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是张德凤对张东东独有的称呼。
张德凤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张东东出生了。
她每天放学就一件事,跑回家看她的小侄女。
她小侄女生的很好看,虽然暂时还比不上她妈,不过算是继承了她妈的白,张德凤他们老张家就没有一个白人,反正见过面的,姓张的亲戚,都是黄皮,还偏黑。
黄皮其实是大部分国人的肤色,就算有白的,也没有特别特别白的。
可她嫂子邵女是真的白。
那种白,是德凤没见过的。
后来多少年后,德凤老了,学会了个新词。
叫冷白皮。很洋气。
不过她嫂子不单单是冷白皮,还带着点珠光。
闪闪发亮的那种。
德凤最羡慕的就是自己嫂子这个皮囊,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皮囊这么好看,就是赏心悦目。
“嫂子,东东很像你。”年幼的张德凤背着书包站在她嫂子面前,看着怀里那个小东西。
“是吗?”
邵女话不多。
一开始张家人都以为这孩子是怕生,熟了就好了。
可孩子都生了,还到底没和她们熟络起来。
“嫂子,叫我抱抱。”张德凤伸开双臂要抱婴儿张东东。
邵女不会拒绝,抱着东东要递,东东那小眼睛里全是好奇,可还没递过去,就听到门外有人喊,张德凤,出来玩!
张德凤什么也顾不上了,也不记得自己要抱小侄女这件事,转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才想起来还有书包,隔远远地就把书包抛回小院,然后跑没影了。
两人的冤孽就这么定下了。
后来的日子,张东东渴望妈妈,却只有奶奶陪着。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小姑姑。
每天盼着她放学,盼着她回来捏一把她的小脸。
可每次张德凤的爪子刚伸出来,就被外面的朋友叫出去玩了。
年幼的张东东气得牙痒痒。
等她再大一点,就缠着张德凤也带她出去玩,可张德凤不愿意,总是走到门口就跑没影了。
腿短的东东追不上,牙根再次痒起来。
于是两人开始了叮当乱揍、互相挑衅的生活。
不论辈分,只是一个年差十一岁的朋友。
小崽子张东东现在也长大了,六岁的娃娃,口齿流利地不得了,一般人都说不过她,张嘴就是一溜的词儿,堵得你接不上话。
张德凤每每都感叹,闷嘴葫芦大嫂是怎么生下这么个小崽子的。
“齐眉穗是齐眉穗,刘海儿是刘海儿,又不一样,你懂什么!”张东东隔空和张德凤讲理。
“你个傻东西,齐眉穗就是刘海儿!”张德凤也叫起来。
“你才傻东西!”张东东不示弱,“我奶奶也说这叫齐眉穗,你敢说她土?说她是傻东西?你试试?”
张德凤被噎住了。
她再泼,也不敢说家里的老太太半句。
她今年十七了,知道自己妈是怎么当寡妇,把她兄妹三个拉扯大的。
“你个小崽子,看我不打你!”张德凤终于从卧室出来,就要去打。
张东东撞开门帘往里跑,躲到邵女身后。
张德凤站在门口,看见她嫂子那张闪亮闪亮的白脸,一下子就蔫了。
“东东,出来,给姑姑道歉。”
邵女突然开口。
“你们虽然一起长大,可她到底是你姑姑。你已经六岁了,不能不讲礼貌,不知道尊重长辈。”
邵女声音不大,可十分威严,说出来,整个屋里冷飕飕的。
张东东吓住了。
张德凤更吓住了。
她嫂子向来是个不闻不问的,以前任凭两人在外面掐个你死我活,邵女都从来没管过一次。
可这回,破天荒地头一遭,让张东东来道歉了。
还教育她要尊敬长辈。
张德凤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自处了,想到自己也骂了张东东,虽然她是小辈儿,可说她土、傻,叫她小崽子,而且这次也明明是自己先起的头。
张德凤双手在背后勾着,原本是来发威的,这一会儿倒成了温顺恭敬的小猫咪。
“东东,快起来,别在后面蹲着,给姑姑道歉。”
邵女下了死命令。
张东东还想着她妈给她剪齐眉穗的事儿,怕就这么黄了,便站起来,往前挪了半步。
“好了好了,不用道歉。”张德凤连连摆手,“真的不用了。”
她转身夺门而逃。
出来就看见站在门边的翟明翠。
翟明翠也不知道在这里站着偷听多久了,看见张德凤脸红心躁地从卧房出来,无声啐一口,“该!”
骂是骂了,可翟明翠心里也犯嘀咕,这大儿媳妇怎么了?
她看着张德凤落荒而逃,这才掀开布帘。
她没走进去,就在门口站着。
“大儿媳妇啊,她俩玩呢,一直都这样,你别放心上,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邵女看见婆婆,眼泪又忍不住了。
前世婆婆对她不错,老人有些怨言,看不惯年轻人的生活,这都是难免的。
一家人在一个门檐下生活,真的就像上下牙,不打架无碰撞那就不叫生活。
而且婆婆带大了东东,还养的这么好。
若不是自己这肚子,上一世怎么会搞成后面那样,一家人连个面都不见。
邵女仔细想了想,不是因为肚子,还是因为她这张嘴。
也难怪婆婆说她是个葫芦。
她重新活这一次,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葫芦嘴给锯喽。
“妈,我知道你疼东东。不过东东大了,不能总是这样不懂礼貌。尊重长辈是最基本的。你不舍得说她,我来说。这苗,还得看着,才能长好。”
邵女说完,拉了东东一把,“好孩子,妈妈说的话你要记得。你奶奶把你养大的,你要孝顺奶奶,要尊敬奶奶。明白吗?”
张东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最后点头,“我知道了,妈。”
她个鬼机灵,转头就拉住翟明翠的手,小手伸过去,就感觉到翟明翠手心里粗粗地,没有她妈妈的手好摸。
不一样的感觉。
可是却十分踏实。
她从小都是这么拉着奶奶的手睡觉的。
“奶奶,我以后听话,孝顺你,尊敬你。”
“好好。”翟明翠震惊之余,又收获这小东西的爱,心里美的不得了。
可张东东心眼多着呢。
她说了要孝顺奶奶,尊敬奶奶,可没说要尊敬姑姑啊。
她小姑娘一个,向来说话算话,没说过的,就随风去吧。
“大儿媳妇啊,你看你热的。我给你开电扇。”
翟明翠七年来第一次听邵女说这么多的话,又有道理又有威严。感觉这几分钟听的,比她前七年听到的字都多。
翟明翠心里高兴。
她站在门口,正好大吊扇的开关就在门口,她转身拧了一下,开到了三档。
三档风最大,绿色铁皮扇叶一下子就转起来,呼啦啦地。
张东东抬头望向天花板,就觉得那三个大扇叶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圆。分也不分不开了。
这是老张家里唯一一个电风扇,安在邵女的卧室了。
因为知道她怕热,尤其是怀孕期间。
“谢谢妈。”邵女笑着说,“东东,快把你奶奶拉床上,让她坐着,也凉快一会儿。”
翟明翠被张东东拉着,挨着床边坐了。
她眼睛看向邵女的肚子,才两个月,按说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可才两个月,那肚子,有点形了。
有点快不是?
“大儿媳妇,你这些日子吃的不多,不过还是长胖了。”
翟明翠把肚子这件事归在邵女长胖这件事上。
可无论怎么想,这些日子邵女都是吃的像小猫一样,怎么会长胖呢。
而且别的地方还是那么纤细,只有肚子胖乎了一点。
“吃那么少,还会长胖,可别是虚了吧。”翟明翠念念叨叨地,觉得怎么想都不是那么回事。
“这样,明天我让德柱去排队买只老母鸡,给你补补。”翟明翠说完,就站起身,往外走。
“德柱!德柱!”
翟明翠站在堂屋门口冲着院子里喊。
张德柱半天才答应一声,从刚盖的新房里出来,站在门口,睡眼惺忪看着翟明翠。
“干啥?”
“我和你说,明天一早你起来去排队去。”
“又买啥?”张德柱十分瘦,留着板寸。
“给你嫂去买只老母鸡。”
张德柱听了,半天晃悠过来,朝翟明翠一伸手。
翟明翠自然知道他干啥来了。从裤子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张肉票。
“别忘了。”翟明翠嘱咐道,“这个月肉票用完了,就剩这一张。你可别给丢了。”
“我都多大人了。”张德柱讪讪道,“我去睡了啊,晚上还要上夜班。”
张德柱也在第一煤厂上班,不过属于后勤,就在本市厂子里工作,和同事两班儿倒。不像张德福,在矿上,某个偏僻的山头,要下井,都是危险的工作,要拿命去拼的。
当初张德柱进厂子工作,翟明翠就一个要求,去找领导说了半天。
她男人就是矿上没的,现在两个儿子不能都上矿,至少给她留一个在后勤。
张德柱就留在了后勤。
工作很清闲。去年也成了家。
在院子起了一间房,和厨房通着。
“柜台上不是有你同学吗,给她说说,挑只肥的。”翟明翠站在门口念叨,“这母鸡最补了,你看你嫂子,这天热,她吃不下更吃不好,得买只老母鸡补补。你大哥在矿上不容易,都是拿命去拼,为了啥,还不是咱们这一家?前儿打了电话,说一星期下了七天的井,一天都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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