    虞素音当真是愚蠢。

    虞蘅风身板挺直,袖摆一丝不苟,回道:“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虞世新看向自己这个被赋予厚望的儿子,满意点头:“成大事者,切莫被妇人牵绊左右,你阿姐已然无用,以后不必管她。”

    虞蘅风今年十八,尚未定亲,若能在秋闱时拿下一个好名次,对婚配的选择将会提升许多。

    男儿稍晚些成家也不碍事。

    虞世新对他盯得紧,就怕他血气方刚的年纪,被女人迷了心智。

    薄时衍拒绝了伊慕戈交换女伴的提议,后者也没多做纠缠,回到座位上,筵席正式开始。

    古梁国主事的使臣是班荃,带领其手底下人,与大堰的几位大人们开始交锋。

    都是擅长嘴皮子才会成为使者,彼此之间言语试探,好不精彩。

    席间推杯换盏,一派热闹场景。

    初次的接风宴,双方也没有涉及一些敏感话题。

    及至宴会的后半段,薄时衍带着汤幼宁先行离席,没急着出宫,而是回到仪凌殿。

    ******

    路上,汤幼宁已经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仰着小脸打量薄时衍,道:“王爷拒绝了他们,应该就不会反悔了吧。”

    若是被随意送人,想想就很可怕。

    真就与小猫小狗无异了。

    “看本王心情。”薄时衍故意这样说。

    汤幼宁果然被吓到了,小手攥住他的衣袖,脑袋里遣词造句,想着要如何劝他打消念头。

    谁知,薄时衍被她一拽,竟然步伐跄踉起来。

    他抬手轻扶额角,低声道:“好好走路,莫要拉扯本王。”

    汤幼宁鼻子微动,闻着他浑身酒气,道:“你喝醉了?”

    “并未。”他出言否认。

    小皇帝年纪轻不擅饮酒,更兼摄政王才是主事那人,难以避免地要被敬上几杯。

    薄时衍的酒量并不好,但他没准备把这个讯息透露出去。

    哪怕已经微醺,面上也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汤幼宁却是不信他没醉,歪着小脑袋看他。

    “我以前看过一个人,喝醉酒摔跤,门牙都磕掉了……你小心一点?”

    薄时衍闻言挑眉:“……希望本王的门牙无事。”

    到了仪凌殿,茶水房伺候的宫女们见主子回来,立即把茶点准备上。

    向来是苒松去端来呈上,今日他却把托盘往汤幼宁跟前一凑,朝她示意。

    可殷勤点吧,汤姨娘!

    汤幼宁愣愣接过,明白了,王爷醉酒,需要人喂,以免弄洒了。

    无人知道她这个结论怎么得出来的,便见她捧起茶盏,撇开浮沫,轻轻吹凉了些。

    然后将它送到薄时衍嘴边,“王爷,我喂你喝茶。”

    “喂我?”

    茶气满溢,薄时衍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此时弯腰靠近他,小腰款款,暖香盈盈。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明媚容颜,他喉间微动。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薄时衍喜欢她的气息。

    回到京城后,夜间入睡时,偶尔会想起那两日在驿站同榻的日子。

    迅速入眠,一觉深沉。

    曾经听一位替他诊治过的大夫说过,有那么些人心宽无梦,每日睡得很好,所需的睡眠时间也比寻常人短许多。

    他当时听了没往心里去,反正那人不会是他。

    不曾想现在遇着了一个,而且还能带着他睡个好觉。

    薄时衍与汤幼宁四目相对,薄唇微启。

    都快碰到那瓷白的杯沿了,她却突然撤走了茶杯——

    “我差点忘了,王爷,你还是自己喝叭。”

    她不能碰他。

    汤幼宁转手将热茶放置他旁边的桌面上,还未来得及退开一步,腰肢就被他的长臂给揽了过去。

    她一下跌坐在他腿上,被圈在怀中,神色略为惊愕。

    “你是故意的么?”薄时衍很想把她这张无辜的小脸蛋给揪红了。

    汤幼宁见多了他凶巴巴的模样,已经不怕了,老实回道:“你说不用我服侍的呀。”

    她才想起来,他自己怎么也忘了?

    “很好,看来本王务必让你明白,什么是服侍。”他目光沉沉,极为不善。

    一把抱起她,起身进入内殿。

    湘巧十澜两人皆不敢跟进去,垂首去往殿外候着。

    汤幼宁一手攀住他肩膀,踢了踢小腿,“我可以自己走。”

    薄时衍不做理会,到了平日休息的矮榻跟前,才松开这团软玉。

    他探身从旁边雕了狮纹的暗格里,取出一小摞精美册子。

    “看过避火图么?”他问。

    哦,是肉搏戏。汤幼宁点头,点到一半忽然顿住,睁圆了黑亮的大眼睛:

    “你想打我?!”

    她一时间震惊害怕又委屈,他们相识这么久,他就如此狠心?

    “谁告诉你这是要打你?”薄时衍轻捏眉心。

    难以置信,有朝一日他要教一个小姑娘懂这些。

    汤幼宁当然懂了,皱眉道:“双方本是赤手空拳,他却用棍子捅人,还上嘴咬人肉肉,另外一个神色痛楚……”何其不公!

    她的嘴巴被薄时衍捂住了,他眸色深得可怕,嗓音低哑:“你不准再开口说话。”

    “唔?”

    28、我才不是爱哭之人

    奶娘说, 王爷若是碰她,乖乖的别反抗就好。

    汤幼宁都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大概哭一场就会没事了。

    谁知, 薄时衍只不过捂了她的嘴,命令她不准吭声。

    然后收走那几册肉搏戏,自行坐到一旁喝茶,不理她了。

    薄时衍大概知道, 为何汤幼宁身旁那个老婆子不把她教清楚了。

    可能不仅要详细描述, 还得身体力行告诉她?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暂时不想管了。

    在仪凌殿稍作歇息, 喝过两盏茶,薄时衍散了酒气,俨然是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出宫回府。

    湘巧猜测王爷不愿旁人知晓他容易醉酒,给汤幼宁收拾妆面时,便特意提了。

    汤幼宁似懂非懂,道:“知道了, 不能把他的事情透露给旁人听, 他以前说过。”

    其他人应该也不会跟她探听什么, 就数凌姨娘对此最感兴趣了吧?

    回到摄政王府,十璩悄然现身在书房中。

    “主子。”

    “事情办得如何了?”薄时衍抬头问道。

    十璩回道:“马元宇顺利被马家人发现了,现已遮掩着带出宫去。”

    马元宇中药了, 即便没有御前失仪, 也差点在御花园里面露出丑态。

    马家人得知后,又急又怒, 连忙寻了个由头, 迅速带他出宫。

    药是十璩下的, 人是十璩引导过去的,马家将会跟彻底与卓家反目。

    认定是卓太后派人所为,因为卓家舍不得卓兰淳。

    只需要马元宇再闹出一个丑事来,不仅卓家女儿不必嫁,她还能重拾一些好名声。

    比如:当初在行宫就是这个马元宇欺辱于她,她身不由己。

    马家人稍稍这么一想,就恨不能咬碎了腮帮子!

    他们为卓家鞍前马后,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

    前不久才忍痛修了原配罗氏,得罪罗家,姓卓的有何补偿?还想用他们儿子去给卓家闺女做台阶!

    发生在御花园的事,旁人或许不知,动静却瞒不住太后。

    卓太后立即意识到不对,派人给卓任隆带话。

    卓任隆再赶去马家时,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薄时衍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扯皮,人一旦有了嫌隙,就没可能拧成一股绳了。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卷轴,“要入秋了,叫江立棠回京。”

    十璩无声退了下去。

    ******

    接风宴过后,古梁国喜欢跟人换女伴的作风不胫而走,居然敢问到摄政王头上!

    为此,汤幼宁接到了乐萝县主的问候。

    接待使臣的宴会,她并未参加,也是事情传开后才听闻的。

    乐萝在信笺上表达了她的愤怒:定是那劳什子小王子看上了你的美貌!

    她让汤幼宁别生气别害怕,不如一起出去耍耍,忘掉此事。

    乐萝收到了汤幼宁的画作之后,赞不绝口,惊叹于她的才华,强烈要求带她去参加赏画宴,叫那些才女们见识见识。

    汤幼宁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不过对赏画宴生出了兴趣,问十澜道:“我可以跟乐萝出去么?”

    “娘子何不问问王爷?”十澜是鼓励的态度。

    她几次心动想问,却没有问出口,似乎对王爷存有心结。

    汤幼宁向来乖巧:“我是怕坏了规矩。”

    那次她去前院正好遇到娄姨娘,妾室无故不得到前院走动,娄姨娘被禁足了。

    前院都不行,出门他会答应么?

    汤幼宁心里装了事,就连平日里爱玩的玉珠木雕鸟柳藤球等物都失去兴致。

    薄时衍过来用餐时,看到她百无聊赖的模样,似乎往日里黑亮的眸色黯淡了不少。

    “有事与本王说?”他睇一眼过去。

    “你怎么知道?”汤幼宁小嘴微张。

    薄时衍懒得回答,她纯如白纸一张,能瞒住什么心事?

    汤幼宁欲言又止。

    薄时衍难得看见她这般犹豫的神态,不由挑眉:“有何为难之处。”

    话都递到了嘴边,她实在忍不住了,把乐萝的邀约告知他。

    汤幼宁捏着小手指,低头道:“我知道不可以,但是很想去……”

    “就因为这个?”

    薄时衍见不得她这种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模样,道:“想去就让陈敬安排车马。”

    “我可以去么?”汤幼宁倏地抬起脸来,那股子惊喜与兴奋压根藏不住。

    人与人的情绪是会相互传染的,薄时衍见状,浅浅勾起唇角,“可以。”

    真是个小呆子,一点都学不会得寸进尺。

    换做其它女子,在王府被这样关照,指不定怎么无法无天了。

    一直以来,她被教导得太乖了,或许……是他那次在驿站说了重话,才让她像个小蜗牛一样,收回了试探的触须。

    薄时衍从不会去后悔任何决定,此时不过想着,往后莫对她用旁人那一套。

    她的天地那样小,不妨多满足着些。

    还有——那温暖明媚的画卷,也不该藏着掖着才是。

    当日,摄政王府一张帖子送到了如意老夫人的手中。

    这位老夫人花甲之龄,乃是长公主之女,历经三朝帝王,如意夫人的封号还是上上任皇帝赐下的。

    昔日她是有名的才女,如今不问世事,依然才名远扬,尤其是在丹青画作这一块。

    得她一句好,胜过万人夸。

    如意夫人多年前与薄时衍有过接触,平日无往来,这会儿突然收到帖子,心下纳了闷。

    京城时常有什么斗诗宴赏画宴,往日没见摄政王掺和过。

    这会儿居然特意来请她去一趟。

    如意夫人着人一打听,很快就明白了,摄政王府有位小娘子要去。

    她不禁一乐,薄时衍这个后生仔,冷冽肃杀之气太过,面有反骨,竟然会做这等稀罕事儿?

    莫不是开始品味到人世间的情爱之美?

    看来,这个平平无奇的赏画宴,将要变得不平凡起来。

    如意夫人应下了。

    汤幼宁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在准备新的画作。

    赏画宴以画会友,虽说是小娘子们玩乐之举,却也都是花费了心思的。

    她尤其认真。

    陈管家也很认真,得知汤姨娘要外出赴宴,高兴得很,第一时间就张罗开了。

    这还是王府头一次有女眷出去交际。

    马车得挑大的,帘子上印有摄政王府的家徽,再配一个稳重机灵的车夫,保管谁人都不敢惹!

    出发这日,汤幼宁一袭花青色烟罗裙,是缃云纺上门量尺时一道做的,这料子极软,行走间如烟似雾。

    秦婆子对它爱不释手,还得是王府财大气粗,比起她挤出来的那点银子定做,可好太多了!

    “瞧瞧娘子这一身,多标致!”

    汤幼宁也很喜欢,前去白霁堂跟薄时衍说一声再出门。

    顺道把做好的佩剑穗子送给他。

    薄时衍打量她笑靥如花的娇俏模样,接过了穗子:“本王准许你出门,才想起送东西。”

    汤幼宁缓缓一摇头,“不是哦,前几日就在做了。”

    不过她贪玩,今天才做好。

    那也是十澜先收到的。

    薄时衍收下了,淡淡吩咐:“跟好她。”

    十澜与湘宜齐齐应声。

    ******

    乐萝县主性子耿直,她夸赞汤幼宁的画,完全是真心实意。

    看多了那种淡雅的水墨画,突然出现一种完全不同风格的,属实叫人眼前一亮!

    她决意要把汤幼宁的画技拿去嘚瑟一下,省得那群人只知道捧着柳小姐!

    乐萝出门时,把自己手里那副湖面行舟钓鱼图给带上了。

    她风风火火的,带着两个丫鬟往外走,恰好迎面撞见管家领着一位郎君入府。

    一个不慎,将画卷掉到了地上。

    “见过县主。”虞蘅风守礼,并不抬眼,替她把画卷拾起。

    郎君身形板直,眉目肃正,是乐萝最讨厌的‘苦读十年自有傲骨’那种文人做派。

    双方遇上,管家给介绍了下,这是虞侧妃的兄弟,虞郎君。

    哦,是她小娘的亲戚。

    乐萝一撇嘴,伸手要拿过画卷,虞蘅风却已经看见了画中明丽的色彩。

    第一眼,极为惊艳。

    他不由出声道:“此画甚妙,属实少见。”

    乐萝闻言,翘起嘴角:“算你有眼光!”

    “敢问县主,它出自于何人之手?”虞蘅风还不曾见过这种风格。

    “你想知道呀……”乐萝高高抬起下巴,轻哼一声:“本县主不告诉你!”

    说罢,收好了画卷出门而去。

    这个小插曲,在乐萝看来是个乐子,与汤幼宁会合后第一时间就分享给她。

    让她知道,她的画被人夸夸了!

    “那些读书人,骨子里轻慢得很,”乐萝说起来满脸嫌弃,“他们的话,随便听听便是。”

    “虞娘子的弟弟?”汤幼宁想起虞素音,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先前好像是说要寻死?

    乐萝挽过她的手,打死都不信她会寻死:“不过是做戏罢了,你不知道,越是爱脸面之人,越是会演!”

    再傻的人,在皇室宗亲里看多了,也该学精了。

    汤幼宁听了略有几分茫然,“活着就好。”

    今日这赏画宴设立在赵家的泗竹苑,这个庄园在京城颇为有名,不止是因为以[竹]为主题,园内建筑布景也极为巧妙精美。

    随处可见竹子的标记。

    乐萝以往不耐烦参加这样的聚会,这回却是兴致勃勃。

    领着汤幼宁进去,里头已经有好几位小娘子在了。

    她们大部分不认得汤幼宁,未曾见过,但一说名号,无人不知。

    摄政王府的女眷,最近被带着出来好几回了。

    在大堰,对已婚女眷也没那么苛刻,是可以出来交际玩乐的,不过她们都是正妻。

    寻常人家的妾室,被主母管着,哪里肯让她出来?

    像是摄政王府这般顶头没有主母压着的,只此一个。

    而且,瞧瞧这随行的两个丫鬟,气度沉稳眉目端正,完全是正室娘子才有的派头。

    有人羡慕有人嘀咕,薄时衍把一个妾室捧得这样高,往后议亲女方家里能不介意?

    莫不是他就没打算议亲?

    乐萝给她们介绍了一番,都是年轻小姑娘,随性就好,不必讲太多繁文礼节。

    汤幼宁认真记了几位小娘子的姓氏。

    她们都是爱写写画画的,个个带着墨宝来的,闹着玩,画得不好也没事。

    “柳小姐来了。”

    “她今日可是迟到了,该罚呢……”

    小娘子们说话间,一个豆青色绢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便是柳琼君。

    她是柳尚书之女,书画秀丽,才情在外。

    乐萝不喜欢她,低头就跟汤幼宁偷说她的坏话:“这个姓柳的,才艺不错,就是忒小肚鸡肠,没劲得很,你不许跟她玩。”

    汤幼宁也很有原则,道:“我先跟你玩了,就不会与她玩的。”

    “这还差不多,我没有看错你!”乐萝满意地拍拍她肩膀。

    两人对视,一阵傻乐。

    “柳姐姐快来瞧瞧,乐萝县主带来新朋友过来。”说话的是苏四姑娘,苏瑾蕊。

    她来回一打量二人,低头笑开了:“你们的衣裙色泽相似,也是缘分!”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去留意两人的裙装。

    花青色与豆青色,确实挺接近的,但因为汤幼宁身上的料子不同,乃是缃云纺的顶级面料,所照成的视觉效果也不一样。

    女孩子难免对衣着打扮敏感一些,场内氛围为之一滞。

    聪明的已经在埋怨苏瑾蕊不会说话了,简直像是故意的一样。

    乐萝向来嘴巴不过脑,而且她不喜欢柳琼君,当即道:“那还是幼宁的好看一些!”

    柳琼君直接越过了她,淡淡道:“两位既是来争妍斗艳的,选错了地方,不若趁早回去的好。”

    “就是啊,若要攀比什么衣裳首饰,她汤家能跟柳家比?”

    “谁听过朝中哪位大人姓汤呢?”

    有人小声嘀咕了两句,苏瑾蕊跟着笑了一声,提起一个人,“汤家大郎君不是在国子监么,都两年了,许是今年下场?”

    “谁呀?”大家面面相觑,这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谁都没听过。

    国子监有一部分是凭借自己本事考进去的,还有一部分赖着各种关系、祖辈荫庇,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这些话落在乐萝耳中,顿时气愤:“谁攀比了,当你们似的眼皮子浅呢?不是苏瑾蕊先提起衣裳的么!”

    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撇嘴道:“我就说跟你们玩不来吧,一句话里藏了八百个心眼子!”

    烦人得很!

    汤幼宁不像她们伶牙俐齿,反应也不及,不过……她看向苏瑾蕊,问道:“你认识我兄长?”

    苏瑾蕊斜她一眼,摆手道:“汤娘子莫要胡说,我一个小娘子,怎会认识外姓郎君。”

    “那你怎么知道他在国子监两年了,”汤幼宁道:“我都不知道。”

    彭氏把她送进摄政王府,之后再也不曾联络过了。后续安排大郎君去国子监读书,秦婆子知道,只是没跟汤幼宁提起。

    早在当年,大郎君企图把妹妹献给卓小侯爷起,秦婆子就不认他了,巴不得小娘子再也不跟娘家往来。

    那种娘家,绝不可能再回去,指不定被卖去什么地方呢!

    苏瑾蕊笑意一僵:“你不知道自己兄长在国子监?”

    汤幼宁老实摇头。

    乐萝哼了一声:“苏瑾蕊,你别是特意查过了吧,我们都没听说呢,这会儿巴巴的说出来,满肚子坏心眼!”

    “我不过是听人说过一嘴,什么查不查的,汤家跟我苏家有何干系!”苏瑾蕊讨了个没趣,不想说了,自行到一旁去。

    她今日本想给姐姐出出气,可没想亲自跟汤姨娘对上——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马元宇脱不开干系。

    马家与卓家彻底撕破脸了,相互都知道对方不少底细,牵扯太大的暂时不敢动,一些离间计却可以用上。

    马元宇两番遭人算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在行宫里被卓任隆揍一顿,回京后又被罗家的大舅子揍一顿,被迫休妻,两岁不到的儿子哇哇哭!

    他这满肚子怨气跟谁说?就这还不讨好。

    于是,跟卓家割裂之后,他第一时间把卓尤深的那些黑历史给捅到苏家去,苏家嫡女是卓尤深的侯夫人。

    都是成亲没多少年的夫妻,自己家宅不宁,他也别想好过!

    这其中,当然要提一嘴汤幼宁了,卓尤深敢惦记摄政王的妾室,苏家知道了不闹?

    眼下苏家也才刚查清楚汤家那点子事儿,已经在琢磨着怎么警告卓尤深了。

    此事决不能闹到明面上,最好是当做无事发生揭过去。

    苏瑾蕊也是意外听见了家里的事,本没打算做什么,不过今天遇到了汤幼宁,她没忍住。

    ******

    其他几个小娘子,没理会这个苏瑾蕊,拉过汤幼宁与乐萝到一边的八仙桌去。

    “汤娘子头一次来,可带了画作?”

    对于画卷的交流总算是开始了,汤幼宁先看过她们的,都是些常见的花鸟虫鱼,墨迹淡雅又清美。

    她挠挠小脸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不太一样……”

    汤幼宁展开她前日新作的一副樱桃图。

    便是溪宁行宫桐鹭殿那一棵。

    绿油油的茂盛枝叶,一串串朱红小果,阳光倾洒下来,富有亮泽之效,树下还站着三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姑娘,着鹅黄色衣裳。

    整个画面极为温馨漂亮,叶子翠绿欲滴,樱桃芳香扑鼻,小姑娘的馋相憨态栩栩如生……

    甚至就连那灿烂阳光,似乎都能感受到……

    观看的几人不禁眼前一亮,难掩震撼,纷纷夸赞起来。

    倒不是说汤幼宁的画技多么了得,而是整体的构图布局以及色彩,让人感觉很舒服,不由自主会心一笑的程度。

    柳琼君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桌上那幅画,眼神轻飘飘一扫而过:“色料堆积,太过俗艳。”

    正在欣赏的小娘子闻言,也都知道她习性,笑道:“看来柳小姐是不爱这种风格。”

    柳琼君语气淡淡,道:“墨迹轻扫雅致,堆叠则厚重,这么多红绿色彩,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确实大部分水墨画以黑白为主,其次是灰蓝或青黛,即便有红色,也没有那样昳丽。

    这当然是极美的。

    不过……

    “汤娘子这画非同一品类,如何能两相做比对呢?”

    就像是两根不同的簪子,一个是白玉,一个是鎏金点翠,各有各的好看,有何必要非得胜过另一方?

    围看的众人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正要附和两句,忽然回过神来,说话之人嗓音苍老,是谁——

    她们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位老夫人已经走了进来。

    “如意夫人!”

    几位小娘子纷纷朝她见礼。

    老夫人慈眉善目,笑意盈盈,瞧着这群小姑娘们,宛如看到当年的自己。

    一开始都是闹着玩的,又有几个冲着经营才名去的?

    很多东西,有心栽花花不开。

    随着年纪增长,如意夫人对名头这些东西,越发看淡了。

    眼神落在汤幼宁身上,笑着道:“画画哪有分什么高低,自己喜欢的,美丽自如,它便是好的。”

    汤幼宁愣愣点头:“我喜欢彩色,它们很漂亮。”

    “想来你也会喜欢彩虹,”如意夫人望着她澈净的眼睛,“冰雹比彩虹还罕见,怎没人喜欢冰雹呢,自然是因为彩虹很美。”

    她原以为,会是什么样的小娘子叫摄政王开了口,莫不是也想要搏个才女的名头?

    如今一见,才知道竟是这样纯白讨喜的小姑娘。

    如意夫人的一番话,让惯来清高自傲的柳琼君感觉有些没脸,不过她还是强撑着,低头道一句“受教”。

    其余小娘子没怎么在意,更不会往心里去。

    只乐萝最清楚了,小声幸灾乐祸:“柳琼君这人装着大方,实际上最爱较真,指不定心里怎么难受呢。”

    “为何要难受?”汤幼宁不解。

    乐萝皱皱鼻子:“她就那样!”

    心思细腻敏感,总感觉所有人会在暗处嘲笑自己。

    汤幼宁看了看没说什么,互不相识,她管不着。

    赏画宴没多久就散了,各位小娘子的车马停在泗竹苑的门口。

    如意夫人搀着汤幼宁的手往外走,得知她是用手指作画,而且不曾学习过,顿时感觉惊喜。

    她这辈子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画具,画师们有自己的习惯,手指都不算稀奇。

    如意夫人告诉汤幼宁:“我呀,有一位老友,擅长音律,他云游四海见多识广,民间任何小物都能奏出曲谱,画画也是同理。菜叶子画都有呢,非常精美!”

    汤幼宁不曾见识过,心生向往。

    忽然,不知谁轻呼一声:“摄政王来了。”

    她扭头看去,果然看到薄时衍的马车,停靠在路旁。

    他掀起帘子下车,过来与如意夫人见礼。

    薄时衍身形颀长,杵在一群小姑娘跟前,足足高处一个头不止,且面容冷俊,颇具压迫感。

    她们下意识后撤了半步,不过抬头直视。

    摄政王居然来接汤娘子,这也□□爱了吧……

    乐萝酸溜溜的与她道别:“我本想跟你同车一段路呢……”有家室的人真烦!

    汤幼宁抿唇浅笑:“下回再找我玩,我们去钓鱼。”

    乐萝立即转忧为喜:“一言为定!”

    汤幼宁作别了老夫人,跟薄时衍上车回府。

    马车内的小几上摆放着红泥小火炉,茶香袅袅。

    她晃荡着小短腿,问道:“王爷,你怎么会来?”

    “本王来看看你是不是哭鼻子了。”薄时衍执起茶盏,随口回道。

    “我才不是爱哭之人。”汤幼宁感觉自己被他小看了,辩解道:“顶多你用棍子打我的时候,哭个一天就没事了。”

    “……咳。”

    薄时衍难得失态,被茶水给呛到了。

    29、他亲自来教

    汤幼宁还是头一回, 得到外界的肯定。

    说她的画漂亮好看。

    她画的,都是自己脑海中看见的模样,小樱桃又美又甜。

    汤幼宁快乐的像只小鸟, 全然不知道外头,因为如意夫人一句话,她的美名传扬了出去。

    倒没有给她扣什么厉害的虚名,只说她的画极具特色。

    一时间, 飘到摄政王府的帖子像雪花一样多。

    这其中, 还有来自于汤家的。

    陈管家特意挑出来,给汤幼宁过目。

    她看完后,没多大反应。

    爹爹去世后, 汤家就不是她的家了。

    没有她容身之处。

    不过,秦婆子还是劳烦陈管家,给彭氏一张回帖。

    汤家毕竟有生养之恩,彭氏不愿意接汤幼宁回娘家,她也可以不回去,却不能完全断了联系。

    否则便要被指责不孝了。

    回过帖子在情理上便不亏什么。

    汤家大郎君今年要下场参加秋闱, 他的年岁比汤幼宁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今已有二十七, 在国子监修习两年,才考中秀才。

    秋闱还是头一回参加。

    彭氏为此准备许多,不成想这个节骨眼, 那个被她丢到旮旯角落的庶女, 突然‘冒头’了。

    她寻思,即便蹭不上摄政王府的秋风, 也不能反被吹了枕头风。

    这才拉下脸面去给汤幼宁下帖子——对一个她从不放在眼里的小傻子示弱。

    近日, 京城里都是有关秋闱的话题。

    尚未入秋, 各地学子已经早早抵达,或租小院,或定客栈,先来先得,晚来的无处落脚!

    朝廷也已经为着此事张罗开了,恰好江立棠从南边返回,一个夏季过去,好几个大功劳落在他身上。

    这会儿整个人黑瘦黑瘦的,但却精神气十足。

    内阁几位大臣,趁此机会举荐江立棠做主考官。

    无他,这个老头的臭脾气远近闻名,不容易徇私舞弊。

    朝廷用人之际,保皇党巴不得多来点新鲜人才,能为陛下所收服。

    江立棠虽是薄时衍提议起复的,他却不会站在摄政王那一边。

    所以,各方面综合考量,他很合适。

    江立棠成为主考官一事,哪怕卓氏一党强烈反对,也板上钉钉了。

    古梁国的使臣尚未回去,他们正好趁机亲眼目睹一番大堰科举的盛况。

    京城越来越热闹了,学子们不断涌入,他们代表的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客栈被住满了,茶楼酒馆的诗会辩论会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鲜事。

    古梁国不得不承认,即便大堰被上任帝王嚯嚯了几十年,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它很繁华。

    古梁国有备而来,果然提出要与大堰来一场击鞠赛。

    先前早早挑选好的队员,组队训练好一段时日,这就派上用场了。

    鸿鹄寺与礼部做了两手准备,一个是世家子弟组成的队伍,还一个是在岳桥庄里头选出来的民间高手。

    甭管古梁国叫嚣谁,都能上场应对!

    *******

    击鞠赛开打这日,汤幼宁又跟着薄时衍入宫了。

    湘宜心灵手巧,给她挽了个斜燕髻,以碧玉柳枝定住,用白色绒毛充做柳絮,于眉间印一枚浅淡落花……

    夏日里的春妆,嫩生生水灵灵的,还不失俏皮可爱。

    汤幼宁的五官小巧精致,打扮起来就是天宫里的小仙娥。

    进宫后,受到了好些夫人娘子们的瞩目。

    别以为只男子爱看俏,实则女子更容易注意到对方的妆发服饰。

    湘宜乐不可支,搀扶着汤幼宁提醒道:“娘子,王爷的生辰快到了。”

    “他的生日?”汤幼宁回想起来,“确实往年这个时候厨房加菜了。”

    薄时衍性子寡淡,府中又无长辈张罗,不过生辰不宴宾客,都是陈管家吩咐厨房那边给全府上下加菜。

    今年,湘宜寻思着雪鸬园能做些什么,以作庆贺。

    “不若娘子画一幅图?”

    汤幼宁一时间没什么想法,只道:“平日里也能画图。”

    湘宜抿唇笑道:“那就想想旁的,娘子有心便好!”

    她就不信了,这样有来有往的,还不能水到渠成?

    皇家马场,位置宽敞,四周高高的看台设立得巧妙,视野极佳。

    今日不仅小皇帝与摄政王亲临,就连多日不出门的卓太后也现身了。

    且她的身旁,又跟了一位面生的小姑娘。

    卓太后让她去拜见皇帝,小姑娘才十四岁,秀美的脸上稚气未脱。

    她叫卓盼儿,嗓音清脆眉眼弯弯,对比先前教导多年的卓兰淳,更显活泼可爱。

    看来卓家这是迅速又找来一个新的皇后人选。

    部分文臣对此嗤之以鼻,男儿追逐功名权势,与女人有何干系,卓家尽会在女子身上下功夫!

    他们与那娄家有何区别?

    不过是娄家更急功近利些,且无人手握大权,才会被人嘴。

    倘若娄氏女有人爬到皇后太后的位置,看这京城谁还敢说。

    汤幼宁的位置距离他们很近,不仅能看到卓盼儿的神色,就连位置上的章宸帝也能。

    她好奇看过去时,正好撞见了小皇帝的眼神。

    明明才十四岁,却没有半点同龄人的轻松欢快。

    倒不至于郁郁寡欢死气沉沉,只不过……瞧着就是不开心的样子。

    无人在意小皇帝的心情,礼部尚书出来与古梁国的班荃说了几句开场白,马球赛便开始了。

    这次,他们的小王子伊慕戈亲自上场,还没热身就敞开了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肌理。

    正值夏末,天气还炎热着,古梁国那边比大堰还热,他们大多拥有较深的肤色。

    大堰这边是没有什么皇子去与他对峙,除了座上的小皇帝,剩余的是旁系。

    挑来挑去,把齐曜白给丢了出来。

    礼部尚书捻着胡子语重心长:齐世子也该为国出把力了。

    齐曜白身为京城有名的小纨绔,日常做些招猫遛狗的事儿,打马球当然不在话下。

    这段时间他还下功夫苦练了。

    务必要秀上一把!

    比赛一开始,现场氛围顿时热烈起来。

    尤其是古梁国那群人,呼喊吆喝全无顾忌,不像大堰的端着身份,做不出市井粗俗之举。

    他们那一群人,人数劣势,却硬是喊出成片的效果!

    文官们起初还能坐住,武将可看不下去,跟着出声给己方助威。

    比大嗓门,谁不会呢!

    上半场结束时,不仅甩球杖的人酣畅淋漓,看台上呼喊的人感觉也爽了,润喉的茶水都比往日喝多了几壶。

    中场休息时间,宫人呈上瓜果点心,让大家补充些体力。

    汤幼宁吃了两片甜瓜,抬眸便见稍远处,乐萝隔着好些人给她使眼色。

    她站了起来,冲薄时衍说一声,溜出去走走。

    薄时衍正与几位大臣说话,也不拘着她,叫十澜跟好就是了。

    汤幼宁过去与乐萝会合,两人手挽手走走看看。

    皇家马场特别大,里头最多的就是各种名贵血统的宝马。

    有乐萝带路,给汤幼宁开开眼界。

    乐萝也是爱美的小姑娘,瞅着她头顶的白色绒毛柳絮,道:“回头我也试试这种发饰,真漂亮!”

    汤幼宁道:“这是湘宜做的,我让她再做一对送给你可好?”

    “那就多谢啦!”

    乐萝是会骑马的,得知汤幼宁没学过,不禁跃跃欲试,“改日我来教你!”

    汤幼宁早就对骑马感兴趣了,听见这话自然笑着直点头。

    她们一个敢教一个敢应,乐萝身后的丫鬟却不敢放任,低声道:“县主,骑马危险,你都险些摔了呢……”

    这要是把摄政王的爱妾给摔出个好歹,郡王府可不又要上门赔礼道歉?

    乐萝忘不了自己摔的屁股墩,心有余悸,只得遗憾作罢,她教不来。

    她们继续往前走着,不期然迎面撞见两个人,是虞蘅风和他的书童。

    秋闱在即,学子本该在家专注温习,但虞世新遇着这样一个适合混脸熟的机会,岂能放过。

    便把他带来了。

    虞蘅风不喜父亲的操之过急,却也没说什么。

    这会儿撞见两位女郎,理应低头避让。

    只不过……他稍一犹豫,朝着乐萝与汤幼宁一拱手,道:“小生冒昧相问,那日在县主手中的看见的画,可是这位汤娘子所做?”

    虞蘅风被画作惊艳,本想着人去打听打听,谁知过后两日,隐隐传出如意夫人对汤娘子的肯定。

    他倒不至于因此笃定那画是汤娘子的,不过今日撞见县主与她相熟,才联想起来。

    “什么画?”汤幼宁不认识他,一脸茫然。

    乐萝凑在她边上咬耳朵:“就是那次跟你说的虞娘子的弟弟。”

    汤幼宁记得这件事,乐萝说他夸赞了她,当即笑着承认:“是我画的哦。”

    她全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神色,被夸了高兴,软糯的面上笑意甜甜。

    虞蘅风不敢直视,他向来不喜容貌过盛的女子,持靓行凶,以色侍人……

    但是她似乎有所不同。

    她的画中世界,那般绚烂——

    “小生唐突,恳请汤娘子,能卖一幅画予我。”

    虞蘅风拱手低头,做足了礼数。

    乐萝县主闻言,当即竖起眉头:“你好大的口气,卖画给你?瞧不起谁呢!还不快滚!”

    “小生绝无此意,只是尤为喜爱汤娘子的画,想留一份观摩。”虞蘅风回道。

    湘宜眉头一皱,挥手道:“郎君抬爱,我们娘子不卖画,休要再提。”

    虞蘅风也知道不妥,叹息道:“是小生冒犯了。”

    汤幼宁愣愣的,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开口把人叫住了,问道:“你能出多少银子?”

    “呃?”几人都惊了。

    乐萝拉住她道:“你可别糊涂,卖画给这种人做什么?”

    该不会傻乎乎的让他夸了几句,就以为他是个好人吧!

    汤幼宁摇头,解释道:“我想自己挣一笔银子。”

    给王爷买生辰礼。

    她手头的现银很少,奶娘给她存着以后养老,平日里都很节省。

    甚至在秦婆子生病之前,涿禾院里还偶尔做些手工活,补贴院内开销。

    汤幼宁帮不上什么忙,却有个‘自己很穷’的认知。

    如今日子好了,衣食住行皆与以前不同,也不好把奶娘辛苦存下的银子花出去。

    这些缘由,汤幼宁没有细说,乐萝也不会追根究底询问她为何要自己挣银子。

    当即拍着胸脯道:“那你也别卖给他,卖给我不好么,多少画我都收!”

    小县主财大气粗,汤幼宁眨着长长的眼睫,笑道:“你是朋友,不用买,我送给你。”

    乐萝闻言一脸感动:“呜呜你真好……”

    “你也很好。”她能感觉到出来,对方不会嫌弃自己蠢笨。

    听着这纯粹质朴的对话,虞蘅风为自己先前的脑补汗颜。

    原以为汤姨娘是什么狐i媚i惑人的厉害角色,致使阿姐求助无门。

    如今看来,是摄政王对阿姐无意。

    他收敛了心思,温声道:“小生愿出三百两,买汤娘子一幅画。”

    “三百两?”汤幼宁惊讶,居然这么多。

    乐萝在一旁帮腔道:“理应如此,才不会辱没了你的画!”

    虞家在南尧沉淀多年,家底自然丰厚,他们缺的是权柄,而非银子。

    双方对定价都没有异议,便约好在哪一日交画,届时会由湘宜带给他。

    与虞蘅风错开后,汤幼宁才开口解释,想给薄时衍买礼物。

    她的月例没有涨,府里给她新添了许多衣裳首饰,却又不好拿去送人。

    湘宜和十澜都猜到了,方才便没有阻拦。

    主子一片心意,她们都觉得不错。

    乐萝表示理解,帮着出谋划策:“你准备买什么给他?”

    汤幼宁老实一摇头,“我不知道。”

    别说给男子挑选物件,她连一次送礼物的经验都没有。

    乐萝也没有,不过她比照自己老爹收到过的东西想了想,道:“无非是发冠玉佩手串之类的了……”

    湘宜接话道:“手串通常适合上了年纪的男子。”

    “那就不要手串,换做玉扳指也行。”乐萝觉着都差不多。

    汤幼宁没什么想法,愣愣点头:“好。”

    到时候她去选一样,也不知他会不会像她收到玉珠那样开心?

    ******

    下半场的击鞠赛按时开始,汤幼宁两人及时赶回去落座。

    场子尚未热起来,大堰这边忽然有个人受伤了。

    正要换上替补选手自己,伊慕戈出言邀请了薄时衍。

    “听闻摄政王也是马背上的英雄,今日小王可有荣幸见识一番?”

    伊慕戈这么一问,叫一些老臣子们,回忆起了几年前。

    薄时衍初次领兵,不到弱冠之年。

    当时边关频频遭受敌国骚扰,先后三次派兵增援,都吃了败仗,对方士气高涨。

    先帝的体虚之症已经露出端倪,交予薄时衍五万兵权,命他前往,朝中反对者占了大半。

    然而先帝的一意孤行已非一次两次,苦谏无果,大家只能送这个年轻的小将出了京城。

    那时候,也确实无人可用了。

    ——然后便是捷报连连!

    据说薄时衍臂力过人,有一把沉铁长弓,城墙之上,就能让敌方将领一箭封喉而死。

    以为他擅长远攻的时候,才发现近战更强。

    那柄长剑削铁如泥,所过之处,残肢断臂血溅三尺。

    传闻是不少,但坐上的文武百官,都不曾见过。

    大概就朱卫平将军,以前有幸同行目睹,现在对摄政王的命令无比服从。

    这会儿,伊慕戈出言相邀,薄时衍站起身,应了他。

    苒松见状,连忙去马车那边取来方便行动的窄袖骑服;茂岚则去牵来王爷的宝马。

    汤幼宁跟着站起来,看了看场下那个小王子,再看薄时衍:“你要下去么?”

    “嗯。”

    薄时衍侧目望去,以为她要叮嘱什么,便见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衣襟处。

    哪怕汤幼宁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一瞬间,他居然猜到了她的心思。

    薄时衍微一抿唇角,冷声道:“本王没打算赤膊,让你失望了。”

    “啊?”

    汤幼宁懵懵的抬起眼帘,脸蛋就被他掐了一把。

    薄时衍偷袭完毕,旋身离开。

    身后传来了她迟来的叮嘱:“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被那么多小娘子看见不好……”

    “……”薄时衍很想回头再掐她一把。

    有了摄政王的加入,马场内几乎沸腾起来。

    齐曜白那队本就不落下风,再来个强有力的助力,伊慕戈一行人节节败退。

    起初大家嘀咕着:摄政王常年处理政务,哪有多少时间在马背上驰骋?

    谁知薄时衍的马上功夫,丝毫没有荒废。

    他极为自律,时常早起练剑,才能保持那么好的体魄。

    在马球场上,哪怕默契不足,但技巧与速度足以弥补他与队员们的生疏。

    白马昂嘶,袍角猎猎。

    看台上都惊呆了,欢呼声一片,年轻小娘子们不由想起薄时衍初次凯旋回京的盛景。

    那会儿女郎们尚且不知道,薄将军如此俊美,都没准备香包,只能丢一丢自己的手绢。

    而后来,他再次出征,已经成为了摄政王,先帝驾崩后扶着小皇帝上位,手里沾了不少鲜血。

    京城的姑娘们,哪还有胆子朝他丢香包?

    现在瞧着他大杀四方的悍勇模样,无不惋惜:煞气太重,白瞎了一个俊美皮囊!

    汤幼宁也看的认真,她没想到,他那般厉害,气度斐然。

    难怪会被许多人奉为英雄。

    她忽然知道应该送什么给他了。

    薄时衍大获全胜,伊慕戈倒是洒脱,心悦诚服,直言他是大堰之幸。

    旁人若想惦记大堰,不能只盯着小皇帝,不踏过摄政王,如何成事?

    古梁国可没必要啃硬骨头,当心牙口不好,嘣了自己。

    *******

    汤幼宁从宫里出来,就开始画画。

    与虞蘅风约定的是两日后,而薄时衍的生辰在半月后。

    她拿到银子后有充足的时间。

    她画的是马场,绿草茵茵,看台高筑。

    马儿像小蚂蚁一样在上面奔跑,马背上的人影瞧不真切,只手中高高举起的球杖最为醒目。

    汤幼宁觉得,男子应当会喜欢马场胜过樱桃树。

    毕竟虞蘅风给了三百两,她得好好画。

    薄时衍过来用饭时,正好撞见她收工。

    他的目光落在纸面的那匹白马上,问道:“这是本王么?”

    “对哦,还有这个是齐世子。”汤幼宁指了指一匹枣红色的马。

    薄时衍掠过一眼,看着并没有多感兴趣,“传菜吧。”

    他最近时常到雪鸬园用餐,却不留宿,秦婆子她们都习惯了。

    得令便命人传菜。

    汤幼宁洗干净一双小手,过来坐到他身旁。

    脑子里还惦记着白日马场的盛况,她小声问道:“王爷,我也可以学骑马么?”

    薄时衍没说可不可以,只是撒眸打量她,道:“你浑身软趴趴的,要吃些苦头。”

    骑马可没有她想的那样好玩。

    汤幼宁两手放在桌沿上,满脸乖巧,“我不怕吃苦头。”

    听见这话,薄时衍略一挑眉,道:“王府的马场在城西,可以叫陈敬安排你过去。”

    “你答应了?”

    汤幼宁睁着一双大眼睛,专注的瞅着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好似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她决定,要买贵重的礼物送给他。

    原定是买一个上好的马鞍,现在不如就升级成金马鞍,再镶嵌上珠玉宝石好了……

    薄时衍尚且不知自己即将收到一份‘沉甸甸’的生辰礼,他想的是她身上那两个沉甸甸的大雪球。

    马背颠簸,便是找了女夫子教导……他眉间微敛,改口道:“本王并未答应。”

    总归被人瞧见不好,即使对方是女子。

    “什么?”汤幼宁不解。

    薄时衍的指尖捻着湿帕子,道:“过段时日,本王有空再带你去。”

    他亲自来教。

    汤幼宁哪里知道,方才那几息之间,这人的脑海中已经闪过许多场景。

    她只管喜滋滋点头:“多谢王爷!”

    “让缃云纺过来给你定制骑装。”他希望那群经验老到的绣娘们,能机灵一点,汤幼宁需要束胸。

    这种事情,该不会还等着他开口吩咐吧?

    “又要做新衣裳?”汤幼宁以前哪有这么多衣裙,都穿不完了。

    她习惯了节俭,道:“湘巧湘宜的手艺很好,她们也可以做。”

    湘宜?薄时衍拒绝道:“她们不行。”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身上那紧身收腰的小衣,就是这个丫鬟安排的。

    “好吧……”

    汤幼宁隐隐觉得,王爷对湘宜略有意见……?

    30、克制又清醒

    击鞠赛过后, 炎热的夏日悄然溜走,秋闱正式开始了。

    在中秋节之前,就会完成各项科考以及放榜流程, 京城的任何地方,都在围绕着科举的话题。

    人们津津乐道那些热门的夺魁人选。

    这其中,虞蘅风是南尧的案首,讨论度还不低。

    毕竟虞家书香门第, 从他们祖辈开始就出过好几任山长了, 虞世新即便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他的门生也遍布各地。

    汤幼宁让湘宜把画卷带去与虞蘅风交易,自己则在另一个茶馆里面等着。

    现在她要出府相当容易, 跟陈管家说一声,就安排马车出来了。

    一壶茶尚未喝完,湘宜带着三百两回来。

    汤幼宁捧着这沉甸甸的金子,忽然有些忐忑:“……会不会太贵了?”

    她的画真有那么值钱嘛?

    虽然是对方主动开价,但她完全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娘子怎会这样想?”湘宜笑着解释道:“王府给的原料都挺贵重的,孔雀石青金石贝壳粉, 上百年都不会褪色, 若保管得当, 还能放更久呢!”

    十澜也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虞郎君是识货之人。”

    汤幼宁听她们这样说,很快便抛掉了那点顾虑, 只知道傻乐。

    这还是她头一回自己挣到一笔银钱。

    当下出了茶楼, 准备去天宝阁看看。

    路上巧得很,竟遇着了齐曜白。

    齐曜白正与一群小郎君们一块打发时间, 就是跟他同队训练马球的那几个。

    隔着段距离, 他一眼瞧见了汤幼宁的身影。

    当即口风一转, 推说自己想起一件急事,挥手把这几个打发走了。

    齐曜白整理衣摆,踱步向前。

    汤幼宁这才看到他,“齐世子。”

    她乌蒙蒙的大眼睛,往他周身转了一圈,齐曜白便知她在找什么,轻笑道:“今天闪电没跟出来,它怀孕了。”

    这是汤幼宁始料未及的,她歪了歪脑袋:“闪电是个姑娘家?”

    齐曜白点头,不过强调道:“它很机灵强壮,不输公i狗。”

    “那……”汤幼宁不是很清楚,狗狗怀孕要怎么办,问道:“给它补身子嘛?”

    此事齐曜白当然已经吩咐下去,会有人照顾闪电的。

    他看她真心喜爱大黑狗,笑道:“到时候狗崽儿出生,你可要抱去一只?”

    汤幼宁抿着小嘴,遗憾摇头。

    齐曜白以为她怕小狗不好驯养,正欲开口说服,便听她道:“王爷不同意。”

    他不禁一噎,可恶,薄时衍怎么忍心拒绝你!

    两人没有继续大黑狗的话题,齐曜白得知汤幼宁想要定制一套马鞍,向她引荐道:“我认识一家铺子,手艺甚好,你要去瞧瞧么?”

    汤幼宁正愁不知道如何挑选,闻言应下了,感激不尽。

    齐曜白说的那个铺子就在乐安坊,热闹的街市,小巷互通,商铺林立。

    若非熟悉此地的,七拐八弯容易迷路。

    汤幼宁被领进了马具作坊,掌柜的一看是齐曜白,连忙乐颠颠地迎上来。

    京城公子哥,许多物件喜欢定制,齐曜白也不例外,却又是个例外,他大抵是这群纨绔里最接地气的。

    比如说他不当冤大头,会砍价,只对自己的狗大方。

    汤幼宁说要定做一个金马鞍,上面镶嵌精美宝石,要求很简单,凸显出一个‘贵重’即可。

    这才能匹配上王爷的身份,她在投桃报李。

    小娘子面嫩,一看就是外行人,又不懂压价。

    齐曜白撸起袖子按住掌柜的,不仅叫对方让利,还得加送一个同款的马鞍小摆件。

    这类小东西对他们来说很简单,胜在寓意不错,就跟那小金算盘一样,可以随身携带。

    “哎哟齐世子,我这小本生意,可让不出这么多利……”

    掌柜的嘴上叫苦不迭,说什么亏损赔本,却还是答应下来。

    汤幼宁让湘宜把定金付了,一边扭头小声问齐曜白:“他害怕你?”

    “他怎么会怕我?”齐曜白摇头嘿了一声:“买卖人唯利是图,即便赚了银钱也要嚷嚷亏本,别管他!”

    汤幼宁似懂非懂,掌柜的并非不情愿这个买卖,也没有被齐世子的身份欺压,他在做戏。

    定制好金马鞍,还能白得一个小摆件,汤幼宁对此很满意,再次谢过齐曜白。

    她要回去了,过几日湘宜来取货即可。

    齐曜白不得不止住步伐,与她分道扬镳。

    杵在街角目送她离去,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虽然王爷说‘此类事情无需向他禀报’,但十澜忍不住多嘴建议,“娘子,往后还是少麻烦齐世子一些。”

    少年郎君情窦初开,若不趁早疏远他,怕是会惹来祸端。

    汤幼宁不是很明白十澜的顾虑,不过她一点头,慢吞吞附和道:“不能经常麻烦别人。”

    凡事有来有往,她又不能给他们提供帮助。

    十澜闻言一笑:“娘子想做什么,尽管吩咐十澜,必然办到。”

    不敢说对京城多么熟知,但一些小事情,岂有不会的?

    主仆三人实则不着急回府,汤幼宁难得出来,三百两也没有花完,便带着她们去福满楼吃东西。

    她目前只知晓这个,其余的也不曾去过。

    湘宜与十澜相视一笑:“让娘子破费了。”

    汤幼宁弯了弯眉眼:“还要打包带走,给奶娘和湘巧也尝尝。”

    她开始感受到了,花钱的快乐。

    ******

    福满楼在长嘉坊,马车过去时,中途忽然被堵了去路。

    前方一阵吵杂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宽阔的街道有行人驻足,不好过去。

    十澜掀起竹帘瞧了瞧,她眼神好,“有好几个人当众斗殴呢。”

    “什么?”汤幼宁还没见过打架,也凑到窗边看热闹。

    “看他们身上的衣束,是国子监的学子。”十澜辨认道。

    这条街恰好是汤幼宁来过的,文晖堂书铺就在这里,国子监也很近。

    不仅十澜认出来了,这附近的人也都认得。

    学子们每日来来去去,是许多食肆小摊的主要客源。

    打架也不稀罕,年轻人血气方刚,即便是读书人,一样容易冲动上头。

    不过他们这样打下去,会不会出事?

    路人不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汤幼宁一边听着,一边看。

    忽然,她顿了顿,扭过头来:“十澜,我好像看见了我兄长。”

    “娘子的兄长?”汤家大郎君?

    十澜想了想,搀扶着汤幼宁下车看看情况,由她决定要不要插手。

    正在这时,马车前方的‘战局’往外扩散了,打不过的那几个骂骂咧咧逃窜撤退。

    汤幼宁便这么跟汤奕宗正面对上了。

    兄妹二人两年不见,第一眼皆有些惊疑不定。

    汤奕宗一边脸颊被揍得红通通的,估计明后日就会肿起来,泛起淤青。

    他反应快得很,连忙往汤幼宁这边跑,嘴里扬声喊道:“妹妹!你来得真是及时!”

    汤奕宗的身后有个人追着撵他,恶声恶气道:“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你敢?”汤奕宗回头呸他一声:“我妹妹是摄政王府的人,我是摄政王府大舅哥,你敢动手试试!”

    他说着,跑到汤幼宁身旁,伸手想把她推出去。

    十澜看着呢,她的出手速度,比他快不知道多少倍,汤奕宗只感觉眼前一花,手臂就被人强制着反扭过去。

    “哎哎哎哟……”汤奕宗始料未及,满脸痛苦地叫唤起来。

    那个追赶他的书生也停了下来,打量着跟前这三个小娘子。

    定睛一看,那马车的帘子上,确实是摄政王府的标志!

    但现在是……

    十澜不太清楚汤家底细,也不知道汤幼宁与娘家的往日恩怨,不过,总归关系不好就对了。

    否则怎么那样久不曾问候半句?而且这个大郎君,跑过来就想把妹妹推出去。

    他没有丝毫迟疑,可见是习以为常了!

    十澜手上略施了两分力,汤奕宗顿时龇牙咧嘴,他一个书生,四体不勤,哪里顶得住习武之人的拿捏。

    “松开松开!我是你们娘子的亲哥哥……”

    “刚才你想做什么?”十澜冷哼一声,故意加大力道。

    汤奕宗的脸都憋红了,显然很是难受。

    见此情景,那些叫嚣着要打人的反而停手了。

    他们对视一眼,当然知道摄政王府的汤姨娘,正是出自汤家。

    只不过双方没有任何往来。

    这会儿既然有王府的名号,还有练家子随行,便暂时放他一马。

    那几人都退了,汤幼宁出声道:“十澜,松开他吧。”

    有这句话,汤奕宗才得以顺过一口气。

    他愤愤然抬头,不敢骂人,只是环视一圈,咬牙道:“妹妹现在今非昔比,连思芸都不要了,换这几个厉害的?”

    这是丫鬟么!

    “你在跟人打架。”汤幼宁瞅着他,道:“打完就回去吧。”

    其余的半句都没打算多问。

    汤奕宗却想上前跟她叙叙旧,“兄长有话与你说,不若去酒楼一叙。”

    汤幼宁摇头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汤奕宗立即板起脸:“这么久未见,兄长的教诲都不听了?”

    湘宜笑着搀扶住汤幼宁,问道:“娘子,这位是哪门子的兄长?”

    话说得颇为不客气,汤奕宗感觉没脸,指着她,“你一个下人,这样与我说话?这都是什么丫鬟!刁奴欺主!”

    汤幼宁从来都不是擅长争辩的人,朝湘宜道:“我们走了。”

    还赶着去福满楼带点心回去吃,并不想与他多言。

    湘宜见她不会被汤家大郎君哄走,顿时放心了,笑道:“这就扶娘子上车。”

    汤奕宗看她们要走,当然有话要说,然而尚未张嘴,十澜面无表情挡在他跟前。

    十澜是小圆脸,板起脸也凶不到哪去。

    不过经历过她手上劲道的人,哪敢小瞧了她。

    十澜盯着汤奕宗,道:“娘子向来乖巧,从不会打着王府的名号如何,你敢自称大舅哥?”

    妻子是正室,她的娘家兄弟才是大舅子。

    汤奕宗此言逾越了,他胡言乱语,会害了汤幼宁。

    他一个读书人,还用得着人提醒这些?

    此刻脸色涨红了,没好气道:“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小丫鬟来说教!”

    “我会如实禀报给王爷,”十澜语带警告:“防止汤大郎君借用王府的名头在外惹祸。”

    断了联系的娘家,好意思上赶着借势?

    “你!”汤奕宗脸色一变,没想到汤幼宁身边的人这样厉害。

    前不久听说摄政王身边的汤姨娘正得宠,他留心一打听,果然是自家那个傻妹妹。

    还没来得及高兴,娘亲给他泼了一道冷水,说不被伺机报复就好了,别想着往上蹭。

    汤奕宗听了,多少有些不甘心,傻子哪里懂得记仇!

    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好蹭!

    ******

    汤幼宁带着两个侍女,按照先前所言,去一趟福满楼,才返回府中。

    她们提了两个食盒,是给秦婆子与湘巧带的。

    王府中点心虽好,但是外头的手艺不同滋味。

    回到雪鸬园,湘宜自然要跟秦婆子说起汤奕宗。

    她跟随娘子不久,对汤家的事情是半点不知道。

    这会儿把路上所见,通通转述秦婆子,言语间带了些对汤家大郎君的不满。

    秦婆子一听,原本乐呵的笑脸顿时阴了下来,也没心情吃点心了。

    索性趁着汤幼宁在里屋小歇,喊了湘巧十澜过来,告诫她们,若在外头遇着汤家的人,一定要看好娘子。

    必要时候还得拦着,免得她单纯心软被哄骗。

    “汤家那对母子,皆是狗肺心肠!”秦婆子咬牙切齿,跟她们透露了些许往事。

    汤家门户小了点,却也是小富之家,衣食无忧,仆役成群。

    汤文樊脾气温和,大多时候礼让彭氏。

    便是这般,她还不满意,时不时针对挑刺,容不下这个乖巧安静的小庶女。

    秦婆子来到汤家做奶娘时,汤幼宁一岁不到,喝着羊奶,那位姨娘已经去世了。

    即便彭氏厌恶妾室,人都早早故去了,何至于这样迁怒?

    别说小娘子是个女娃,没法跟大郎君争夺家产,她还那样纯粹不知事,彭氏怎么忍心?

    汤文樊在时,尚且有人护着,他意外摔马,骤然离世,那段时间是秦婆子最忧心的日子。

    彭氏挑挑拣拣,拿捏着汤幼宁的婚事。

    若非后来想让大郎君借一借王府的名头去国子监,指不定就被嫁给哪个老头做续弦了!

    秦婆子念了声菩萨保佑,道:“咱们娘子福气好,才落到摄政王府来了。”

    前两年,王府一口气纳了好几位妾室,起初那会儿,妾室的娘家拿着这个名头确实好用。

    汤奕宗顺利进了国子监。

    现在大家发现王府后院是摆设,再想借势却是不能了,秦婆子为此还偷偷幸灾乐祸过,就是不想看到汤家得利。

    她是记仇的,小娘子院里的好些值钱物件都不让带,那可是家主给的。

    彭氏随便打发点碎银子,就让人一顶小轿抬出门了。

    这会儿跟三人说开了,好趁早防备着些。

    秦婆子道:“从未指望主母待她多好,别见不得她好就行了!”

    不过,彭氏到底理智一些,她某种程度而言,唯利是图,比汤奕宗聪明。

    主要还是防着大郎君,这才是又蠢又坏的家伙!

    十澜明白了,道:“下次见着他,必然不会客气。”

    她要去跟王爷禀明,正好趁机告一状。

    十澜转身就走。

    去往白霁堂一趟,询问薄时衍对汤家的看法。

    书房里,薄时衍默不作声听着,他当时让茂岚去查,并不知道汤幼宁在汤家的具体情况。

    瞧着就跟面团子一样柔软好捏,果然是要被欺负的。

    伺候茶水的苒松忍不住插嘴:“汤家大郎君不是要下场科考么?还有心思打架呢?”

    十澜回道:“两年了也没读出什么名堂,多半是考不上放弃了。”

    受到荫庇进入国子监的公子哥们,大多是这样,混个几年就出来。

    里面分了不同学堂,他们就不是正经去读书的。

    苒松闻言一摇头,问道:“主子,可要把他给除名了?”

    “不必,”薄时衍轻轻一抬眼皮,“闹市斗殴扰民,抓起来关五天。”

    五天后就是开考日期,这个节骨眼关五天,是十足的警告。

    即便汤奕宗不懂,他母亲彭氏也该是个聪明人。

    苒松明白了,当即着人去京兆伊那儿报案,长嘉坊打架的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把汤家敲打一番,往后才知道谨言慎行,别来上赶着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有些人,他们惹不得。

    偌大京城,没有人理会一个小小汤家如何。

    科举在即,小皇帝又病倒了,这次没能瞒过德喜,传了太医过去,宫廷内外皆知龙体抱恙。

    薄时衍日理万机,入宫探视。

    原本今次科举,全由皇帝主张,榜上选出来的举子们,可称一句天子门生。

    这么一病,只怕又要摄政王来盯着了。

    薄时衍并未在宫中久留,出来的时候,偶然与孙大人同路。

    这位往日无甚交情的老大人,脸上略有几分不好意思,拱手问他买画。

    “什么画?”薄时衍问道。

    孙大人解释道:“前日无意撞见了王爷府上汤娘子所做的马场图,甚为心折,这才厚颜开口。”

    “马场图?”薄时衍挑眉。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幅有过匆匆一面之缘的画,在几日后,居然会拐着弯回到他耳朵里。

    还是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口中传出。

    孙大人看到了马场图,属实是个巧合。

    他是虞蘅风拜下的师座,前两天,上门去往虞家探视,对自己属意的学生,再叮嘱几句。

    在虞蘅风的书房中,孙大人一眼瞧见了那幅敞开悬挂着的马场图,色泽艳丽逼人,夺目得很。

    文臣没有不爱字画的,他倒不是对此画风多么喜爱,不过感觉稀罕,怪好看的,顺嘴多问了几句。

    马场图的落款写着汤幼宁,她并未留下自己的小名。

    孙大人觉着这是个女子名讳,一问之下,虞蘅风也没隐瞒,老实交代了画作的来路。

    是跟摄政王府那位汤娘子买的。

    汤娘子?

    孙大人属实惊讶,这可是摄政王府的女眷!

    原本或是五分喜爱,这么一下都变成了七分,孙大人寻思自己也该买来一幅收藏着。

    于是才有今日之事,他鼓足勇气去跟摄政王搭话,赞扬了汤娘子的画技,委婉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以及想要购画的迫切意愿。

    薄时衍拒绝了他,“玩闹之举,卖不得画。”

    很好,画了他的马场图,他未曾得到,倒是其它男子先到手了。

    薄时衍面上不动声色,作别了孙大人。

    上去马车才面色微沉,命茂岚速去调查清楚。

    其实不必调查,前几日他才见过她的马场图,外人如何得知她作了此画?

    那必然是她真的跑去卖画了,卖给虞蘅风。

    薄时衍回到府中,让苒松去把汤幼宁叫过来。

    他拿了钥匙,打开白霁堂的库房。

    里面很宽敞,满满当当的物件分门别类,归置整齐,清扫干净。

    汤幼宁尚且不知道发生何事,过来后被薄时衍叫了进去,一脚踏入金库。

    她不由微微睁大眼睛,没来得及细瞧,里头的男子低声道:

    “过来。”

    “王爷。”汤幼宁乖乖上前。

    薄时衍站在博古架前,问道:“你缺银子?”

    这话在她听来很突然,她一脸懵懵的摇头。

    他转身朝她逼近一步,修长的指尖,缓缓托起她下颚。

    莹白如玉,触感滑腻。

    “这里的东西,任何一样都可以带走。”

    “啊?”汤幼宁愣怔的望着他,“为什么?”

    薄时衍半敛着眼睫,道:“本王给你涨月例,五百两够不够?”

    汤幼宁不说话了,出于某种小动物的直觉,他虽然说要给她东西,但是此刻分明正处于不悦的状态。

    她下意识想往后挪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才刚动了脚跟,小腰就被他给一把钳住了。

    “唔,你松开我……”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

    薄时衍的身量极高,弯腰俯身,整个人全然笼罩在她上方,沉声问道:“不够么?”

    汤幼宁抿着小嘴,回道:“我不用那么多……”

    每个月五百两,那岂不是很多很多银子?

    她现在是每个月五两。

    薄时衍默不作声盯着她,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让汤幼宁感觉不舒服。

    她有点吓到了,小手推了推他健硕的胸膛,纹丝不动。

    汤幼宁的反应不及常人,这会儿也没想到他为何在说银子的事儿。

    “你松开我!”她拍打他的手背,感觉有点委屈:“我没有惹你。”

    他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

    薄时衍确实有些不悦。

    掌着怀中人柔软的腰肢,看她微微泛红的眼皮,他直言道:“虞蘅风花了多少银两,本王可以出双倍。”

    虞蘅风是谁?

    汤幼宁想了想这个姓氏,才反应过来,朝他竖起三个指头:“是三百两。”

    她后知后觉,问道:“我卖画,你生气?”

    “本王并未生气。”薄时衍否认了。

    只是揽着她的力道,丝毫不肯减轻,“你是我的人,缺钱应当同我说。”

    “我不缺钱。”她辩解。

    虽然一直不富有,但是在王府里好吃好住,她也没有什么费钱的爱好,开销并不大。

    薄时衍见不得她在自己面前这般倔强,沉声道:“从今日开始,你搬到库房来住着。”

    “什么?”

    这人本就剑眉冷冽,一板起脸凶巴巴的,汤幼宁感觉更委屈了。

    她红着眼眶拒绝:“我不要,我不要!”

    她现在就想回到雪鸬园躲起来。

    但是薄时衍托着她的圆臀将她抱起,汤幼宁双脚离地,哪都去不了。

    他本想说‘由不得你’,可看小姑娘雾蒙蒙一双眼,言语一转:

    “下不为例。”

    汤幼宁没有哭,别开小脸不看他,也不想说话,颇有几分气闷闷的。

    薄时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软之人,只是此刻……

    他倾身俯首,低下那矜傲的头颅,一双薄唇几乎贴上她红彤彤的眼角。

    未及触碰。

    他停了下来,松手放她落地,克制又清醒:“回去吧,本王给你涨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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