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福宝小娇妾 > 30-40
    31、不许趴着

    汤幼宁就这么被放走了。

    从白霁堂出来, 湘巧见她眼皮通红,不由担心:“娘子怎么了?王爷说了什么?”

    汤幼宁快步走着,道:“他说给我涨月例。”

    湘巧和十澜皆是不解, 好端端的为何涨月例,而且这不是好事么,怎就一脸不愉快?

    汤幼宁委屈得很,“我卖画, 他生气, 他还不承认。”

    两人都是玲珑剔透之人,她这么一提,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

    十澜问道:“娘子说了要给王爷买生辰礼么?”

    汤幼宁哪有心情说这个, 他没问,她就没想到要提一提。

    十澜笑道:“娘子别伤心,王爷知晓了缘由,定然不舍得怪你了。”

    她想把人劝回去解释解释。

    汤幼宁不回去,也不想说,“怪就怪, 我不理他。”

    她道:“我要回去玩珠子了!”

    小娘子有点气性, 正委屈着呢。

    湘巧拦住了十澜, 低声道:“晚些再让王爷知道,或许效果更好。”

    娘子的脾气乖巧柔软,多么可人疼, 王爷若是知道自己错怪了她, 还能那样铁石心肠么?

    王爷他会么?十澜略有些迟疑。

    不过,目前而言, 最能让王爷做出退让之人, 毫无疑问, 就是雪鸬园这位了。

    回到园里,汤幼宁自己抱着玉珠盒子到廊下玩去了,果然不把薄时衍放心上。

    湘巧跟秦婆子解释了一番,秦婆子听得心惊肉跳:“本想好好备个生辰礼,差点惹出事来。”

    对于湘巧的做法,她是赞同的,既然卖画情有可原,不妨让娘子与王爷自己解决,就不需要她们在一旁上蹿下跳了。

    她们只管等着就是。

    ——也没有等多久。

    傍晚时分,茂岚就把一切查清楚了。

    从虞蘅风买画,孙大人撞见,汤姨娘拿了三百两银子在乐安坊的一家铺子里,定做了金马鞍,地方还是齐世子介绍的。

    种种细节,无一落下。

    薄时衍的指尖微动,“你说,她为了给本王准备一个贵重的生辰礼?”

    茂岚回道:“确实是这样没错,那个订单足足一百六十两银。”

    金马鞍并非纯金,乃是镀金,但是那么大一个,加上镶嵌宝石,也不便宜。

    以如今的物价,一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吃喝两三个月了。

    府上姨娘们的月例是二两,汤幼宁的五两还是陈管家自作主张上调的。

    “她倒是大方。”

    书案后方,薄时衍搁下毛笔,吩咐道:“你拿五百两,去把画买回来。”

    “好的,王爷。”茂岚领命而去。

    薄时衍站起身,喊了苒松入内,把书房的东西收拾了,他要带去雪鸬园。

    苒松在玄关处候着,多少也听了一耳朵。

    他向来是个多嘴的,道:“主子,对小娘子你得哄着些,不好空手过去啊……”

    薄时衍缓缓斜他一眼:“聒噪。”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库房里拿了一个南瓜盅过去。

    南瓜盅整体皆是黄金制成,厚实光滑的瓜瓢,里面塞了很多精雕细琢的南瓜籽。

    金灿灿的小瓜籽,数量繁多,适合过年过节给小孩或者下人分发打赏。

    带这个给汤幼宁,是给她留着自己玩的。

    过去时,雪鸬园里头正准备摆饭。

    湘巧装作啥事不知,笑着过来见礼,道:“不知王爷要来,这就去让厨房添菜。”

    “嗯,”薄时衍抬眸轻扫:“她呢?”

    湘巧回道:“娘子在内室更衣呢。”

    午后尚有几分热意,初秋的昼夜温差大,在廊下玩出微微汗意,湘宜打水进去伺候梳洗了。

    薄时衍直接进去了。

    掀起纱帐,转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靠椅上面荡悠着脚丫子的汤幼宁。

    她刚沐浴过,穿着轻薄的衫裙,湘宜与十澜正在身后替她绞发,长长的鸦青色发丝,垂坠身后。

    她脚上没穿鞋袜,白生生一对精巧玉足,晃人眼。

    “王爷。”

    湘宜和十澜尚未行礼,薄时衍伸手挥退:“下去。”

    二人面面相觑,乖乖退场了。

    汤幼宁一改方才闲适的姿态,端正了坐姿,抬眸望着他,一言不发。

    薄时衍走了过去,把南瓜盅放在她手边。

    顺手挽起她一束发丝,拢在掌心,半干不干。

    “打开看看。”他说。

    汤幼宁悄悄斜了黄金南瓜球一眼,没动。

    薄时衍拿起干燥的巾布,替她把头发擦干,问道:“你定制的马鞍呢?”

    “还没拿到呢。”她下意识回答。

    答完后才问:“你怎么知道了?”

    薄时衍不答,点着南瓜盅道:“这是本王给你的回礼。”

    汤幼宁抬头看他,她是坐着的,这么一动,差点扯了自己的长发。

    好在薄时衍动作生疏,却很轻柔。

    她乌黑的眸子瞅着他,“王爷,你是不是要跟我道歉?”

    “本王对你做什么了?”他眉梢微扬。

    “你凶我。”她噘嘴指责,再次问道:“你是不是要道歉?”

    薄时衍半眯起狭长的眼,“圆圆,无人敢要本王的道歉。”

    “他们不敢,我敢。”汤幼宁理直气壮的。

    “谁给你的胆子?”薄时衍说这话,语气很轻,拢着她发丝的手指,游移过去轻捏她肉乎乎的耳垂。

    因为沐浴,她没有佩戴任何饰物,白玉耳垂软软的。

    不想这一下,竟害得她浑身一抖。

    汤幼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缩着脖子,睁着圆溜溜的眼:“我的鸡皮疙瘩冒出来了……不要碰我耳朵。”

    “……”她竟然如此敏感。

    薄时衍眉间微敛,收回自己惹祸的手指,“抱歉……”

    汤幼宁听见了,抿唇偷笑,只当他对自己道了歉。

    她轻咳一声,道:“那你也下不为例。”

    大家都下不为例,就算扯平了。

    她方才就对南瓜有点好奇,现在说开了,才伸手拿过它。

    打开一看,从里面掏出一把金瓜子,闪亮又精巧,“哇!”

    新的小玩意!

    薄时衍也不替她擦头发了,稍稍蜷起指尖,低声道:“收拾好出来用饭。”

    他旋身出去,让丫鬟入内伺候。

    ******

    此事过后,汤幼宁还是加了月例。

    雪鸬园没有跟外头说,一直以来低调行事。

    薄时衍几乎每日过来与她一同吃饭,偶尔也在这里办公。

    弄了一间大书房,与汤幼宁共用,一边是他的书桌,一边是她的画具。

    他夜间不留宿,底下人渐渐习以为常,也不觉得纳闷,不会去胡乱出主意。

    后院的几位姨娘,暗中观察下来也发现了此事,王爷竟然不在雪鸬园过夜。

    是因为汤姨娘伺候得不好么?

    那他怎么不考虑换个人试试呢!

    这天,龟缩了好一阵子的廖阑珊,终于偕同凌筎一块,前来雪鸬园探探口风。

    她们选了午后,兴许会遇见王爷。

    有客登门,湘巧上茶招待了二位。

    凌筎算是雪鸬园的常客了,廖阑珊这是第二回主动过来找汤幼宁。

    她捻着帕子轻笑道:“许久不见汤姨娘,果真是越发娇美了。”

    有男人滋润的就是不一样呢。

    汤幼宁很有礼貌:“你也一样。”

    “我们如何能一样?”廖阑珊捧起茶托,道:“现在后院姐妹们都以你马首是瞻,还望汤姨娘照拂照拂。”

    “照拂?”汤幼宁不是很明白,“我能做些什么?”

    凌筎在一旁接话道:“你别听她说,王爷爱去哪里,岂是谁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他又不是木偶人,嗐!

    “我哪是这个意思,”廖阑珊抿了一口茶水,笑道:“这不是王爷的生辰到了么,不若汤姨娘提议,办一回家宴?”

    在其它府上,妾室没有家主或者主母的同意,不能上主桌。

    通常家主生辰,或者年节,大家都会聚在一块吃顿饭。

    王府却从未如此。

    汤幼宁听懂了,毫不犹豫一摇头:“我不要提议。”

    她不喜欢家宴,在汤家,家宴时候才会跟嫡母兄长同桌吃饭。

    并不愉快,很多时候爹爹也在为难。

    “这是为何?”廖阑珊叹了口气,“汤姨娘如今独宠在身,难不成还怕被分了去?”

    “你们自己去说吧,我不说。”

    汤幼宁正拒绝着,园子里传来几人脚步响动,是薄时衍领着茂岚苒松过来了。

    湘巧笑道:“王爷来了,廖姨娘有何想法,自己说便是。”

    就不必怂恿旁人了。

    廖阑珊虽然故意挑选这个时间段过来,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见到王爷了。

    她顾不上理会湘巧说什么,赶忙起身行礼。

    薄时衍顿住了步伐,瞥着这两个娇滴滴的后院女子,通身香气。

    他摆手免去她们的礼数,径自去往书房,让汤幼宁继续。

    王爷匆匆而来,又匆匆走掉,快得没有给廖阑珊发挥的机会。

    她又没有胆子喊住他,就怕跟娄姨娘一样惹他不悦,直接禁足了。

    凌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无视了,心里还是一样难受。

    王爷根本就看不上她!

    她斜睨汤幼宁一眼:“王爷都来了,你还陪着我们做什么?”

    “怎么了?”汤幼宁没觉得不对。

    薄时衍往日在雪鸬园的书房办公,她进去后不打扰,自己玩自己的,他也不会拘着她。

    一直是这种相处模式,并没有她们脑补的那种黏黏糊糊的伺候。

    凌筎不知情,很想骂一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汤姨娘不过去,她们俩却不能这样没眼色的继续留下来。

    茶水也不喝了,相携离开。

    汤幼宁目送她们离去,颇为一头雾水,回身问十澜:“她们是想给王爷庆生辰么?”

    所以才说什么家宴?

    十澜道:“不是。”

    庆生辰都是借口,想露露脸罢了。

    汤幼宁索性不管了,她们若想送礼物,自然会送,不归她管。

    她提起裙摆,去书房找薄时衍。

    金马鞍做好了要去取货,她想亲自去,还想挑着日子去……

    汤幼宁过去,代替了磨墨的苒松,搬了个小圆凳坐在一旁。

    语气软软的:“王爷,我可以跟乐萝县主一起去看学子们放榜么?”

    过两天就是放榜的日子了,乐萝给她递信邀请同行。

    八月乡试,榜上有名者,就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了,酒楼客栈都会准备好鞭炮给他们庆贺,极为热闹。

    待到明年二月,经过会试殿试,选出状元榜眼探花,还会有状元游街,戏台子上都演过。

    汤幼宁却是不曾目睹,有点好奇。

    薄时衍对她软乎乎的语气极为受用,面上淡淡道:“学会装乖了。”

    小姑娘果然多出去几次,心就会飞走。

    不过,他还是答应道:“去叫陈敬提前安排地方,否则那天你要被人挤扁了。”

    一想到那拥挤的程度,他笔尖微顿,道:“多带几个人去。”

    “好呀,”汤幼宁嘴角抿起甜津津的笑窝,不忘要求道:“要视野好一点的,乐萝说朱将军家的小姐,要榜下捉婿哦!”

    “哪个朱将军?朱卫平?”薄时衍没想到自己还听了一耳朵八卦。

    “可能是吧,”汤幼宁不大认识,撑着脸颊道:“乐萝说若是朱小姐失败了,她就去助她一臂之力。”

    “这种事情要怎么帮助呢?”她问道。

    “胆大妄为。”薄时衍侧目望来,“你不许掺和。”

    他会让十澜盯紧点。

    汤幼宁摆手道:“我就是看看热闹。”

    希望她们能成功吧?

    ******

    放榜那日,汤幼宁身边三个丫鬟,连带着秦婆子全部一起出去看热闹。

    陈管家预约了福满楼最好的位置,因着王爷的嘱咐,他还另外安排了两个粗悍的婆子跟随,以防人多冲散了。

    有陈管家的细致周到,汤幼宁出门后一路通畅无阻,马车直达福满楼,被引到二楼一个厢房里面,隔着围栏俯瞰街道。

    丝毫没有被挤到。

    乐萝来得稍晚些,进来后对这个包厢非常满意,不愧是摄政王府,今次她跟着沾光了。

    往年这种时候,家中有学子的各家砸钱抢位置,都争破头了。

    乐萝还带着一人,便是朱卫平将军的大女儿,名叫朱伏梅,今年才十五岁。

    武将家出来的,不拘小节,不学文人那一套,某种程度而言跟乐萝是一类人。

    朱伏梅过来汤幼宁相互见礼,认识一番。

    她满脸惊艳:“怪道你的传闻不少,竟是这等美人!”

    汤幼宁慢吞吞一眨眼,“什么传闻?”

    朱伏梅也不细说,“她们嫉妒你呗!”

    无非是什么以色侍人那一套说辞。

    所谓虎父无犬女,朱伏梅从小就体格高挑,肖似父亲。

    尽管才十五岁,身量跟她们一致无二。

    她感觉很不可思议,“原来世间真有这样软乎乎的小娘子……”

    她的眼神难以避免落在汤幼宁身前。

    好大。

    十五岁已经知道不少,她每日沐浴,都会往身上抹玉露,说是有助于发育。

    可两年下来,也没见长大呀!

    乐萝两手一叉腰,挡在汤幼宁跟前,“看什么呢!不准看!”

    朱伏梅皱皱鼻子:“又不是你的,又没看你……”

    乐萝伸手要掐她:“难不成还是你的?”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朱伏梅连忙躲开。

    两人打闹推搡了一阵,才坐下来喝茶说话。

    朱伏梅说她父母最近正在准备替她相看人家,“找来找去,不是我爹的同僚,就是当年老战友,全是粗蛮之人!”

    她不喜欢,她想挑一个文雅的读书人。

    乐萝一撇嘴:“读书人里头负心汉最多!而且能榜上有名的,大多苦读十几年,一把年纪,家中必有妻儿,如若不然,便是相貌丑陋。”

    朱伏梅闻言,同汤幼宁叹气:“县主这嘴巴,对我尤其不客气。”

    汤幼宁忍不住笑了,“你们定然感情很好。”

    “那也不至于,不过认识太久了,京城来来去去也就这么些人。”

    乐萝的语气,似乎在抱怨京城太小。

    汤幼宁却觉得,外面比她以为的大很多很多。

    京城有那么多的人,她认识的,寥寥无几。

    不过现在因为王爷的准许,她的世界,在一点点慢慢往外延伸。

    三人没有聊多久,话题就扯到了这一届的学子身上。

    朱伏梅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她道:“好像这些人里头,年轻有为尚未成家的,就是虞蘅风了,县主家亲戚。”

    乐萝一脸晦气:“他算本县主哪门子亲戚?难不成敢让我喊舅舅?多大的脸!”

    虞素音成了她爹的侧妃,一开始要死要活,现在待院子里一步不肯踏出。

    好像换了个地方当姑子,乐萝与她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别来惹她,她就当视而不见。

    朱伏梅知道她不喜,索性也不说了。

    正好,底下一群官兵,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来张贴榜单。

    街上堆挤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等到金榜张贴完毕,官兵一撤,立马就被人包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叫唤着。

    还有人高声唱名——

    “解元张玉茗——”

    “果然是那个老秀才!可真有毅力,苦学多年终得善果!”

    “亚元周景——”

    “哦豁!这是我们渝州的案首!”

    “经魁柳志良——”

    “柳尚书的庶子,当真是厉害了!”

    “经魁虞蘅风——”

    “不愧是南尧虞家,书香门第,这么年轻呢……”

    ……听了个七七八八,朱伏梅的指望落了空。

    榜上有名者,基本都已经家有贤妻,要么家境贫寒,除出那个虞蘅风。

    但听闻虞家野心不小,岂会看中一个武将朱将军?

    若是往低了找,过于低嫁家里必然不同意,索性暂时歇了这个心思。

    乐萝斜倚在栏杆上,摇头皱眉:“京中这么多世家子弟,就没一个高中的么?他们也太没用了吧!”

    难得陪着来榜下捉婿,竟然不知道捉谁好!

    这话不巧,被隔壁的给听见了。

    福满楼这种围了栏杆的厢房,就是给客人们看热闹用的,过年过节,赏灯赏月看烟火。

    隔壁的布局也差不多,两边栏杆挨着,当下探出一个红衣小公子的身影,对乐萝怒目而视:“又是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乐萝扭头一看,顿时竖起眉头:“顾旋!你敢辱骂本县主!”

    顾旋朝她翻个白眼:“只准你嘴别人?一杆子把世家子弟全打了,县主这么能耐呢?”

    “听说你们侯府几兄弟都下场了?”乐萝明白了,哼笑道:“你考了多少名?本县主怎么没听见呢?”

    顾旋一拍栏杆:“我五十几!你耳朵聋了才没听见!”

    后面的乐萝确实没听,她就听了前几个,但这会儿不承认,非要逮着跟他嘲讽一顿。

    汤幼宁愣愣的看着这两人,隔着栏杆宛如斗鸡现场,忍不住瓜子都多嗑了一把。

    最后还是朱伏梅拉住了乐萝,低声道:“科考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五十几也不低了,而且以前听说这顾三郎不学无术,可见有些天赋……”

    她说着说着,忽然眼底一亮,姚顺侯府略有败落,但爵位还在,家底殷实。

    顾三郎无法承爵,可如今有了功名,不正是夫婿的好人选?

    朱伏梅把这个想法跟乐萝说了,乐萝懂了,张口便问:“顾旋,你定亲了嘛?”

    “干你屁事!滚!”隔壁的帘子唰得拉上了。

    “……”乐萝一摊手:“瞧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多半是女方相不中他。”

    “罢了罢了,”朱伏梅不做指望:“他这性子,跟武将家的也没差别。”

    可见读书人不一定就生得文雅。

    底下陆陆续续有人点了鞭炮,三个小娘子对这热闹没兴趣,明年开春的状元游街说不定还好看些。

    时辰不早,她们该回去了。

    汤幼宁与她们各自分别,乘坐马车去乐安坊,取了金马鞍回府。

    金马鞍做工精良,光照下闪耀夺目,镶嵌的蓝宝石极为好看。

    汤幼宁手里握着巴掌大的小马鞍摆件,也是爱不释手。

    它是缩小版的,与大个的马鞍一模一样。

    回到府里,汤幼宁迫不及待就去给薄时衍献礼,虽说明天才是生辰日,可她等不及了。

    薄时衍难得闲暇,正在水榭旁,与闻人照一同对弈。

    苒松带着汤幼宁进来,闻人照很有眼色的捏着胡子告退了。

    十澜手里托着小木箱,放到桌案上,打开后金光闪闪,果然透着‘贵重’二字。

    汤幼宁的小白手搭在它上头,问道:“王爷,你喜欢么?”

    薄时衍打量它两眼,回道:“不错。”

    小姑娘喜欢亮晶晶的物件,要把他的白马也打扮成这样?

    他想了想,道:“过两日带你去马场,给你选一匹马,不如这个马鞍你自己用。”

    “不行呢,”汤幼宁摇摇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薄时衍站起身:“既如此,本王也有东西要给你。”

    他领着汤幼宁进入内间,站到一个大箱子跟前,道:“打开看看。”

    这么大一个箱子?

    汤幼宁多少有些意外与好奇,依言上前,把它打开。

    她低头一看,发现了好多她无比熟悉的物件。

    “这是……”是她在汤家没能带走的,爹爹送给她的!

    “王爷?”

    汤幼宁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回头去看他。

    薄时衍淡淡道:“是你的奶娘回去认领了,既是你的东西,没道理还放在娘家。”

    话音才落,汤幼宁整个人扑了过来,两手抱住他的腰身,紧紧搂住。

    薄时衍有那么一瞬间呼吸一窒,她的力道属实不小……

    他的腰腹处,感觉如触云端,厚厚的云层无比绵软。

    薄时衍喉间微动,男人骨子里卑劣又贪婪,她不该这样试探他的底线。

    宽大的手掌缓缓抬起,几乎扣上她纤柔的脊背——

    “王爷,谢谢你!”

    汤幼宁道了谢,立即松开手,回身趴到箱子边上,查看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

    薄时衍捞了个空。

    深邃的黑眸在她那翘起的桃臀上转了一圈,转身轻捏眉心,低声道:“不许趴着,带回去再看。”

    32、不准说

    摄政王不过生辰, 但其他人府上的贺礼依旧递了过来。

    陈管家全都命人接了,登记造册入库。

    别人家有喜事,他同样会安排人随礼, 虽然薄时衍人没到,礼节上并未落下。

    王府内,并未张罗家宴,不过是白霁堂添了一桌子汤幼宁爱吃的菜。

    因为她今日到白霁堂用饭。

    吃的还是暖锅。

    中秋节要到了, 古梁国使者离京归国。

    秋闱金榜已出, 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家忙着迎接中秋的到来。

    京城的昼夜温差越发变大,夜里寒风四起, 吃暖锅半点不觉突兀。

    这东西夏日也吃得。

    汤幼宁给薄时衍送的,不仅仅一副马鞍,昨日回去后,看着箱子里的旧物,又另行给他画了一幅画。

    是在行宫时早起撞见过的,他练剑的利落身影。

    晨露未晞, 庭院中的竹丛翠绿欲滴, 一素衣男子, 手持长剑,袍角纷飞。

    他心无旁骛,丝毫没有留意角落里一个小脑袋, 在暗中窥视。

    薄时衍接过了画, 打量着右下角半个圆溜溜的后脑勺,挑眉道:“你以为自己躲得很好?那日我早就发现你了。”

    汤幼宁闻言, 歪了歪脑袋:“真的假的?”

    她不是很快就悄悄溜走了嘛, 并没有打扰他练剑。

    薄时衍一抬眼皮:“你步伐重, 能瞒过谁?”

    什么重?汤幼宁抿着小嘴一摇头:“我不重的,我就是看着圆一点。”

    人如其名,所以她叫圆圆。

    薄时衍不与她争论此事,将画卷收了起来,“吃饭。”

    两人围坐一桌,就这暖锅用餐。

    汤幼宁平时小嘴叭叭的,吃东西时并不多言,反而很是专注。

    这股专注,引得旁人胃口大好,薄时衍都跟着多用了些。

    陈管家没有在里头伺候,看一眼就退出来了,他老怀欣慰。

    王爷可算有人陪着一起过生辰了。

    南尧老家不是没有寄东西过来,只是物件再好,也不及眼前人的嘘寒问暖实在。

    *******

    中秋节前夕,太后忽然下了懿旨,招卓盼儿入宫侍奉皇帝。

    她直接给过了明路,章宸帝无法,封一个才人下去。

    此事茂岚提前禀报了薄时衍,他并不在意,随便卓太后去折腾。

    能改变什么呢?

    开春后,小皇帝就该纳妃了,入夏时再采选一批秀女。

    此间种种,有的是卓家去忙碌。

    只要别太贪心奔着皇后的位置去,薄时衍几乎不做理会,卓太后跟着退了半步,从才人开始图谋。

    卓盼儿顺利入宫,她心里稍稍满意,当即吩咐下去,中秋宫宴务必热闹。

    让大臣们领着命妇入宫,见一见这位才人,往后,太后便要把宫务慢慢教给她。

    这心思不遮不掩的,大家都看得明白。

    汤幼宁也要入宫,这次的筵席与先前不同,男女分宴,她去了要到太后跟前,一堆女眷聚集。

    起初秦婆子略有些犹豫,她怕没有王爷在身旁看着,娘子太单纯容易吃亏。

    尤其是经过行宫一事,太后那时错估了汤幼宁的分量,用拙劣的把戏,结果自己丢了脸面。

    她会不会怀恨在心,想要找回场子呢?

    对此,汤幼宁完全没有考虑,她好奇宫中的花灯。

    只在中秋与元宵节这日,会悬挂满满的宫灯,数量繁多,乃是御花园一大盛景。

    十澜直接打消了秦婆子的顾虑,笑道:“咱们王爷是何身份,只有那等蠢笨如猪之人,才会跟娘子过不去。”

    她倒要看看,谁会给卓太后当枪使?

    而且卓太后不怕么?

    她安排的卓盼儿,才人的名头还没捂热乎,这节骨眼得意洋洋的来招惹摄政王,最终懊悔的不知道会是谁?

    秦婆子听说十澜会功夫,就全指望她了,反复叮嘱:“宫里状况多,须得谨慎些。”

    汤幼宁听了,眨着眼睛道:“不会有事的,我找乐萝一起看灯。”

    十澜也让秦婆子尽管放心,王爷在宫里有人,“便是有什么热闹,也是旁人出丑。”

    秦婆子放心了,笑道:“那就去玩吧。”

    夜里凉意侵袭,汤幼宁喝了一大盅热汤才走的。

    说是宫里秋冬的筵席都不好吃,菜肴呈上差不多已经是冷盘了。

    她才自己吃点东西垫肚子。

    汤幼宁身骨好,像个小暖炉,扯了扯湘巧系上的披风,道:“热。”

    “上了马车就解开。”湘巧拿掉她的小手。

    薄时衍依旧在洞门处等候,秋日暮色来临早。

    圆月尚未升起,裹着水蓝色披风的小姑娘,手里提着宝球灯,出现在他跟前。

    她面容姣好,眸底澈净,像是误入林间的小鹿,对猎人说:“我走前头带你。”

    汤幼宁举起手中的球灯,要给薄时衍照路。

    看她乐滋滋的,苒松很有眼色的躲后面去了。

    薄时衍一双大长腿,放缓了步伐,才与她的步调一致。

    两人先后走到二门,上了马车,汤幼宁立即把披风解开,一边卷起小半竹帘透透气。

    中秋节的京城,是彻底的不夜城。

    街上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这才入夜不久,行人已经迫不及待出来了,三三两两。

    两边的摊贩更早,下午就提前张罗开,为着晚上的客流量做好准备。

    汤幼宁这会儿贪心得很,小声道:“看了宫灯,就看不了乐安坊的花灯了……”

    “以前没看过?”薄时衍问道。

    “小时候和爹爹一起出来过。”她回了一句,语气说不上雀跃。

    那是六岁的时候,一家几口都出来了,汤奕宗闹脾气,汤文樊一时不察,汤幼宁差点被拐子捉了去。

    此后彭氏便以此为借口,不让她出去玩。

    “若是出宫早,就带你上街看看。”薄时衍说道。

    汤幼宁一听,连忙点头道谢,“好哦,多谢王爷。”

    他轻轻一抬眼皮:“不必急着谢,本王并未与你约定。”

    “你答应了就好。”她眉眼弯弯。

    马车驶入皇宫。

    太后招待命妇的位置在思华阁,皇帝设下的筵席则在不远处的文络殿。

    有一位掌事姑姑过来领路,薄时衍送她到岔路口。

    本想嘱咐两句,没想到汤幼宁心大得很,头也不回跟着掌事姑姑走了。

    思华阁是宴饮之处,今晚有游园会,赏灯猜谜玩烟火,不会拘着大家。

    御花园里还搭了两个戏台子,唱不同曲目,喜欢哪个便去听。

    汤幼宁不是正妻,没有诰命在身,但她是摄政王府唯一在外行走的女眷,因此座位很是靠前。

    女眷们基本没有不知道她的,不像先前初次露脸那样好奇,只是依然会着眼打量。

    如此鲜嫩美人,摄政王好福气。

    卓太后在上座,她左手第一顺位是新出的卓才人,右手第一顺位便是汤幼宁。

    如十澜所说的那样,今晚上的重点是才人,太后犯不着去惹摄政王府,她把汤幼宁无视了个彻底,半句话都不带她。

    汤幼宁自己不觉冷落,吃着东西,听她们说话。

    来之前垫过肚子,这会儿也不饿,陪着坐了一阵子,就溜出去跟乐萝会合。

    两人一块手挽手观赏宫灯。

    对乐萝而言,她每年入宫赏灯,来来去去也就这些花样。

    中秋元宵挂出来几天,再收回库房明年使用,便是有翻新,也不会大批量更换。

    她们手上一人提一盏灯,转了小半圈,就到了戏台边。

    两个戏台子隔得挺远,一左一右,一边唱华山救母,一边唱鹊桥会。

    乐萝远远看到了柳琼君几人在那。

    她直叹没意思,扭头问道:“你要看戏么?”

    汤幼宁一摇头。

    “那就去玩玩烟花。”

    乐萝知道烟花放在哪里,御花园的路她还挺熟,当即领着汤幼宁走。

    才转过一座假山,前方隐隐传来一道哭声。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悬挂满宫灯的亭台下,是虞素音在那儿嘤嘤哭泣。

    小美人灯下垂泪,她前面站着的,竟是薄时衍。

    汤幼宁反应慢,但乐萝的动作快,马上把她给推回假山后面,支起两个耳朵,暗中观察。

    十澜也瞧见了,欲言又止:“……这样好么?”

    县主胆敢带着娘子窥视王爷的事情?

    “嘘。”乐萝竖起食指,一脸捉i奸成双的表情,示意她们都不许出声。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汤幼宁眨了眨大眼睛,小声道:“你偷看哦。”

    “什么偷看,这叫撞破!”乐萝磨着后牙槽,没敢大声嚷嚷,“我爹也就罢了,那不是你家王爷?”

    在这种地方孤男寡女?!

    亭台那边,虞素音带着哭腔,道:“我扭了脚,你都要视而不见么?”

    薄时衍不语,眼神微眯,落在前方那座假山上。

    他刚一动步伐,就被虞素音揪住了袍角。

    “应煊……”她呼喊他的表字,泪垂于睫:“我、我尚且是完璧之身……”

    郡王爷是个老太监,压根就没碰她。

    外界不少人说衍裕郡王傻,这不明显被虞素音当做了跳板?

    不,他才不傻。借此遮掩自己无能罢了。

    薄时衍一撩衣袍,挥开了她,睇下一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逾越了。”

    曾几何时,虞家的闺女说出这么一番话?

    “感觉意外么?”虞素音自嘲一笑,低声道:“你如何能知,苦箬庵是什么地方?”

    里面挣扎着的,全是被束缚住的女人。

    她看见她们,不折手段要往外爬。

    真正的出家人,心中自有净土,又岂会被关押在那里?

    虞素音笑着笑着又哭了,“应煊,我至今还记得九年前,你我定亲宴上,一杯薄酒就能叫你红了耳根……许多事情,我依然记得清晰呜呜……”

    甚至是梦回去。

    她泪流满面,企图勾起男人的一丝怜惜。

    然而薄时衍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一片冷然,直叫虞素音如坠冰窟。

    他说:“既然你不想做郡王府的侧妃,本王可以成全你。”

    成全?他的成全,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

    虞素音是有些怕他的,杀伐果决的摄政王,他不在意的人,皆是蝼蚁。

    她正要问一句为何如此绝情,假山后面的乐萝听不下去了,叉着腰跳出来: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可真敢啊,小娘?”

    侧妃上了身份牌碟,当得起一句小娘了,不过乐萝绝不会这么叫,这会儿也是故意讥讽。

    这般踩着衍裕郡王府脱离了庵庙,还要挂着有夫之妇的名头另攀高枝,当她家是死的么?!

    小县主从来都不是隐忍的脾气,有什么必须当场发作。

    冲上去就要教训虞素音。

    汤幼宁也从假山后边出来了,快步来到薄时衍跟前。

    娇小的小娘子与他面对面站着,踮起脚尖,努力伸高了双臂,去捂住他的耳朵。

    她皱眉道:“虞娘子知道你酒量不好,还知道你红耳朵,不许看。”

    薄时衍早就听见了假山后面那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此时放任她颇为费劲的捂耳朵之举,一手握住她的侧腰,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汤幼宁乌溜溜的黑眸与他四目相对,“这不是秘密嘛?”

    他敛眉轻笑一声:“不算。”

    他只是没有把酒量浅这件事宣扬出去,并未把它当做什么不可示人的弱点。

    虞素音看到假山后面出来一群人,整个人愣住了,脸上泪痕未干,夜风一吹,很是狼狈。

    乐萝还要冲上去教训她,被身后几个丫鬟给拦住了。

    倒不是县主打不得,而是这御花园之中,闹起来平白给人看笑话,自己也掉份!

    薄时衍懒得理会旁人家事,把汤幼宁带离此处。

    ******

    汤幼宁跟他回了仪凌殿稍作休整。

    湘巧与十澜,一个打水给她擦手,一个沏茶给她润喉,湘宜则检查了下她的妆容。

    薄时衍也从里间换了件外袍出来,方才或有沾染酒气脂粉香,他不喜。

    汤幼宁揪着小眉毛,还在想虞素音,问道:“虞娘子为何每次看到你就哭?她还想做王府的主母么?”

    她知道她没做成,不希望她又回来。

    “她不会成为主母。”薄时衍对此人的下场并不感兴趣。

    今日过后,郡王府大概率不会让她出来了。

    全是自己选择的路,怨天尤人,没有人会同情她。

    “那就好,”汤幼宁松了口气,嘀咕道:“希望王府没有主母。”

    这样她就不用过回汤家那种‘与嫡母相处’的日子了。

    汤幼宁话一出口,全然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湘巧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王爷,娘子不懂其中细则,并非有什么妄念……”

    薄时衍扭头看来,道:“不懂就教给她,免得往后在外胡言被捉住话柄。”

    他放下话,迈步出去了。

    汤幼宁后知后觉,一脸无辜的看着湘巧湘宜,“我说错话了?”

    王爷出去了,两个丫鬟连忙一左一右劝诫她,“娘子这种话万万说不得!”

    一个妾室,说不希望有主母,这话传出去了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懂规矩,痴心妄想;

    往大了说,那是居心不良,大逆不道!

    时人正妻嫡子才可继承家业,不让主家娶妻,让他断绝传承,如何能容于悠悠众口?

    诚然,妾室肯定不希望上头有个主母压着自己,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谁都不会说出口,心里更不该这样想,否则就该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湘巧看着眼前这纯如白纸的小娘子,有些话不忍心说,却必须直白一点。

    免得她傻乎乎的,王妃入门后太过伤心,失了规矩。

    “王爷必然要娶妻的,王妃进府后,势必会打理整个后院……”湘巧握住汤幼宁软乎乎的小手,轻声道:

    “王妃不仅管着娘子的月例饮食,还可能要立规矩……届时,娘子作何感想?”

    汤幼宁眉头微蹙,她马上想起了彭氏。

    “姨娘都是这样的,自然没有自己当家做主舒服……”姨娘哪里敢自称为‘主’呢?湘巧苦口婆心:“大家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

    否则便是大不敬。

    汤幼宁明白了,她的处境,跟汤家是一样的。

    换一个主母管着罢了。

    她点头道:“我不会再说了。”

    小时候奶娘就有教过,人生在世,许多事情不能坦然说出口。

    那时候她若是找爹爹,是让爹爹为难,家宅不宁。

    庶女,妾室,本就不能与正室争夺任何,世道如此。

    只是……汤幼宁抬手按了按胸口,“湘巧,我感觉有点难过。”

    她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没有人拘束,可以出去玩。

    以后要把这一切都收回去么?

    她舍不得。

    人果然是贪心的。

    十澜听不下去了,“别说了别说了。”

    湘宜也一脸不忍落,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

    人要往前看,往好的方向想,日子才会有盼头。

    若是越活越回去,还怎么支撑下去呢?

    *******

    出宫时,马车上。

    薄时衍瞥向她,安安静静的汤幼宁,嫩生生的小脸蛋,写满了思虑。

    “要去逛花灯么?”他一手掀起竹帘,出声问道。

    汤幼宁闻言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张了张小嘴,拒绝道:“不去了。”

    “你的丫鬟说什么了,莫不是又要与本王闹脾气?”薄时衍放下竹帘,嗓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生气,”汤幼宁回道:“我以后不会乱说话的。”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容易犯错。

    薄时衍黑沉沉的目光望了她小半晌,似乎在估量她会不会说谎瞒骗自己。

    很显然,汤幼宁不会。

    他淡淡撤回视线:“随你,若想要本王承诺任何,绝无可能。”

    他暂时没有娶妻的想法,但不会以此去跟谁保证。

    什么承诺?

    汤幼宁不明白他具体的意思,也没再问。

    靠在马车的窗子上,一路无话,晃悠着回到摄政王府。

    返回雪鸬园,她找了秦婆子。

    “奶娘,我有一件事一直想,想不明白。”

    汤幼宁对秦婆子的依赖是从小养成的,有事就找她商量。

    秦婆子本想例行询问她在宫内是否顺遂无事,闻言,让几个丫鬟先去歇一歇,暂时不必伺候。

    带着汤幼宁进入里间的小榻上坐着,她伸手,替她卸下珠环。

    “娘子有何事?瞅着一脸认真呢。”秦婆子忍不住笑。

    汤幼宁说起一个人:“以前那位周姨娘,你还记得她么?”

    “谁?”秦婆子一愣,姓周的……“莫不是入府不久被逐出去的那个?”

    “对。”汤幼宁说的就是她。

    起初王府后院的这些个姨娘,没有那么乖顺,全都斗志昂扬拿下摄政王的宠爱。

    陈管家说没事不准去前院,她们不听,禁足两次后就给送出府去了。

    秦婆子不由纳闷,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周姨娘了。

    便听汤幼宁道:“周姨娘走的时候,把月例全带走了,管家还另外安排了二十两银子的遣散费。”

    秦婆子闻言一笑:“娘子倒是记得清楚……”

    “奶娘,我的月例五百两呢,待我存一存,即便不要遣散费,也很多很多银子哦……”汤幼宁伸出细白的十个手指头,算不明白。

    五百两银子,经年累月叠加起来,是多少来着?

    “什么?”秦婆子的笑意一顿,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汤幼宁还在低头掰着手指,秦婆子连声追问。

    她才道:“若是王妃进府,不让我出去玩了,我们就换个地方养老吧。”

    秦婆子听见这话,直接倒抽一口气,“你想被逐出府去?娘子,为何有此想法?”

    这对她而言太过突然了。

    “不能么?”汤幼宁小嘴一撇,可怜兮兮望着她,“奶娘,我已经无法一直待在院里不出去了……”

    这又是从何说起?

    待秦婆子问清楚了她这个念头的由来,不禁面色复杂。

    没有哪个女子,能一辈子仰仗男人的宠爱过活,这太孤注一掷了,很容易一无所有。

    她们要么有银钱傍身,要么抚育自己的孩子。

    秦婆子没想到,天真的小娘子自己就找好了一条退路。

    她说得不错,有那么多月例握在手里,就是下半辈子的底气。

    若是王府待不下去,能被放出去,倒是赚个自在。

    秦婆子怜爱地搂过汤幼宁,“别怕,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奶娘别骗我了。”汤幼宁知道,其他人府上,妾室除了回娘家,甚少出来走动,没有交友待客的资格。

    而且,她出去过那么几回,增长的不仅是见识,还有常识。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要变得更厉害一些,”汤幼宁揽着秦婆子,“以后卖画为生好不好?”

    秦婆子能说什么呢,只能支持她了,“娘子想做的,必然顺遂。”

    ——此后两天,薄时衍到雪鸬园来时,都能看见汤幼宁沉迷画作的身影。

    她不仅以手绘图,还尝试学习使用毛笔。

    薄时衍缓步站在她身后,道:“骑装送来几日,试过了么?”

    骑装?确实做好了几套,汤幼宁回头看他,“已经试过了,多谢王爷。”

    他眉梢微挑:“看来你并不迫切想骑马。”

    居然没有催促他。

    “不是的……”汤幼宁否认,生怕他反悔又不教她骑马了。

    她只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33、小白虎

    薄时衍本想在休沐时, 带汤幼宁去马场,临行前却改变了主意。

    安排好的车马直出城门,走了小半日, 抵达保阳圻石的一个农庄。

    这个农庄占地广阔,落座于祁影山的山脚处,有大片的草地与山坡适合跑马,还能进入林子狩猎。

    祁影山人烟罕至, 附近除了农庄的佃户们, 再无旁的村落。

    汤幼宁在马车上待了半天,眼见着沿途风景变幻,视野越来越开阔, 不由高兴起来。

    “这就是保阳县?”她听乐萝说过,保阳有个莲花塘很好玩?

    不过中秋过后,莲花估计已经陆续谢了。

    圻石是保阳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地广人稀。

    覆盖了茵茵绿草的山坡,看着似乎很柔软,阳光倾洒, 叫人恨不能上去打滚才好。

    汤幼宁已经迫不及待了, 随行的湘巧却在犯愁, “未料到出来这么远,都没带厚实衣物。”

    平时出门会带一两件日常衣裙,防止淋湿脏污时更换, 除此之外, 没有其他的了。

    十澜回道:“无妨,让庄子取两件披风过来。”

    湘巧看了看天色, 道:“别看这会儿日头大, 天一黑就该冷了。”

    秋日本就昼夜两个季节, 山里尤其如此。

    一行人进入农庄后,管事的立即迎上来拜见。

    汤幼宁随着薄时衍住在主院,这里不曾来过小娘子,果然没有什么衣裙备用。

    不过管事的细心,连忙叫自家妇人,去找了几套未沾水的厚实新衣过来。

    至于其它物件,自然一应俱全。

    薄时衍带着汤幼宁去了马厩。

    隔壁居然培育了不少名贵品种的马匹,前头看着是平平无奇的农庄,种植些瓜果蔬菜,后面却另有乾坤。

    难怪边上有那样广袤一片草地。

    汤幼宁不懂马,是薄时衍替她挑选的。

    他看她这样娇小的身形,打算选一匹温顺的小马驹,谁知——

    汤幼宁瞅着这群大小马儿,明显的体型差异,摇头道:“我喜欢大的。”

    薄时衍这才想起,瞧着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则不怕大黑狗,胆子不小。

    他便给她挑了一匹高大的枣红色母马。

    今日时辰不早,不会带她上马背,不过是先跟自己的坐骑打个照面,认识一番。

    “我可以给它取名字嘛?”汤幼宁问道。

    薄时衍拒绝了,“不可以,有能耐骑上去了,才拥有命名权。否则,它不属于你。”

    汤幼宁轻抚着枣红色大马,嘴里念念有词:“我应该可以吧……我的身手可不错呢……”

    “确实不错,”薄时衍淡淡接话,“本王记得初次见你时,你便翻了墙。”

    汤幼宁没想到他还记着,小声道:“此事不能叫奶娘知晓。”

    “本王知晓就无事了么?”他轻飘飘斜一眼过来。

    她闻言,记起来在光鉴明亮的琉璃镜跟前,他是怎么身体力行教她记住教训的。

    缩着脖子摇摇头,保证道:“我下次不敢轻举妄动,王爷别割我肉肉……”

    薄时衍眸光微沉,望着她不语。

    汤幼宁两手抱在身前,转过身去,企图把自己鼓鼓囊囊的雪团藏起来。

    这小呆子……

    薄时衍有时候几乎怀疑她是故意的,在一个成年男子面前,这般……

    “走了。”他低声道一句,转身离开。

    步伐大得汤幼宁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王爷带着娘子去马厩那边,几个丫鬟很有眼色,没跟上前去。

    两人回去时,他们已经把主院都收拾好了。

    苒松这回没敢自作主张让王爷与汤姨娘同屋,他只管收拾好主子的床榻。

    湘巧她们把汤幼宁的房间安排在隔壁屋。

    晚餐吃得是农庄里产出的食材,圻石的气温要低一些,瓜果蔬菜经过夜露甘霖的滋润,更为沁甜。

    尤其是那道白菜,汤幼宁光顾它许多回。

    山里的溪水也冷,鱼儿养得肥美,一顿饭下来,她本就不小的饭量,比平时又多添了半碗。

    薄时衍瞥一眼她偷偷揉小肚子的动作,“吃撑了?”

    汤幼宁抿着红润润的唇瓣,道:“等会儿我吃梅子茶。”

    一旁的湘巧掩唇笑道:“梅子茶已经备好了。”

    刚才她看娘子胃口不错,就怕她夜里积食,顺嘴吩咐了厨房。

    薄时衍让湘巧去把梅子茶呈上来,“喝完带你出去转一圈。”

    竟是晚上出去?汤幼宁乐着一点头:“好哇。”

    湘巧闻言,连忙去把梅子茶端上来,也给王爷送上一杯,酸甜可口,正好消食。

    湘宜去了隔壁屋,带一件披风和好走路的软鞋过来,给汤幼宁换了外出。

    薄时衍瞧着她们忙活,道:“十澜跟着就好。”

    不需要带太多人。

    他吩咐苒松拿上捕兽夹,准备带汤幼宁去附近的林子溜达。

    (时代不同环境不同,大家不要捕猎杀生,不吃野生动物)

    汤幼宁自己提了个灯笼,十澜在身侧跟着。

    出去外头一看,中秋过去没几日,月色倒也还行。

    不过漫步到了树林跟前,里头的能见度霎时降低一大半。

    树影婆娑。

    汤幼宁裹着披风,一手提灯笼,一手提裙摆。

    在薄时衍看来,她走得太慢了。

    便伸手拿过了灯笼,挑眉道:“该不会要牵着走夜路?”

    汤幼宁也不客气,眨巴着大眼睛,朝他伸长了小手:“要牵。”

    “……”他只是随口一说。

    薄时衍面无表情,终是抬手,大掌握住她绵软的小爪子。

    两人的身高差距颇大,骨架也完全不一样。

    薄时衍习武,一双大手带有薄茧,指节分明,强劲有力。

    而汤幼宁,虽说是庶女,但自小在父亲的庇护下,算是娇养长大。

    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她穿衣梳头都难以自理,充满福相的肉手背,又白又软。

    薄时衍不知其它女子的手感如何,只知现在这个,恐怕稍用力一点,就能把她给折了。

    有人牵着,在林子里走路确实轻松不少。

    汤幼宁才有空,把头抬起来四处打量。

    她看着薄时衍挑选地方,放置捕兽夹,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一样。

    “你以前弄过这个么?”她难掩好奇。

    薄时衍头也没抬,回道:“幼时玩过。”

    他的小时候?是在南尧吧。

    汤幼宁问道:“是谁带你玩的?”

    “我大哥。”薄时衍布置好引线,拍拍手站起身,道:“明早可以过来看看。”

    “哦。”汤幼宁点头。

    才知道他有个大哥,她不由抬眸瞄他两眼,“你这么凶,大哥敢管教你么?”

    怕是压不住哦。

    薄时衍一眼看透了她这小呆瓜里的想法,勾唇轻嗤一声:“想看本王被管教?”

    “……没、没有……”她磕磕巴巴说谎否认。

    他被人管教时是个什么画面呢?

    他们没有在林中逗留多久,放好捕兽夹,再慢慢走着返回农庄。

    晚间薄时衍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保阳距离京城也就半天车程,茂岚快马送折子,一个时辰便能抵达。

    恰好近日秋闱落幕,朝中并无大事,才能偷得两日闲。

    若是有事,也可以丢给小皇帝去练练手,他病愈几日,太过荒废了。

    ******

    第二天,汤幼宁惦记着自己的枣红色大马,醒得比平时还要稍早一些。

    推开窗便见薄时衍已经在院子里晨练。

    依旧是那柄长剑,挥舞着她看不懂的剑法,凌厉而洒脱。

    比戏台上那些人演的剑客还要像剑客。

    汤幼宁眼尖得很,瞧见了长剑的手柄处,悬缀着她编的穗子。

    那次看王爷反应淡淡,还以为他偷偷把她送的礼物给角落了呢。

    看来并没有。

    薄时衍练完一套剑法,收势后,看了过来。

    汤幼宁在屋里朝他招手,问道:“王爷,金马鞍带了么?”

    穗子用上了,可别把马鞍忘了呀。

    薄时衍闻言,微一抿唇,道:“走得匆忙,没带,以后再用。”

    “那好吧……”汤幼宁多少有些遗憾。

    两人用了朝食,便去往马厩。

    马儿们都喂养过了,此时皮光油亮,精神饱满。

    甚至它们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出来‘放风’奔跑。

    上午,薄时衍教汤幼宁骑马,也不需要人跟着伺候,给几个丫鬟都放了假,自己到农庄别处玩去。

    汤幼宁学起来比薄时衍预想的还要快一些,她肢体协调,悟性极高。

    不期然想起那次宫宴上,古梁国的舞姬说她是练舞的好苗子。

    说不准还真是这样?

    不过,学得再快,也没有半天就会跑的。

    薄时衍教了她一个时辰,自己翻身上马,带着她跑一圈。

    汤幼宁被牵上马背,坐在前头,整个人被薄时衍圈在怀中。

    她嘴里还有要求:“王爷,可以跑很快很快嘛?”

    她想要快一点!

    方才学骑马,是被牵着走的,初学者不宜跑马,万一不慎摔落,就是一场事故。

    这会儿有人带着,她浑身是胆,就想贪快。

    薄时衍成全了她。

    名贵血统的马儿,可日行千里。

    天生在速度等各方面占据优势,再加上马背上的人控马有术,草地上驰骋起来,山风都赶不及他们。

    汤幼宁起初有点小紧张,小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细白的手指头下意识抠住了薄时衍的护袖。

    后来,山风迎面而来,实在是太舒服了,她忍不住朝着侧旁张开手掌,感受风的流速。

    马背上颠簸,倘若只她一人,必然会有点害怕。

    但是身后的男子搂着她,给足了安全感。

    汤幼宁半眯着眼睛,软嫩的脸颊上,笑意收敛不住。

    穿着窄袖骑装的小姑娘,亭亭玉立,透着一股子英气,那一掌宽的腰封,把她整截小腰缠束。

    缃云纺的绣娘们没有让薄时衍失望,她们很清楚汤幼宁需要束胸,不至于在马背上晃动太过,有碍观瞻。

    薄时衍减缓了速度,低头看她一眼,问道:“很开心?”

    此时已经行至森林边缘处,与农庄旁边那个小林子不同,这里头是有猛兽的。

    马鞍上挂着箭袋,薄时衍一夹马腹,纵入丛林。

    汤幼宁笑着点头,“骑马很好玩,你要打猎么,王爷?”

    薄时衍并非冲着打猎来的,回道:“随处看看。”

    马儿在林间慢行,进去后没多久,就看见了一只肥硕的山鸡。

    原本先帝在时,会举行秋狩仪式,以此鼓励年轻武将与小辈,君臣同乐。

    现在的小皇帝显然不行,他身子骨并未多好,且学业繁重。

    不仅跟随几位太傅做功课,朝堂上要他亲手经历的政务更多。

    他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举办秋狩。

    薄时衍身为摄政王,包揽了不少事情,有些事却不会代劳。

    本是教汤幼宁骑马,这会儿顺手猎几只猎物回去,倒也不错。

    他探身取下箭袋,挎在自己背上,长长一把弯弓,分量十足,在手上一搭。

    汤幼宁睁着圆眼睛看薄时衍,他瞄准的时间很短,出箭特别快。

    ‘咻’的一声飞了出去,来不及眨眼,已经把林间那只山鸡钉死了。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如此近距离目睹他射箭,感觉好厉害啊……

    薄时衍打马过去,都不必下马,弯腰一探,就把猎物顺着长箭提起来,挂在马背上。

    “会害怕么?”他问。

    怕什么?汤幼宁看一眼那鲜红的鸡血,慢吞吞摇头:“我不怕。”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猫吃鱼狗吃肉罢了。

    薄时衍这才正视了她的胆量,娇生惯养的小娘子比不得江湖儿女或是乡间农女,未曾见过血腥,总有许多不忍。

    她倒是没这些毛病。

    他道:“既然不怕血,那就多猎几只挂着。”

    于是,马儿驮着两人深入密林,薄时衍展示了他超强的准头。

    汤幼宁就跟看街头卖艺一样,一惊一乍,恨不能当场鼓掌才好。

    往日只见过他练剑,原来骑射也这样擅长。

    汤幼宁不由想起湘宜说过的,摄政王当年在战场上的英姿,便是用一把弓,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忽然,薄时衍勒停了坐骑,侧耳倾听。

    坐在前头的汤幼宁不解,回头去看他,一扭头就撞到了他坚毅的下巴。

    “怎么了?”她小声问道。

    薄时衍翻身下马,拿着他的弓箭,徒步向前数丈。

    拨开一丛茂密的藤蔓,里头一只湿乎乎毛茸茸的小白虎,正在拱着枯叶堆。

    在它的不远处,躺倒了一只大白虎,已经气绝身亡。

    圻石出猛虎,有人遇见过。

    不想今日竟然在外林就撞上了。

    薄时衍谨慎上前查看。

    大白虎咬死了一条黑色毒蛇,它自己也被毒身亡,上手一探,身躯都凉了。

    而这个小白虎,估计是临死前生下的,母虎肚子里圆鼓鼓的,还有其它未来得及出生的兄弟姐妹,已经憋死在里头。

    唯一的幸存者小白虎,还不会走路,到处挪蹭,眼睛也没睁开。

    它显然饿了,嘴里哼哼叫着。

    汤幼宁自己爬下马,也凑过来围观,“大猫猫。”

    “是小老虎。”薄时衍提溜起小白虎,就小奶狗那么大,单手就能捧住。

    若是放任它在这密林中,显然必死无疑。

    薄时衍把白虎崽子往汤幼宁跟前一塞,“本王答应你的小宠。”就是它了。

    等到长大些要咬人了,就送回山里去。

    汤幼宁愣愣的伸手接过,小家伙奶声奶气的,白色绒毛细软,半干半湿。

    鼻尖一直往前蹭着,想喝奶。

    薄时衍见状,在它蹭到她胸上之前,又将它给拎了回来。

    “本王替你先兜着。”

    “哦……”汤幼宁迟疑:“我真的可以养它么?它吃什么?”

    薄时衍把她一手扶上马背,道:“狗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嘤~”小白虎的小奶音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

    两人这一趟出来,跑了挺远的,收获还不少。

    薄时衍原路快马赶回,带着一只小虎崽子,到了就丢给苒松,让他去找些羊奶过来喂着。

    再吩咐带几个人去那密林里,把母虎庞大的身躯给挖坑埋了。

    汤幼宁去时很欢快,回程明显安静许多,扶着下马后,走路姿态怪异。

    薄时衍一挑眉,到底是娇嫩的身子骨,即便胆子大,马背上颠簸一上午,身体吃不消。

    这就是骑马后遗症。

    汤幼宁暂时顾不上自己,兴冲冲的要去看苒松怎么喂小白虎。

    农庄里饲养牛羊,羊奶多得是,再不行,还有马奶。

    小白虎站都站不稳,闻着奶香味,立即趴过去,埋首在碗里蹭着,却还不懂得舔食。

    苒松找来帮忙饲养白虎的人名叫林春生,先前在马厩那里做事,接生小马等都知道。

    自己家里还养狗了,有丰富的‘育儿’经验。

    他一手托着虎崽子,用瓷勺一口一口慢慢喂。

    那母虎的尸体都凉了,死了至少有一两个时辰,小白虎饿坏了。

    张着尚未长牙的粉色嘴巴,极为配合,没一会儿就吨吨吃了一大碗,还意犹未尽。

    林春生不敢给白虎崽子吃太饱,怕它自己不知道饱,给撑到吐奶。

    吃完后,再用温水沾湿了帕子,把它的毛发一点一点擦洗干净。

    午后的阳光晒一晒,立即蓬松柔软。

    小白虎浑身舒坦了,蜷缩着幼小的身躯呼呼大睡。

    林春生拿来一个竹篮子,往里卧了棉布,把小虎崽子放进去,提着给汤幼宁。

    他笑道:“汤娘子摸摸它可以,就是别喂食,太小了,吃不了其它的呢。”

    汤幼宁乖乖点头,“不喂。”

    她接过篮子,带回自己屋里去,怎么看都不够。

    小白虎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身上的黑色纹路尚未形成,这会儿瞧着像是雪白中夹杂了黑色小斑点。

    一对毛茸茸的圆耳朵,摸上去细腻柔软,能把人的心给融化掉。

    “真像猫崽子。”湘巧打水过来,笑着说了一句。

    她牵起汤幼宁,道:“娘子也别光顾着她,擦擦脸,入内更衣才是。”

    在外面玩了一上午,现在已经超过往日用午膳的时辰。

    稍晚一点吃饭也没事,只是不好叫王爷久等。

    汤幼宁听了,乖乖擦了脸和手,不过进去换衣服时,把湘巧赶了出去。

    “我自己能行。”

    湘巧被她拒绝服侍,不由纳闷,“这是怎么了?”

    湘宜闻言走了过来,捂嘴笑道:“莫不是娘子害羞了?”

    她沐浴时就不爱丫鬟伺候,都是自己洗了出来,因此两人也没多想。

    汤幼宁在里头待了还挺久,久到薄时衍从隔壁过来了。

    他背着手,眉头微蹙,本以为她光顾着看小白虎,不用吃饭了,谁知门一开,她眼眶微红着从里头出来。

    “你在做什么?”薄时衍问道。

    汤幼宁摇头,“王爷,我饿了……”

    “还知道饿。”他冷哼一声,扭身走向隔壁饭厅。

    汤幼宁连忙跟上。

    她倒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不过到了餐桌旁,落座的一刹那,软糯的小脸蛋,还是露出了异样。

    薄时衍抬起眼皮盯着她:“你不舒服?”

    汤幼宁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学会跟本王撒谎了?”他一眼看透了这拙劣的演技。

    薄时衍看向湘巧湘宜,两个丫鬟心头微慌,“娘子不让我们服侍更衣……”

    所以她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有受伤!”汤幼宁很努力的在否认。

    “受伤?”薄时衍双眸微眯,“因为骑马?”

    汤幼宁没想到那么快露馅了,整个人傻傻愣住。

    薄时衍一挥手:“带她进去看看。”

    他早该想到,初次骑马之人,不适应马背上的起伏节奏,长时间骑行,怕是双腿和屁股要吃些苦头。

    汤幼宁被湘巧湘宜给搀扶了下去,剥光了检查。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些,腿i根处的皮肉细嫩无比,都给磨破了皮,渗出不少血珠,将亵裤粘在上头。

    哪有不疼的,强忍着罢了。

    汤幼宁揪着小眉头,不忘忍痛道:“别告诉王爷,他不带我骑马了……”

    “娘子受伤了,这如何能瞒得住?”湘宜最爱打扮了,实在见不得这样好的皮肉带了伤,吸气道:“可不能留疤了!”

    汤幼宁闻言,道:“你们不说就瞒住了,他又看不见……”

    “谁说本王看不见。”

    没成想薄时衍就在外间,他掀起珠帘进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瓶伤药。

    “出去。”

    这句话是对两个丫鬟说的。

    湘巧湘宜对视一眼,立即退了出去。

    汤幼宁傻眼了,拉过薄被遮掩自己,望着朝她走来的高大男子,道:“你不能看我,男女授受不亲。”

    她都明白的道理,他为什么不懂?

    “你学会对本王说谎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薄时衍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我……”汤幼宁理亏又心虚,她一直很乖的呜呜……

    但是这次,为了能够继续骑马,她确实说谎了。

    薄时衍站在床边,把她在锦被半遮掩下的一双细白小腿尽收眼底。

    “觉得我不能看,所以可以糊弄?”他躬身朝她倾斜,伸手轻轻揪住她的脸颊。

    “圆圆,我不仅可以看,还要你全无保留,你待如何?”

    他不喜底下人企图隐瞒他的举动,尤其是她。

    稍一设想,已然满腔不悦。

    汤幼宁似懂非懂,“你想要怎么样?”

    薄时衍敛眸,低声道:“替你上药。”

    34、先下手为强

    汤幼宁小嘴微张, 想说‘我自己可以’,但是……

    她是王爷的人,奶娘也一直说要听话, 乖乖给他碰,王爷与其它男子不一样,给他看了也没关系。

    汤幼宁想明白了,把锦被往旁边一掀, 张开双腿, “那就麻烦王爷了。”

    她倒是坦坦荡荡,清凌凌的一双乌黑眼眸,透澈见底。

    反而薄时衍有一瞬间的踌躇, 好似自己在欺负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目光沉沉。

    汤幼宁仰起小脸,与他四目相接:“怎么了?”

    他是不是不想帮忙上药了?

    “小傻子。”薄时衍敢肯定,她要不是到了摄政王府,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汤幼宁听见这话,顿时不高兴了,“你作何又要骂人, 我一点都不傻!”

    她顶多就是……不聪明。

    薄时衍不想在这种状态下与她辩驳, 放下小药瓶, 别开眼道:“往后,不许对本王有任何隐瞒。”

    说罢,背过身去, 不看那双白腻如玉的长腿。

    汤幼宁记住了, 问道:“那你还带我骑马么?”

    “看你表现。”短时间内是别想了。

    薄时衍放下话,抬步出去了。

    湘巧湘宜再次进来, 帮着汤幼宁上药换裤子。

    嘴上笑道:“王爷是关心娘子呢。”

    看主子二人越来越好, 她们自然高兴。

    “关心?”汤幼宁摇头, 慢吞吞道:“我说谎了,他生气。”

    在意才会生气呢,两个丫鬟索性不说了,只叮嘱起其它事情。

    “便是喜欢骑马,也不能心急,多学几天就会了,不舒服就下马歇一歇。”

    “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汤幼宁捏着自己的小指头。

    湘宜闻言笑了,“只要娘子开口,王爷一定会答应的。”

    “才不是。”要是王妃入府,这一切就不合规矩了。

    汤幼宁摸摸瘪瘪的小肚子,“饿了。”

    她要多吃饭,快点好起来,学会骑马。

    “都这个时辰了。”湘宜连忙加快速度,与湘巧一起,给汤幼宁腿上的磨伤抹了膏药,穿戴整齐搀扶出去。

    厨房那边把饭菜又热了一遍,其中那盅漂浮着黄油的野鸡汤,就是他们上午猎到的。

    汤幼宁一口气喝了两碗,味道鲜美,自己参与过的,更是意义不同。

    吃完饭,薄时衍去了书房。

    现在他也不要求汤幼宁练字了,只要她在边上安静待着就行。

    她最是擅长自娱自乐,这会儿不玩玉珠和绳子,提着小竹篮放到红木桌上,把呼呼大睡的小白虎画下来。

    因为磨伤,汤幼宁不便到处走动,刚出生的虎崽子,成为她解闷的好伙伴。

    它太小了,大多时间都在睡觉。

    醒来后喝了羊奶,没多久又会趴着睡。

    林春生说这是正常的,别说小猫小狗,就是小婴儿,起初也是很少清醒,要长大些才会起来玩。

    汤幼宁听了,这才放心,不过依然决定,给小白虎取名叫困困。

    当天下午,农庄管事就带上几个人,扛着锄头去密林那边,把被毒蛇咬死的母虎给埋了。

    免得它曝尸荒野,引来其它野兽惦记尸体。

    汤幼宁对困困的遭遇还挺同情,巴巴的趴在桌子上看它,“生来没有娘亲,往后跟谁学习捕猎的本领呢?”

    她说着,看向书案后方的薄时衍,“王爷,不如你收它做干儿子吧,正好你也没有儿子。”

    “?”薄时衍冷冷一抬眸。

    正好这话,让进门来的苒松给听见了,他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咳咳……”苒松努力收整了神色,双手递上一封急件,道:“主子,是闻人先生送来的。”

    薄时衍面无表情,伸手接过,撕开信封上的蜡戳,低头阅览。

    宫内突发紧急情况,闻人照才会特意寄信过来。

    薄时衍眉头微蹙,轻嗤一声,道:“速速回京。”

    他吩咐下去,苒松立即知道怎么做了。

    而汤幼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薄时衍扭头看她,本想让她坐马车慢慢上路,略一思索,问道:“你想随本王回京,还是在此多玩几日?”

    她的伤还没好,若是坐半天马车,估计有的疼。

    “王爷要回府了?”汤幼宁撑着桌面站起身,道:“我想留在这儿。”

    她的枣红色大马,才骑过一回,都还生疏着呢……

    就算现在没法上马背,也可以每天过去给它喂果子吃。

    薄时衍对于她的选择并不意外,便依她所言。

    让苒松收拾了他的一些折子书稿,先行回京。

    王爷走得匆忙,把汤姨娘留下了,底下人却丝毫不敢怠慢。

    有湘巧湘宜十澜三人在,便是主子脾气再软,他们也不敢放肆。

    对汤幼宁来说,薄时衍在不在都差不多,甚至,她更自由了。

    简直恨不能磨伤瞬间痊愈了,她就可以到处去玩耍!

    *******

    宫里发生了一件荒唐事。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嬷嬷,怀里抱着一件血衣,口中念念有词。

    她在长吁短叹,嘴里嘀咕的是当年那位杜美人,产下麟儿叫人偷梁换柱,抢夺了去!

    这话在御花园传了起来,好些宫女太监听到了。

    他们无不震惊,杜美人便是章宸帝的生母,莫不是有人想牵扯小皇帝的身世?

    宫里当差的哪个心眼少了,皇室血脉本就剩一根独苗,动摇了小皇帝的血统,那至尊之位岂不易主?

    谁会相信这个老嬷嬷是无意中出现,还满嘴胡言,说这种话,难道不是为了掀起风浪而来?

    此事非同小可。

    当即,疯癫的老嬷嬷被控制住了,必然要查出背后是何人在推波助澜。

    事情迅速禀报给了摄政王,同时,卓太后那边也知晓了。

    还两次派人过来询问,唯恐薄时衍将老婆子杀人灭口。

    章宸帝的生母杜美人,原先是个小宫女,名叫杜红袖。

    偶然一次被先帝临幸,赐下选侍的位份。

    而后再无宠爱,也无娘家支撑,在这后宫之中,甚是不起眼。

    谁都没想到,杜红袖的肚子悄摸摸大了起来。

    她隐而不发,直到怀胎四月,才把肚子亮出来。

    先帝得知后,命太医去给她诊脉,待到顺利生下小皇子,才晋升了位份,成为杜才人。

    此时的先帝,也不知道自己往后十来年再无子嗣,他日渐沉迷修仙问道,对后宫妃嫔全无兴趣。

    一个小小的才人,即便有皇子傍身,在宫中依然没什么存在感。

    直至几年后,宫里的皇子实在太少了,杜才人母凭子贵,升到杜美人的位份。

    谁知她无福消受,成为美人不久就病逝了。

    这会儿冒出来的老嬷嬷满嘴疯话,说辞颠三倒四,一口咬定杜美人当年的孩子被人换了。

    御花园传开的话很快就散播了出去,不仅卓太后那边盯着,就连宗室几位郡王都在留意。

    薄时衍回京后,命刑部与大理寺联合审理,以求公允。

    他倒要看看,这把火会烧到哪去。

    结果没让人失望,从老嬷嬷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大戏。

    没两日,刑部与大理寺就审出来了。

    那疯癫婆子不能用刑,得哄着激着她,才说出伤心往事。

    杜红袖还是小宫女时,认她做了干娘,升位份后想办法把她调到身边伺候。

    她是看着干女儿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顺利生下小皇子。

    没成想,养了一个多月,白白胖胖的小奶娃,被换成个病恹恹的小婴儿。

    “是绾贵妃,一定是她!她换走了杜才人的孩子!”老嬷嬷的精神突然亢奋起来:“然后她被活活烧死了!自己遭天谴了哈哈哈哈……”

    仅凭这些供词,无凭无据,谁能当真?

    大理寺卿转而细查了那件血衣,陈年血迹早已发黑,料子细滑,倒是宫内之物……

    继续追究下去,竟然发现是宝贵的婵娟白绸,当年份额有限,只分发了太后皇后等宫中……

    大理寺卿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起一桩事来。

    卓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曾经诞下一个死胎,正好比杜才人晚了一个月余。

    ——这时间是否太过赶巧了些?!

    当年的卓皇后,失去期待已久的孩子,彻底发了疯,丝毫不顾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后之名,用残忍的手段弄死了绾贵妃。

    难不成她的孩子,会与此事有所关联?

    绾贵妃早就被活活烧死了,现在死无对证,事情也不好查。

    他们无法把一个老嬷嬷的话当真。

    即便如此,杜美人被换孩子一事,对卓太后乃至卓家的冲击也很大。

    起初,他们怀疑这是摄政王终于袒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安排人说小皇帝并非正统血脉,然后呢?

    是从旁系郡王府中推选新帝,还是他薄时衍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卓任隆简直难以置信,薄时衍竟敢如此急切,就不怕这天下悠悠众口的唾骂么!

    没成想,他们怀疑了一圈,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杜才人那个孩子是哪来的?

    绾贵妃再能耐,也没有从宫外偷孩子进宫的本事吧?

    难不成是把皇后的孩子偷着换了过去……

    卓太后几乎站不住脚了,只想冲去大理寺,亲自提审那个老嬷嬷。

    当年她难产乏力,据稳婆所说是胎儿过大,活活憋死在里头了。

    倘若是跟杜才人的换了婴儿——她的月份早了一个月,孩子看着当然大一圈了!

    难不成,小皇帝竟是她亲生儿子?

    卓太后眼前阵阵发黑,若非卓任隆劝着,她当场就要找皇帝过来滴血认亲。

    现下证据不足,一切还只是个猜测。

    薄时衍回到王府,闻人照等几位幕僚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王爷。”几人纷纷行礼。

    薄时衍一摆手,于主位上落座,命人看茶。

    谈及宫中突发的状况,闻人照面上略有忧虑:

    “此事瞧着对卓氏一党最为有利,却不像是他们所为……”

    他寻思着,背后藏匿之人,处心积虑,所谋甚大。

    眼看着近些时日,卓氏接连吃亏,便忍不住帮了一把,显然是想让摄政王与卓家互斗,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如果小皇帝与卓太后是亲生母子,他们会不会一条心,联合起来抵抗摄政王?

    对局面而言,不可谓影响不大。

    薄时衍面色沉着,问茂岚道:“查出散布谣言之人是谁了么?”

    茂岚站出来半步,拱手回道:“允州司马参与了此事,他与卓家有姻亲关系,具体还需细查。”

    “不会是卓家,”薄时衍缓缓抬眸,“若由他们布局,切入点不该如此。”

    茂岚闻言神色一肃,“那会是……”

    闻人照捻着长须附和道:“以我所见,与王爷一致。有能耐谋夺这天下的,不外乎那两位郡王,或者蜀中殷老将军。”

    前者拥有皇家血脉,虽是旁支,但若是小皇帝没了,只能从旁支里护立新君;

    后者,直接握了大堰三分之一的兵权,手中可用兵马,仅次于摄政王。

    另两位幕僚不由皱眉,道:“殷老将军满门忠烈,理应不会……”

    都知道,这是先帝安排的一步棋。

    任命薄时衍为摄政王,却也担心他来日权柄过大,因此塞了兵权在蜀中。

    防止有朝一日短兵相接,小皇帝还有可用之人。

    闻人照笑了一笑,“老将军离京数十载,时移世易。”

    人心易变。

    谁都说不好。

    “继续查,”薄时衍淡淡道:“动了心思,必有痕迹。”

    根本经不住查。

    “不错,”闻人照点头道:“背后之人尚且不知我们已经早早撞破他散布流言的阴谋,顺藤摸瓜,不过迟早之事。”

    至于宫里的风波,小皇帝是谁所生,这等陈年旧案,可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恐怕还有的查。

    *******

    汤幼宁过了几天快乐的日子,王爷不在,这个农庄她最大。

    想吃什么有求必应,想出门溜达,三个丫鬟随行,还能搀着她走。

    腿间的皮外伤,最初三天疼痛,过后就不妨碍行动了。

    薄时衍给的伤药效果极好,白肉结痂一层,待它脱落就好齐全了。

    小白虎依旧吃了睡睡了吃,不过这么些天,它习惯了汤幼宁的气味,对她逐渐亲近起来。

    醒来时就用湿乎乎的鼻子蹭她手背。

    毛茸茸的圆脑袋,很是可爱讨喜。

    汤幼宁陪它玩一会儿,等它睡着了,就出门四处走走看看。

    农庄有一口井,每天都有人在那摇水,她试过那个手柄,还挺重,不过使点劲就能轻易摇动了。

    还有一个鱼塘,原来是要投喂鱼草下去的。

    深秋的柿子树,结满了果子,树叶枯黄掉落,但果子在枝头□□。

    一位老大爷告诉汤幼宁,这柿子不仅可以在树上变黄变软,成熟后不采摘,后面直接晒成柿子干。

    到时候下了雪挂上头,十分漂亮。

    不过这样就便宜了那些鸟儿,日夜都会有鸟群,闻着味过来啄食。

    停落在树杈上,这个啄几口那个啃几下,人就不能吃了。

    农庄的佃户皆是一大家子住在这里,他们衣食无忧,王爷还请了个老秀才教孩子们念书识字,若是学得好,就会把孩子送去京城的私塾接着学。

    汤幼宁在柿子树底下,就撞见过逃学的皮实孩子,不肯去听课,跑出来爬树摘柿子。

    然后他会被老娘逮着胖揍一顿,撵着到处窜逃。

    汤幼宁在远处,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印象中的母亲,大概就是彭氏那种,其余的也想象不出来。

    原来农家里是这样鸡飞狗跳又热闹的场景。

    汤幼宁觉得,此处不失为养老的好去处,种菜养鱼,能去跑马,还能到林子里玩耍。

    想来奶娘也会喜欢的。

    这日,汤幼宁给小白虎用瓷勺喂了羊奶,忍不住跟十澜打听:

    “十澜,你说这样一个农庄,需要多少银子?”

    她对银钱缺乏概念,自己买过的东西也寥寥无几。

    十澜在一旁耍她那柄匕首,回道:“或是三五千两。”

    庄子与庄子之间存在差异,价格之间的浮动较大。

    困困虎头虎脑的,差不多已经学会自己舔食了。

    吃饱后眯着眼哼哼唧唧,一脸憨态。

    林春生说虎崽子可能半个月左右就会睁眼了,也说不准,毕竟他也没养过。

    等以后大了些,就可以吃剁碎的肉糜。

    汤幼宁轻轻抚摸它,思索着自己那点存银。

    还得慢慢来,如果她能卖画就好了……

    十澜看了过来,“娘子想要拥有一座农庄?”

    汤幼宁点头,一摊手:“可是我没有银子。”

    十澜聪明又敏锐,她察觉出来了,“娘子并非看中农庄的产出傍身,而是想住在这里?”

    汤幼宁仰起小脸,也不否认,问道:“不可以么?”

    “王爷恐怕不会同意。”十澜欲言又止。

    她既然被招了过来,贴身随行,可见娘子于王爷而言是不同的。

    他怎么可能答应?

    通常情况下,只有犯了错的女眷,才会被发配到庄子去,可能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大家都是不愿的。

    不过汤幼宁的心性不同,她喜欢热闹,也喜欢山里的宁静。

    更向往自由,只要别再拘着不让她出门,随便哪里都能窝着养老。

    眼下也没真的考虑到那么远去,她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十澜不是传话精,不至于把这些禀报给王爷。

    从京城赶来保阳圻石的薄时衍,压根不知道他的妾室已然乐不思蜀。

    骑马途中,不巧赶上一场秋雨,气温陡然下降许多。

    薄时衍与随行的茂岚苒松几人,全被浇成落汤鸡。

    浑身冒着寒气抵达农庄,顿时上下忙乱起来。

    管事的忙不迭吩咐烧热水送去给主子沐浴,厨房准备好热腾腾的酒菜。

    湘巧湘宜两人去帮着熬一大锅姜汤,汤幼宁先尝了尝,觉得不够甜,多丢进去两块红糖。

    薄时衍更衣出来,就被呈上一大碗甜滋滋的红糖姜汤,甜辣得很。

    即便如此,到了晚间,几人还是染了风寒。

    苒松咳嗽了,薄时衍略有些低烧。

    实在是这天气,本就已经进入深秋了,夜里寒凉,一场大雨直接送入冬。

    等过两日天晴了,又会回暖。

    汤幼宁穿上了夹棉的月荷裙,是庄子里奉上的,干净朴素,像极了新过门的小媳妇,过来劝薄时衍喝药。

    “王爷,生病就要吃药。”

    “本王无病。”薄时衍手里握着一本书,斜靠在矮榻上。

    他沐浴后,头上未束冠,比起往常的冷厉模样,添了些许柔和。

    “苒松都喝药了。”汤幼宁眨眨眼睛。

    薄时衍头也不抬道:“苒松咳嗽了,所以喝药。”

    汤幼宁说不过他,只是走了过去,伸出白嫩的小手,探到他身前。

    薄时衍缓缓掀起眼帘,一动不动,任由小姑娘倾身过来,把柔嫩的掌心贴上他额际。

    这一刻,他们挨得极尽。

    盈盈暖香缠绕身侧,似乎刹那间就能驱散他身上那点子沉重与不适。

    薄时衍可以清楚看见她粉若桃李的面颊,上面细小的绒毛透着光,可能一口咬下去都能沁出桃汁来。

    汤幼宁的气色好,唇瓣也常年润泽殷红,像是最娇艳的花瓣,随着她说话一张一合……

    “王爷,”汤幼宁一脸抓住他把柄的表情:“你发热了,还想说谎骗我!”

    “说谎是不对的,不许对我说谎,”她把前不久他说过的话复述一遍,拧着小眉头问道:“你知错嘛?”

    “本王知错?还是不肯喝药,”薄时衍似笑非笑,道:“你准备如何罚我?”

    这可把汤幼宁问住了,她也没想过,要如何罚?

    “你既然知错,为什么不喝药?”简直说不通呢。

    薄时衍回道:“不想喝。”

    她想了想,“那要是换做我生病不喝药,王爷打算怎么办?”

    他一挑眉梢:“本王会把圆圆捏成扁扁。”

    什么?

    汤幼宁当下也不客气了,伸出她的小肉爪,触上他的脸庞。

    学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揪,“我也要把你捏成扁扁。”

    嗯,先下手为强。

    薄时衍双眸微眯:“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汤幼宁的胆子才不大,转身就要跑,被他长臂一揽,扣住细腰给拖了回来。

    小白鸽被逮住了,立即缩成小鹌鹑。

    她一脸无辜:“我只是把你做过的事情试一遍,而已。”

    薄时衍觉得,这样放任下去,她迟早爬到自己头上来作威作福。

    35、旖旎梦境

    在汤幼宁的‘有力监督’下, 薄时衍到底是喝了汤药。

    他体质强健,难得发热一回,一碗药汁灌下去, 隔日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下雨天,整个农庄内外透着一股安逸清闲,红泥小火炉,廊下坐听雨。

    茶烟袅袅, 炉子上还能顺道烤两个脆脆的薄饼, 咸香扑鼻。

    薄时衍不着急带汤幼宁上路回京。

    宫里虽说有事,也不必非要他亲自坐镇。

    便在窗台下摆一局棋谱,抬眼就能看见她偶尔嘴馋之举。

    雨声滴答, 薄时衍一手支着矮桌,困意上涌,眯着眼睛小憩了会儿。

    这般境况,他居然入梦了——

    梦里的汤幼宁巧笑嫣然:“王爷,我给你生孩子好不好?正好你也没有儿子……”

    她勾着缠着,把他拉入红帐中。

    香气与热意团团将他包围, 薄时衍只觉如卧绵上, 软软的糯糯团子又白又大, 晃花人眼。

    他喉间干渴,非得做些什么,才能止住心里那份躁动……

    后来, 画面一转, 汤幼宁提着竹篮子,从里面抱出一只小白虎, 说这是他的儿子……

    薄时衍倏然睁开双眼。

    荒唐一梦。

    他侧目望向廊下, 汤幼宁正跟湘宜一块坐着, 商量给困困缝制一个更厚实的小窝过冬。

    她眉眼弯弯,语态天真妙曼,似乎无时无刻都感觉很轻快。

    薄时衍抬手,指尖轻捏眉心,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否认。

    他对汤幼宁产生了欲i望。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欲i望,原始而贪婪。

    可是,她什么都不懂,对男女之事缺乏清晰的认知,恐怕无法领略他的意动。

    薄时衍的骨子里无疑是傲慢的一个人,自从出生那一刻起,许多东西唾手可得,他不屑于去勉强任何一个人,包括哄骗。

    他希望猎物自己撞上来,最好是她也有所求,他不亏欠任何人。

    这般想着,薄时衍招手让她过来。

    汤幼宁端起烤好的脆薄饼,靠近时带着融融暖意,“王爷你叫我?要吃么?”

    他轻扫一眼,“不吃。”

    “那我自己吃。”

    她张嘴,小小咬了一口,在脆饼上面留下一个牙印子。

    薄时衍的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他知道,与她拐弯抹角无用。

    直言问道:“你想成为侧妃么?”

    “侧妃?”这个话头起得突然,汤幼宁有些反应不及。

    两个水润的大眼睛,懵懵望着他,还不忘继续吃饼。

    薄时衍伸手,修长的指尖抹去她嘴角的屑末,指腹留下温润柔软的触感。

    “知道侧妃是什么吗?”此刻的他,极有耐心。

    汤幼宁思索着,一点头。

    皇室的那些王爷郡王,娶了王妃,还有侧妃,都会上玉碟载入皇家族谱,身份与妾室通房截然不同。

    不论登记或抹去,都需要请旨,正式且繁琐。

    异姓王虽说不归属于皇室,可能也差不多?

    “要做本王的侧妃么?”薄时衍再次问道。

    一双深邃眼眸,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

    “我、我不知道……”汤幼宁满脸茫然。

    她觉得她有许多要考虑的东西,但是一时间,脑子像是塞了浆糊一样,思索不过来了。

    显得呆呆傻傻,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这是需要犹豫的事么?”他扬起眉梢。

    薄时衍也不急着要问出一个答案,道:“想好再与我说,去玩吧。”

    汤幼宁依言转过身离去,只是一步三回头的,想了想,又折返到他跟前。

    “王爷,”她小声问道:“成为侧妃就一辈子在王府里养老了,对不对?”

    薄时衍记得她说过,想在府中养老,颔首道:“不错。”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替她筹谋好一切。

    大概知道小姑娘为何执着于‘养老’这个词汇,多半是奶娘教给她的。

    在秦婆子看来,一个毫无心机且没有娘家扶持的小娘子,一生仰仗郎主过活,所求不过安稳二字。

    薄时衍能够理解,并且,他可以做到,给她足够的银钱宅地,让她生儿育女,绝不会有人能够欺辱于她。

    薄时衍从不主动承诺任何,此刻也并未把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他本以为,汤幼宁听到养老,该答应下来了。

    谁知,汤幼宁满脸苦恼道:“王爷,请容许我仔细斟酌一番……”

    想来成为侧妃之后,要想离开王府,就跟那些和离的夫妻一样麻烦。

    虽然她不是正室。

    所以,也需要慎重?

    考虑这些太难为她这个笨笨的脑子了……

    她未见欣喜。

    薄时衍稍稍抿直了唇角,问道:“你想要什么?”

    既不喜欢名分,总归会有其它的。

    “我?”汤幼宁不是很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好,是要满足她的愿望么?

    “王爷,我想卖画……”然后攒银子给奶娘存着。

    薄时衍闻言,点头道:“可以,卖给本王,五百两一幅。”

    “真的?”她双眸一亮,满是惊喜。

    “嗯。”

    如此一来,便是各取所需了。

    *******

    雨水连着下了两日才放晴,阳光出来后,驱散了些许山里的阴寒。

    他们要启程回京了。

    这一趟来农庄小住,汤幼宁又收获丰富,抱着她的小白虎,爱不释手。

    “困困~”

    “困困困困~”

    小白虎四肢有力,不仅可以自己摇摇晃晃走着,还学会了喝奶。

    圆脑袋埋首在大碗里,舔得欢快,每餐能吃一大碗。

    估摸着回到京城,它就可以睁眼了,到时候带去给乐萝看看,她定然会喜欢。

    俗话说,养虎为患。

    十澜在一旁守着,提前说好,若是小老虎长牙齿之后有咬人的迹象,它就会被送走。

    汤幼宁答应了,她明白,它毕竟不是人,倘若野性难驯,她无法留住它。

    即便自己不怕,这类体型庞大的动物,也该考虑一下旁人,就怕它万一闯祸。

    汤幼宁不知道自己能养着它多久,极为珍惜这段时间。

    给小白虎吃好喝好,让它健康成长。

    回府之后,这个小家伙把秦婆子吓了一大跳。

    见过养猫养狗的,哪有小娘子家家养老虎!

    只有京城那些纨绔,才养豹子养狼耍着玩呢!

    好在有十澜跟随,而且这个小白虎,牙齿都没长出来,秦婆子才不至于大惊小怪。

    不过她还是嘀咕了句:“王爷也太纵着你了。”

    哪能在王府后院饲养猛兽呢?

    别说,她们雪鸬园早就有一头奶牛了,伺候它的小厮,每日准时过来呢。

    现在多了一只奶呼呼的小白虎,连带着它指定的喂养人林春生,也从农庄跟着来京城。

    这两个小厮,时辰一到准时过来,园子里倒是更热闹了。

    汤幼宁回来后,凌筎第一时间赶着过来看看她。

    羡慕嫉妒什么的,都说麻了。

    谁能像她这样自由出入府中?还跟王爷去庄子上小住赏景!

    同是姨娘不同命啊!

    凌筎进了园子,没有被小白虎给萌住,反而吓得花容失色。

    “天呀天呀!这毛茸茸的小畜生!”

    凌筎极为不喜任何带毛的动物,这会儿差点原地蹦起一丈高!

    她反应这么大,不仅小白虎被吓着了,汤幼宁和小丫鬟连珠也一脸惊讶。

    连珠连忙搀扶住她,“娘子当心摔着……”

    话音未落,凌筎自己踩着裙摆,脚踝咔嚓一声,扭了。

    “呜呜呜,快离我远点……”凌筎就地一坐,什么形象都顾不上了。

    汤幼宁把小白虎给抱走了,嘴里不忘问道:“你害怕困困?”

    湘巧见状,连忙上去帮忙,与连珠一起扶起凌筎,到亭子里坐着。

    她道:“凌姨娘受惊了,我去请医婆过来给你瞧瞧。”

    凌筎一手拍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幼时被一只大黄狗追着咬!现在偶尔还会做噩梦呢……”

    汤幼宁能够理解,有些人不喜欢,或者被伤害过,让她远离着就是。

    她把小白虎送进屋去了,洗了手出来,陪凌筎喝茶说话。

    没一会儿,医婆就被湘巧请过来了。

    给凌筎的腿脚看了过后,揉上药酒,是轻微的扭伤,活血化瘀两天就能好。

    凌筎这会儿冷静下来,朝医婆道了谢,也给汤幼宁致歉。

    “我不知道你园子里有小老虎,一时间口不择言,还给你们添了麻烦……”

    她方才脱口而出小畜生,确实有些不妥。

    敢骂王爷送的小白虎是畜生?

    凌筎冷汗都下来了,好在汤幼宁不是个计较之人,只道:“下次不要这样说,它不是咬你的那只大黄狗,听了该伤心呢,你这是迁怒。”

    ……什么迁怒,好像一个没睁眼的小老虎能听懂人话了?

    凌筎笑了笑,索性转移了话头,道:“趁着医婆过来,不若你也把个平安脉?”

    都伺候王爷这么久了,说不准已经怀上了呢。

    汤幼宁两眼瞅着她,没明白好端端的为何要诊脉。

    湘巧接过话,笑着回道:“娘子身子好,若有需要,会请大夫来看的。”

    换而言之,现在是没有需要。

    凌筎听懂了,心里多少有几分微妙感。

    她有些高兴,倘若汤幼宁怀上了子嗣,稍一设想,难免内心酸涩;

    可又有点失望,这人不怀孕,岂不是要一直霸占着王爷?

    王爷何时能想起后院中的其它女人呢?

    凌筎没有逗留多久,就被连珠搀扶着回去了。

    她走后,汤幼宁去给乐萝回信。

    离京这几日,乐萝有问候过她,现在回来了,理应说一声,并且,她还要邀请乐萝一同看看小白虎呢。

    经过方才凌筎的反应,汤幼宁学聪明了,先在信笺里问清楚,乐萝要是害怕,就不给她看了。

    回完信笺,汤幼宁不想浪费墨水,顺道拿出画纸来练一练。

    秦婆子给她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奶豆汁过来,添入新鲜牛乳的,香甜可口。

    见她才回来也不歇息,就开始作画了,不由劝上一句。

    “奶娘,”汤幼宁抬头,道:“王爷说可以把画卖给他。”

    所以她才练手,五百两银子,总得画好一点。

    而且她在农庄,所见所闻那么多,很想全部画下来。

    再一个就是天气越来越冷了,若是下雪,冻极了双手,她不好作画。

    汤幼宁虽说学着用毛笔作画,但更顺手的还是自己的指头。

    一点一点把颜料堆积推开,她很享受其中的过程,宁静怡然,还有一丝满足感。

    秦婆子闻言,也不多嘴唠叨,只让她趁热把奶豆汁给喝了。

    汤幼宁乖乖喝完,顺嘴提了侧妃一事。

    秦婆子接过空碗,闻言又惊又喜,差点把碗给摔了!

    “竟有这等好事!”

    侧妃!这可是实打实的名分!可见王爷是很喜爱娘子的!

    秦婆子喜不自胜,汤幼宁望着她,“奶娘,我要答应么?”

    “自然是要的!”哪个妾室能拒绝这种喜事呢!

    汤幼宁又问:“那王妃会不给侧妃出门么?”

    她以后还要继续与乐萝约着玩,可不能不出门。

    秦婆子没想到她顾虑这么远,反倒是她,只为眼前欣喜,显得不持重了。

    她轻咳一声,道:“理论上是不会的。”

    侧妃虽不是主母,但出门交际,实属正常。

    不过,若是遇到不贤德的王妃,与侧室不融洽,日常掐得火热,还真说不准会怎么刁难。

    若是正妻有意让你日子难过,随便就能找到由头。

    到时家宅不宁——以摄政王治下的习性,绝不会放任如此。

    秦婆子对汤幼宁的未来处境,当然有过担忧。

    从来被捧得太高的妾室都招人恨,提防摔下来粉身碎骨。

    她要是在王妃进门之前,养育了庶子,能不碍人眼么?

    可是,已经是个妾室了,还能有什么其它的选择?

    不做侧妃?不生孩子?

    人哪有不为自己筹谋的,瞻前顾后,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秦婆子让她尽管应下来,妾室的庶子,与侧妃的庶子,那也是有差别的。

    即便王爷他不行,这辈子没有子嗣,那有了侧妃的名分,养老待遇都不同样。

    汤幼宁想了想,在王府也挺好的,起初是涿禾院,现在有了更大的住处。

    人心是一步步撑大的,她并没有过多的奢望,只要别让她见识了自由的美妙,再把它收回去就行。

    那样太残忍了。

    ******

    乐萝的回信很快,本来衍裕郡王府与摄政王府也没隔几条街,叫下人多跑一趟,就与汤幼宁约好明日碰面。

    还让她带上小白虎。

    汤幼宁很高兴,隔日起了个大早。

    自己梳洗完毕,就拿了个小木梳,给睡梦中的困困把绒毛给顺一顺。

    梳顺了毛发,一块出门去玩!

    一人一虎吃完早饭便乘坐马车,在承邺坊的街口处,与乐萝会合。

    乐萝直接钻到她这边的车上来,吩咐车夫去承恩侯府。

    她搂着汤幼宁道:“今日咱们去我外祖家,我表姐回娘家了,想让你们认识认识!”

    解释完毕,乐萝就迫不及待探出脑袋去看小白虎。

    它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吃完了就要到处爬着玩,眯着眼睛像个小呆子。

    如同汤幼宁猜测的那样,她对困困爱不释手,抱起来一顿蹭蹭。

    汤幼宁还是头一回去陌生人府上做客,揪着手指头道:“我没有带礼物。”

    她要有新朋友了么?

    “不需要,”乐萝爽快地一摆手,道:“尽管跟着我好了,表姐人很好的。”

    “不过你别理我表妹,她那人嘴碎,没意思……”

    还没去到侯府,她就把丑话给说前头了。

    “好。”汤幼宁配合得很。

    马车吱悠吱悠抵达承恩侯府,有乐萝县主在前头露脸,她们被迎了直入二门。

    承恩侯夫人余氏早知道乐萝与女儿约好,就等着她来呢,没想到还捎带了个汤幼宁。

    这个汤姨娘,此前在宫宴上见过,听说摄政王对她极为放纵,余氏没想到今日在自家撞见。

    不由埋怨乐萝行事太过率性而为,也没提前说一声……

    “汤姨娘,”余氏浅笑着上前:“我认得你,只怕你不认得我。”

    “夫人好。”汤幼宁给她行了个晚辈礼。

    余氏掩唇一笑,命人看茶,扭头冲乐萝道:“你表姐去厨房了,说要亲自下厨招待你呢。”

    这是乐萝喜欢表姐的一个原因之一,她满脸期待:“表姐又做好吃的了!”

    说着便与余氏作别:“舅母,我们先去瞧瞧,不需要你招待。”

    “诶……”余氏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不由叹气:“这孩子,也到了相看的年纪,还毛毛躁躁的,没个轻重。”

    身旁的大丫鬟闻言,笑道:“郡王一直纵着县主,也是她的福气。”

    如若不然,一个早早失去母亲的孩子,有继母在家,能这样无忧无虑?

    除了县主的封号,主要还得是父亲有心偏护。

    余氏对乐萝的脾性自然了解,她没想到的是:“那个汤姨娘居然与乐萝玩得好,看来传言不假。”

    汤幼宁的单纯,明眼人多接触两次,就能察觉出来。

    倒没人拿出来说,显然摄政王贪她好颜色,哪轮得到外人多嘴。

    左右是个不长久的小玩意儿。

    乐萝带着汤幼宁去往侯府后院,廖大娘子的住处里。

    虽说已经出嫁,然闺房一切如旧。

    廖成萱出阁之前就很喜欢下厨,嫁人后反而没有机会。

    成为他人妇,首要是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根本不需要她往厨房钻。

    难得回来一趟,想自己动手,余氏心疼女儿,不忍拿什么规矩去约束她。

    乐萝与汤幼宁赶了巧,一进门便香味扑鼻,整个院子都飘满了。

    “表姐!看看是谁来了!”乐萝大声呼喊。

    廖成萱端着碟子出来,笑道:“县主贵客,有失远迎?”

    乐萝带着汤幼宁过去,都是年轻小娘子,相互介绍一番就认识了,也不讲什么细致礼数,姐姐妹妹随便叫。

    廖成萱性子温婉,今年十七,比汤幼宁还小一岁,但是看她就跟看妹妹似的,连忙倒了一杯杨梅露给她。

    汤幼宁谢过她,小口喝着,味道甜滋滋还挺不错。

    三人刚坐下说话,廖成萱的妹妹过来了,就是乐萝提醒过的嘴碎那位。

    “姐姐一回来,咱们整个侯府都热闹了呢。”廖芷秀施施然进来,两眼四下打量。

    “我听说摄政王府的女眷大驾光临,特意赶来瞧瞧。”

    此人语速快,人未到声先至,听着就是个伶牙俐齿的。

    汤幼宁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你要找我?”

    “这便是汤姨娘?”

    廖芷秀两个眼睛盯过来,直溜溜看得仔细,“果真是倾城之色,嫩得能掐出水来。”

    廖成萱眉头轻蹙:“芷秀,不得无礼。”

    “怎么无礼了?”廖芷秀一拂袖摆,在旁边自行落座,“她又不王妃,还要我行礼叩拜不成?”

    “有你这么看人的么?”乐萝白了她一眼,“多半是嫉妒旁人比你美貌。”

    她拉住汤幼宁,道:“别理会她。”

    廖芷秀闻言一笑,“我的县主表姐,她再好看与我有什么相干?怕不是跟你妨碍更大吧?”

    也不等她们询问什么妨碍,廖芷秀快言快语:

    “我可听说了,当年先帝就想从宗室里挑选个郡主什么的,许配给摄政王,可惜那会儿你年岁小,不然就被抬做郡主了。”

    金枝玉叶太少了,没有适龄的公主,从旁的挑个郡主县主也行。

    先帝故去后,保皇党也曾动过这个心思,为了把摄政王给捆住,谨防此人功高盖主,自己取而代之。

    “芷秀你胡说什么!”廖成萱又惊又气,抬手拍在她肩上:“从哪听来的胡言,也敢到处传!”

    不说摄政王的婚事,不是她们这等小女子能议论的,就是表姐妹的清誉,难道就不顾及了?

    乐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薄时衍牵扯上,瞪大一双眼睛,嚯的站起来,指着廖芷秀质问:“你听谁说的!”

    今天要是不解释清楚,这事没完了!

    眼看着这三人要吵起来了,汤幼宁一头雾水,回头问湘巧:“什么意思?”

    湘巧同样惊讶,忙道:“都是当不得真的笑言,几位娘子可别乱说!”

    八字都没一撇,传出去要惹来笑话的!

    廖成萱非常生气,叫了婆子过来把廖芷秀带走,“母亲一直以来宠坏你了,就你这张嘴,往后去了婆家能讨着好?”

    怕不是一个月就能休妻回来!

    乐萝还在追问:“芷秀你说清楚!是不是舅舅说的被你听见了!”

    事关她的终身大事,能不急么!

    廖芷秀被带走了,廖成萱劝住了乐萝,并且对在场的下人严令禁口。

    她没想到能发生这种事,美食都无人问津了。

    乐萝气呼呼的,倒不至于到舅舅跟前去告状或者质问,索性带上汤幼宁告辞。

    “我们走,别妨碍他们用家法,芷秀那死丫头,必定要吃苦头了!她活该!”

    从承恩侯府出来,马车上,乐萝给汤幼宁解释:“她就见不得我交到好友,想离间我们呢,我死也不会嫁给薄时衍的!”

    汤幼宁半点不如她想的那样在意,因为她对王爷没有丝毫的占有欲。

    她不解道:“这是为何?摄政王府不好么?”

    乐萝高高一抬下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能跟姐妹抢男人么?而且,我的未来夫婿,身边怎么能允许有宠妾!”

    她稍微想想,拳头都硬了呢!

    汤幼宁不是很明白这种情绪,“假设那个宠妾是我,你也容不下我么?”

    “那当然!你千万别信那些闺秀们说不介意,全都是骗你的!”

    尤其是高门贵女,骨子里蛮横,不说而已。

    倒不是稀罕那个男人,就是一件金钗衣裳,要借给旁人穿,谁心里不膈应。

    乐萝惯来口无遮拦:“不然你去问问那些男子,把妻子让旁人碰碰,他不跳脚?”

    人的私有欲在作祟罢了,无关情爱。

    汤幼宁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嫡母彭氏,想来所有正妻都厌恶妾室的,幼时便听到过不止一回,嫡母院里的人,骂她和她的生母。

    汤幼宁对生母没有印象,在那些人口中,妾室极为低贱,一些词她听不懂,总归是不好的。

    她们说:妾的女儿,来日也只会做妾。

    她果然是给人做妾的,汤幼宁也说不好,做妾哪里不对。

    似乎生来就是这样一条路。

    她要是跟王爷睡觉了,生下宝宝,以后也要给人做妾么?

    汤幼宁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肚子,秀气的眉头蹙了起来。

    36、你喝醉了?

    回到王府, 恰逢陈管家拿着雪鸬园的图纸找过来。

    说是王爷嘱咐他把雪鸬园内外翻修一边,问问汤姨娘对于布局改造,有什么意见。

    马上就要入冬了, 工期紧一点,还能赶在第一场雪之前,把地龙给铺上。

    陈管家笑呵呵道:“这是王爷特意吩咐的,担心汤姨娘畏寒。”

    冬天烧地龙, 成本比炭盆大多了, 许多富贵人家,也就主院铺了管道。

    秦婆子闻言,忙不迭的表示感谢。

    汤幼宁不知道, 好端端的为何要翻修园子,秦婆子倒是猜着了。

    因为王爷想抬举她,让她风风光光做这个侧妃。

    “侧妃……”向来无忧无虑的小娘子,眉间染上一丝轻愁。

    汤幼宁不聪明,记性却不错。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记得爹爹因为嫡母吵闹而为难的表情。

    爹爹待她是极好的,可有些事情, 他也无法改变。

    汤幼宁想起幼时的自己, 曾经有过一个愿望。

    ——希望生活在只有爹爹没有嫡母的家里。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 因为这是不对的,嫡母与爹爹是夫妻,他们生下了兄长。

    若是她把爹爹抢走了, 兄长就没有父亲了。

    奶娘也说, 不喜欢嫡母,决不能说出口。

    现在, 汤幼宁决定把小时候未能成真的愿望给拿回来。

    她希望希望自己往后养老的家里, 没有‘嫡母’这个存在。

    只有她和奶娘就好, 谁也不能管着她们,谁也不能辱骂她们低贱。

    汤幼宁想明白了,看一眼与陈管家商量的秦婆子,自行扭身去往白霁堂,找到薄时衍跟前。

    回京后,薄时衍很忙,一整天未见她了。

    这会儿搁下朱笔,轻捏眉心,“过来。”

    他想闻闻她的味道。

    汤幼宁乖乖走了过去,开口道:“王爷,我不想做侧妃。”

    薄时衍指尖顿住,双眸微微眯起:“你说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莹白如玉的软嫩面颊上,眼神薄凉,“你要拒绝本王?”

    汤幼宁一点头:“是。”

    薄时衍缓缓站起身,“是你自己的主意么?”

    “对。”

    若是像周姨娘那样,拿了银两出去,只要不回娘家,她想来更是喜欢。

    薄时衍迈步走来,高大的身形杵到她眼前,一手托起汤幼宁那小巧的下巴。

    他身上的气息笼罩过来,把娇小的她团团围住。

    “机会只有一次,圆圆,本王不会再问你第二回。”他嗓音沉沉。

    “我、我知道了。”汤幼宁一动不敢动,小声问道:“王爷,你生气了?”

    “并未。”薄时衍冷声否认,“本王从不强求任何人。”

    汤幼宁圆溜溜的黑眸望着他,一脸不信,她分明感觉他满是不悦。

    不过,不强求就会,“多谢王爷。”

    实则,他真是个好人。

    薄时衍敛下眼睫,收手后撤,道:“你别后悔就好。”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命她出去。

    汤幼宁也不打扰他,乖乖告退。

    而薄时衍,重新提起朱笔,继续手头的事情,若无其事,漫不经心,一如往常。

    从白霁堂出来,返回雪鸬园,汤幼宁才与秦婆子说了此事。

    这是第一次,没有跟奶娘商量,她自己做了决定。

    别说秦婆子吓了一跳,就是湘宜与十澜,方才跟着去的,也不知道小娘子在里头和王爷说了什么。

    此时皆是被震住了。

    “娘子不想做侧妃?”湘巧万分想不通,这种事情还能拒绝的么?

    秦婆子还以为她是被人误导或者教唆了,连忙揽过她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你与奶娘说说。”

    汤幼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对秦婆子全盘托出。

    她的想法,她对于未来的憧憬。

    这段时间,秦婆子是看着她努力作画的,小娘子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在外头见识多了,人岂会一成不变?

    她只觉得心疼。

    秦婆子是看着汤幼宁长大的,小时候玉雪可爱,傻乎乎的招人疼,汤老爷难免偏宠些,彭氏极为厌恶恼怒。

    虽说有父亲庇护,小姑娘顺遂长大,但期间哪有不受气的。

    同个屋檐下,牙齿磕着嘴皮子,再正常不过,只是不往心里去罢了。

    “罢了罢了,咱们也不渴求这等荣华富贵,”秦婆子搂过汤幼宁,“娘子自己开心就好。”

    “奶娘也觉得好么?”她歪了歪脑袋。

    秦婆子都这个岁数了,有什么看不开的,叹道:“王侯将相人家复杂得很,或许还赶不及平头百姓平安喜乐。”

    俗话说,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一个侧妃该具备何种心智手段?

    秦婆子不是没有忧虑,现在王爷对她正新鲜着,什么都好。

    以后会不会嫌弃她蠢笨呢?

    在京城,与官家女眷们交际,不说八面玲珑,起码待人接物不能被挑出错。

    听说南尧那边,薄氏是十足的大户,祖辈父辈兄弟很多,便是薄时衍这一辈,上头有兄长底下有小弟。

    婆姑妯娌,难免有交集,还可能被长辈拿着比较……

    侧妃与妾室不同,少不得被苛求些。

    倒不如去农庄里住着,溜猫逗狗,远离是非。

    既然这么决定,秦婆便叮嘱汤幼宁,“娘子无心在此久留,不可生下庶子。”

    否则就是那被攥住线头的风筝,飞不远了。

    “孩子?”汤幼宁想了想,摇头道:“王爷说不会碰我的,他也叫我别碰他。”

    “竟有这事?”秦婆子不由纳闷了。

    心里越发认定,摄政王大概是身怀隐疾。

    *******

    雪鸬园的修整取消了,最犯愁的当数陈管家。

    王爷都开口了,怎么又不修了?

    不仅如此,他还吩咐下来,往后不准汤姨娘随意出门。

    陈管家意识到不对劲,问了苒松,苒松摇头三不知。

    他索性跑去秦婆子跟前探了探口风,王爷莫不是与小娘子闹矛盾了。

    这一问可不得了,王爷难得生出心思来,要抬一个侧妃,竟然给拒绝了!

    陈管家一拍脑门,“秦婆子,汤姨娘不知轻重,难道你也不知?”

    秦婆子听说王爷下令不让出门了,心里也有点忐忑,雪鸬园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么?

    她叹了口气,“陈管家便当我们不知好歹吧。”

    “你、你可真是……”陈管家摇头叹息,转身走了。

    里屋的汤幼宁听见声了,冒出脑袋来查看。

    秦婆子也不瞒着她,如实相告。

    “他不肯给我出去了?”汤幼宁瘪了瘪嘴角:“妾室都是这样的,先前是我赚到了呢。”

    他果然是生气了,还骗人说没生气。

    “娘子……”湘巧湘宜欲言又止,而十澜,不掺和这些事。

    汤幼宁没心没肺,道:“我们自己在园子里也能玩,我要去画画。”

    秦婆子却觉得,这番选择没做错,靠着男人宠爱,被高高捧起,一旦他收回去了,该如何自处?

    若是没能力自己稳在高处,必然是要摔下来。

    小娘子心思纯善,何苦去经历这些。

    有些浑水,就不是她该趟的。

    王爷连着几日都不去雪鸬园了,后院其他人不至于因此多想,只当他忙于政务。

    以前一年半载也没踏进后院几回,这才几天,有什么稀罕的。

    可是——这日傍晚,苒松把娄姨娘叫去了白霁堂,给王爷抚琴。

    这就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信号,其它几位姨娘,顿时来劲了。

    纷纷遣人打听,是不是王爷腻味了汤姨娘的侍奉,终于看到了其他人?

    凌筎更加坐不住,跑到雪鸬园来打听情况。

    来时路上她脑中有不少猜想,谁知登门一看,雪鸬园一切如旧。

    甚至汤幼宁头上还多了两支精美的新簪子,是天宝阁送来的。

    凌筎不由一笑:“你还有心思打扮,王爷招了娄姨娘,你可知道?”

    汤幼宁不知道,摇了摇头。

    “说是过去抚琴,谁知听完琴音会干些什么。”凌筎轻哼哼。

    娄宜姿被禁足了两回,她还以为这人彻底没希望得宠了呢。

    想来,王爷是记住了她的美貌。

    果然天生丽质之人,到哪都不会被埋没。

    凌筎感觉自己要换个人酸了,娄宜姿那人不讨喜,比汤幼宁更加让人嫉妒!

    汤幼宁安静的听着她说,偶尔往嘴里塞一块奶糖。

    凌筎扭头望来,“你这是不介意,还是笃定娄姨娘争不过你?”

    “什么?”汤幼宁的一边腮帮子被奶糖鼓了起来,她含糊道:“我也喜欢听琴。”

    可是没人弹给她听。

    “这是听琴的事儿么!”凌筎撇撇嘴角,“娄姨娘定然会趁机勾引王爷!”

    汤幼宁闻言面露好奇:“如何勾引?”

    “我怎么知道?”凌筎整个人酸得冒泡,恨不能自己也被叫去白霁堂才好。

    ******

    白霁堂里。

    娄宜姿弹完一曲,面上含笑,柔情似水。

    今日薄时衍没有指定曲目,她弹奏了自己苦练多年的得意之作。

    从起音到最后,无一出错,便是那些高造诣的琴师,也挑不出什么来。

    琴声结束,余音袅袅。

    娄宜姿等了等,未听见薄时衍有何表态,忍不住站起身,款步上前:“王爷……”

    她正想上去小意温存一番,薄时衍抬眸看来:“谁让你过来的?”

    她身上的香气,让他浑身不适。

    “王爷?”娄宜姿顿住步伐,小脸上略有几分惶恐。

    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施展自己的魅力才好,可不想再行错一步,又给禁足了。

    薄时衍不愿透露自己对气味的敏感,他不希望有心人去琢磨他对香气的喜好。

    此时淡淡开口:“琴声不错,回去吧。”

    娄宜姿闻言心喜,笑得一脸娇羞,柔声道:“王爷谬赞,妾的琴音永远恭候。”

    说完,盈盈低头,退了出去。

    她不着急,眼下是一个极好的新开局。

    人走后,薄时衍吩咐苒松,敞开窗子散散气味。

    他斜倚在椅背上,一手支撑着额际,闭目凝神。

    这两日,薄时衍睡得极为不好。

    本就比常人难以入眠,夜里还总是被梦境侵扰。

    全都是——不堪入目的春i梦。

    似乎在意识到对汤幼宁产生欲i望之后,心中的邪火就一发不可收拾。

    此前,薄时衍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寡欲之人。

    或许是因为体内毒素的影响,他对女子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且对气味极其挑剔,注定是孤寡一生的命格。

    可是,在梦里,软嫩的小娘子痴缠着他,他也毫不客气,把人翻来覆去,直欺负哭了。

    她泪水涟涟,更叫他心底一阵发狠,恨不能把人一口吞了,揉入骨子里,哪也去不了……

    薄时衍略作回想,眸光沉沉。

    一旁的苒松沉默无声,主子换没换亵裤,近身伺候的最是清楚。

    哪怕平日里聒噪惯了,这会儿也不敢多嘴。

    ——千万不要惹一个欲求不满的男人。

    否则不定是什么比扣月钱还严重的下场。

    陈管家从外头敲了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过来请示。

    “王爷,是如意夫人下的帖子。”

    邀请汤姨娘过去品茶。

    要是之前,陈管家犯不着来问,这不是才下令不准出门了么?

    薄时衍伸手接过帖子,翻开扫了两眼,道:“让她去。”

    如意老夫人是他先去信的,不好贸然断了,太过失礼。

    陈管家对薄时衍的回答极为满意,可见这心里还是顾念着小娘子呢。

    他捻着胡子笑道:“下个月就是汤姨娘的生辰,老奴原本准备请个变戏法的班子到府里,还能请乐萝县主过府热闹一番,王爷觉得呢?”

    她的生辰?

    薄时衍冷冷抬眸,“一个妾室何至于这么大排场?”

    他斜了陈管家一下,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这就是要给她过生日的意思了。

    陈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奴知道了。”

    薄时衍觉得他这表情颇为碍眼,“陈敬,不要做多余的事。”

    陈管家连忙告罪,满是苦恼:“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哪些是多余,只能多操心着些了,王爷多担待。”

    ******

    汤幼宁在雪鸬园待了几天,还没把自己在农场里所见的全部画下来,就接到了如意夫人的帖子。

    邀请她过府去喝茶。

    “我可以出门么?”汤幼宁捏着请帖,询问秦婆子。

    秦婆子回道:“陈管家已经请示过王爷了,可以去。”

    她想了想,王爷既然如此宽厚,她们总得懂规矩,“娘子出府之前,去与王爷道谢吧。”

    “好。”汤幼宁轻声应下来。

    湘宜帮着她换身衣服,系一条轻薄的披风,头上挽起流云髻,以丝绒卷菊作配,耳朵上缀着两颗黄玉,一派秋日的温婉。

    湘巧去厨房提了一盅炖汤,不好空手去白霁堂,如此也算娘子的一番心意。

    谁知主仆三人过去扑了个空,白霁堂守门的小厮说,王爷出府宴饮去了。

    此时不在。

    汤幼宁只得作罢,让湘巧把汤留下,自己跟着出门,去如意夫人府上赴约。

    如意老夫人今年六十有五,满头银丝,精神矍铄。

    她儿孙满堂,却不在府中与小辈们同住,反而自己搬出来,另立府邸。

    寻常人家,这样会被说闲话,猜测底下人不孝顺。

    如意夫人开明得很,也风趣,说自己替夫家管了一辈子的家,老了谁还继续,当然是甩给儿媳妇了。

    她要自己吃喝玩乐,太多人住在一起,怕不是天天都有孙儿来蹭她的筵席。

    这是玩笑话,却赢得许多小辈的称赞。

    都是做人儿媳的,谁不喜欢自己当家做主呢?

    老夫人及时退下,万事不管,儿媳妇不知道有多轻松!

    如意夫人的府邸,曾经是公主府。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闺女,什么都给她留着,故去之后皇帝并未收回宅子,一并归属到如意夫人名下。

    便是先帝,都比如意夫人低一辈,薨逝时不到四十岁,更别说现在的小皇帝了。

    这位长寿的老人,历经了大堰朝的三位帝王。

    汤幼宁下了马车,就有几个美貌的侍女簇拥上来。

    她们嘴甜又活泼,极为讨喜。

    如意夫人最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了,鲜活热闹,平日里也不过分拘着,小丫鬟们的举止神态,无不让人感觉舒适。

    汤幼宁一路被引进府中,正是秋菊与冬菊交接的季节,园子里摆了个满满当当。

    她忍不住哇了一声,道:“夫人这里,好似神仙洞府。”

    那么多漂亮的花儿,那么多漂亮的人,能不好看么?

    “我却不是喊你来赏花的,”如意夫人正在亭子内,朝她笑着一招手:“到这边来。”

    汤幼宁循声看去,老夫人在亭子里,身边放了好几个扁筐,全装着晒干的菊花,金灿灿装满了。

    她走了过去,给老夫人见礼。

    “它们真好看。”汤幼宁的小手蠢蠢欲动,很想摸摸看。

    晒干后的菊花自有一股幽香,色泽亮黄,花托油绿。

    黄绿相间,丝毫不损它新鲜时的娇艳。

    如意夫人请她过来喝茶,喝的就是这秋日新晒的菊花茶。

    不同品种的菊花,有不同的晒制方式。

    桌上的小炉子,沸水噗噗冒着烟,她现冲了一泡,让汤幼宁尝尝。

    “这是瞿山白马寺新送来的,前些天京城下雨,瞿山降霜,霜冻后即刻做了花干,我放了点冰糖。”

    汤幼宁低头抿了一口,点头:“甜的,好香。”

    鼻翼间满是菊花的芳香,入口微甘,久不散去。

    如意夫人笑道:“小姑娘就没有不爱甜的。”

    她伸手拿过一个扁筐,抚上被那一朵朵花干,“你瞧瞧,世人皆爱绘菊,这晒干的花茶,可能入画?”

    “自然是能的,”汤幼宁捧起瓷白的茶杯,“花朵在水中舒展,重新绽放,不仅它自身漂亮,茶汤也漂亮。”

    她喜欢五彩斑斓的颜色。

    如意夫人闻言,便请她回去后作一幅,“我想与你交换。”

    她领着汤幼宁去书房,看她收藏的画作。

    如意夫人这一辈子,书画几多,有她自己的,也收藏了旁人的,送出去不少,留下的更多。

    汤幼宁一头扎进书房,大开眼界。

    如此丰富的藏品,毫无疑问,老夫人是极为富有之人。

    不仅仅是财帛方面,还有她的内在与经历,积攒深厚。

    “你可以从中挑一幅。”如意夫人笑道。

    “这……我可以么?”汤幼宁有些自知之明,她的画,如何能与老夫人互换?

    “有何不可?”如意夫人打量自己的书房,“它需要增添一幅鲜艳的色彩,你的画很好。”

    汤幼宁不是懂得推诿之人,两个眼睛望着她,高兴地直点头:“多谢老夫人!到时我过来挑好不好?”

    旁人说的话,她都会当真的。

    如意夫人喜欢她这般纯粹朴直的性子,当下与她约定了大致的时间。

    “就选在落雪之后,还能去赏一回初放的梅花。”

    汤幼宁闻言,无不答应。

    她真羡慕老夫人,这就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养老日常吧。

    ******

    回府后,汤幼宁带着两包菊花干,本想送去一包给王爷尝尝看,小厮却说人还没回来。

    她便作罢,改日再说。

    秋冬交替之际,夜长昼短,晚饭刚吃完,天就黑透了。

    夜里寒凉,湘巧湘宜早早伺候汤幼宁梳洗,到里屋待着玩,不好继续在廊下逗留了。

    莫约戌时三刻,雪鸬园都落锁了,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秦婆子听着是苒松的声音,立马给开了大门。

    厚实的木门两边一场,外头一行人,正是王爷来了。

    苒松站在跟前,道:“婆子,去煮一壶醒酒茶来,让汤姨娘过来伺候。”

    他冲她使眼色,王爷进了家门,不回白霁堂,说要去雪鸬园。

    可见是忍不住了!

    秦婆子一愣,才闻到了隐隐有酒气传来,忙不迭应了,把人让进去。

    薄时衍面上如常,不像是喝醉的样子,迈步入内。

    汤幼宁向来睡得较晚,此刻还没安歇,正在玩白玉棋子。

    听见声响迎了出来,与他打个照面。

    薄时衍一手揽过她腰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反手将房门掩上。

    别说汤幼宁一脸懵,外头准备打水奉茶的丫鬟都意料未及。

    王爷惯来姿态从容,何曾有过这般‘孟浪’的举动,一见面就抱上了?

    苒松咳嗽一声,道:“劳烦两位姐姐留意着里头,我就先回去了。”

    他一个小厮,又不能入内伺候。

    湘宜小声问道:“王爷要留宿嘛?”

    “这不是明摆着?”

    苒松脚底抹油,溜了。

    屋里,汤幼宁被他按在怀里,感觉不太舒服,揪着小眉头挣扎起来:“你喝醉了?”

    “本王没醉。”薄时衍否认,抱着她在矮榻落座。

    一手托起她的脸蛋,目光灼灼。

    此刻的他,显然与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更不讲道理。

    汤幼宁睁着圆眼,也不知道如何应付,道:“你不要抱太紧,我胸口疼。”

    他闻言,视线下移,喉间微动,“嗯,都压扁了。”

    “圆圆……”薄时衍不肯松手,反而越发搂进她的腰背,埋首在她颈畔。

    “要做本王的侧妃么?”

    嗯?他不是说不会问第二遍么?

    汤幼宁感觉脖子痒痒的,往后缩了缩,却没有丝毫退路,嘴上回道:“我不……”

    后面的字没能吐出来,与她近在咫尺的男子侧过脸,以唇舌封口,把她的拒绝尽数吞下。

    37、善变

    源自于薄时衍身上, 迫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汤幼宁呆愣愣的,炙热的唇舌紧贴着她,继而入侵, 吃了个遍。

    腰间那只臂膀,半分撼动不得,后脑勺还被大掌给扣住了,只能无力地仰着小脸, 承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薄时衍从来都不是圣人, 温香软玉在怀,尝着她香软滋味,越发激起他骨子里的贪婪。

    他很想要, 想要索取更多……

    汤幼宁喘不过气了,拍着他的肩膀挣扎起来。

    薄时衍察觉到了,勉为其难放过她被吮得红肿的唇瓣,薄唇沿着她的细嫩的下颚线轻啄,流连不肯退去。

    汤幼宁喘过一口气,眨着眼睛直溜溜望着他:“你亲了我。”

    “你知道什么是亲么?”他嗓音低沉。

    “我当然知道。”汤幼宁才不傻呢, “册子上他们就亲亲了。”

    然后莫名其妙的打起来?掏棍子?

    怪道人们说床头打架床尾和, 想来是时而亲昵, 时而翻脸。

    她瞅着薄时衍,略有几分指责之意:“王爷,你就好喜欢翻脸。”

    一时叫她不要靠近, 一时又来抱着她亲亲。

    “我何时与你翻脸了?”薄时衍在她细白的脖子抿了一口。

    被他翻脸的人, 还能好好待着?

    “你不必否认……”汤幼宁往后躲,“好痒, 你不要蹭我……”

    这么一动, 她就感觉到了肉臀下他携带的武器。

    汤幼宁是被圈着坐在他腿上的, 此时整个人怔住了,她有点害怕。

    “为何不做侧妃?”薄时衍问道。

    汤幼宁老实得很,回道:“我先前想在王府养老,可现在想到庄子里养老。”

    庄子?他眉梢微扬:“在圻石还没住够?若是喜欢,那个庄子就是你的了。”

    “又要给我东西?”汤幼宁摇头,“王爷,你给的太多了。”

    “我还可以给更多。”薄时衍半敛着眼眸,挺直的鼻尖轻触她锁骨。

    汤幼宁却不敢要,想了想,慢吞吞道:“醉话不能当真,我也不做侧妃。”

    被抱在怀里的女子再次拒绝,薄时衍岂是那等死缠烂打之人。

    他直起上身,掌心握着她的细腰,“你以为,不做侧妃,本王就不能碰你么?”

    汤幼宁不是很懂,他为何想让自己做侧妃,反问道:“王爷是为了碰我,所以才给我名分?”

    “本王随时都可以碰你。”薄时衍按住她蜿蜒的腰线,张嘴含吻住她的下唇。

    汤幼宁轻哼一声,一动不动。

    乖巧得像餐桌上的点心,散发着香甜气味,诱人采撷。

    “你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薄时衍哑声询问。

    汤幼宁似懂非懂,颔首道:“反正奶娘说,王爷碰我,我不动就好。”

    “你……”薄时衍闭了闭眼,总有一种自己仗着身份欺负人的感觉。

    他松了手,健硕的身躯往后靠,缓缓呼出一口热气,“不想做侧妃,你想要什么?”

    汤幼宁总算没有被人箍住不放了,从他腿上爬下来,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

    一边摇头道:“我已经得到很多了。”

    王爷给她这么高的月例,这么宽敞的园子,养了奶牛与小老虎,她想不出自己还缺什么。

    在王妃入府之前,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薄时衍轻揉眉心,道:“侧妃之位你不想要,多得是人想要,去把醒酒茶端进来。”

    “哦。”汤幼宁扭身去开门。

    外头侧间里,湘巧湘宜正在喝茶,等着里面传唤热水。

    谁知,来开门的是小娘子,双唇被咬得红嘟嘟的,说王爷要喝醒酒茶。

    看着没事人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对视一眼,此刻也不好多问,连忙下去准备。

    小厨房灶台上温着火,热水一应俱全。

    秦婆子还询问了王爷是否要吃点热食,被他拒绝了。

    薄时衍的酒意本就散得差不多,喝过醒酒茶,叫热水去净室梳洗,今晚就在此歇下。

    方才苒松溜了,也不忘去白霁堂把主子的寝衣送来再溜。

    趁着王爷在净室,湘巧湘宜入内铺床,再增添一床被子。

    湘宜伺候汤幼宁更换寝衣,翻出了她收在柜子里的紧身小衣,要给她换上。

    汤幼宁摇头拒绝了,道:“这个我改日再穿,不给他看见。”

    “什么?”湘宜不解,这么惹火的小衣不给王爷看,自己私底下穿有什么用?

    汤幼宁不穿,“不要。”

    湘宜没法子,寻思着今晚或许不需要这个,便把往常宽松的那套给她递上。

    两个丫鬟手脚麻利,收拾好立即退了出去。

    汤幼宁爬到床上去,哼哧哼哧把并列叠放整齐的两床被子给左右分开,中间空出一条缝隙,别挨着彼此。

    没一会儿,薄时衍从净室里出来,吹灭了外间的烛台,只留下里屋那一盏。

    他身上带着水气,雪色的衣带系得松垮,衣襟半敞着,健实的胸膛半遮半掩。

    汤幼宁瞧见了,虽说早就知道男女有别,身前长得不一样,可她还是忍不住,逮着机会多看两眼。

    “你在看本王。”薄时衍缓步过来,站在床前。

    “不能看么?”他说不能碰,没说不能看啊。

    “本王准许你看。”薄时衍见她穿得严实,不由挑眉:“那些小衣都丢了?”

    他对它可是印象深刻。

    已经到了汤幼宁惯常睡觉的时辰,她躺进自己的被窝里,嘴上回道:“王爷放心,我让湘宜收起来了。”

    “你倒是听话……”他微一抿唇,坐到外侧。

    都不需要仔细打量,丫鬟叠整齐的被褥让她弄得歪歪扭扭,可见是特意空出中间这块。

    还能是谁所为?

    薄时衍倒没说什么,安静躺下来。

    一手扯下纱帐,挡住那盏幽幽灯火,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身旁这个小姑娘,闭着眼睛意识迷离。

    薄时衍侧目看她,略等了几息,汤幼宁彻底睡着。

    心宽之人,入眠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薄时衍饱受失眠困扰,说不羡慕是假的,他长臂一伸,把她从另一边给揽了过来。

    汤幼宁浑身热乎乎的,像小暖炉一样。

    这个暖炉还很软,饱鼓的雪团,隔着他们薄薄的寝衣,贴上他的胸膛。

    此刻薄时衍才有清晰的认知,他是个凡夫俗子,色i欲i熏i心。

    一夜深沉无梦。

    便是有梦,估计也是不可描述的景致。

    ******

    汤幼宁呼呼大睡,脸颊粉粉的像个小猪。

    秋冬的天亮得越来越迟,她却总是早早醒来。

    今日略有不同,睁开惺忪睡眼,要伸懒腰的时候,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汤幼宁懵懵的,猛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怀里。

    “哦,是王爷……”那没事了。

    ……不对,她怎么会睡在王爷的被窝里呢?

    汤幼宁揉揉眼睛,看到属于自己的那床被子,冷飕飕堆积在床脚处。

    她想爬起来,被薄时衍一手按回来,“还早。”

    “王爷,你不上朝么?”她抬头问道。

    薄时衍哑声回了一句:“今日休沐。”

    “那你多睡会儿,”汤幼宁还想起来,“困困应该醒了。”

    薄时衍不得不睁开眼,在她脸颊上轻掐一把。

    昨夜他睡得极好,温软的被窝,香气宜人。

    今早自然精神饱满,他惯常早起,且又是习武之人,没有赖床的毛病。

    只是……身体状况太好,苏醒得也很彻底。

    晨起便英姿勃发。

    汤幼宁一无所知,爬到床脚就喊湘巧,顾不上穿鞋,赤脚下了地。

    嘴里问道:“困困醒了么?我梦到它睁开眼睛了!”

    小白虎比她预想的还要晚了几天睁眼,这几日一直是数着过的。

    生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它偷偷睁眼了!

    湘巧在外间,推门进来,笑着回道:“娘子别心急,困困也是刚醒呢,十澜给它喂了羊奶。”

    “那就好。”等她吃完早饭,就能一起玩了。

    汤幼宁在屏风后更衣,换好就出去了,而薄时衍,他不需要人伺候,丫鬟也不敢贸然上前。

    等他穿好外袍出来,苒松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朝食是在雪鸬园用的,吃完后,他让苒松把陈管家叫来。

    雪鸬园的修建继续,在动工期间,让汤幼宁搬到白霁堂去住。

    苒松听见这话,直想竖起大拇指,道一句主子英明。

    这样才对嘛,有这么多妾室在府上,怎么能委屈自己换亵裤呢!

    白霁堂是摄政王府的主院,介于前庭与后院之间,面积自然不消说,宽敞舒适,房间管够。

    汤幼宁得知自己要搬家,一脸不解:“不是不修了么?”

    她不做侧妃,他不高兴,为何现在又高兴了?

    实则,此刻的薄时衍也没高兴到哪去,不想听她一次次拒绝,旋身去了书房。

    搬家事宜,自有底下人去完成。

    秦婆子得知后,心情复杂得很,也拿不准王爷是怎么想的,反正她们只能照办。

    便让十澜提上小白虎,把汤幼宁带去白霁堂那边玩着,别在这里耽误他们忙乱。

    雪鸬园这么大动静,整个后院都知晓了。

    其他人如何不说,前日傍晚,娄宜姿才被请去白霁堂抚琴,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汤幼宁就要住进去了!

    虽说是因为雪鸬园要重修的缘故,可一个妾室住进主院,这是多大的脸面!

    谁不赞叹一句汤姨娘好手段?

    怕不是吹了枕头风?王爷昨夜留宿了呢……

    这样没有规矩,往后主母进府,必然是第一个惦记她的。

    私底下的言论,汤幼宁一概不知。

    她抱着困困一起晒太阳,也不知是否因为阳光的照耀,小白虎两个爪子揉着圆脑袋,两条眼缝缓缓睁开了。

    它出生至今已经超过了半个月,林春生估摸着它就是最近睁眼,汤幼宁盯得紧,果然没有错过。

    她满脸欣喜,捧着小家伙:“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玩玉珠呀!”

    书房里,薄时衍临窗而坐。

    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跟小白虎对话的娇憨模样。

    不由轻哼,她对他们倒是全心全意,有求必应,对自己就反复拒绝?

    恐怕那只小老虎的分量都比他重。

    ******

    宫里疯嬷嬷的案子审了许多日,证据不足,眼见着要成为无头案了。

    章宸帝到底是不是杜美人所生,当年的绾贵妃换孩子了么?

    换来的是否卓皇后生的小皇子?

    唯一的证据就是那件血衣,布料应是皇后宫中出来的。

    除此之外,再也查不出其它线索,时隔十几年,宫闱深深,经手人估计都死绝了。

    饶是如此,卓太后与小皇帝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以前,他们非亲生母子,太后甚至不曾抚育过他,不过是礼法上的孝道压着。

    而现在,他们很可能有血缘关系。

    卓太后躲在自己寝宫里哭了好几回,一边骂绾贵妃,一边对小皇帝生出了期许。

    当年的丧子之痛,能记一辈子,就算活活烧死那个贱人,又岂能解恨?

    她的皇儿回不来了!

    如今又看到了希望,如果小皇帝是她生的,是她的至亲骨肉……那不就是上苍垂怜?

    卓太后比谁都希望查清真相,连着派了好些人去督促刑部与大理寺。

    唯恐摄政王心思不纯,阻止他们母子相认。

    宗室里却有其它声音,万一绾贵妃换孩子属实,送来的那个并非卓太后所生,而是不知道哪里偷来的……

    ——岂不是混杂了皇室血脉?!

    皇位上坐着的,甭管生母是谁,生父务必得是先帝才行啊!

    一时间,流言四起。

    小皇帝自幼心思敏感,在繁重的学业功课之余,不免也为此耗费心力。

    两相夹击之下,又病倒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帝王要学的自然更多,其中骑射便是让他强身健体。

    可小皇帝年幼登基,有太多东西一股脑塞过去,需要他早日掌握。

    对于一个小小少年而言,或许有些残酷,但他必须支撑过来。

    章宸帝倒没有倒下,只是病情略多了些。

    太傅对此有心无力,他空有一身绝学,可又不能强加给陛下。

    他认为,是太师留下的功课太多了,以至于小皇帝不能跟进武艺,强身健体。

    小皇帝病倒,让各方言论更加吵杂,保皇党怀疑有人在故意布局,动摇人心!

    其心可诛!

    薄时衍起初不动声色,等他们闹得凶了,才出手镇压。

    一连处置了好几人,再拟一道圣旨,给刑部与大理寺公示,谁但凡有证据,随时可以提交给两大司法机构。

    一切以真凭实据说话。

    圣旨上面落了皇帝的玉玺,还有摄政王府的印章。

    大家顿时不吱声了,无凭无据,就跟闹市小民一样,口舌之争,赢了也算不得真相。

    小皇帝和摄政王并未捂嘴,这般下令,也说不出什么来。

    身世之谜被按下去,不吵了,不过背后之人的目的达到了。

    恐卓氏一党不敌摄政王,给他们送去‘血缘’助力,以防小皇帝跟薄时衍一条心。

    再者,今日埋下一枚血统不正的种子,来日,就能说小皇帝并非皇室血脉。

    十璩领着一队暗卫,外出暗查,尚未回京,传了一道密信到薄时衍手中。

    上面只有四个字:明裕郡王。

    明裕郡王与衍裕郡王是亲兄弟,都是小皇帝的堂叔。

    说起前者,京城并未留下他的什么清晰印象。

    这些年来,既没有什么突出的才干,也不曾做出荒唐的举动,是个极其安分的闲散郡王。

    应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

    ******

    汤幼宁搬到白霁堂,感觉与雪鸬园似乎差不多。

    同薄时衍一起用餐,去书房里写字画画,闲暇时陪着困困玩耍……

    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夜里睡觉时。

    他们会躺在同一张床上,同一个被窝里面。

    每次汤幼宁醒来,都发现自己被圈在薄时衍怀中,紧紧搂着,密不可分。

    起初会有些不习惯,多来几次,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太亲密了些,汤幼宁难免会察觉到他身上偷藏的武器,一根粗大的棍子!

    对于王爷随时可能行凶打人这件事,她颇为苦恼。

    就连陈管家给她张罗生辰宴,兴致都减半了。

    汤幼宁唯一能请到府上来做客的,就是乐萝了,顺便还捎带了朱将军家的姑娘,朱伏梅。

    两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爽快,还挺合拍。

    小娘子凑到一起,说说自己最近在干什么玩什么,还有各自的烦恼。

    朱伏梅家里想给她相看人家,还没定下呢,她上次榜下捉婿失败,如今没有人选。

    “看来我就是给武夫作配的命了!”小小年纪,叹了长长一口气。

    乐萝与她想法不同,“读书人有什么好,无趣又聒噪,满嘴大道理,我不信你能跟他们过日子。指不定背后还嫌弃妻子粗蛮呢?”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哪来的清高骨气。

    “我爹虽是武将,我也不粗蛮啊。”朱伏梅皱起眉头。

    乐萝瞥她一眼:“人家就是会这么想,你有何办法?而且,将士孔武有力,却不代表回家就打人,你怕什么?”

    “你不懂,”朱伏梅捧着自己的面颊,少女怀春:“就是要文质彬彬温润儒雅的小公子才好呢~”

    一旁的汤幼宁听见‘孔武有力’和‘打人’字眼,立即想起了薄时衍,他身上磊块分明的胸腹,充满力量。

    她眨巴着眼睛,忍不住问道:“万一嫁了个要打人的,如何是好?”

    “他敢?”朱伏梅立即板起脸,道:“我可不是那种软包子,能任人欺负!”

    乐萝哼了一声:“殴打女眷算什么本事,闹出去他自己不没脸?还能告他私德不修,落了他的官职!”

    汤幼宁看了看她们俩,一个父亲是将军,一个父亲是郡王,自然能落了对方的官职。

    可她没有爹爹了,而且,谁敢落了摄政王的官职?

    乐萝与朱伏梅都不是心细之人,全然没察觉汤幼宁问的是何人。

    两人闲话几句,高高兴兴地拿出生辰礼了,给她庆贺。

    陈管家请了京城里时兴的戏法班子,台子搭起来,在上头表演许多绝活,好不精彩。

    底下安排了一桌好菜,甚至还有果酒,让小娘子们尽兴。

    三人一边吃饭说话,眼睛看表演,还不忘把酒水给斟上。

    朱伏梅道:“我爹爱喝酒,却总自己偷着喝,不给我试试。”

    现在可逮着机会了。

    乐萝没有人拘着她,早就试过醉酒的滋味,此时故意怂恿,“那咱们今日就不醉不归!快快,都满上……”

    不醉不归?

    汤幼宁左右看看她二人:“好吧。”

    她也没怎么喝过,先前在薄时衍手中尝过一杯,说不上好喝。

    今日这果酒却是不同,酸甜可口,也不烧喉,更加适合姑娘家饮用。

    多来几杯还挺过瘾?

    底下伺候的几人,略有些无奈,这要是都喝醉了回去,不会被长辈教训吧?

    秦婆子忙让厨房把醒酒茶备上,待会儿离府之前喝下,马车上估计能醒一醒神。

    最终战局出乎意料,汤幼宁一人把她们两个给喝趴下了。

    谁也没料到她酒量这么好,似乎是天生的?

    就连秦婆子都惊奇不已。

    她让湘巧湘宜先把人带回屋歇着,自己则跟后院的管事嬷嬷一起善后。

    务必把这两位娇客照顾妥帖了,再好生扶上马车,送回各自府邸,这才妥当。

    薄时衍回府时,小娘子们的聚会已经散了,戏法班子也领了赏钱离去,下人们正在忙着拆台子。

    他径自步入寝屋,看看她在做什么。

    还没靠近,她身上的酒气已经飘了过来。

    薄时衍迎上她亮晶晶的眼眸,问道:“喝酒了?”

    汤幼宁笑眯眯一点头,她没有丝毫醉态,不过酒意上涌,精神亢奋了些。

    她凑过来,软声问道:“王爷,今天是我生辰,你有没有礼物给我?”

    他生辰的时候她给了,应该礼尚往来呢。

    汤幼宁问得理直气壮,薄时衍故意回道:“没有。”

    她一听,嘴巴噘了起来,小手揪住他的衣袖:“那你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薄时衍垂眸,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双唇上,“来不及了。”

    果然他这么一说,那小嘴就抿了抿。

    汤幼宁没有再问,只是多少有点失落,“那就算了……”

    薄时衍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弯腰俯身,轻吻她唇角,“骗你的。”

    “嗯?”她愣愣抬眼。

    “给你准备了一匹马,明日才能到。”他越发低下头,去尝她的柔软与甘甜。

    汤幼宁张嘴想问,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呼吸被剥夺,脑袋也被搅和得混沌不清。

    好半晌才感觉到惊喜,她有马了……

    就是王爷为何又突然亲她?

    不是在说马儿么?

    汤幼宁落在他怀里,被吮得舌根发麻,两腿绵软,双眼雾蒙蒙的。

    想着:他这般善变,一边与她亲昵一边偷藏武器,得寻个机会,偷走他的棍子丢掉。

    唔,不要给他发现,偷偷的……

    38、云泥之别

    第二天一早, 汤幼宁起来后,眼巴巴的等着自己的生辰礼。

    薄时衍告诉她说,就是庄子上选中的那一匹枣红色大马, 她离开这么久,也不知它是不是忘了她?

    她还没完全学会骑马,得跟它多熟悉熟悉。

    还能给它取一个名字,从今开始正式属于她啦!

    林春生跟到京城来是为了帮忙饲养小白虎, 但他本身对养马更为熟练。

    毫无疑问, 枣红色大马也会落到他手里管着。

    马厩那边早已准备妥当,汤幼宁溜达过去看看,一眼瞧见了那匹醒目的白马。

    薄时衍的坐骑有好几匹, 这匹白马已经算是老马了,跟随他最久。

    上过战场归来,现在依然健壮。

    林春生说它比军马养护得还要好,再活二三十年绰绰有余,不过估计不能再次上战场了。

    平日里使役倒是不成问题。

    汤幼宁在边上待着,看马夫给它们喂食, 一个个皮毛光滑, 都精神得很。

    待到巳时二刻, 属于她的枣红色马儿没有来,倒是陈管家找到她跟前。

    “汤姨娘,昨日门房处还收到一份生辰礼, 是汤家送来的。”

    陈管家请她过去看看。

    汤家?是她的娘家。

    汤幼宁有点意外与好奇, 跟陈管家去了。

    陈管家没把贺礼在当天给她送去,因为他多少知道点汤姨娘与汤家的关系。

    万一惹来不悦, 也不至于在生辰日当天不痛快, 推辞一日处理更好。

    东西暂时收在库房里, 是一个小木盒子,里头垫着绒布,摆放一颗水灵灵的玉雕白菜摆件。

    白玉与翠玉浑然天成,期间还夹杂了一点点黄玉,色泽融洽,漂亮自然。

    汤幼宁一眼认出了它,以前时常放在爹爹的书桌上。

    “嫡母把这个送给我?”

    汤幼宁伸手,轻抚在玉雕白菜身上。

    这是爹爹喜欢的物件。

    汤幼宁拿不准能不能收下它,对于彭氏的用意,她心思纯粹,完全没有多想。

    更不会有什么恼怒之类的情绪波动,只管把玉雕摆件带回去,问问秦婆子的意见。

    汤幼宁没有留意汤家如何,湘巧却分了点心神给他们。

    这会儿向她解释道:“秋闱那会儿,汤家大郎君名落孙山了。”

    因为在闹市聚众斗殴,一群好几人都被逮了关上几天。

    放出来倒是没耽误科举,不过本就对高中没抱希望,结果可想而知。

    摄政王若是要对汤奕宗除名,现成的理由,轻而易举,但是他偏不那样做。

    让汤奕宗去考场溜一圈,名次极低,叫彭氏好好看清楚。

    她儿子这辈子基本科举无望了。

    汤奕宗在国子监两年,此前私塾里读了十几年,勉强挂上了秀才公的功名,再想往前一步,难如登天。

    秦婆子看到了玉白菜,道:“娘子若是喜欢,就留下它。”

    这不过是彭氏低头的一个信号罢了,往日随意她处置的小庶女,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前段时间,摄政王派人领着秦婆子去汤家,把汤幼宁往年的旧物都拿走了。

    此举把彭氏吓得不轻,她还以为自己会遭受一波报复。

    观望了些时日,并没有后续。

    汤文樊很疼爱自己的闺女,每年送些物件哄她开心,其中也不尽然全是值钱东西。

    在把庶女送去王府做妾室时,彭氏让人把汤幼宁院子里的东西都扣下了,只给些银两与装点门面的首饰,让一顶小轿抬走。

    不过是出于小心眼罢了,她嫉恨汤文樊给庶女的一切。

    摄政王府上门要走旧物之后,她惶惶不可终日,眼见着没有其它动作,这才选了生辰这日,送东西过来。

    彭氏知道怕了。

    汤幼宁不喜欢她,却也没在心里惦记着这人。

    她只为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感到高兴。

    这次也是如此,看到爹爹旧日赏玩的摆件,她决定收下它,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每天都能对着它。

    至于兄长没考中,以及嫡母的什么心思,她半点都不想理会。

    小娘子没心没肺,每天挂心小白虎和日渐丰富的小玩意,哪还有心情去瞩目自己不喜之人。

    秦婆子乐得看她快活自在,传话嘱托陈管家,若是汤家那边来人说什么,无需理会。

    东西照收,彭氏能怎么样?

    ******

    下午,汤幼宁陪着虎崽子在庭院里玩。

    湘宜心灵手巧,给做了个鸡蛋大小的毛球,是它的玩具。

    小白虎也就狗崽子那么大只,迈着四条小短腿,步伐还不稳当,追逐起来却很卖力。

    汤幼宁被它跌跌撞撞的可爱模样逗得直乐,简直想趴到地上跟它一起玩才好。

    然而薄时衍盯得紧,别说他在书房里随时会留心她的状态,就是十澜,也慢慢察觉到了王爷未曾说出口的命令。

    娘子的体态太好了,即便是随意站立,都极为惹眼,她一旦趴下去,塌下腰,妩媚天成而不自知,显然不能叫人随便看见。

    十澜刚被派过来时,只说让她跟着,寸步不离。

    她便以为守护好娘子的安全是自己职责所在。

    如今也是时日久了,才意会到王爷真正的用意。

    汤幼宁是没法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了,四肢着地跟困困玩闹会被阻止,她只能把小白虎抱起来。

    它身上的白色绒毛极其细软,圆脑袋蹭着她的手心,乖巧可爱。

    汤幼宁很喜欢困困,不过,她更期待它长大后的模样。

    “困困日后威风凛凛,就不能叫困困了,”她就喜欢体型大只的动物,一点都不怕,“到时候带你去认识闪电,它是一条大黑狗!”

    上次遇着齐世子,说闪电怀孕了,现在也不知如何?

    希望过段时间能听到好消息。

    汤幼宁跟小白虎对话,不厌其烦,还承诺说等它长大了就取个大名,要比闪电还厉害,起码得是雷霆什么的……

    不知何时,踱步到她身后的薄时衍,听见这话,眉梢微挑。

    他淡淡开口:“雷霆与闪电听着像是一对,平白辱没了白虎之威。”

    “王爷?”汤幼宁循声回头,问道:“那它应该叫什么好呢?”

    她想要那种一听就很厉害的名字。

    “这般热衷于取名,你的坐骑已经想好了么?”薄时衍反问道。

    汤幼宁一摇头,她没想好,“王爷先前说,没学会骑马不能给它取名字。”

    薄时衍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

    道:“可以带你去马场走一圈。”

    他说去马场,汤幼宁托着小白虎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抬头望着:“现在么?”

    上午那会儿她去马厩等着,马儿还没送来呢,莫不是它已经到了?

    薄时衍垂眸瞥她一眼,吩咐苒松去准备。

    湘巧湘宜领会来了王爷的意思,也立即行动起来,去打点小娘子要外出时的必须物件。

    考虑到上回学骑马,汤幼宁的双腿磨伤破皮,湘宜特意做了个软垫子,搭在马鞍上面。

    “这天黑得早,应该骑不了太久,”湘宜拿着软垫嘱咐道:“娘子自己也当心些,切莫贪快。”

    湘巧正在给她换上骑装,闻言接过话头:“天冷了,穿得厚实些,想来不会轻易被磨伤。”

    汤幼宁想了想,慢吞吞道:“你们高估我了,自己骑根本跑不起来。”

    她暂时还不具备独自跑马的能力,又怎么会磨伤呢。

    “那也要把软垫带上,”湘宜掩唇轻笑:“谁知道王爷会不会掳你上马,跑起来不管不顾。”

    王爷一碰到娘子,就隐隐有些失控了。

    汤幼宁自己不觉什么,湘巧瞪了湘宜一眼:“娘子你也敢打趣,快些给她上妆了好出门吧!”

    “知道啦。”湘宜笑着拉走了汤幼宁。

    明亮的等身琉璃镜跟前,一颦一笑清晰可见,汤幼宁肤如凝脂,湘宜从不给她涂抹太多。

    不过是用花露稍微润一润,轻拍两下,白里透红。

    峨眉轻扫,朱唇榴齿,如此娇艳佳人,湘宜越看越满意。

    汤幼宁用小指头点着唇瓣,道:“口脂会被吃掉。”

    她眨着眼睛,一派纯然,落落大方。

    反倒是湘宜红了脸,低声道:“娘子别擦,王爷就喜欢吃这个。”

    先前是她不懂事,还以为真是唇色太艳叫王爷不喜,所以被他用指头擦了去。

    以现在双唇红肿的频率看来,王爷分明是喜欢得紧!

    “好吧……”汤幼宁乖乖妥协,任由湘宜将她装扮好,拿起马鞭出门去。

    ******

    摄政王府有自己的马场,在城西,是当年薄时衍立下战功之后,先帝赐予的。

    薄家没有其他人在京城,这个马场平日里等同于荒废,无人问津。

    往后汤幼宁随时可以带着她的坐骑过来,好歹算是提高了马场的使用率。

    抵达目的地,汤幼宁满脸期待,跃跃欲试。

    原先在圻石的农庄里学过骑马,也没过多久,那些要领都还记得。

    薄时衍扶她上了马背,再教导一遍,自己骑马在前头,牵着她的缰绳慢跑。

    “会害怕么?”薄时衍回头问道。

    汤幼宁摇头,水润的双眸充满亮泽,笑道:“我不怕。”

    就算他松手了,她自己骑也是不怕的。

    薄时衍早就发现了,她骨子里是个胆大的姑娘。

    若不是从小被教导得顺从乖巧,或许,她也会拥有张扬肆意的性子。

    两匹马并驾齐驱,速度很慢,薄时衍缓缓放开手,让她自己握住缰绳。

    “跑起来,我在后头跟着你。”

    “好哦!”

    汤幼宁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她能感觉到座下马儿的温顺与雀跃。

    她的马儿与她一样,想要拔足狂奔。

    秋冬的马场早已不见绿色,草地枯黄一片,即便是日头高照的午后,迎面而来的风也是凉丝丝的。

    汤幼宁却不觉得冷。

    她的心扑通扑通热烫不已,攥着绳索的手心也在微微发汗。

    有着初学者的紧张,更多的是成功跑起来的成就感,或者说,是挑战感。

    她的父亲死于摔马的意外。

    这么大一匹马,若是狂躁起来,拥有巨大的气力,人力难以控制。

    它会把背上的人甩下去,铁蹄践踏,非死即伤。

    现在,汤幼宁也尝到了马背上的滋味。

    细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它红棕色鬃毛,她低声道:“我一点都不怕你……”

    枣红色大马动了动耳朵,跑得欢快。

    莫约在马场待了一两个时辰,汤幼宁只觉非常短暂,就已经日头西斜,他们得回府了。

    京城不准无故闹市纵马,初学者不擅控马躲避行人,来回的路上皆是乘坐马车。

    汤幼宁自己努力从马背上爬下来,走向一边的湘巧身边,准备上车。

    她身后的薄时衍一抬眸,不期然瞥见了她衣裙上沾染的一小块血迹,不由蹙眉。

    他快步上前,握住汤幼宁的手臂:“你又受伤了?”

    她愣愣回过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薄时衍也不等她开口,将人打横抱起,送到马车里,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他迅速掩好车门,吩咐回府。

    马车内,汤幼宁刚坐下来,就被薄时衍揽到怀里坐着,他沉声不悦道:“为何又逞能?马鞍不舒服应当立即说出来。”

    许是她的皮肉太过细嫩,今日骑马时长这么短,也能磨伤了腿心?

    “什么?”汤幼宁摇摇头,辩解道:“我没有受伤。”

    “你流血了。”薄时衍一掐她脸颊,“忘记本王说过的话?我可以随时收回你那匹马。”

    汤幼宁与他四目相对,表情有几分呆滞。

    流血?她并无任何疼痛,怎么会受伤呢?

    薄时衍一手按在她腰封上,只犹豫了一瞬,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说着要解开她的腰带卸下马裤,汤幼宁下意识按住他手背,阻止他的动作。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裤子有些许黏湿,张了张嘴,小声道:“王爷……我应该是来月事了。”

    薄时衍的动作顿在原处,他一掀眼帘:“你说什么?”

    女子的月事?

    确实,若是腿间磨伤,血迹不至于晕染到外裙来,没有那么大量……

    薄时衍的指尖微微蜷缩,松开了手。

    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你便这般无知无觉?”

    据他所知,有的女子似乎会不舒服?以往不曾留意过这些,他不确定。

    “我没事的,”汤幼宁低头,慢吞吞把自己的腰封重新束好,道:“女子都很厉害,每个月流血好多天都不会死呢。”

    “……”他一抿薄唇:“果真厉害。”

    薄时衍想了想,决定对她‘严加看管’,这几日不许出去玩,不许离开白霁堂,以及饮食方面,估计也要有所注意?

    涉及自己的知识盲区,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回到王府,马车直接入了二门。

    薄时衍抱着汤幼宁下车,不让她双脚沾地,自然也就不会被人察觉她衣裙脏污。

    把人送回屋里去,让几个丫鬟照看着。

    湘巧湘宜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起初看王爷那反应,她们还真以为娘子受伤了呢。

    秦婆子炖了一盅汤,稍稍放凉了,汤幼宁更衣出来正好入口。

    她道:“我算着娘子这小日子要到了,不想竟然提前了两天,骑马可有妨碍?”

    汤幼宁到桌旁坐下,回道:“我无碍的,奶娘。”

    秦婆子观她脸色如常,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得去跟王爷说,这几日你们不可同寝。”

    汤幼宁也没问为何不能同寝,拿起瓷勺道:“一个人睡宽敞。”

    待到她喝完汤去找薄时衍,他正在书房里批阅折子。

    各地秋收情况陆续报上来,有暗戳戳炫耀功绩的,也有哭穷受灾希望明年减轻赋税的,五花八门,一股脑塞给小皇帝定夺。

    薄时衍粗略看了两眼,一边张耳朵听汤幼宁说话。

    得知她的来意,薄时衍淡声道:“圆圆不妨说说,你来月事,与我分房有何干系?”

    这话把汤幼宁给问住了,她一手捻着自己的衣带,老实一摇头:“我不知道。”

    薄时衍知道她不知道,替她解惑道:“因为在此期间,妻妾无法伺候郎主。”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慢条斯理在纸面上落下墨迹,问她:“圆圆有伺候本王么?”

    伺候?

    汤幼宁回想一通,他沐浴更衣乃至擦脸,都是自己动手,于是继续摇头:“我没有……你自己说不要我伺候的。”

    她还记着呢。

    薄时衍也不反驳,只是扬起眉尾:“既不曾伺候,期间也就不会耽误事情,还有什么分房的必要?”

    汤幼宁一挠头,好像确实没有必要?

    “还有其他事么?”他抬眸看她一眼。

    她摆手:“没有。”

    “那就自己去玩吧。”薄时衍提笔,继续埋首于书案。

    汤幼宁也不打扰他的正事,自己乖乖退了出去,跟秦婆子转述分房的结果。

    ******

    天越来越冷,京城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飘了下来,比起往年提早了些。

    街上有经验的老人们,猜测说今年的寒冬或许会更长更冷。

    如意夫人先前说,下雪就邀请汤幼宁去瞿山白马寺赏梅,帖子如期而至。

    不巧,汤幼宁的月事尚未结束,薄时衍不愿放她出去。

    汤幼宁很想去,拽住他的衣袖,道:“王爷,老夫人那么好,难道要拒绝她么?”

    薄时衍反手捏住她的肉爪子,“改日再去。”

    可是她不想改日。

    汤幼宁没有再说,只是小嘴微噘,可怜巴巴。

    薄时衍着眼落下,话头在舌尖一打转,道:“本王陪你去。”

    “嗯?”他也要去么?

    汤幼宁觉得自己的月事没有任何妨碍,哪里都能去,但他好像不这样想。

    薄时衍一声吩咐,陈管家与苒松连忙张罗起来。

    瞿山也不是很远,不过山里深了些,须得多备些御寒衣物。

    气候严寒,梅花开得早,瞿山白马寺香火旺盛,梅林成片,吸引众多善男信女、文人骚客。

    且那里的素斋也极其有名,因为深山里的泉水露水,滋养出来的农作物也是不同。

    听说一棵不起眼的大白菜就能尝出区别来呢。

    这些是十澜告诉给汤幼宁的。

    在汤幼宁看来,没去过的地方有那么那么多,每一处都是极好的。

    而且还有如意夫人随行,她的画作尚未与之交换,因为挑挑拣拣,总想选出最好最满意的那一幅。

    出发这日,摄政王府的马车驱使到城门口,与如意夫人会合。

    老夫人带了自己的小孙女,名叫杭宛歌,年岁比汤幼宁小些,正好路上作伴。

    得知薄时衍也来了,如意夫人忍不住一笑:“我老婆子竟也有与大人物同游的时候?”

    薄时衍上前,朝她行了晚辈礼,道:“许久不曾拜见老夫人了。”

    “你还记得老身,倒是我的福气。”如意夫人故意这般说道。

    打趣了两句,她才放过他,叹气道:“原本想着路上把圆圆叫过来同车,现在却是不能了。”

    “晚辈叨扰了老夫人的雅兴。”薄时衍嘴上致歉,毫不客气地把汤幼宁留在自己马车上。

    双方没有在外头寒暄太久,各自上车,启程去往瞿山。

    马车吱吱悠悠上了路,车内燃了小炭盆,煮茶烤火两不误。

    “祖母,那位便是名扬天下的薄时衍?”杭宛歌还是头一次得见。

    她常年在外,待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意夫人极为开明的一个人,她教导出来的儿子,不是那等迂腐重规矩之人。

    并不拘着孙子孙女,反而喜欢让他们去外地多走走看看。

    出一趟远门所增长的见识,远不是书中能比拟的。

    杭宛歌自认见过许多男子,却没有一个是薄时衍这样的。

    ……不过也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仅此一人。

    她一手撑着小下巴,笑道:“摄政王,还没有王妃对吧?”

    如意夫人扭头看来,松了手中的茶盏:“歌儿,你想说什么?”

    “祖母,”杭宛歌知道她看出来了,眨眼道:“杭家三姑娘,可以成为他的王妃么?”

    如意夫人眉头一皱:“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爹娘让你回京,已经安排好了人选给你相看。”

    “太迟啦,”杭宛歌摇头道:“我今日见过薄时衍,只怕那些人再难入眼。”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所谓云泥之别,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上飘着的白云,俯瞰底下的泥巴。

    作者有话说:

    39、不生气

    马车进入深山后, 感觉到了显著的气温变化,车窗外寒凉肆骨,几乎到了呵气成霜的地步。

    瞿山比起京城要冷得多, 此处的梅林才会早早绽放。

    即便寒冷,也挡不住香客如云。

    待到山脚下,时不时能看到其它车马同行,这还不是初一十五, 否则会更热闹。

    汤幼宁随着薄时衍下车, 他们需要步行,登上高高的山门才能入寺。

    仰头看去,也不知道有几百个台阶, 笔直而悠长。

    “好高呀。”汤幼宁回头去看如意夫人,问道:“老夫人需要帮忙么?”

    “不用,”如意夫人接过身边婆子递来的一根木杖,笑道:“人的腿骨,越是不动越是酥脆,我还能走呢。”

    她自己走, 速度慢着些就是了。

    “真厉害, ”汤幼宁一脸敬佩:“等我老了也要这样。”

    她越发觉得, 老夫人就是她向往的存在。

    如意夫人瞧着她纯如白纸毫不设防的小脸,乐了起来:“心宽之人有福,你往后呀, 必定喜乐康健。”

    “我瞧着汤娘子也是面善, ”杭宛歌的语气略有两分感叹,“真叫人羡慕。”

    “羡慕?”谁?

    汤幼宁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羡慕她的, 稀奇得紧。

    尚未接话, 斜后方有人认出如意夫人, 上前来见礼。

    通向白马寺正门的路就这一条,撞见相识之人很正常。

    好巧不巧,汤幼宁也认得他们。

    卓尤深携妻子苏氏同行,跟随的还有苏氏娘家妹妹苏瑾蕊,汤幼宁与她有过一次接触。

    卓家和摄政王势同水火,碰上了却不至于当众甩脸,太掉份了,双方只管视如无物便好。

    不需要苏瑾蕊提醒,苏氏就一眼认出了汤幼宁,马元宇捅出来的那些‘卓尤深情史’之一。

    马家与卓家彻底闹翻,有什么黑历史尽管往外倒。

    马元宇接回了被他休掉的原配罗氏,与卓兰淳再无联姻的可能。

    苏氏身为小侯夫人,面上不动声色,笑着招呼道:“今日可真巧,不仅遇到了老夫人,竟连摄政王也在?”

    “可不是,想来都是被那梅林招惹的。”如意夫人浅笑回道。

    她跟卓家无甚交情,这会儿不过是稍稍说上两句,点到即止的礼节。

    有薄时衍在一旁,卓尤深的眼睛没敢乱看,很快便带着苏氏与他们错开,先行一步。

    为了照顾老夫人的腿脚,登山速度放缓了,汤幼宁不需要任何人搀扶,自己提起裙摆,一口气就能登顶。

    白马寺山门香火鼎盛,烟雾缭绕,有小沙弥等候在门口,引领众位施主入内。

    从京城来的,大多要在此留宿一晚,否则当天一去一回太赶了些。

    白马寺的南北厢房屋舍众多,每年秋闱前夕,都会有学子来此借宿。

    这会儿入冬了,学子归乡大半,只余下那么几个中举的寒门子弟,囊中羞涩,在此等候明年春闱殿试。

    空出来的房舍很多,安排了几间下来。

    如意夫人原本打算,来到白马寺带汤幼宁一块听禅赏花,没成想薄时衍跟着到了。

    她哪好意思去掺和这对年轻人,自己带着杭宛歌去了禅房。

    汤幼宁便与薄时衍一块去佛前抽签,这是奶娘托她办的事儿。

    宝相庄严的巨大佛像跟前,小娘子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叩拜上香过后,才捧了个签筒在手里摇晃。

    薄时衍在边上看着,问她求什么。

    汤幼宁的愿望还不少,道:“得给奶娘乐萝她们求个平安符,困困马儿和奶牛也可以在脖子上挂一个,还有,我希望我的画能变得更厉害……”

    这么一通说完,她唇畔的笑窝若隐若现,似乎有求必应,神佛会保佑她身边的一切。

    薄时衍听完懂了,她压根不把他算进去。

    也不向他索求什么,甚至还想抛了王府去农庄里养老?

    世人皆爱荣华富贵,企盼子孙满堂,他的圆圆没开窍。

    ******

    白马寺的斋饭果然不同凡响,这山间清泉浇灌出来的作物,入口妙绝。

    好些香客特意带了自己喜爱的好茶,来配着深山里的泉水。

    湘巧行事周到,自然也带了不少茶叶。

    苒松去提水回来拎着,跟随进入梅林,挑了个小亭子开始煮茶。

    梅花很常见,自古以来咏梅者多不胜数。

    单单一株梅树,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当它们聚集成林的时候,雪白一片,枝头繁茂,洋洋洒洒,堪称盛景。

    汤幼宁一眼迷失在里头,嘴里赞叹道:“都说人多力量大,花儿多了,想来也力量大。”

    这要是画一幅梅花林,点点雪印,得废不少工夫呢。

    林子里还有小松鼠,摇着蓬松的大尾巴,绕着行人,在其间窜动。

    白马寺周围的山头都是松林,很多松鼠,时常会跑到这边来。

    佛门慈悲为怀,前来上香的游客也不会去伤害它们,久而久之,一个个都胆大无比。

    一个不慎,汤幼宁的脑袋就被一个小松果给砸中了。

    她一脸懵懵,抬手摸摸脑门,“居然捉弄我。”

    她脸颊一鼓,朝那群调皮的小松鼠追赶而去。

    小松鼠吱吱叫着,一哄而散,跑得飞快。

    汤幼宁追出去没多远,就丢失了它们的踪迹。

    薄时衍拧眉跟在她后头,沉声道:“不准跑。”

    “啊……”她一时忘了。

    汤幼宁连忙左右观望,梅花林里头,不见其他人身影,捂住胸口道:“还好,没人看见。”

    小厮丫鬟有眼色,见王爷跟上,就不必到跟前去碍事,反正主子有吩咐,会出声喊人的。

    薄时衍伸手,轻捏她软嫩的脸颊,“不许被人看见。”

    别说男子,就是女子都会忍不住盯着她瞧。

    “我知道啦……”汤幼宁抓下他的手指,“王爷你不许揪我肉肉。”

    她疑心这人捏成习惯,总把手摸到她脸上来。

    正说着,梅林深处,传出另一个低哑的男子声响,他低低唤道:“圆圆……”

    两人都听见了。

    汤幼宁循声看去,问道:“是在叫我么?”

    薄时衍双眸微眯,道:“不是叫你。”

    他耳力过人,听得更清楚,这分明是喘息声。

    汤幼宁已经朝着那边迈出了步伐,转过两株繁茂的梅花树,便见前方有个背风的巨石。

    两个人影堆叠在巨石上,男子挤着女子,一手探进她的裙底,“圆圆……”

    “小侯爷,沅沅在这儿……”

    那女子嘤咛一声,满面桃粉。

    汤幼宁的眼神好,只半张脸,就认出来,那是苏氏的妹妹苏瑾蕊。

    那次的赏画会,她老是出言找茬呢。

    而那个小侯爷——虽是背对着他们,但是她不会认错,是讨厌的卓尤深。

    “咦?”现在是什么状况?汤幼宁满脸茫然。

    薄时衍倏地沉下脸,闺阁小名同音同字的多得是,可卓尤深嘴里这个圆圆,叫的是谁?

    他掩下不悦,不愿再多看一眼,揽过汤幼宁,后撤离开。

    汤幼宁后知后觉,面露惊讶,还没张嘴,就被薄时衍捂住口唇。

    待到离远了,他才松手,垂眸看她。

    “他、他们是一对野鸳鸯!”汤幼宁睁着圆溜溜一双大眼睛。

    第一次看见活的野鸳鸯呢!

    “你还知道野鸳鸯?”薄时衍眉梢微挑。

    “我当然知道,”汤幼宁道:“没有名分的男女抱在一起,就是野鸳鸯。”

    苏瑾蕊是卓尤深的妻妹,这样显然是不对的。

    薄时衍轻哼一声,回到厢房后,立即喊来茂岚。

    吩咐他去盯着卓尤深与苏瑾蕊,查清楚他们的往来,必要时推一把。

    薄时衍面无表情一掀眼皮:“在苏氏知晓之前,捅出去。”

    倘若让苏氏撞破此事,家丑必然被掩埋起来,世家惯常的做法就是让女子委曲求全,内部解决犯错之人。

    那岂不是太便宜卓尤深了?

    茂岚闻言,立即知晓了主子的意思。

    只管往大了闹,让事实无法遮掩,苏家名声严重受损,就会与卓家产生裂痕。

    卓尤深私德有亏,再来个御史加把火,把他那小侯爷的爵位去了,也不是不能操作。

    茂岚领命而去,汤幼宁听得一知半解,道:“王爷要让小侯爷遭殃了对不对?”

    薄时衍不答反问:“你那样讨厌他,他欺负你了?”

    以前调查她的事情,他得知此事,心里毫无波动。

    但是方才,看到卓尤深搂着其它女子,一口一声圆圆,薄时衍已然生出了杀心。

    两年前,汤幼宁被卓尤深拦过去路,在汤奕宗的安排下。

    她回想起他当时的目光,立即揪起小眉头,道:“小侯爷是恶人,要打人的,他还想打那位苏娘子?”

    记得苏娘子的神色并不平静,嘴里还哼出声了。

    多半就是肉搏戏上面看过的内容了,似乎男子总是热衷于此。

    “忘掉你看见的画面,”薄时衍托起她小巧的下颚,低头轻咬:“此事并非你以为的那样,该由本王来教你。”

    其余人,谁都不配。

    教她什么?肉搏戏么?

    “可是我不想学。”汤幼宁望着薄时衍说道。

    他闻言,温热的指腹点上她的鼻尖:“学会了才能生孩子,小呆子。”

    “什么?”

    汤幼宁的小脑袋瓜运转起来,不是睡觉就能生孩子么?

    还是说,‘睡觉’过程中包含了肉搏戏?

    这就是凌姨娘口中的‘弄’与‘碰’?

    她似懂非懂,反手揪住薄时衍的衣袖,一字一顿道:“王爷,我不想生孩子。”

    妾室所生,是庶子庶女,待在嫡母的管束下,一点都不松快。

    “你说什么?”

    薄时衍缓缓抬眸,眉间一蹙,“你拒绝侧妃之位,拒绝生儿育女,你是在拒绝本王?”

    汤幼宁不太懂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这样一说,好像也没错。

    于是她一点头。

    薄时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原本他想着,不愿贪占小姑娘的便宜,最好她也有所求,名分或者什么,他都可以给。

    现在看来,竟是他单方面一头热,她什么都不要。

    简直可笑。

    “本王无需勉强任何人,”薄时衍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的身影,问道:“你不愿孕育子嗣,可有考虑过自己的往后?”

    即便她不想,她身边那个老婆子不会帮着出谋划策么?

    汤幼宁早就想过了,顺嘴回道:“我想去庄子里养老。”

    她有说过的。

    “那我呢?”

    很好,她规划的养老未来里,压根就没有他的身影。

    汤幼宁一挠头:“王爷你日理万机,自然是在王府里。”

    他养着那么一大府的人,不能跑去农庄太久吧。

    “出去。”薄时衍不想再问了,冷声道:“本王以后都不碰你。”

    她张了张嘴:“那……”

    “出去。”他凉飕飕的视线挪了过来。

    “哦。”

    ******

    汤幼宁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又翻脸不认人了。

    似乎是因为说了不生孩子过后……

    难不成他想要子嗣?今年二十好几,确实是一把年纪了呢。

    汤幼宁为此忧虑了不到一刻钟,就被如意夫人请去隔壁穿佛豆。

    说是佛豆,实则是小和尚们采摘的红豆,经过大师念经开光,穿成手串送给女香客们。

    有心之人,还能自己穿了带回去,都是小小心意。

    汤幼宁过去了,对于鲜红的小豆子爱不释手,跟着玩了一会儿。

    如意夫人烹茶摆素糕,询问她下午赏梅如何。

    “要画梅花么?”她笑着问道。

    汤幼宁一摇头:“梅花好难画,我想画小松鼠,它还偷偷用松果砸我呢。”

    “竟有这事?”如意夫人听得一笑,“定然是圆圆招鼠喜欢,与你闹着玩的。”

    汤幼宁陪着老夫人说笑一会儿,偶尔说错话也没关系,她很是宽容包含,叫人心生愉悦。

    没多久,就去一旁看杭宛歌手抄佛经。

    杭宛歌的字体劲道飘逸,在闺阁中很少见,有那么点江湖儿女的洒脱风范。

    汤幼宁满眼羡慕,道:“真好看。”

    “你也很好看。”

    杭宛歌的视线落在汤幼宁脸上。

    马车以及登山那会儿,她不好细细打量,如今面对面坐着,如此近距离,看得更清楚。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薄时衍他很懂嘛?

    杭宛歌轻声一笑,一边书写一边问道:“摄政王府无长辈管束,是不是很自由?”

    汤幼宁尚未回答,如意夫人已经收敛了笑意,“歌儿,旁人再自由也不及你。”

    人家摄政王府如何,是你一个未出阁姑娘该过问的么?

    “我不过是闲话两句,祖母想哪去了?”杭宛歌娇哼一声。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汤幼宁头脑简单,自然察觉不出任何端倪。

    直到从厢房里出来,湘宜才与湘巧小声猜测道:“杭三姑娘似乎相中我们王爷了……”

    汤幼宁手里把玩着几串红豆,闻言回过头,一眨眼:“是想成为王府的主母么?”

    “嘘,”湘宜压低声音:“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们也不好说。”

    倘若杭家有心,自然会去劳动旁人发力,或许是先去说服薄家双亲?然后让男方上门提亲。

    汤幼宁忽然想起那日,跟着乐萝去她外祖家,她那个表妹说什么郡主啥的,似乎都有可能成为摄政王妃。

    那他到时候就能跟王妃生孩子了,也不着急子嗣问题吧?

    她这么想着,回到厢房内,便见薄时衍面无表情在与自己对弈。

    一看就没有要消气的意思。

    ******

    在瞿山白马寺留宿一晚,第二日午时,一行人下山回京。

    短暂的赏梅之行结束了。

    薄时衍没法走开太久,朝堂上事务堆积,正等着他回去一起拿定主意。

    近日京城开始降温,比往年提早了些时日,北地那边就更严重了。

    本就是酷寒所在,还遇上不一样的天年,暴雪突至。

    朝中命各地做好御寒准备,然而北地几个城镇,地广人稀,不仅人力有限,物资更是挤不出来。

    地方官员折子上诉求救,个个哭惨,户部尚书一看又是要钱要东西,恨不能当场驳回。

    今年南边洪水收成欠佳,其它地方也没见多缴些米粮上来,国库本就空虚,哪有一个劲往外掏的?

    薄时衍一回京,就被几个老家伙递来的折子给包围了。

    长吁短叹,他们不是要他帮忙想法子,而是在为之后的‘做不到’提前铺垫。

    薄时衍却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南边洪水过后,修建水利工程很顺利,受灾最严重几个城,栽种疫苗药株有了盈利,根本不需要朝廷赈灾,他们自己就能度过难关。

    这笔账算下来,朝中实际上的支出,并没有太多。

    北地那边地势高,山体空旷无草木,想要砍柴御寒都没法子。

    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需要从其它地方运输物资过去,免无可免。

    不过,遇着大雪灾光靠朝廷援救,并非长久之计,归根究底是北地的环境太过苛刻,百姓困苦,度日维艰。

    须得想法子一并改善才好……

    薄时衍下朝回府,请了闻人照到书房议事。

    他想着在赈灾之余,还能做些什么。

    若是有适宜北地种植的树木与粮食,大面积栽种,假以时日便可改善饥寒问题。

    可是去哪寻找此种树木与粮种呢?

    闻人照擅长出主意,只是这事也把他难住了,捋着长须道:“天下之大,地广物博,我的见识终究是太少了。”

    不过,一人见识有限,何不集思广益。

    闻人照这么一提醒,薄时衍想起了秋闱中举的那批学子。

    书生们来自于全国各地,千里迢迢进京赶考,考中之后要等明年二月,通常是不会返乡的。

    一来路途遥远,二来途中颠簸劳累,且吃住花费颇多,不如在京城猫冬过年,安静温习书本。

    薄时衍道:“他们眼下闲着,日日看书脑子不活络,正好帮忙出谋划策,或有北方的举子,对那些树木作物更为熟悉。”

    闻人照对此想法赞不绝口,合适,太合适了!

    当下提笔拟了一份告示,呈上给薄时衍过目。

    “王爷,以财帛酬谢,不提功名,想必会更好。”

    倘若谁的点子被采纳了,不仅在摄政王跟前挂了个名,还能得到银钱奖赏。

    虽说未到春闱时间,却已经有了一个绝佳的扬名机会。

    要知道,学子们热衷于参加辩论会诗社什么的,才名也需要宣扬。

    指不定来年高中后,从此官运亨通。

    薄时衍低头阅览,闻人照一点就通,写出他心中所思,包括其中的顾虑都有偏及。

    他一点头:“甚好。”

    下午就能张贴出去,广而告之,让那些书生们都来集思广益。

    恰逢苒松来报,汤姨娘来了。

    闻人照笑笑,告退下去。

    汤幼宁回府后,好几日没见过薄时衍,虽说都在白霁堂住着,可他早出晚归。

    这会儿提了一盅炖汤过来书房,瞧瞧王爷的气性过去没。

    薄时衍让她进来。

    面无表情一抬眼:“有事?”

    汤幼宁一看就懂了,他还在气她呢。

    她把手中食盒呈上,道:“给王爷送汤。”

    “本王不需要。”薄时衍拒绝了。

    汤幼宁想了想,问道:“那我给你伺候笔墨,你就不生气好不好?”

    她都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又不明说。

    薄时衍垂眸不语,眼角余光看着她靠近,坐到自己书桌旁,就跟以往一样的位置。

    他没有出言驱赶她。

    因为几天没有闻到她的气味,说不定过两日又该头疼了。

    薄时衍有些烦闷不得不‘依赖’汤幼宁的自己,似乎他已经被她拿捏了。

    汤幼宁会磨墨,磨出来的墨汁不浮不沉不起沫;

    还会盖章,握着摄政王的印章,在纸面上一戳一个,端端正正。

    一脸乖巧帮干活,极具欺骗性。

    若是以前的薄时衍,或许会以为,这个妾室是贴心的小乖乖。

    实则,她一张嘴,就要拒绝人。

    薄时衍抬手,轻揉眉心,道:“往后,本王不会与你同榻。”

    汤幼宁觉得不错,“也好,一个人睡觉更宽敞。”

    “也不会再亲你。”他缓缓别开眼。

    “知道了。”她一点头。

    “……”

    汤幼宁等了等,见他没再说什么,轮到她开口了。

    “王爷,乐萝说过段时日,陛下将赐予众臣汤泉洗浴,在奉泽山庄,你会带我去么?”

    这是惯例,以示帝王恩宠。

    薄时衍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她:“你凭什么认为本王要带你去?”

    她一双翦水秋瞳,漫起一丝迷茫:“不是给你伺候笔墨就不生气了么?”

    为什么他看上去还是一脸不高兴?

    是真的难哄。

    40、你蒙个面纱

    盖着摄政王印章的告示张贴出去, 立即引来多方瞩目,赏金五十,能者得之。

    黄金, 那是黄金!

    此举献策得金,不止是针对读书人,谁能说出一套可行方案,并且经得起推敲的, 就能拿下这五十两黄金。

    消息一出, 好些人跃跃欲试。

    但是要保证基本的可行性,才能得到赏金,若敢去胡诌蒙骗, 那代价他们付不起。

    设立了条件,拦住一部分见钱眼开往上凑的人。

    不过,被告示吸引来的人依然不少,尤其是留在京城的那批举人。

    平日里热衷于以文会友,岂能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要是能给摄政王出谋献策,混个脸熟便是极好, 更别说还有五十金的奖励。

    小富之家都不见得能拿出这么多黄金。

    或许不缺铜板碎银, 然而黄金的流通并不多, 大部分攥在世家手中。

    薄时衍安排了人负责此事,他只看最终的结果。

    汤幼宁在白霁堂住着,全然没留意王爷在忙什么, 反而是突然收到朱伏梅的来信, 她才知道外界的热闹。

    朱伏梅还没死心,想找个俊雅书生嫁了。

    她听说此事, 央着汤幼宁帮忙留心一下, 摄政王最终选定的有没有年轻举子。

    即便是排名到两三百开外, 若其它条件合适,她也不是不能将就。

    起码得有才干吧?

    汤幼宁明白了,喊来湘巧,请她帮忙跟苒松探听一二。

    苒松日日跟随王爷,必然知道很多事。

    雪鸬园那边的修缮差不多完工了,再过几日汤幼宁就能搬回去,她寻思薄时衍还在气头上,只怕是不理会她的询问。

    一些事情,估计跟苒松打听更快一些。

    湘巧听了,笑道:“娘子莫不是也跟王爷怄气,自己不肯过去问?”

    汤幼宁一摇头:“他很忙呢,心系北地百姓的艰苦,我们不能打扰他。”

    湘巧是就近伺候的,当然知道二位主子最近有点别扭,这会儿见汤幼宁似乎全然没有萦绕于心,不由赞叹。

    寻常人的情绪难免被对方牵动,她竟然不会。

    这也是好事。

    不过……某种程度而言,王爷往后恐怕有得磨。

    *******

    在黄金的促使下,告示张贴出去成效显著。

    没多久就收录了好几个可行方案,呈现到薄时衍的书案前。

    薄时衍一一阅览,吩咐茂岚安排下去,接见这几位。

    汤幼宁记挂着朱伏梅的嘱托,暗中留意。

    献上计策的人当中,果然是学子居多,其中也包括有劳作的农夫,以及一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商人。

    不拘是什么身份,能提供出经受严寒的作物即可,北地贫瘠,许多植物难以生长,还要多加筛选,才能定下最合适的。

    汤幼宁只问其中尚未成家的年轻人,苒松见她好奇,直接把手里的名册递给她。

    他道:“这是收录时登记的,姓名年龄户籍都有,却是没问婚配与否呢。”

    名册方便王爷了解他们来自于何处,谁还关心这些人成家没。

    汤幼宁看了看,这里面三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二,想来已有家室。

    一个十八,年纪最小的十七,或许还有那么点机会。

    湘巧也看着,在一旁低声提醒:“十七这位小郎君,正好是举人功名。”

    符合朱娘子的择偶标准。

    汤幼宁也觉得是,便让留意一下,若已经定亲了,那就作罢。

    苒松听得一头雾水,“汤姨娘,你这是想做什么?”

    事关女子清誉,当然不能直说,湘巧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这么多。”

    苒松晓得轻重,也没准备追问,他想了想,把自己知道的往外掏了掏:“这位陶公子,是个瘦小的白面书生,说是十七了,瞧着跟十四五一样。”

    他帮王爷传话时,在外头见到过。

    汤幼宁记下了,回屋后给朱伏梅写信,原话一字不漏传给她,让她再等等,尚且不止陶公子有无婚约在身。

    谁知朱伏梅等不住,一听是白面书生,隔日就递帖子过来,说要来找汤幼宁玩玩。

    实则,是想着能不能在摄政王府偷偷看见一眼。

    汤幼宁犯难了,问秦婆子道:“今日王爷要接见这群人,朱娘子过来合适么?”

    “按理说是不合适……”秦婆子没想到朱娘子这样大胆且心急。

    该说不说,不愧是与乐萝县主一类人?虎得很!

    湘宜在一旁笑道:“若是在庭院里假装偶遇,远远隔着,别正面对上,想来可以。”

    “可以什么?”湘巧摇头道:“都不知道陶公子的底细,确实太急了……”

    汤幼宁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秦婆子道:“也就看一眼,不妨事,大街上明目张胆看的人还很多呢。”

    茶楼香铺,泛舟游园,男女大防并没有那样严苛。

    若是朱娘子没看上,也就不需要进一步了解陶郎君的底细了。

    汤幼宁觉得奶娘说得有理,便让朱伏梅过府来了。

    在湘宜的建议下,她选了蓬涡亭,就在前院,但靠着湖泊,想来不会与外男正面遇见。

    远远看一眼也就是了。

    朱伏梅来得准时,穿着水红色袄裙,发间一朵芙蓉花簪,眉间贴了一片花钿。

    汤幼宁觉得很好看,像个小仙女!

    这话把朱伏梅逗得掩唇一笑,“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夸我呢!”

    她上手搂住汤幼宁,往她胸前贴贴,“圆圆真好,比乐萝好多了,今日我没告诉她,怕她那张嘴坏我姻缘。”

    乐萝对读书人带有偏见,要是跟来了,只怕看见陶郎君第一眼,就先把人批评一顿。

    汤幼宁是个老实人,道:“你不告诉她,她知道后要骂人。”

    朱伏梅不怕:“骂得多了,皮糙肉厚,哼哼。”

    秦婆子让人在蓬涡亭摆了一个火盆,烤着小糯糕,烹一壶茶水,再摆上菓子若干。

    亭子周围的竹帘放下,叫两个小娘子在亭内待着。

    若是外人路过,看不清里面的人影,内里却能打量他们。

    汤幼宁这点小动静,瞒不过薄时衍的耳目。

    他招来苒松询问:“她准备干什么?”

    苒松笑着回道:“朱将军府上的小姐过来了,与汤姨娘一块在蓬涡亭玩呢。”

    “朱卫平家的?”薄时衍立即知道了她们的用意。

    眼皮也不抬道:“是不是还问你打听了人?”

    苒松一听直乐,“主子英明!这都猜到了!汤姨娘询问了陶公子。”

    薄时衍不是猜到的,不过想起秋闱之前,汤幼宁嘟囔去看人榜下捉婿。

    秋闱过去这么久,也没听说朱卫平家里有喜事,可见是没捉成,捉到他王府来了呢。

    “陶迟?”薄时衍恰好知道他,淡淡道:“孙大人有意择他为婿。”

    他这么一说,原本就有所猜测的苒松,顿时也懂了。

    苒松为人机灵,也不敢对小娘子的事多嘴,笑道:“王爷有吩咐,小的这就去传话。”

    他颠颠的去跑了一趟蓬涡亭,叫湘巧知道,陶公子尚未婚配,且已经有朝中大人盯上他了。

    附带还有陶迟的排名也一并送上,秋闱的名次是二百七十八。

    湘巧得了准话,立即传递给亭子里的两位娘子。

    朱伏梅听了,道:“年纪轻轻,二百多也不低了。”

    科举一道,哪有那么轻巧,能够榜上有名就已经很了不起,也不是非要名列前茅。

    往后为官,要是做出实绩,不是没有高升的可能。

    汤幼宁不懂这些,说不上什么。

    只道:“王爷为何知晓孙大人看中了他?”

    湘宜闻言笑道:“许是无意中听见的?”

    这事儿,朱伏梅立即有所联想,低声道:“乐萝说,虞蘅风的师座想择他为婿被拒绝了,好似就是这位孙大人?”

    乐萝讨厌姓虞的,骂他们一家子白眼狼。

    虞素音在宫里失态,回去后乐萝就跟她爹告状了。

    出乎意料,她爹并没有怎么生气,不过给虞素音下了禁足令。

    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顾及虞家在朝中有人。

    虞世新做了官,虞蘅风秋闱的名次很好,多少要给他们一些脸面。

    汤幼宁对虞蘅风没什么印象,真要说,那就是会想起自己卖画得来的三百两。

    道:“他拒绝师座,可能得罪人了,孙大人要拿下的这位陶公子,应该也很优秀。”

    两人谈论了几句,坐下喝茶吃糕饼,耐心等候。

    也没有多久,便见苒松领着几个男子从前边路过。

    薄时衍日理万机,接见他们询问几句,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因为有提到过,十七岁的陶迟身量瘦小,尚未完全长开,看着跟十四五似的,人群中好分辨得很。

    朱伏梅一眼就瞧见他了。

    “那人就是陶迟?”

    “应该是吧。”

    汤幼宁也透过竹帘的缝隙观看,小郎君五官端正,果然是个白面书生。

    他们不知道自己被人暗中观察了,跟着苒松路过,不做停顿,很快便离开王府。

    人走后,朱伏梅一脸若有所思。

    汤幼宁问道:“你要捉他回去么?”

    朱伏梅略一迟疑,反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一面之缘,正脸都没看清,汤幼宁一摇头,“我不知道。”

    朱伏梅这会儿后悔没有通知乐萝了,道:“应该需要她毒舌点评一番才是。”

    不过也不着急,她对陶迟知之甚少,还得派人去多加了解。

    ******

    事情进展极为顺利。

    前来献策的其中二人,来自于北地,对那边的环境气候极为熟悉。

    他们分别推荐了几种易存活的树木,植树造林良化土壤,冬日还能砍下当柴烧,成为热源之一;

    粮食类不外乎豆类薯类和小麦,以及目前还不普及的玉米土豆。

    玉米和土豆是舶来品,许多人不曾见过,薄时衍把司农寺卿叫来协助跟进此事。

    确定可行后,文书颁布下去,跟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一起送至北地。

    今年是赶不及耕作了,却可以为明年开春提早做好规划。

    若是能把粮食和树木大面积种上,兴许明年,北地百姓就不必指望朝廷这点援助了。

    杯水车薪不说,地方官员难免有小偷小藏,遇着持续大暴雪,每年都得冻死好些人。

    因着告示赏金的缘故,京城百姓都知晓摄政王在替北地谋划。

    纷纷称赞不已,解决了百姓们的温饱,那是一件极大的功德呢!

    就连那些积极参与响应的读书人,也备受好评。

    人们就喜欢这种,读书不为中饱私囊,而是为了给天下人谋福祉。

    甚至,不知道是谁牵了个头,引领着京城的富商实施捐赠。

    不拘银两铜板、衣物米粮烂木头,什么都行,什么都缺!

    仗着人口众多,捐出几大车!

    民众们这样一番好意,朝廷岂能拒绝,不得不多调派人手,押送这批沉甸甸的物资上路。

    对此,小皇帝感慨良多,开了私库,赏赐摄政王府好些物件。

    御赐之物在王府半点不稀罕。

    恰逢汤幼宁搬回雪鸬园,一个个笼箱抬出去,薄时衍大手一挥,把陛下新赐下的东西一并给她送去。

    他面无表情的说:“留着给你养老。”

    汤幼宁听见这二字,顿时不推拒了,照单全收,很是感激。

    搬回自己的园子里,逢人就夸王爷是好人。

    贴身伺候的十澜欲言又止:“娘子,你不觉得王爷心情不好么?”

    “我感觉到了,”汤幼宁一点头,“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他心情不好,她太笨了,帮不上忙啊。

    十澜托了托自己的圆脸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她都看出来了,王爷突然不与娘子亲密,只怕做的都是违心之举,偏偏娘子毫无所觉。

    还非常利索地从白霁堂搬出来了……

    十澜笑着一晃头,道:“罢了,娘子随意即可。”

    雪鸬园的格局并未做出多大改动,不过是地板底下铺设了管道,传导热气入内,圈圈绕绕,称为地龙。

    冬天待在屋里,半点不挨冻,写字画画环境舒适。

    最欣喜汤幼宁搬回来的莫过于凌筎了,白霁堂那地她不敢去,这段时日可无聊得紧。

    人一回来,即刻便过来小坐。

    凌筎有些时日不曾见过汤幼宁了,这么一打照面,她那双眼睛,滴溜溜把人从头看到脚。

    挑眉道:“还以为你有好消息了呢?”

    “什么好消息?”汤幼宁不解。

    凌筎掩唇不语。

    后院的几位姨娘,聚在一起说嘴,有人猜测汤幼宁是不是怀孕了,直接搬到白霁堂养胎。

    否则怎么那样精贵呢?

    现在看来,不像是确有其事。

    凌筎捏着锦帕,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眼巴巴看完,目光落在里间那面剔透的大镜子上。

    “王爷待你可真好!”

    这么大一个镜面,能把整个人给照进去!

    凌筎先前没进过内室,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面镜子,忍不住走上前去,盯着里面的自己细瞧。

    她一下就看见了自己眼底的惊叹与羡慕。

    以前还能酸溜溜嫉妒汤姨娘,现在却是嫉妒不起来了。

    多少有点认命的意思,同是妾室,就是不同待遇。

    能怎么办呢?

    凌筎叹了口气,伸手轻抚镜子,道:“王爷送你这么大的琉璃镜,可真大方。”

    想来只要一个男人愿意,不论他是多冷的性子,依然会在特定的人跟前展露他的柔情。

    凌筎差不多死心了,那年打马而过的英俊郎君,终究是跟她没干系。

    哪怕入府有了妾室的名分,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汤幼宁想了想,辩驳道:“他不是大方,他捏了我,所以把镜子赔给我。”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看见这面镜子时,它所起到的作用。

    薄时衍是为了教训她,还威胁说要割掉肉肉!

    “捏了你?”这话何意?

    凌筎回身去,目光炯炯落在她身上:“是在镜子跟前捏你么?”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对。”汤幼宁点头。

    然后她就发现,凌姨娘的眼神,直直黏在她的……胸前?

    汤幼宁一脸呆滞,不解其意,下意识后撤了小半步。

    专研过避火图的凌筎,想起册子里面的一幕,就是在镜子跟前。

    男子从身后拥着女子,她坐在他身上起伏,在这样清晰的镜面跟前,只怕弹跳晃动,全都一目了然……

    凌筎面上泛起一层红粉,只觉鼻子一热——

    “……你流鼻血了。”汤幼宁面露惊讶,眼神担忧。

    “什么?!”凌筎抬手捂脸,转身就跑。

    汤幼宁反应不及,一眨眼的工夫,人已经窜了出去。

    “啊……”

    外头湘巧湘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凌筎的小丫鬟连珠,愣了愣才追上去。

    最终还是十澜出手,把凌筎给带了回来,总不能这样就跑回去,路上被人看到,还以为她怎么了呢。

    湘宜去打水拿帕子过来,给她洁面,重整妆容。

    汤幼宁询问凌筎怎么了,她死活不说。

    洗完脸就带着连珠告辞离去。

    秦婆子道:“许是秋冬燥热,要少吃点羊肉汤了……”

    汤幼宁闻言,砸了咂嘴:“可是羊肉汤很好吃,我应该不会流鼻血的,我身子好。”

    *******

    又是一场大雪,小皇帝下了诏令,给朝中诸位大臣赐下汤泉洗浴。

    往年这个时节,都要去一趟奉泽山庄,君臣同乐。

    当然,随行的还会有女眷。

    据说温泉池子是养颜圣品,多泡上几回,肌肤细嫩如玉。

    皇帝会带着嫔妃前去,自然也准许臣子携带家眷。

    小皇帝明年才选秀,如今嫔妃只卓才人一个。

    卓太后早就琢磨着这一趟出行了,给卓盼儿裁衣做首饰,务必让她多得盛宠,早日怀胎。

    薄时衍一直没松口带汤幼宁去,临近日期,她跑了两回白霁堂。

    “王爷,你带我去吧,我很乖的。”汤幼宁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薄时衍正准备外出,抬手轻拂开她的爪子,“想跟本王一起去?”

    “对。”她点头。

    还没见识过温泉池子呢,而且,乐萝与朱伏梅都叫她一定要去,到时候可以一起玩。

    乐萝还说奉泽山庄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因为附近温泉眼的缘故,常年不结冰,很适合垂钓。

    朱伏梅没去行宫避暑,还不曾见识汤幼宁的垂钓功夫,好奇极了。

    “本王为何要带你呢?”薄时衍斜睨她一眼。

    “为何……”她也想不出为何,汤幼宁捏着自己的小指头,低声道:“一定要有原因么?”

    他不是陪她去了瞿山赏梅,泡温泉为什么不乐意?

    “你自己想。”薄时衍要出门了。

    才刚迈开步伐,小姑娘忽然张开双臂,拥了上来,两手抱住他的腰身。

    柔软袭来,薄时衍微微一怔。

    她努力踮起脚尖,软唇用力地碰撞上他坚毅的下颚。

    “唔……”

    位置误差,汤幼宁痛哼一声,牙齿磕着自己的唇瓣了。

    一抹红艳艳的血丝瞬间溢了出来,她皱着小眉头,好疼……

    “……”薄时衍简直要气笑了。

    从衣襟内摸出干净的锦帕,按在她的唇上,沉声问道:“谁教你的这个?”

    汤幼宁不说,只眼巴巴望着他。

    薄时衍本就打算带她前去,这会儿索性松了口:“让你的丫鬟们,提前收拾好行囊。”

    外间,茂岚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马车早就等着了,王爷还不出门么?

    薄时衍有事在身,让汤幼宁回去上药,“不许乱跑。”

    得知自己可以去奉泽山庄,她自然乖乖点头。

    虽说嘴上落了伤,但好歹如愿以偿了。

    出发这日,汤幼宁顶着嘴上的伤口,让薄时衍接收到不少不敢言说但很微妙的目光。

    瞧瞧,这肯定是王爷咬的!

    马车上,薄时衍扫视她那道小小的暗红血痂,道:“你蒙个面纱。”

    奉泽山庄并不远,大概半日路程,只怕下车后,更多人看见这个唇伤。

    汤幼宁细白的手指摸上自己脸蛋:“我沾了脏东西?”

    “没有。”

    她目露不解:“那是为什么蒙面?”

    薄时衍道:“旁人会以为本王咬了你。”

    原来如此,汤幼宁恍然大悟,道:“确实不能叫人误会,我就说是别人咬的。”

    “?”薄时衍冷冷一抬眼皮:“还有谁能咬你?”

    汤幼宁理直气壮回道:“可能是困困,我说自己咬的,她们不信。”

    虽然困困还没长牙齿,但是都说老虎会咬人,只能暂时委屈它背一下黑锅了。

    薄时衍忍不住,抬手揪住她软乎乎的面颊:“不许跟小宠亲亲。”

    “奶娘也这么说……”她只好含泪妥协了。

    薄时衍有洁癖:“亲了小宠,就不许靠近本王。”

    汤幼宁立即就答应了,并问道:“那我可以去与乐萝同住么?我们约了一起泡温泉。”

    “什么?”薄时衍的眉头狠狠一皱:“本王不允许。”

    别以为他不记得,那次落水,乐萝是怎么看她的!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