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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敞开心扉

    “不, 不行!”

    周正宇拽着余漾手臂,“你这样不行,最近流感那么严重,学院每天都要统一搞那个试剂检测, 辅导员和寝室阿姨也会定期查寝, 你要是不在,会被拉出去通报批评的, 会被记过!”

    周正宇说的不假, 美院最近才通报了两个翻墙出校的学生,直接被记了大过, 处罚极为严厉。

    余漾无所谓,“我又没出校,这点距离就算查寝也能赶回去。”

    是这个道理, 可周正宇还是不放手, “但是, 但是……”

    “行了哈你,还在这儿杵着,冷死你, 快回去!”

    余漾明白周正宇心里那点儿小九九,不过事情总要解决, 说不定他和陆衍舟独处一室, 还能早点把话说清楚。

    周正宇还是杵着。

    这会儿风大了些, 陆衍舟拢了拢单薄的黑长袖,揽过周正宇的肩膀,“真想冻死?别胡思乱想, 先跟我回去。”

    说完, 也不等他再说话, 陆衍舟推着他就往寝室的方向走。

    陆衍舟的手捏在周正宇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但是存在感很强,他的手掌似乎格外灼热,透过湿冷的外套传递到周正宇皮肤上。

    同时,周正宇的胳膊和半个后背都靠在他的胸膛,那些地方同样起了热,没有肢体接触的地方则僵冷一片,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冰火两重天?周正宇傻傻想着。

    “怕我?”路衍舟突然问。

    “啊?”周正宇木讷地抬头,眼睛红红的,睫毛还挂着水珠。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在行走,距离太近,呼吸也隔得太近,周正宇感觉方才溺水的感觉又来了。

    “你很怕我?”陆衍舟注视着他。

    “没,没有。”周正宇内心慌乱,鼻子抽了抽,眼神回避。

    陆衍舟却像是看懂了,舌尖不由自主抵了抵脸侧,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他最后拢紧周正宇搭着的外套,自觉站远了,隐约听见旁边的人松了口气。

    还说不怕?

    分开时,两人相贴之处蓄的那点热量被寒风一搅,骤然消失,周正宇冷得一抽,远离了陆衍舟的气息,绷紧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

    可是他也不想和陆衍舟隔这么远的距离,中间都可以塞下三个人了!

    于是他往他身上靠了靠,斜睨过去,又见他沉着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局促地四下张望,恰好看见远处的余漾和许昼消失在单元楼大门。

    他知道余漾搬过去后,一时半会儿,甚至极有可能大学四年都不会搬回来了,那他和陆衍舟要怎么相处?

    他紧咬着唇,望着陆衍舟颀长的背影,这人明明说喜欢自己,怎么一点也不像呢?

    上次他说什么来着,喜欢,但是不会勉强?

    所以要一直做朋友?

    对,做朋友,但是朋友要怎么做啊?

    又尴尬又别扭又委屈正常嘛?周正宇觉得自己快要不会交朋友了 。

    *

    另一头,门打开。

    “早知道先不洗澡洗头了,又得来一遍。”

    余漾换了鞋,又等着许昼换下,然后把两双不同程度打湿的运动鞋放到阳台,他在阳台看了会儿,斜对面刚好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快到尽头,还能看见陆衍舟和周正宇的身影,他轻轻啧了一声,“站那么远。”

    他边摇头边进了厨房,准备煮点姜汤。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听到浴室传来淋浴声,余漾拧起眉头。

    “许昼!”他倚在厨房门口,冲着卧室道:“你想感冒吗?别磨蹭了,快去洗热水澡。”

    没什么动静,余漾往卧室走去。

    许昼正对着飘窗打电话。

    “我都知道。”

    “自愿的。”

    "我自己全权负责。"

    ……

    许昼挂断电话,这才透过窗玻璃看到余漾,他眸色一沉。

    “你在跟谁打电话?聊什么呢这么正式?”余漾光听着就不安。

    “实习的事。”许昼回得简单,他拿起床头的睡衣往外走,和余漾擦肩而过时,手臂却被拉住了,“许昼,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许昼摇头。

    余漾还是不放手。

    许昼嘶一声,“很冷啊。”

    余漾立马松开手,“快去洗澡。”

    听着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余漾走进卧室,别有用心地打量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蹊跷,他半阖着眼睛思索,目光落到书桌上那厚厚的几本传染学专业书,最外围有一本红封的《非典回忆录》。

    在研究传染学,研究非典?

    许昼很快出来,又打发余漾进去洗澡。

    余漾洗得更快,不过五分钟,出来时许昼正好把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茶几上,两人各一碗,“冷了就可以喝,不过你最好还是吃一包感冒药,保险一点。”

    许昼自己倒没事,他只是记得余漾容易发烧感冒。

    余漾听懂他的意思,反驳道:“瞧不起谁?我身体好着呢,”他懒懒散散走过来,撩起松垮的上衣,露出轮廓分明的腹肌,恰到好处的人鱼线蜿蜒而下,消失在短裤的松紧带下,“怎么样?”

    许昼坐在沙发上,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余漾精瘦有力的腰际,他身上的水没有擦干净,胸膛几滴水珠顺着肌肉的凹陷往下淌,沾湿了裤边。

    是年轻且极具诱惑的身体。

    许昼一反常态地伸出手,“还不错,怎么练的?”

    余漾有些骄傲,“腹肌不难,瘦也能瘦出来,但是要想把线条练到我这样,就比较难了,首先要把体脂率控制下来,然后……”他忽然停住,垂头盯着许昼作乱的手。

    许昼指尖沿着余漾肌肉的轮廓辗转流连,又顺着人鱼线的纹理停到裤边的位置,微不可察地扯了扯。

    “然后?”许昼挑眉,极其自然地问。

    余漾不回答,许昼看向他,“控制体脂率,然后怎么样?”

    “许昼,”余漾轻念他的名字,迅速放下睡衣下摆,隔着衣料把许昼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一只腿跪在沙发上,俯身把许昼紧密地圈住,“勾我呢?”

    许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想抽回自己的手,余漾却攥得很紧,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干嘛?勾了就想跑?”

    “不是你要给我看的吗?怎么成了我勾你了?”许昼理智在线。

    “我说给你看,没说给你摸啊,”余漾挂着笑,又长又密的睫毛跟随他的目光垂着,眼尾尖儿却上翘,透着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意味,“你占我便宜。”

    许昼笑出声来,“你好好看看,我们到底谁占谁的便宜?”

    余漾跪在沙发上的腿不知什么时候挤到许昼两腿间,威胁着让许昼一动不动,一只手撑在他肩头,一只手则隔着衣料把许昼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

    不论怎么看,余漾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个。

    “你啊,”余漾没皮没脸继续道:“你手还摸着呢。”

    许昼被他的呼吸喷了一脸,抬头对上他灼灼如火的目光,他又试着抽手,抽不出来,只好先转移话题,“穿那么薄,还不冷?进去加件外套吧。”

    余漾不搭理他,埋头亲了亲他的唇,一下一下嘬吻他的脸颊,发出亲密又微微羞耻的声音。

    “余,余漾……”许昼别过脸去,想要躲开,却又无可避免将自己的耳朵和侧颈送到余漾面前,余漾的吻自然而然落到他的耳廓、耳垂、脖颈,亲得许昼痒得难受,又热得厉害。

    脖颈的肌肤被舌尖轻轻舔舐,舌尖比唇瓣更加充满挑逗和情|欲,酥酥麻麻的快感穿透神经末梢,连通大脑,许昼思绪跟不上,眼睛罩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余漾忽然松了按住他的手,许昼以为亲到这里就快结束了,下一秒发现自己的衣摆被撩起,事情好像在向他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

    他余光一瞥,落到茶几边沿堆着的那些文件上,下楼之前发生的事重现在脑海里,他想起被周正宇一个电话打断的对话,“等会儿,余漾,”他推开余漾的脸,“先说正事。”

    “正事?”余漾没想起来,“什么正事?”

    许昼直说,“关于你失眠的事。”

    话音刚落,余漾手指顿住,神情变了,眼底的火花渐渐褪去,他紧抿双唇,翻身坐在许昼身边。

    许昼歪头看着他,脖颈被他舔湿了,这会儿凉飕飕的,他想伸手擦一擦,不过动了一下,余漾的手就覆上来,手心盖住他的手背,往下压,将他的手完完全全扣住,搭在自己腿上。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割腕自杀去世了。”

    许昼神色一凛,难怪从来没听余漾提起过她。

    “当时我家在老西城,我还在读幼儿园,五六岁吧。那天下午没人来接我,我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余漾嗓音低哑,语速很慢,仿佛陷入回忆,“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就躺在浴缸里,一眼望过去,浴缸、地上、镜子里,到处都是血,全是红的……”

    许昼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扣住余漾的手。

    “那时不懂,还不怎么做梦,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明白了些,就经常梦到了。在梦里,她躺在浴缸里,有时会突然睁开眼睛,对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偶尔会说她看不清我长什么样,让我走近一点,我一走近,她就会,”余漾停了一会,“会把我按进血水里,我根本喘不上气……”

    记忆的碎片和梦境的碎片疯狂上涌交织,余漾闭上眼睛,沉沉舒了一口气。

    “一直都会梦到?现在也是?”许昼问。

    “以前差不多十来天会梦到一次,也可能三五天,一两个月,最近,”余漾揉了揉胀痛的头,“最近次数多了些。”

    “因为你外公?”

    “嗯,”余漾点头,“他总是让我想到我妈。”

    白天想多了,晚上就会梦到。

    “其实许昼,我不仅恐高,我还恐血,属于心理阴影吧,”余漾贴着他的脸颊,深深望进他的眼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恐血么?

    许昼眼睛微眯,想起一周前在校医院大门,余漾见到那名车祸伤员的反常举动。

    余漾见他不说话,心情更加阴郁,心口沉甸甸的,有什么压得他难受,他松开许昼的手,想要起身到阳台吹风。

    许昼却没松手。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许昼原本以为余漾只是最近遇上点儿麻烦,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如此沉重,“没用点儿挺好的,余漾,我也想时不时护着你。”

    他抬起余漾的手,亲了一下手背。

    余漾怔住,而后笑了笑,“许昼,别这样,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做做噩梦,我都习惯了。”

    “别怎样?”许昼说,“余漾,我现在就是想亲你,不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有罪呜呜呜,

    前两天汲取知识去了(好吧,就是看别的太太的文去了,做梦也想写得那么好啊,错过的两更这两天会补齐的,一定一定!)

    第82章 互帮互助

    没等余漾说什么, 许昼掰过他的脸,几分生涩地撬开他的唇齿,舌尖滑进他的口腔,拧着眉心认认真真吻他, 似安抚似鼓励。

    余漾错愕许久, 逐渐反应过来,许昼这是在心疼他?

    两人都坐在沙发上, 许昼侧着身, 姿势有点别扭,脖子和腰很快就酸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最后磨了磨余漾左侧那颗光滑的虎牙,往后仰头, 准备退开些距离。

    只是唇瓣还未分离, 他的后颈就被按住, 余漾留有薄茧的手心摩擦着他后颈脆弱的皮肤,五指插入他的发隙,轻松撩起一把火, “许昼,还不够。”

    余漾翻身将许昼推倒在沙发上, 力道有些重, 但是搭在他后颈的大手先他一步抵挡住了沙发边沿的撞击。

    许昼感到微微头晕, 紧闭的唇齿下意识张开,余漾便再次裹住他的舌尖,继续加深刚才的吻。

    许昼本来觉得自己的吻技已经有了些许进步, 但当余漾成为主动方, 他还是不得不承认, 接吻或许跟学习一样,也需要天赋,他大概永远比不过余漾。

    余漾一只腿蹬在地上,另一只腿跪在沙发上,上半身牢牢贴在许昼腰腹、胸膛,两人的身体过于紧贴,因此某些变化便来得非常直观。

    许昼想开口提醒,但耐不住余漾唇舌的攻势,所有声音都被他轻而易举卷进舌与舌的纠缠中,唇瓣和舌尖被亲得麻木,脖颈和腰际被余漾游走的手揉得敏感泛红。

    许昼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饶是他也快把持不住了。

    好在这时,余漾起身,隐忍着淡淡道:“我去冲个澡。”

    说完,他喉结滑了两下,快步走到卫生间,砰地关上门,紧接着花洒被打开,水声肆意。

    许昼坐起身来,盯着关上的门发了会儿呆,而后缓缓走过去。

    要降火就不能洗热水,余漾站在花洒下,被冷水激得汗毛直竖。

    他退开一点,紧贴冰冷的瓷砖墙面,等着那股邪火散去。

    他不是没想过试试,主要是他和许昼在一起时间不长,东西也没有准备好,要想有个好印象,绝对不能随意。

    正想着,卫生间的门被打开。

    公寓的卫生间不大,淋浴区和洗漱台相连,并没有任何遮挡物,因为余漾开的是冷水,狭小的空间甚至没有水汽,一切无处遁形。

    不过余漾进来时一心想着把火降下去,急急忙忙,并没有脱掉睡衣,此刻被冷水浸湿的睡衣还紧贴在他身上。

    他站直身体,盯着两米开外的许昼。

    稍稍压下的那点邪火在看到许昼红润的唇以及脖颈那些斑驳吻痕时,又熊熊燃烧,愈演愈烈。

    根本没有低头的可能。

    丝丝水珠溅到许昼脸上,冷得他皱起眉头,他转头开了暖气,又神色平静地走到余漾身边,关了冷水。

    “身体就这么好?大冬天的不怕生病?”许昼丢给他一条浴巾,似命令道:“赶紧出来。”说完就往外走。

    余漾舔了舔唇,眼底意味深长,他抬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拉近,“不想我冲冷水?”

    虽然他只冲了一会儿冷水,但已经像是着了凉,嗓音越发喑哑。

    许昼目光扫到别处又收回,只是定神看着余漾耳后那一撮翘起来的头发,镇定自若地说,“不是不想,是不能,衣服湿了这么久本来就容易感冒,更别说还要用冷水洗澡,不许洗。”

    这么久了没得到缓解,余漾难受得厉害,他忍着,玩笑道:“那就不解决了?许昼,你想憋死我?”

    许昼瞳孔一转,对上他的眼睛,显出点儿恼意,“不是有手就行吗?”

    余漾扑哧一声笑了,又往许昼身上靠了些,像是害怕身上的湿衣服把许昼的睡衣染湿了,他十分客气地保持距离,却是往前伸了脑袋,附到许昼耳边,用那泛着气泡的嗓音诱惑着,“用你的手?”

    话音刚落,他勾了勾许昼的手指,惊得许昼心尖一跳,他罕见地说话都不利索了,“用,用你自己的……”

    担心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许昼果断转身,只是还没来得及抬脚,意料之中被余漾拉住手腕。

    “我好好地降火呢,你一进来,又成了这个样子。”余漾边说边低头往下看,许昼心跳得厉害,大脑跟短路似的,顺着他的目光也往下看,只一眼,他匆匆移开。

    “你好歹负一半责任吧?”余漾食指抬起许昼的下巴,“帮帮我,嗯?”

    许昼不答。

    套路不成,余漾咬紧牙关,开始示弱,“许昼,真的难受,帮帮我,好不好?”

    许昼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看似几分动容,不过还是没说话。

    余漾试着牵住他的手,许昼没有甩开。

    “许昼,许昼……”余漾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温驯又缱绻,“好不好?”

    许昼眉心尖儿越拧越紧,直到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终于泄出一口气,甩开了余漾的手。

    极不耐烦的模样。

    糟了!

    余漾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不仅温存没了,估计还得被许昼记一个大过。

    他半垂着头,看着许昼脚步离去,心里懊悔得要死。

    “噔!”思绪裹成一团乱麻时,头顶的白炽灯突然灭了,只剩暖气的发热管渗透出微弱的橙光,映出朦朦胧胧的狭小天地。

    许昼关了灯后,又走回来,他的手没怎么犹豫地碰上余漾的腹肌,尽量自然地说,“快点,我困了。”

    余漾愣怔两秒,隐约明白了。

    许昼是去关灯,因为不好意思?

    余漾的理智也只有这两秒的清明,人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忍什么?

    他握住许昼的手,手臂拥着他,一本正经道:“可能…快不起来。”

    密闭又黑暗的空间里,最开始没什么声儿,渐渐地,有了几声难以抑制的闷哼,而后是绵长的喘息。

    余漾腰窝抵在洗漱台上,一手扣着许昼的腰,一手陷入他的头发,在凌乱的间隙疯狂又痴迷地和他接吻。

    不是浅尝辄止,而是从未有过的深吻,舌尖狂乱又极富节奏的进攻,和另一种来自许昼的节奏相伴而生,相得益彰。

    许昼被掠夺了呼吸,仿佛处在愉悦却恍惚的梦境里,这让他升起一种错觉,明明是自己在帮余漾,但被浪潮裹挟的还是自己。

    激吻的声音仿佛浪花在拍打,一下一下,击碎的泡沫都被吞咽。

    暖气开着,两人的呼吸交织一片。

    没人会觉得冷,触及到的肌肤皆是滚烫。

    到了最后关头,余漾将喘息憋在喉咙里,转而去吻许昼的耳朵,吻住他的耳垂,一声又一声叫着他的名字。

    眼前一片白时,他紧紧搂着许昼,脸颊埋在他的颈窝,本能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低语呢喃,“许昼,喜欢你,好喜欢你……”

    他就埋在他身上,抱着他,不停重复这几句话,伴随浪潮的余韵,喘息着,亲吻着。

    许昼任他抱着,接受他密密麻麻,毫不掩饰的爱意。

    直到眼前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借着发热管的光,许昼可以模糊看见余漾染上情|欲的湿漉漉的眼,“好了就先放开。”

    他得洗手。

    余漾松开了点儿,许昼往旁边挪两步,打开洗漱台的水龙头洗手。

    许昼洗完手,感觉事情差不多结束了,绷着脸冷静交待,“我先出去,你……要是还想洗澡,用热水。”

    许昼走向门口,这次余漾倒没有拉住他。

    不过抵在了门前,堵住他的路。

    余漾缓过神来,嗓音恢复不少,但还是充满蛊惑,“许昼,我不会让你在我这里做亏本买卖。”

    “?”

    许昼思考片刻,不太能理解余漾的意思,嘴唇动了动,还没问出口,眼见余漾蹲在他面前。

    他好像懂了。

    许昼第一反应是躲开,可余漾靠上来,那一下让他动弹不得,双手不由自主搭上余漾的两个肩膀,攥紧了。

    本想拒绝,一下成了迫切渴求。

    不管什么,余漾都会应他,既然是渴求,他竭尽所能给他最炽烈,最难以忘怀的体验。

    喘息继续,却是换了一个人。

    余漾喜欢许昼忘我的声音,喜欢他几乎要陷进自己皮肉的双手,这是别人无法窥见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许昼。

    结束时,许昼腿都软了,尾椎那一截儿麻得不像话,意识也像是跑路了。

    余漾趁他还在小幅度颤抖,在他耳边低声叫了句,“宝贝。”

    许昼偏头看他。

    余漾得寸进尺,“宝贝,说一句喜欢我,好不好?”

    “喜欢我?”许昼眼神迷离。

    余漾唇角挑着,“不是,是说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许昼眨了眨眼。

    余漾唇角的弧度鲜明许多,他摸黑揉了揉许昼脸颊,“挺可爱啊你。”

    他不再问他,只是搂着他,轻轻嘬吻他的脸颊,等着他这股劲儿过去。

    过了半分钟。

    许昼抬起头,跑路的理智回归。

    又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那,我先出去?”

    “一起洗澡。”余漾没放手,他解释,“你的衣服和裤子都打湿了。”

    许昼确实感觉衣料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热浪剩下余韵,火烧火燎的情|欲消退,冷意渐渐蔓延,睡衣湿冷,缠得皮肤也湿冷,要是不洗澡估计会很难受。

    “还是不开灯,”余漾试探着,“有什么大不了,对吧?”

    于是卫生间又响起淋浴的声音,这次开的热水,水花四溅的同时水汽弥漫开来。

    余漾这会儿安分下来,不过拉着许昼亲了几次就关了水,给他套上浴巾,推他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别锁啦别锁啦,很清水的~

    第83章 驰援

    过了零点, 许昼困得不行。

    半梦半醒之间,余漾从背后搂住他,不停用额间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后颈,还在一声声叫他的名字, 偶尔会呓语两句宝贝, 叫得许昼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别闹,”许昼握住他揉着自己腰际的手, “真的困了。”

    余漾掰过他的身体, 借着清冷的月色悄然注视他的面容,反手扣住许昼的手心, 又退回去几分,小心把玩着他无名指上的情侣对戒,“宝贝, 想听你说…喜欢我。”

    这会儿, 余漾忽然开始纠结在浴室里错过的告白。

    许昼诧异地挑眉, 惊讶于他大半夜不睡觉,还执着于刚才的对话,“不说, 睡觉。”

    “你不说我睡不着。”余漾额头抵着许昼的额头,用那缠绵又充满挑逗的嗓音磨着他, “你都没有怎么说过, 就说一句嘛, 我想听,好想听,许昼, 宝贝, 宝……唔唔!”

    许昼从被窝里伸出热烘烘的右手, 一把捂住余漾的嘴,没什么耐心地问,“吵不吵?”

    他声音透着困倦的慵懒,像一只餍足后贪睡的猫,捂着余漾的手顺势把他的头转了半圈,余漾以为他是嫌他吵,嫌他烦,想把他推过去对着衣柜。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又不想惹许昼生气,正要顺着那股力道翻过身去,不过还没动弹,原本陷在枕头里,被压得红红的耳朵忽然被软软地碰了一下。

    许昼意识不清地附在他耳边,“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他凭着最后那点专注力喃喃着,到了后面如同机械重复,声音越来越小,尾音越拖越长,就在余漾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入睡时,他懒懒问,“听够了吗?”

    不够,说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但是余漾还是想让他睡个好觉,“够了。”

    “睡吧,晚安,宝贝。”

    许昼像是终于得到允许,往被窝里缩了缩,不过一两分钟后,呼吸平稳,应该已经睡熟了。

    余漾小心翼翼拥着他,放心地入睡。

    今晚,没有噩梦。

    第二天,许昼被闹钟吵醒,发现自己被拥在怀里,不过面前的人控制了力道,他只觉得温暖,没有半分压迫的不适,

    发现咫尺距离的余漾皱紧了眉头,他手往后一探,摸到手机,关掉闹钟。

    许昼安静看着余漾的睡颜,他原本还担心他会被噩梦扰得半夜惊醒,现在看来,昨晚他和自己一样睡得不错。

    只要他不做噩梦就好。

    许昼准备起床,他放轻动作抬起余漾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只抬起来一点,余漾的手臂又圈上去,还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再睡会儿。”

    “醒了?”许昼说,“醒了就起来,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别耽误。”

    “再抱会儿,”余漾搂着他,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又商量道:“我从午休的时间里预支半小时,怎么样?”

    许昼想说你要预支是你的事,我又不想预支,不过话到嘴边,他只模糊地哼了一声,于是余漾心安理得地又抱了他半个小时。

    *

    期末考试一科接一科,余漾和周正宇作为大一新生,多了英语课和几门通必课,加之美院的考试时间较之其他学院都要晚些,所以等所有考试结束,已是一月二十,距离春节只有半个月。

    彼时的许昼和陆衍舟早结束了他们的专业课考试,埋头做实验的做实验,写论文的写论文。

    同时,猖獗了将近二十天的流感并没有偃旗息鼓的趋势,邻市日新增病例不断上升,日新增死亡人数再创新高,有效的疫苗还没有研制出来,全国人心惶惶。

    各省各市,各大医院几乎都派遣了医疗队驰援邻市,与此同时,医生护士过劳死亡,或是感染流感去世的新闻层出不穷。

    Z大医学院作为全国最负盛名的五大医学院之一,每年为各地医院输送大量医学人才,其附属医院更是在治疗神经科、骨科疾病方面首屈一指。

    虽然在传染病防治领域没有突出建树,但Z大附属医院早在半月前就派遣医疗队前往邻市,主要进行护理工作和流感预防宣传工作。

    随着流感波及面的扩大以及感染人数的急剧上升,邻市疾控中心在一周前选择再次向Z大附属医院求助,他们亟需另一批医疗人员从事护理和急救工作。

    第二批医疗队队员名单刚刚敲定,Z大校级组织青志联便在校团委示意下做了宣传推送,并且要求各个学院的学生会转发,调动全校学生为参与驰援的队员加油鼓劲。

    第二批队员中有一位Z大附属医院呼吸科的主任医师,一位副主任医师,其余大部分是医院的护士,除此以外,还有八名Z大医学院的在读研究生和博士。

    许昼在列。

    推送下来时,余漾还在参加最后一门考试。

    考试结束。

    余漾单肩挎着书包往外走,周正宇提着书包追上去,双眼兴奋得几乎要冒星星,他先骂了一句,“艹!”

    而后哭丧着脸,开始哀嚎,“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谁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我他妈一天学一本书啊,十天背完一学期内容,累死我了。”

    “想吃大餐,只想吃大餐,然后躺在床上,痛痛快快玩游戏,玩累了就睡,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再玩游戏哈哈哈……”

    周正宇光是想想就快乐,踮起脚揽过余漾的肩膀,“陆衍舟不是说考完了大家一起聚聚,吃顿饭吗?要不就今晚?”

    余漾虽没有周正宇那么夸张,但心里也极为快活,他拿出手机,首先看见了年级群和班级群里@全体成员的消息,他没点进去,转头给许昼发微信。

    【我考完了,今晚一起吃饭?还有陆衍舟和周正宇。】

    定神等了一分钟,没有回复,许昼应该在忙。

    旁边的周正宇也拿出手机,“我问问陆衍舟今晚有没有时间。”

    看见全体成员消息,周正宇顺手点开,又点进青志联发在公众号的推送链接,简单看了眼标题,忍不住嘟囔,“唉,魔鬼考试周都结束了,流感什么时候结束啊!新闻里天天都有医疗人员感染去世,最新统计人数都破百了,我们学校这些医生护士一定要好好地回来,他们都是英雄,英雄!”

    周正宇难得正儿八经发表这样的肺腑之言,他手指沿着屏幕下滑,神情突然凝固,“许,许大佬?”

    余漾刚点开了那条链接,闻言,“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前方,还以为许昼来找他了。

    “许大佬竟然在医疗队名单里面,”周正宇瞪着眼睛望向余漾,“许大佬这么勇的吗?”

    余漾心跳一滞,他目光锁住手机屏幕,往下滑,许昼的名字就在人员名单第二列首行。

    “好佩服许大佬啊,”周正宇由衷道,转而又拧上眉心,“但是这个点儿去邻市也太危险了,流感威力那么大,稍不注意就会被传染,而且根本没有根治手段,要是感染了,整个呼吸道都会留下后遗症,那也太可怕了。”

    周正宇望向余漾,“这是自主报名欸,”他支吾着,“这…呃…你怎么不劝劝许大佬啊?”

    他担心许昼会出事,即便没有感染流感,依然面临其他各种生命威胁。

    见余漾没有反应,周正宇推了他一下,“余漾?”

    余漾把整条推送看完,视线落到医疗队出发时间上,竟然就在今晚!

    “怎么不劝?”余漾暴怒,眼眶通红,红血丝蛛网般蔓上来,“我他妈根本不知道!”

    他给许昼打电话,接连十多个,许昼都没接。

    生死攸关的一件事,许昼竟然一点没跟他透露。

    他这几天倒是忙得要死,说必须马上把学年论文全部写完,余漾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搪塞说截止日期快到了,但是余漾发现截止日期明明在半月后,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在那边没有时间完成。

    稍稍一想,有关传染学的书,面对聚餐模棱两可的回话等等,这些都是预兆。

    余漾只恨自己太迟钝。

    推文上面说医疗队队员今晚七点将在一号门集合,统一乘坐大巴前往邻市,欢迎所有同学前往送别。

    现在已经过了五点,意味着许昼两小时后就会离开,余漾猜测,这会儿他或许在公寓收拾行李。

    余漾不敢犹豫,丢下句走了,匆匆离开。

    许昼的确在公寓收拾东西,成功被选上医疗队成员的短信不过发来一小时,偏偏马上就要出发。

    时间太紧,他有点手忙脚乱。

    其实在医学院内部第一次开动员大会时,许昼就投递了申请书,他密切关注邻市的感染情况,闲暇之余看了大量有关传染学的专业书,以及关于非典和其他大型流感的纪录片。

    当负责人联系他,希望他加入第二批医疗队时,他直接应下。

    只是学院内部包括附属医院的相关负责人都有诸多考虑,反复确认,讲明其中利害关系后,终于在还愿申请的五十三人中,挑选出三十二人,随即下达通知短信,要求他们今晚七点带上行李在一号门集合。

    许昼还没告诉余漾,他也不知道因为全校推送的原因,余漾已经知道了。

    他边收拾东西,边想着怎么跟余漾解释,这确实是一种冒险。

    因为不确定最终能否进入驰援医疗队的名单,许昼一直隐瞒得很好,不管是对余漾还是对他的家人,直到现在,他才感到一种压力。

    正想着,防盗门突然打开,他抬头,对上余漾怒气冲冲的脸。

    作者有话说:

    我来也!阴间更一次~

    第84章 离别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余漾甩上门, 防盗门发出厚重尖锐的响声,许昼被惊得一抖,蹙起眉头。

    “在充电,没注意。”许昼看着他, 犹豫后还是问, “怎么了?”

    “怎么了?”余漾两步走到许昼身边,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扯起来, 切齿道:“许昼, 你不觉得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跟我说嘛?”

    许昼很久没看到余漾这幅面孔,眉尖儿紧拧着, 过于疾言厉色,以至于眼眶边沿挤出几丝折痕,眼底的红血丝鲜明刺眼, 眼神锐利, 直鼻和薄唇因为他的怒意透着许昼久不见的薄情冷意。

    “你知道了。”许昼垂下头, 纤长的睫毛不安地动了两下。

    麻烦比他来得要快,他还没有想好合适的措辞。

    “我还不该知道?”余漾匪夷所思地质问,“你想离开Z市了再跟我说?”

    “不是。”

    许昼解释, “我很早就递交了申请书,但也是刚刚才接到最后通知, 我准备马上告诉你……”

    其实第一批医疗队前往邻市后, 他一度以为不会再挑选第二批成员。

    “早就递交了申请书?”许昼没想到余漾听了这个更加生气, “那你递交申请书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许昼,你觉得这是件小事?”

    他重复,“邻市死了那么多医生护士, 你觉得加入医疗队是件小事嘛?”

    余漾胸口上下起伏着, 呼吸和喉结滚动的频率连在一起, 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急躁。

    他从小到大一直不太懂得控制脾气,上了大学跟在许昼身边已是收敛太多,这样的咄咄逼人还是他三四个月前,开学那会儿对上许昼的态度。

    后来不知怎么,张牙舞爪的鬣狗收起所有爪牙,只向许昼坦露最柔软脆弱的肚皮。

    如同现在这般,长时间的静默后,余漾嗓音软了下去,他拉了拉许昼的衣袖,“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听听我的想法。”

    他和许昼在一起这段时间,没有矛盾,没有争吵,他们像大多数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学习,按理说这是余漾设想的模样,可他时常感觉他和许昼之间隔着一道纱帘,极轻极薄,但就是硬生生阻隔在他面前,逃不掉,戳不破。

    这道纱帘究竟为何存在?余漾终于有点眉目。

    因为许昼几乎不会跟他分享日常,也不会跟他讨论他的任何决定,他长时间习惯一个人,遇到什么事情本能想着自己解决。

    可余漾没想到加入医疗队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也没有和他提及,即便他曾经几番追问。

    隐瞒可能是不信任,也可能是认为没必要,无论哪种都让他感到烦躁、苦闷,

    许昼合上行李箱,淡淡道:“不是,别多想,我现在没有时间……”

    “你就是!”余漾闷闷不乐,胸腔里堵着的那口气膨胀到快要爆炸,“别的就不说了,这么危险的事我连个知情权都没有,许昼,你真的要气死我!”

    “没那么危险,给医生和护士的防护措施都很到位,我会平安回来。”许昼没什么表情地捏了捏余漾的脸,“乖,别跟我吵,我时间有点紧。”

    余漾本来严严实实挡在他前面,非得等他把事情说清楚才会放人,可他这么一说,这么一做,他脾气一下又减了大半,接着,浓浓的忧虑又占了上风。

    许昼推开他,把行李箱放到门口,进了卧室,迅速往背包里塞要带去的零碎物件。

    余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嘴唇动了又动,那些怨怼和忧心的话却都哽在喉咙里。

    好半天后,他问,“你不是说过不喜欢医院的环境,以后想待在实验室搞研究嘛?一定要去?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昼整理背包的手一顿,他抬起头来看向余漾,“医学领域的研究不可能和医院分开,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变了,我不排斥医院,余漾,我一定会去,也一定会回来。”

    许昼算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但他同样不可能在亲临他人死亡时无动于衷,从一年多前开始实习到现在,他见过太多无可奈何,有过太多无能为力,消极的情绪挤压太久,让他曾一时忽略那些更加值得铭记的挽救和新生。

    所以有段时间他排斥实习,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他以后还是会把重心放在学术研究上,但是他治病救人的初心不会改变。

    “我不想你去,”余漾直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我留在学校陪你实习,每天给你做饭,去地铁站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回临川,一起过年。”他微微停顿,哑声道:“许昼,你骗我啊。”

    “没办法的事,”许昼说,“我问过辅导员了,学校的统一遣返从明天开始,你先回去,我短时间应该回不去了。”

    “……”

    余漾坐在床尾,一瞬不眨地看着许昼收拾,许昼的东西基本上全部收拾完了,他转过身来,敛眸一扫,“起开,你压着我充电器了。”

    余漾紧咬着唇不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挪了位置,许昼便把充电器扔进几乎装满的背包,他拉上拉链,又环视一圈卧室,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余漾见他着急离开,全然不管自己,又感到窝火,他余光瞥了眼儿手机,已经过了六点,从公寓到一号门并没有校车,走过去估计要半小时,这意味着许昼马上就要走了。

    “你离校前记得把阳台的衣服收了,晾着的鞋子也拿进来,记得断水断电,走的时候把门反锁。”许昼叮嘱道。

    余漾斜睨过去,又仰面躺到床上,故意带刺儿般说,“不收不拿,等你回来全积灰了才好,水电我都不关,门也不锁,我就是要看看能出什么事。”

    许昼轻笑出声,“好,都随你。”

    他知道他肯定会做。

    许昼拿着书包出了卧室,顺手还带了一下门。

    余漾的心瞬间揪紧了,马上就要走了?

    他听着许昼在客厅走来走去,接着好像又去了卫生间,出来后又去了阳台,余漾半举着手机,一边听着许昼的动静,一边又看着手机里各项关于流感的最新消息。

    五分钟后。

    “砰,砰!”许昼敲了两下门,歪头看进来,“不送送我?”

    他嘴角挑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余漾偏过脸去,“我又不想你走,不送。”

    许昼嘶一声,说了句好可惜,非常客气地给余漾关上门。

    门合上的瞬间,余漾嗖地坐起身来,眼神直愣愣放光着,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响了两下,紧接着防盗门被关上。

    伴随着又轻又闷的关门声,余漾感觉有什么东西也一下盖住他的心,心跳都沉重几分。

    他想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

    许昼关上门,轻轻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余漾为什么这么生气,没有提前告诉他,除了名单没下来,存在各种变数以外,也有部分原因是他在本能逃避。

    他习惯自己做决定,不愿被他人左右,因此一直在避免跟余漾谈及正经事。

    他想,以后不管什么还是得跟他先提一句,不然,小狗真的会不理人。

    许昼出了单元楼,绕着崇明湖走向校园主干道,行李箱的两个滚轮有节奏地响动,慢慢地夹杂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不及回头,手里的行李箱被抢走。

    余漾拿了他的行李箱,又伸手抓住他背包的肩带,“都给我。”

    许昼微不可见地扬起唇角,“帮我拿一个就够了。”

    “不,都给我,”余漾莫名地固执,“等你到了那边,我想帮都帮不到了。”

    学校现在严格限制出行,他刚才给辅导员打了电话,问他可不可以自己去邻市当志愿者,结果被辅导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他闲得无聊,没事找事。

    余漾接过所有行李,默默走在许昼身边。

    走上主干道,经过文学院,又走过校医院,连接着一条笔直的公路,四季长青的香樟树像是严防死守的侍卫,依次排开。

    这会儿所有学院都结束了期末考试,又是饭点,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颇为吵闹。

    余漾大概心里藏了事,一声不吭,只是看着眼前的路。

    “都追上来了,不说点儿什么?”许昼碰了碰他的肩膀,问。

    “说什么?”余漾装作听不懂。

    “叫我按时吃饭?注意休息?”许昼善意地提醒。

    余漾:“你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许昼也不气,客观陈述道:“走完这条路,拐个弯就是一号门了,不说点什么就没机会了。”

    余漾不是不知道,他一直盯着时间,在时间允许范围内,尽量走慢了。

    他随意地说,“你又不是没带手机,打电话不行啊。”

    “也行。”

    许昼似乎很好打发。

    余漾绷着下颌,报复似的冷淡并没有让他多快活,前面就是拐弯处,越近他越难受。

    走了不过十米,余漾彻底憋不下去了,他停下来,神情还是透着委屈,又几分严肃,“我不生你气了。我知道你到了那边会很忙,每天通一次电话行不行?不会说太久,但一定要有,我得知道你好好的。”

    “好。”许昼答应得爽快。

    余漾起了话头,便絮絮叨叨说了下去,“各种防护措施你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念给你听了,但是一定要严格做好防护,定时检查,千万不能大意。

    你可以提前吃预防的药品,我在网上翻了些靠谱的,你记得看看……”

    “好。”许昼配合着。

    余漾看他只回一个字,又不太高兴,转身自顾自往前走,没走两步还是没忍住,说,“许昼,我知道我经历的事没你多,可能在你眼里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所以很多事你都不愿跟我说,可我是你男朋友啊,我不想再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你的事。”

    他语调别扭又执拗道:“以后你都得告诉我,不管我的意见有没有参考性,是不是无厘头,你都得认真听。”

    没有立马得到回应,余漾回过身去,眉心攒着点儿怒意,“行不行啊,你说个话啊,许昼。”

    许昼耸耸肩,望着三四米远的余漾,无奈玩笑道:“哦,跟我说话啊,我以为你自言自语。”

    余漾横着眉,但还是规矩地退到他身边,“现在回答我,许昼,行不行?”

    两人拐过转角,前方停着的大巴围了好多人,人群喧闹着。

    余漾挡在许昼前面,态度少有的强硬,似有他不答应他就不让开的架势,许昼回答得却很轻巧,“行啊,怎么不行。”

    余漾舔了舔唇,瞅了他一眼,拖着行李箱又往前走,很快就要融入人潮。

    他又不是真的蠢,怎么会看不出来许昼话语里的敷衍。

    许昼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往下勾了勾他的手指,“想什么呢,我说真的,以后都会跟你说,这件事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他的指腹摩擦着他的手心,讨好般,“不气了。”

    “我马上就要走了,说句软点的话?嗯?”

    他又扯了扯他的手指,这是许昼这么多年,仅有的显出点儿哄人的样子。

    余漾语塞,双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睫羽反复眨动,终于还是反扣住许昼的手,借着宽厚衣袖的遮挡,和他手心相贴,一点缝隙也没有,仿佛要透过合十的手,感知他的心跳,他的心情。

    马上就是七点。

    天色昏沉,两人站在香樟树下,背光处。

    和许昼一样的志愿者开始在车门口登记上车,大巴车已经启动,发动机的轰鸣像是催促的号角。

    许昼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医疗队的负责人。

    “喂。”

    “来了,还有一分钟。”

    挂了电话,许昼抬眸,“是负责人,我得走了。”

    他抽手,接过行李箱,单肩挎着背包,“你说的我都记住了,电话会打,防护会做好,放心。”

    从这里到大巴车不过几十米距离,许昼没让他再送,挥挥手就要走,余漾咬着牙,又叫了他的名字,“等等!”

    余漾目不转睛看着许昼,夜色下的漆黑瞳仁倒映着远处昏黄的路灯,隐约衬着许昼模糊的轮廓,“还有几句话没说完,给我十秒钟。”

    “二十秒也可以。”许昼笑着。

    余漾也笑了,笑意褪去,眼眸却晶亮有神,泛着毫不掩饰的敬慕和爱意,“今天光顾着生气了。许昼,虽然我不想你去邻市,但我……能理解你的决定,你的追求,就像周正宇说的,在这个时候去邻市的都是英雄。”

    他顿了顿,轻轻拥住许昼,“许昼,在我心里,你也是英雄。”

    “尽快回来,我在学校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这两天回学校了事情有点多,目前这篇文也到结尾啦,我会尽量在开学考试前写完。

    番外的话,主要是副CP的感情线,这个一定会安排上的,大家放心!

    第85章 醉了好

    余漾送走许昼后, 回了一趟寝室。

    周正宇同样在收拾行李,阳台的门开着,顺着肆虐的北风,散进来一阵烟味。

    “人送走啦?”周正宇正蹲在地上, 这会儿站起身来, 揉了揉酸软的腰。

    余漾点头,“走了。”

    周正宇估摸着他心里不痛快, 也不再提, 只是问,“你也回来收拾东西?明天回去吗?”

    “不, ”余漾坐在自己位置上,“暂时不回去,我等许昼。过来拿两件衣服, 还有画板。”

    考试前他陆陆续续拿了不少东西回公寓, 留在寝室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哎, 我就知道,你这一走肯定不会回来了,果然是这样, ”周正宇可怜巴巴望着他,“余漾, 东西搬完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啊?留我一个人呜呜呜……”

    余漾瞥他一眼, 转头看向阳台, “你陆哥不是还在嘛。”

    周正宇也闻见烟味,虽然眼前没有烟雾,他还是扬手挥了两下, 嘟囔着, “你们不一样啊。”

    余漾咂摸出点儿深意, 掀了掀眼皮,就看见周正宇抬起头,嗓音蔫蔫地冲着阳台喊道:“陆哥,熏死了,能不能把门关上。”

    阳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没一会儿,陆衍舟人进来了。

    周正宇见他湮灭了烟头,又几分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让你不抽,只是让你关门。”

    “嗯,不想抽了,”陆衍舟神情寡淡,目光扫过地上堆满衣服的行李箱,又抬眼看向余漾,冲他点了点头。

    余漾回了他一个笑,转头又问,“周正宇,你明天就走?”

    “对啊,”周正宇目光在陆衍舟和余漾身上打转,“谁像你们啊,放假了不回家,还留在学校,饭都没得吃。”

    说到这儿,他单手撑在桌台,坐到桌面,半阖着眼睛看向陆衍舟,“陆哥,余漾是为了在这里等许大佬,你呢,你留在学校干嘛?待在里面又不让出校,万一过几天你想回家了,学校应该也不会给你审批。”

    “待在学校挺好,我有事做。”陆衍舟语气平平。

    “好吧,不过你和余漾也能凑个对儿,到时候一起过春节,”他想了想,“说不定我还可以来找你们,就是不知道保安能不能放我进来。”

    陆衍舟眼底像是掠过飞鸟的湖面,微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原本的平静,“大过年的你来学校干嘛?好好过你的年,别来。”

    周正宇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又蹲到行李箱旁边,继续整理衣服,嘴里念念有词,“不来就不来,大冬天的我还嫌冷呢。”

    陆衍舟没理他,径直走到寝室门旁边的衣柜前,蹲下身拉开最下方的柜门,超市购的塑料袋哗啦啦响了一通,他拧着袋子放到桌上,露出酒瓶的半个细脖瓶身,他斜倚着看向对面的余漾,“上次剩的二锅头,喝点?”

    余漾倏地笑了,“又来?”

    他清楚记得上次和许昼闹不愉快,险些断绝往来时,他颓废了好几天,那时陆衍舟找他喝过酒,啤酒白酒都有,喝完啤酒后他跑去找许昼了,看来陆衍舟没有接着喝,二锅头还留着。

    “这瓶下去我俩都得醉。”余漾靠近,抓着瓶身掂量两下。

    “不会,不喝留着占地方,”陆衍舟道:“喝吗?”

    “来啊!”

    余漾以前答应过许昼喝酒会适度,他准备少喝一点,留点精神等会儿还要给许昼打电话。

    光喝酒可不行,余漾点了些下酒菜,半小时后,外卖来了。

    陆衍舟和余漾把空置的小方桌擦干净,又在桌面铺了干净的英语报纸。

    烧烤、卤菜,还有现炸的花生米被余漾全部挪到报纸上面,白酒被陆衍舟打开,两人各自拿着喝水的玻璃杯,余漾只倒了半杯,陆衍舟则给自己满上了。

    周正宇盖上了行李箱,正在打包他的游戏键盘,此刻眼睛巴巴看过来,落到酒瓶上,眸底透着犹疑,更多的是期待。

    他喝过啤酒,一两杯,不算好喝,在酒吧里也点过香香甜甜的鸡尾酒,没什么度数,轻松就能喝完一杯,但他从来没有喝过56度的白酒,怕是怕,又想尝试。

    酒瓶里还剩了浅浅一层酒,陆衍舟眼神散漫地往前瞥,对着周正宇问,“尝尝?”

    余漾后知后觉扭过头来,“噢,差点忘了我们的小学生,快来,不喝酒也吃点东西,我点了超多。”

    陆衍舟顺手把周正宇的椅子拖到自己身旁,“坐。”

    周正宇本想去喝两口白酒试试味道,一看紧紧相连的两个椅子,椅背棱角都贴在一起,他要是坐下去,岂不是要和陆衍舟肩贴肩。

    这要是放在以前也没什么,可……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稍稍离陆衍舟近点儿,就会心跳加速,语不成句,跟个小结巴一样。

    都怪陆衍舟,害他变得不正常了。

    “不,不了,你们吃,我收拾东西,明天上午就得回家了。”

    “明天上午?下午不行,晚上不行?”余漾挑眉问道。

    “我已经填了交通信息登记表,写了十点出校门。辅导员说这个最好不要和真实情况有出入,所以我明天一早就得走,没有时间再收拾了。”

    周正宇解释着,他本来没想上午回去,关键是不久前填写信息表时,也就在余漾回来前五分钟,陆衍舟突然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再回去,一听他这话,周正宇呼吸立马不顺畅起来,他慌忙编了个借口,说他妈逼他上午回去,又说中午家里来了很多客人,他得回家帮忙。

    饶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太成立,他在学校早就把躺平摆烂这两个词贯彻得淋漓尽致,在家只会更躺更摆啊,他妈自然不会着急叫他回去帮忙。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他还是颇为可惜地补充,“都怪我妈,非逼着我上午回去,不然我也不用这么着急收拾,”余光里陆衍舟探究的目光一闪即逝,他干笑两声,“你们吃,你们吃就行。”

    “上午回去也没关系啊,你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余漾从保温的锡纸里翻出一串鸡翅,“呐,你最喜欢的鸡翅,翅根,奥尔良口味,趁热。”

    奥尔良口味的烧烤翅根?啊啊啊~

    周正宇咽了咽口水,理智终于没能扛过去,他扭扭捏捏接了过去。

    总不能跑到一边一个人吃吧,况且椅子还被陆衍舟拖走了,他只得又往前走了两步,坐到陆衍舟身边。

    陆衍舟仿佛没有看见他,专注喝着自己的酒,间或扔两颗花生米到嘴里,“余漾,你别太担心许昼,最近这两天感染人数已经达到峰值,只要确保流感不向其他城市扩散,这场疫情很快就能控制下来,等不到春节。”

    陆衍舟虽然念的是动物科学,但他也能分析病毒的基因序列,看懂疫情防控委员会下发的各项通知,包括里面的各类走势图。

    “真的?”余漾半信半疑。

    网上消息良莠不齐,他也翻看过大量的流感趋势分析贴,不过是各执一言,不值一提。

    “真的。不是为了安慰你,”陆衍舟说得坦诚,“邻市常住人口两千万,感染人数总计达一千三百万,最高的涨幅过去了,感染人数便会急剧下降,”陆衍舟思索片刻,“只要邻市封城封得彻底,其他城市及时控制好零星病例,流感很快就会过去。”

    余漾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自然高兴,他举起杯子和陆衍舟碰了一下,“那就太好了。”

    两人喝着酒,又聊起别的。

    周正宇不怎么插嘴,慢条斯理啃完翅根后,翅根的一截细骨还没放下,陆衍舟递给他一串羊肉。

    余漾又把卤的鸭脖和猪蹄推到他前面,他点的真的很多,满满当当堆了一整个桌子,少了谁都吃不完。

    周正宇仍旧坐着,小仓鼠似的小口小口吃着东西,偶尔看看手机,偶尔听到感兴趣的,也跟着说两句话。

    其实不管余漾和陆衍舟聊什么,他都能插进话去,毕竟他是个典型的话痨,只是坐在陆衍舟身边,话匣子像是自动关掉了,他莫名其妙地谨慎起来。

    陆衍舟东西吃得不多,酒却喝得又多又急,满满一杯快见底,余漾瞧见了忍不住皱眉,“干嘛呢,陆哥,别喝那么快。”

    “没事。”陆衍舟夹了两颗花生米,慢慢嚼着,微微侧头,眸光一瞬间掠过周正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扯了张抽纸递给他。

    周正宇匆忙接过去,胡乱擦了擦嘴。

    余漾吃着肉串,一口一口小酌,空出来的手无意识按亮手机屏幕,看看时间,想着许昼到哪里了。

    邻市距离Z市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车程,按理说许昼这会儿应该到了。

    许昼有个习惯,不喜欢在车上接打电话,除非要紧事,余漾严格遵守着。

    正想着,亮着的自带锁屏转为来电显示,是许昼。

    余漾眼前一亮,喝完最后一口酒,抿唇笑着,“你们先吃,我出去接电话。”

    陆衍舟知道是谁,挥了挥手,催促他赶紧接听。

    余漾没有去阳台,而是推开寝室门,快步走到走廊尽头,走上通向天台的楼梯,停在拐弯处。

    比起朝着校径公路的阳台,这里要安静得多。

    “许昼,”余漾接通,“到了吗?”

    许昼那头反倒有点吵,好像聚了好些人,零零碎碎在说什么。

    “刚到酒店,负责人在分配房间,”许昼的嗓音格外独特清晰,短暂安静两秒,他问,“你什么时候往我书包里塞的巧克力?”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大家猜猜今晚醉的会是谁?哈哈哈~

    第86章 我真的可爱【副cp】

    “看到了?”余漾明知故问。

    “嗯, ”许昼自顾自道:“走那么快,是为了找机会往我背包里塞东西?”

    “才不是,”余漾坐在楼梯上,“我那是真的生气。”

    “现在还生气?”

    余漾虽然一早说过不生气了, 但这会儿又变了说法, “当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不气。”

    许昼顺着道:“那你还得气几天。”

    余漾自然知道, 过了会儿, 他又问,“那边什么情况?你怎么样啊?”

    谈及正事, 化不开的担忧透过发紧的喉咙显露出来,他嗓音闷闷的,语调下沉。

    “没什么情况, 在车上就穿好了防护服, 也戴了防护面罩, 进了城一路都没见到几个人,目前还很安全。”

    许昼倚在酒店走廊尽头的窗边,隔着沾染星点污迹的玻璃, 眺望夜色下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 远方高架桥上驶过一辆闪着警示灯的救护车, 那点儿光亮是这座灰色城市唯一的色彩。

    “今晚能睡个好觉吗?还是说需要马上去医院?”

    余漾知道邻市医护资源紧缺, 许昼他们每个人分配的任务都会很重,但他还是希望他第一个晚上可以拥有好睡眠。

    “应该要去医院,负责人让我们二十分钟后集合。”许昼领着房卡走上楼梯, “现在还剩十九分钟。”

    “那就是说我们还能聊十九分钟?”余漾勉强笑了笑, “每天都能聊十九分钟, 我也就知足了。”

    许昼认真想了会儿,“余漾,十九分钟不一定能行,但我会给你打电话,每天晚上都给你打。”

    余漾猝不及防被他郑重的承诺击中,缓了几秒,“本来就该这样,你早答应我了。我每晚都会等着。”

    那头,房卡插进插销,叮一声响,许昼推开房门,“好啊。”

    他打开免提,一边整理带来的行李,一边和余漾聊天。

    寝室里。

    周正宇和陆衍舟长时间静默无言。

    陆衍舟喝完杯里的酒,拿起酒瓶,准备将最后那点酒倒干净,周正宇眼疾手快,从自己的桌台抓起刻有哆啦A梦的卡通瓷杯,双手毕恭毕敬举在陆衍舟杯子上面,“这些能给我吗?”

    陆衍舟重新竖直倾斜的瓶身,喉结滑了两下,慢悠悠转头看向他。

    他酒量极好,没怎么醉过,但是过量的酒精轻微麻醉了他的大脑,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与此同时,酒精不断刺激他的前额皮层,主管决策与控制的神经逐渐消极怠工。

    他盯着周正宇看了很久,久到周正宇以为自己唇角又蹭上了油,他忙抽了两张纸巾,用力擦了两下,舌尖习惯性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抬眸问,“还,还有吗?”

    陆衍舟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眼神自上而下扫落,在看见他自己舔湿的唇瓣后,别过头去,“什么?”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卡通瓷杯,“你想喝酒?”

    “想试试,”周正宇见他移开视线,说话自如不少,“没多少了,都给我吧。”

    酒瓶里差不多一两的量,陆衍舟拇指和食指握住瓶身轻微晃动,几分怀疑道:“你能喝完?”

    “怎么不能?你和余漾喝那么多一点事儿都没有,脸都没红,我喝这些肯定没事。”周正宇拍拍胸脯,非常笃定。

    陆衍舟和周正宇喝酒都不上脸,但不代表没事儿,不然他就不会像个流氓一样余光几乎锁住他。

    想到这儿,陆衍舟索性光明正大看向周正宇,目光直白地游移在他看上去就极其柔软的嘴唇上,坦然道:“我有事。”

    嗯?

    周正宇问:“什么,什么事?”

    陆衍舟闭了闭眼,收敛了狭长眼睛里的锐利,他眼尾懒懒散散垂着,手腕一动,打开的瓶盖便散出来浓郁的酒香,“喝了这些我告诉你。”

    周正宇愣怔,方才明明是他想喝,陆衍舟不让他喝,怎么这会儿他又让自己喝了,不过他很乐意,“好啊,你给我倒。”

    陆衍舟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沉闷地将手中的酒全部倒在周正宇的瓷杯里。

    周正宇没有经验,一下灌了超大一口,被辣得剧烈咳嗽起来,陆衍舟递过去一瓶水,没有看他,只是幽幽道:“喝不完就算了,不丢人。”

    周正宇双眼霎时放大,就算咳得脸都红了,还是死鸭子嘴硬,“我没事,我,我是被烧烤辣到了,跟酒没关系,一点关系没有。”

    “哦,”陆衍舟配合地点头,“那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一口就不行了。”

    “怎么会?别小看我。”周正宇偷偷屏住呼吸,又干了一口,不过两口就喝掉一大半。

    陆衍舟见状,没再故意激他。

    十分钟后。

    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陆衍舟无事可做,开始收拾烧烤竹签,还有冷了不能再吃的食物,他把它们全部丢到外卖袋里,只留下花生米和几份卤菜。

    “陆哥,”刚系紧外卖袋,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陆哥,你看,”周正宇仰起头,半张着嘴惊讶地问,“是不是地震了,灯,灯管一直在晃,都,都有重影了。”

    “陆哥,陆哥快跑!快跑!”周正宇茫然却慌乱地拽起陆衍舟的手臂,还没站直身,就被陆衍舟一把按在椅子上,“没地震,安静点,你有点醉了。”

    “醉了?”周正宇掰开陆衍舟的手,大睁着眼睛问,“怎么可能?我才喝一点点,你的一半,不对,你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说的话挺有条理,就是身体立不直,歪歪斜斜。

    周正宇手肘立在桌台边沿,支着下巴,微醺着,眼神迷离地看着陆衍舟,“陆哥,真的没地震吗?为什么你也晃来晃去的。”

    “说了是你醉了。”陆衍舟伸出一根手指,道:“这是几?”

    “二!不对,是三!是三!”周正宇像是个等着被夸奖的小孩,一脸期待地望着陆衍舟,“我没喝醉,是三对不对,陆哥?”

    陆衍舟觉得有些没眼看,这么差的酒量,又傻又单纯,跟个小白兔似的,这要是在外面,分分钟被人捡走,吃干抹净了。

    可他越是这样,陆衍舟那些坏心思越发显得卑劣。

    把他灌醉,把他本就泛红的唇瓣亲得更加殷红,最好留下牙印……这些前一秒陆衍舟准备付诸实践的事,被他在心里否决。

    “对,”陆衍舟淡淡道:“是三,看来没喝醉嘛。”

    喝醉的人总喜欢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没醉,更希望别人也承认他没醉,所以周正宇在听到陆衍舟这么说后,红着脸傲娇地笑起来,“我本来就没喝醉。”

    说完,他支着脑袋,眼皮耷拉下来,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陆衍舟拧着眉头准备劝他去床上睡,还没开口,周正宇猛地睁大眼睛,“等等,陆哥,你不是有事要说嘛,你前面说等我把这些酒喝完你就告诉我,就现在吧。”

    陆衍舟颇讶异于他还惦记着这件事,转头矢口否认,“什么?我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周正宇神情难得严肃几分,“陆哥,你耍赖,骗人!”

    “最开始你不让我喝酒,我说你和余漾喝了那么多酒都没事,你说你其实有事,我问你有什么事,你又说要等我把酒喝完才告诉我,就现在啦,说!”

    周正宇艰难地绕清了整个逻辑,食指摇摆不定地指着陆衍舟,“别想忽悠我哦。”

    陆衍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知道也罢。”

    周正宇:“……”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周正宇把手肘从桌台移到陆衍舟的肩膀,酒精让他把从前的顾忌抛到一边,“陆哥,你别总是敷衍我,我…我老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想了解我?”陆衍舟问。

    周正宇定神看着他,像是被他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很久,拖着长长的尾音说,“想~”

    陆衍舟终于转过身去,正眼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周正宇咂摸咂摸唇,唇瓣愈加水润,“因为…因为……”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撇了撇唇后,又下意识鼓起腮帮子,对着陆衍舟呢喃,“我,我也不知道。”

    “别装可爱。”

    陆衍舟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到另一边,只不过刚松手,周正宇立马转过来,一本正经道:“不是装可爱,是我本来就很可爱……我欸我周正宇,老师啊长辈啊都经常夸我可爱的好嘛。”

    陆衍舟肩膀上下抖了几下,极为克制地没有笑出声来。

    他对上周正宇的眼睛,很奇怪,他的眼睛总是晶亮晶亮的,像是盈满水光,和他的唇瓣极为相似,陆衍舟垂着眸,沉默许久,以他的方式表白道:“周正宇,我喝酒不上脸,不代表没事,我有事……没喝酒我可以忍住不碰你,喝了酒会忍不住。”

    周正宇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他大着胆子问,“忍不住?会干嘛?”

    陆衍舟没想到小白兔会主动跳进陷阱,他没有隐瞒,往狠了说,“会亲你,会咬你,可能会把你嘴唇亲破,咬破。”

    “啊……”

    周正宇一句话不敢说,堪堪收回视线,只是呆呆看着自己莫名发红的指尖,渐渐的,感觉脸颊烫得厉害,全身也像起了热。

    为什么会这样?这次没有捂在被子里,没有掉到湖里,因为喝了酒?

    他怔怔看向陆衍舟,还是说,因为他在身边?因为他的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开始跑路,周正宇大喇喇地躺在陆衍舟肩膀上,没过多久又滑到他的胸口,最后倒在他的大腿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今天给朋友过生日去了,有点晚~

    第87章 为他骄傲

    周正宇第二天醒来, 脑子还是有点晕,但没什么大碍。

    他坐起身来,下意识看向隔壁床叠得极为整齐的被子,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陆衍舟像往常一样, 一大早就出门了。

    昨晚他喝了酒,最初那十分钟还努力保持理智, 后来几乎完全失去意识, 他只记得自己缠着陆衍舟说了好些话,陆衍舟对他一直冷冰冰的, 好像在生气。

    周正宇不敢多想,翻身下床,快要下到地面时, 刹那间对上一旁陆衍舟散漫的眼神。

    陆衍舟一直坐在桌前, 没有发出声响, 又因为受了床板的遮挡,周正宇并没有看见他,这会儿才发现他的存在, 他大脑一时短路,又逼着自己迅速恢复, “你, 你还没走吗?”

    “没, ”陆衍舟看了一下表,“快九点了,我正准备叫你。”

    周正宇轻笑两声, “没事, 我昨天就设了闹钟, 不会来不及,”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你今天不去实验室吗?”

    陆衍舟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去实验室,周正宇仍是不太习惯白天见到他。

    “下午去,”陆衍舟抓过一支笔转着玩,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先送你出校。”

    周正宇一直看着他指尖的走珠笔,看他每次都极为巧妙地兜住笔尖,保持平衡,看得专注,以至于听到他的话后,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啊?送,送我吗?”

    陆衍舟没再重复,又低头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漱,一会儿坐校车还要排队。”

    “哦。”周正宇本能听他的话,“好,好。”

    他快步走到阳台,又转过身问,“余漾呢?他这么早就出去了?”

    “他昨晚回公寓了。”

    陆衍舟估计余漾昨晚回来时,刚好看到周正宇倒在他怀里,或者在那之前,听到他说了那些坦率□□的话,不想打扰,走了。

    周正宇了然地应了一声,出门洗漱。

    十五分钟后,陆衍舟和周正宇一起出了宿舍楼。

    不过才走上校径公路,周正宇就炸毛了,“我去!这么长的队?这得排半小时吧?”

    园区车站点在百米开外,而排队的学生已经到了眼前。

    陆衍舟倒没太惊讶,淡然地站在队伍最后方,周正宇只得跟上去。

    排队的学生大多以寝室为单位,三五成群聊着天,吵闹得很。

    周正宇想跟陆衍舟说话,只得凑近,他往前靠了一步,踮起脚尖,试探着,“陆哥,要不你先回去?我自己排队就行。”

    陆衍舟拒绝,“说好了送你到校门口。”

    他申请了留校,并不能跟随大部分学生坐上出校的大巴车,也没有周正宇手里的出校许可证。

    周正宇扁了扁唇,嘟囔道:“光送我,也不跟我说话……”

    光让他紧张了。

    陆衍舟转过头来,嘴唇翕动,目光下移,先注意到他露出的细白脖颈,隐约可见脆弱的浅青脉络。

    周正宇穿着长款的米白羽绒服,拉链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没拉紧。

    陆衍舟把手里拎着的书包挎到左肩,一手按着周正宇胸腹,一手拇指和食指抓住拉链头,把拉链拉到了最上面,顺带理了理他的衣领,冰凉的手指在他下颌,耳垂下方那一大片敏感的肌肤缓缓摩擦。

    周正宇被激得眸色一闪,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反感的举动,只是直直站着,脖颈微微扬起。

    还挺乖巧。

    陆衍舟几分留恋地松了手。

    “学校会调度,校车来得很快,不会等太久,”他开始说话,“流感还在,你回了家,尽量不要出门。”

    他知道他爱玩,害怕他抱着侥幸心理,时不时约着朋友出去。

    “不出门,我一个寒假都在家里躺平,哪儿也不去,除非流感灭绝!”周正宇答应得极好。

    陆衍舟嗯一声,“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周正宇偏头,“你寒假也天天待在实验室吗?你好像说过,做实验的时候不希望别人打扰。”

    陆衍舟跟随队伍往前走了几步,听他这么说有点烦躁,“你要是觉得你也属于别人,那不用给我打电话了。”

    “呃……”周正宇想了想,发觉自己又说错话了,慌忙挽救道:“打,有事我就打,没,没事我,我也打……没事还是别打了。”他自言自语。

    陆衍舟眉心尖儿拧紧又松开,又拧紧,只留下两个字,“随你。”

    冗长的队伍总有尽头。

    陆衍舟和周正宇坐上校车,又到了二号门。

    今天执勤的保安翻了两倍,多出一倍人负责放行运送学生的大巴,以及检查本地学生的出校凭证。

    陆衍舟把所有东西都递到周正宇手里,垂在半空的手往上扬了一下,大约是想摸摸他的脸,或者揉揉他的头发,周正宇感觉到了,不太明显的喉结尖儿滚了滚,不经意间屏住呼吸。

    不过陆衍舟并没做什么,他的手在临近周正宇脸颊的地方停顿片刻,就像赶跑一只恼人的蚊子,挥了挥,呈一个较为平直的弧线落下,他扬起下巴,示意前方出校门的队伍,“去排队。”

    周正宇:“……”

    “那你也快回去,外面好冷。”他说。

    陆衍舟:“嗯。”

    周正宇又排在新的队伍里,前面的人渐渐扫脸出了校门,他也快要逼近扫脸的机器,出校凭证被他拽在手里,查验的保安就在前方两米。

    差不多排了三分钟,他一直没有回头看,陆衍舟现在应该走到拐弯处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却是严严实实撞进陆衍舟黑沉幽邃的眼眸,说来奇怪,隔着十多米距离,他就是非常笃定,不仅他在看陆衍舟,陆衍舟也在看他。

    陆衍舟还是站在周正宇离开的位置,连站立的姿态都没有改变,表情么,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即便看见周正宇回头,他也没多大反应。

    但要是再靠近一点,还是可以察觉他睫毛闪了两下,自然下垂的手不安地握紧了。

    周正宇望着他,明明陆衍舟什么也没做,也没说,可是,可是……

    在保安大叔粗犷的催促声下,他急忙转身,塞了出校凭证,拖着行李箱飞一般出了校门。

    简直要命,这该死的心跳!

    公寓。

    余漾几次点开微信,点进和许昼的聊天框,不出意外没有任何消息。

    他知道,这会儿许昼肯定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时间回复他,可他就是忍不住一次次翻看,跟犯病了一样。

    不行!

    他从沙发上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迟早得发疯。

    昨天本来是想回寝室拿画板,但是和许昼通完电话下来后,他透过微掩的门,恰好看到周正宇倒在陆衍舟腿上,陆衍舟垂着头,沉默地看着他,其实说不上多暧昧,自然也谈不上多冒犯,他还是选择不去打扰,又帮着把门带紧了,回了公寓。

    画板没有带回来,好多类型的画都画不成,他愣了半晌,一下想起被他藏在衣柜最上面的画册,那本画满了许昼的画册。

    余漾把画册取了出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翻完一遍,其实那些画面早就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不用重温,只需稍稍一想。

    最后面还有两页空白,他从许昼桌台的笔筒里拿了一支铅笔,开始起笔,定型。

    画册的内容在他上了大学后就没再更新过,最初是因为不想被其他人发现他对许昼有着别样心思,当然,那时的他自己也不承认,后来则是因为相处渐渐增多,独自一人描摹许昼的冲动并不强烈。

    但那种冲动又回来了,并不低于一年多前的日日夜夜。

    余漾画的是开学典礼再遇许昼的场景,许昼坐在主席台上,一半陷在阳光里,一半落在阴影里。

    那时的他一眼就认出他了。

    画了一半,他冒出个想法,这是新的开始,理应出现在新的画册里,不过他此时没有办法拥有一本新画册,只能暂时让这些和过往的记忆交叠。

    不管其他,至少所有一切都是关于许昼。

    画完这幅画,已过十二点。

    余漾准备去做饭,搁在一边的手机响起,他心尖一跳,拿过来一看,又失望地呼了口气。

    “喂?爸?”

    “喂!宝贝儿子,啥时候回来啊?”余大伟在那头几分兴奋,“你姑姑的小孩都放寒假了,找你带他滑滑板呢!马上都要过年了,你们还没放假?”

    “放了,我暂时不回来,我……”

    余漾话还没说完,余大伟变了语气,骂了句狗崽子,“放假了不回家,又想在外面鬼混?临川太小了,不够你鬼混是吧?”

    十多年的习惯使然,他顺嘴说了余漾一通。

    “想什么呢,”余漾心里不舒坦,说话蔫蔫的,“我等许昼。”

    “许昼?”余大伟那头愣了会儿,“许昼……许昼怎么了?”

    元旦那个假期余大伟还没有完全正视余漾要跟许昼在一起的念头,此刻却是不敢怀疑了。

    “没怎么,”余漾解释,“去S市做志愿者了。”

    余漾的语调稀松平常,余大伟却吓了一跳,“啊,去了S市,那多危险啊,你怎么也不劝劝他,我看好多医生护士……”

    “打住!”余漾现在可以心平气和面对这件事了,“爸,这是他的决定,为他骄傲就好。”

    为他骄傲?

    余大伟躺在别墅的大皮沙发里,颇为别扭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子,这孩子怎么也说这些文绉绉的话。

    “是,那肯定,肯定嘛。”余大伟支吾着,“反正到时候一起回来,领回家来爸再好好瞧瞧……”

    余漾应下。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感谢各位宝贝支持~

    第88章 抢救

    返乡潮过去, Z大空了大半,每个学院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校车停运,南北区各开了一个食堂,到了饭点人也少得可怜。

    余漾在网上接了几个画画的单子, 没事就画画, 一周下来挣了几千块。

    许昼一般在凌晨给他打电话,他这几天习惯接了电话再睡觉。

    凌晨已过。

    打开的电脑停留在央视新闻的页面, 余漾看着逐渐下降的新增病例, 心头宽慰不少。

    同时,疫苗研制也有了新进展, 开始进入临床实验阶段,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余漾守着手机,直到凌晨一点, 因为疫情好转而升起的喜悦逐渐被时间的推移磨平。

    他打了个呵欠, 生理上的困意来了。

    余漾抱着电脑走到桌前, 坐在冰冷的皮质椅上,这让他清醒不少,他又找了个治愈动漫, 耐心看着。

    S市,第九医院。

    今晚从其他医院转来一些流感患者, 许昼忙到现在, 透明的防护罩下是汗岑岑的脸, 咸涩的汗水堆在睫稍,又落到眼睛里,又胀又疼, 他不得不咪起眼睛。

    不分昼夜戴了一周的口罩, 他的脸颊被勒出一条条红痕, 泛着淤青,最难以忍受的是耳后已经破皮渗血的伤口,混着一滴一滴的汗水,疼痛难忍,像是在经历某种遥远却残酷的刑罚。

    他决定明天学着科室的几位护士,将口罩的带子系在脑后。

    许昼穿过狭长的走廊,身体闷在防护服里一天了,汗水淋漓,整个人像是困在滩涂里的一条游鱼,挣扎已久,浑身酸痛。

    好在消毒室就在前面,消毒后他就能回酒店休息。

    深夜的医院并不安静,医疗设备尖锐短促的电频声,伴随着病人悠长绵延的□□,倒也成了别样的和谐。

    但很快,这样的和谐被打破,走廊尽头的病房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病人,冲着许昼猛地挥动双手。

    “医生,医生!有人要死了,快来,快过来……”

    焦急撕裂的喊声透过防护罩清晰地传到许昼耳朵里,他心跳霎时一紧,打起精神跑了过去。

    跑进病房。

    病房一共放了三张病床,许昼跑进去一看,窗边和中间的床位都没有人。

    跟在许昼身后的病人忙说,“窗边的啊,地上,滚到地上了,一个老头,脸都白了,一抖一抖的……”

    许昼目光下移,果见靠窗的病床地下坐着一个扭动的白色身影,他快步过去。

    地上的人正在剧烈喘息,灰白的脸上是豆大的汗珠,同时不断咳嗽,面前摊了一地粉色泡沫状的秽物。

    急性心力衰竭!

    许昼迅速解开老人胸前的扣子,把衣领敞开,确保他的呼吸顺畅,“以前就有心衰症状吗?”

    “嗯啊~救救我,求你,救,救救我……”老人双眼涣散,模糊呢喃着,他全身抽动,咳出越来越多的泡沫痰。

    “放松,放松,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许昼安抚后,按了一下通向护士站的呼叫铃,又打开造氧机,将连接氧气的塑料管扯到老人面前,解开他的面罩,给老人吸上氧气。

    “怎么了?”

    铃响了几声后,护士站那边接通了。

    许昼果断道:“56床,急性心力衰竭,快要失去意识了,马上联系急诊科进行抢救!”

    “什么?”那头的护士一时愣住。

    “56床,急性心力衰竭,马上联系急诊科进行抢救!”许昼边说,边调大了造氧机的含氧量,“快!病人快不行了!”

    老人脸色更灰,喘得更急。

    “哦,好……”护士听了两遍,彻底听明白了,哆嗦着,“我现在,现在就联系。”

    许昼利落地合上通话铃,又俯下身去,将老人抱到病床上坐着,双腿自然下垂,高坐位的方式有助于缓解心衰患者的呼吸困难。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方才接电话的护士拖着笨重的防护服跑进了病房,面罩下是一张紧张惶恐的脸。

    许昼拧着眉,问,“只有你一个人?”

    “急诊科那边暂时腾不出手来,让我先把病人带下去。”

    小护士也是学生志愿者,并没有多少经验,她慌忙地走到病床头上,试着去推病床,床上坐着的老人险些直直倒下,许昼连忙扶住,急道:“你稳一点。”

    小护士吸了吸鼻子,有点露怯。

    许昼凑在老人耳边叮嘱,“会有点晕,保持匀速呼吸。”

    他抬眸看向护士,“我跟你一起把人带下去,你把控好方向,速度不要太快。”

    急性心衰的病人最好采用坐姿,他得一直扶着老人。

    “啊?好,好!”小护士深呼吸两口,重新推动病床,这次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

    两人成功将病床推出了病房。

    过道其实更为拥挤,因为两侧都是临时加出来的病床,许昼谨慎避免着磕碰,回头的瞬间,瞳孔却骤然紧缩。

    此时的老人已经闭上眼睛,许昼轻拍他的脸侧,又附在他的耳边大声问着他的名字,老人没有丝毫反应,咳嗽和喘息都已停止。

    面前的人好像无意识,无自主呼吸了。

    身后推着病床的护士也发现了,她傻傻愣在原地,“他是不是没呼吸了……怎么办?心,心肺复苏?”

    “再等等。”

    医学上的科学观察时间为五到十秒,若是时间过去,病人依然没有恢复意识和呼吸,应当马上进行心肺复苏。

    在这等待的短短几秒,许昼竟想起一年多前,被他一路推到抢救室的中风病人,也是一位老人,最开始大脑的淤血还没有影响他的语言神经,他还开着玩笑,说他一把岁数死了算了,许昼让他别动别说话,他还劝他不要紧张。

    后来老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三天后,他在许昼面前停止了呼吸。

    想到这儿,许昼回忆起了亲眼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酸涩和无力,以及胸腔翻涌,意识出逃的紊乱感觉。

    继而回忆起当时跟在他身后的余漾,余漾没说安慰的话,只给了他一个简单却温热的拥抱。

    “继续推,再稳一点,我来做心肺复苏!”

    过了五秒,许昼抬起眼皮,眼眸沉静却坚定。

    他扶着老人平躺在病床上,两腿跪在旁边,左手根部抵在老人胸骨上,右手重叠压在上面,身体平直,借着身体本身的力道,垂直向下按压。

    “砰,砰……”

    一下又一下。

    车轮滚动声,凌乱的脚步声,和许昼两手的按压声处在同一种令人不安和惶恐的频道。

    小护士心如擂鼓,喉咙发紧,她别开视线,专注看向前方的路,拐个角就是电梯,她小心加快速度,到了电梯旁,按了下行键。

    三十次按压结束后,许昼将老人的脸转向一侧,开始清除他口腔和鼻腔的分泌物。

    无法进行人工呼吸,许昼只能从口鼻给他灌输氧气。

    病床终于被推进电梯。

    许昼做完一个2分钟的5次心肺复苏循环,老人的脉搏还没有恢复,他不敢停留,又开始第二轮的胸外按压。

    “动了,他的眼球动了!脸色也好些了,”小护士立在一边紧紧盯着,没忍住叫出声,“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刚刚结束抢救工作的医生和护士正严阵以待守在门边。

    门一开,他们便迎上来,扶住病床。

    许昼双脚触地,竟有点腿软,这让他身形晃了一下,在他身后的小护士忙扶了他一把,“小心。”

    许昼站直,小声道谢,又追上去,对负责急救的那位医生说,“病人急性心衰,五分钟前失去呼吸和脉搏,我给他做了初级心肺复苏,心跳刚刚恢复。”

    “好,我知道了,”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交给我。”

    许昼气息凌乱着,他慢下脚步,静静看着老人被推到急救室。

    小护士走到他身边,喃喃了句,“好刺激,都快吓死我了!”

    许昼侧眸看向她。

    小护士喘了两口气,冲他笑道:“你也是志愿者?你好厉害啊,”她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啊,不像我,遇到事儿话都说不利索。”

    许昼回想了方才的情景,“话说不利索没事,会做事就行,你做得很好。”

    小护士眨了眨眼,“真的吗?”

    “真的。”许昼绷紧下颌,高度紧张后的疲倦侵袭而来,他退回电梯旁边,按了上行键后,就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小护士不好开口打扰,只是偷偷看着他。

    直到电梯叮一声响,许昼睁开眼,转身进了电梯,小护士也跟进去。

    “许昼?”小护士看着他的工作牌,“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谢。”许昼应道。

    “你是哪里的人啊?还在上学还是工作了?”小护士扬头睨着他。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许昼实话实说,“我想安静一会儿。”

    “哦,哦,好……”小护士又结巴了。

    许昼回到原始楼层,冲她点了点头,算作道别,一言不发朝着消毒室走了。

    从消毒室出来,他换了一套新的防护服和面罩,沿着隔绝病人的专属通道下了楼,手机被他握在手里。

    他看了眼时间,两点过了。

    以前他从医院出来,不过刚到凌晨,和余漾打电话不算太晚。

    但现在……他犹豫着。

    想了许久,都走到酒店楼下了,许昼最终拨通了电话。

    他想如果两声后余漾还没接听,应该就是睡着了,他马上挂断就好。

    主要是今天出了这件事,他表面平静,心里也算掀过一阵风雨了,他就想听听他的声音,听他随便说点什么。

    铃声只响了一下,接通了,那头轻轻问了句,“许昼?”

    许昼呼吸顿了顿,把手机放到耳边,“嗯。还没睡?”

    余漾长长吁了口气,短时间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猫的高光时刻,小猫好棒啊~谁能不爱嘻嘻

    第89章 过年夜

    电脑还在播放动漫, 是一部日漫,余漾一直无心看下方的字幕,所以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动漫到底讲了什么。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等待里,他设想了无数种许昼没有联系他的可能, 从他忘记了, 太累睡着了,到医院病人太多, 他还在忙, 再到他身体支撑不住了,最让他害怕的是许昼不幸患了流感。

    新闻里说流感病毒在一个月内经历了三次变异, 此时的病毒危害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大,但还是极易诱发呼吸道并发症以及肺部感染,不容轻视。

    余漾缓了会儿, 找回声音, “许昼, 没出什么事?”

    许昼走进酒店,和守在门口,昏昏欲睡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又走上楼梯,平和地说, “没事。今天从方舱转了些病人过来, 忙到现在。”

    “哦, 我就说…”余漾放下心来,电话里外都是寂静一片,他听出来许昼在走楼梯, 正想问他是不是才到酒店, 许昼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余漾钻进绵软的被窝, “嗯,我在。”

    他这会儿已经关了电脑,关了灯,安静地靠在床头。

    窗外是一轮皎洁的弦月,月明星稀,莹白的月光被窗格划分为好几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全铺在被子上,就像毕加索的现代主义绘画,板正又怪诞。

    余漾顺着月光望向窗外,直直望向那轮蒙着轻薄烟纱的弦月,耳畔是许昼低沉喑哑的嗓音,他说:“想你了。”

    余漾刹那间坐直身体,“啊?什么?”

    “我想你了,余漾。”许昼这次没有吝啬情话。

    余漾乐呵呵笑着,“我也想你啊,很想很想,想见你,想抱你……”

    他私语着隐秘暧昧的话,片刻后,直觉不太对劲,又紧张兮兮问道:“许昼,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许昼进了房间,开了免提的手机放在柜台上,他熟练地给自己的防护服消毒,“没有,这么多天了,不该想你吗?”

    余漾又乐起来,“该啊,早该了。我可是在大巴车开走的第一秒就开始想你了。”

    那头的许昼轻而短促地笑了声,又重复呢喃,“真的想你了,想你抱我。”

    余漾心头暖暖的,想到今天新闻上的消息,“快了快了。”

    “许昼,我一直在学校等着你。”

    *

    S市的流感新增病例连着一段时间都控制在了三位数,其中包括无症状患者,随着大量患者治愈出院,医护资源需求降低,各省各市的志愿队渐渐收到回乡通知。

    许昼所在的志愿队很快得到了三天后返回Z市的通知,他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余漾。

    “意思就是我三天后就可以见到你了?”余漾激动地问。

    “不行,还要隔离五天,”许昼算了一下,“出来那天刚好大年三十,陪你过年。”

    那头余漾哼了一声,赌气道:“还要这么久!很难等欸,许昼。”

    明明在生气,但语气太软,落到许昼耳朵里,成了撒娇。

    “我知道,”许昼安慰:“耐心点。”

    *

    医院后续工作少了很多,三天后,许昼坐上来时的大巴回了Z市,整车人都被安排在Z大里面的桂园宾馆隔离。

    宾馆的隔离措施十分到位,警戒线拉了两圈,两个保安守在门口。

    许昼担心余漾知道他在学校,会直接过来找他,便随便说了个校外的地址,离Z大特远的那种。

    大年三十,

    下午五点。

    许昼在收拾行李,余漾消息轰炸了一遍又一遍,他懒得回复,五分钟后,余漾电话打来了。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一接通,余漾怒气冲冲质问道。

    “说了在收拾东西。”许昼淡淡道。

    “你不是说六点就能出来嘛,走哪个门?我去接你啊。”余漾以为他在校外,他现在还不能出校,只能去校门口接他,而Z大一共有八个校门。

    “不用去那么远,”许昼忍着笑,“知道留学生公寓吗?”

    “知道,到了教工食堂再往左走嘛。”余漾感到奇怪,“问这个干什么?”

    “留学生公寓对面有个宾馆,我就在那儿。”

    桂圆宾馆是世纪初Z大建来接待外来领导以及访学团队的,在留学生公寓对面,外表陈旧,又在一颗高大挺拔的榕树下,被挡了半边,几乎没有多少学生知道这个地方。

    “什么?你在学校里面?”

    余漾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起茶几上的口罩和钥匙就冲出了门,边跑边说,“好啊,许昼,你骗我。”

    许昼想得没错,要是余漾早知道他在学校里面,肯定天天跑到周边晃悠,离他近点也是好的,再说,许昼人不能出来,房间里总有窗户,他知道隔离不能开窗,隔着窗户看看也行。

    “你出门了?”许昼听到重重的摔门声,问道。

    “还不出门?”余漾反问,“你离我就几百米距离了,我还能在家里干坐着?”

    许昼不太自然地停顿两秒,“可我要六点才能出来。”

    “我等你啊,等你我也开心,”余漾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慢慢收拾,等六点了,一出来就能看见我,不好吗?”

    “好,”许昼轻笑出声,发自肺腑道:“挺好的。”

    实际上志愿队并不是全员六点结束隔离,负责人从五点半开始就按照房间号顺序,安排队员有序离开。

    许昼在五点四十收到信息,没有一秒的逗留,他提起行李箱出了门。

    许昼刚走出两步,他对面的房间门也打开了,舒小娅瞥见许昼一闪而过的侧脸,紧接着便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舒小娅就是一周前,和许昼一起将心衰病人送到急诊科的小护士。

    后来他们在医院还碰头过几次,舒小娅每次见到许昼,心都怦怦跳个不停,一整个小鹿乱撞,她本以为离开S市后,就再也见不到许昼了,不料两人竟然都来自Z市。

    她并不是Z大的学生,而是Z大附属医院的一名护士,她没想到许昼竟然一直住在她对面。

    舒小娅张了张唇,想要叫住他,立马又想到她在宾馆躺了五天,头发乱糟糟的,也没怎么打扮。

    在医院隔着两层口罩,丑一点没关系,但是出来就不一样了,要是还邋里邋遢的,她怎么可能要到微信!

    于是她一边跟着许昼,一边掏出包里的素颜霜和口红,准备简单打扮一下。

    许昼步伐极快,着急要见什么人似的,舒小娅小跑着才能跟上,她好不容易捯饬好了,下完楼梯发现许昼都走到门口了。

    “有鬼在撵他?”舒小娅小声吐槽,猛然又发现自己好像在撵他,“呸呸呸!”

    她飞快追上去,一往无前冲到门口,猛然顿住,傻站在原地。

    宾馆门口,三米外。

    许昼背对大门,不知道和谁抱在一起,那人比他要高一点,脊背微微弓着,整张脸都埋在他的颈窝,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攥着他的脊背,两手手指骨节泛白,露出的一截手腕青筋凸起,一看就知道抱得很紧很用力,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拆吞入腹。

    许昼却很受用,任他抱了好一会儿,声音闷在余漾的胸口,才跟他打商量道:“好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回去再抱行不行?”

    余漾脸颊贴着他下颌蹭了蹭,抬了抬眼皮,不行二字到了嘴边,他倏忽注意到斜对面直愣愣瞧着他的舒小娅,四目相对,舒小娅只顾发呆,并没有移开视线。

    余漾敛下眼眸,缓缓放开许昼,再挑眉发现舒小娅居然还盯着他,他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有事吗你?”

    许昼发觉异常,转过身去。

    舒小娅身上的暂停键在许昼回头那刻自动撤销,她眨眨眼睛,僵硬地冲他挥了挥手,“嗨,许医生。”

    许昼一眼认出她,却只是点了点头。

    舒小娅并不肯定他和余漾的关系,只知道要是这次许昼走了,她多半再没机会遇上他,于是她十分大胆地跑到许昼面前,双手张开挡着道,结结巴巴地说,“许,许医生,我能要,要一个你的微信吗?”

    许昼错愕,本能看向身边的余漾,余漾恼怒地回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明显是在怪他惹了不该惹的桃花。

    许昼无奈。

    “许医生,我,”舒小娅咽了咽口水,决定先把微信要到手,其他的以后再说,便道:“我就是觉得你很优秀,我想向你学习,没什么歪心思的,我也不会天天打扰你,真的!可以加一个微信吗?”

    她抿唇笑着,唇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格外真诚。

    “可以加一个吗?”许昼没有回答她,反而模仿她的语气问出口。

    舒小娅睫羽眨动,“嗯?”

    “我可以加吗?”许昼手肘推了一下余漾的肩膀,“问你呢,余漾,我听你的。”

    余漾扬着下巴,别扭又傲娇地回过头来,一把将许昼揽到怀里,极其明显地宣誓主权,明明占有欲都快翻涌成河流,淹了面前的两个人,他嘴上还是满不在意地说,“可以啊,没什么歪心思当然可以,加啊加吧。”

    “……”

    这下舒小娅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她傻乎乎地撞进了一个修罗场。

    “不,不用了,”舒小娅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想了一下,医生和护士工作性质不一样,许医生可能帮不上我的忙,还是算了,我…我就不打扰了,许医生再见!”

    她拖着行李箱一如方才追赶许昼那般,一溜烟儿跑走了。

    “你还笑!”人走了,余漾扭头看着许昼,“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医院一层楼的志愿者,没想到她也是Z市的。”许昼轻描淡写,一手推着行李箱往前走。

    余漾拿过他手里的行李箱,“一层楼?那不是天天见面吗?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都聊过些什么?”

    “都很忙的,”许昼牵起他的手,捏了捏手心,“我和她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我们现在说得这么多。”

    余漾皱眉想了会儿,和他十指相扣,“那还差不多。”

    回了公寓。

    余漾把许昼的行李放在沙发旁边,“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炒菜,煮饺子,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该有的仪式必须要有,饺子必不可少。

    许昼问:“还有饺子?你包的?”

    “不是,学校给留校的学生发了餐券,今晚的饺子和明早的汤圆都可以免费领取,本来应该在教工食堂堂食,不过我下午直接找食堂阿姨要了新鲜没煮的,饺子是猪肉白菜陷儿,汤圆是芝麻的,喜欢吗?”

    许昼:“喜欢。”

    余漾在接许昼前就把各类食材准备好了,他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许昼喝完一杯水后,也进去帮忙。

    四菜一汤加上一盘饺子很快搞定。

    城区禁烟火,Z大校内也静悄悄的,没什么生气,按理说并没有过年的气息,可余漾依然感到满足。

    本来他以为他要一个人度过这个春节,现在却有许昼陪着。

    “我其实叫了陆衍舟,但是他不想过来。”余漾先给许昼盛了一碗热汤。

    许昼接住,“他也没回家?”

    “没呢,估计现在一个人待在寝室,”余漾思考片刻,“不过也说不定,万一周正宇找过去了。”

    周正宇刚才还给他发消息,问他陆衍舟有没有和他待在一块儿。

    “不管他们了,我们吃我们的。”余漾给许昼夹了几块小炒肉,“尝尝我的手艺,还有这个糖醋小排,这个芋儿鸡,这个……”

    “够了够了,别给我夹了,”许昼移开碗,“吃你的吧!”

    “好。”余漾安分地坐回去,过了会儿问,“我们什么时候回临川?最近机票特别好买还特别便宜,随便哪个时间段的都能买到,就一两百。”

    回临川?

    许昼眸色沉了沉。

    从元旦到现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卫芝一直没有接他的电话,也没有回他的消息,他只能通过卫薇了解她的现状,现在一切告一段落,他是该回去好好解决问题了。

    他细嚼慢咽吃着碗里的食物,余光绕着余漾,他其实很想把余漾带到卫芝面前,万一她会喜欢他?

    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卫芝的精神焦虑还很严重,一旦引起她的反感,就是火上浇油。

    “明天就回去,下午或者晚上。”

    “好啊,”余漾也想早点回去,“那我等会儿就买票。”

    他清了清嗓子,又说,“还有一件事,就我爸,他,他想见见你,”余漾一眨不眨望着许昼,“你别多想,我爸他就是特别喜欢你,你看你要不要来我家玩儿?”

    许昼点头,“你这么小心干什么?去啊,叔叔挺有意思的。”

    “嗯!”余漾应了声,顺口问,“那我也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你的爸妈?叔叔阿姨都喜欢什么?我提前准备准备。”

    许昼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看得余漾也变了脸色,他问,“怎么了?”

    许昼不准备逃避,搁了筷子,正色道:“暂时还不可以,余漾,给我一点时间。”

    余漾一瞬了然,语调颤抖着,“他们……”

    “我妈她不太能接受,这些年她压力一直很大,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短时间可能没办法让她…认可我们,只能慢慢来。”

    长久沉默。

    余漾很轻地哦一声,没什么感情地说了句知道了,整个人却立马失去状态。

    余漾的不在状态经历了洗碗,洗澡洗漱,机洗衣服等等一系列过程,一直持续到和许昼坐在床上投屏看春晚。

    两人坐在床头,中间怪异地隔出一个人的距离。

    第90章 怕疼吗

    春晚还是老套路。余漾记得他小时候最爱看春晚里的小品, 每次都能笑到肚子疼,最近这几年倒是一年比一年无聊,他完全找不到笑点,还要被迫接受价值观洗礼。

    他心不在焉观看节目, 根本没有看进去, 余光不经意间落到和许昼间隔的那段距离上,被子下面透了风, 凉飕飕的。

    他有点后悔了, 他后上床,这点距离是他故意隔出来的, 正因为这样他现在一只手臂半吊在空中,很是难受。

    他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他以前也疑心许昼的爸妈会不喜欢他, 亲耳听许昼说出来, 不算惊讶, 整个人却仿佛沉入海底,被密闭紧实的海水压得呼吸不畅,意识散乱。

    又一个小品结束, 屏幕切换到了台下的观众,所有人都笑得勉强, 余漾更觉无趣, 索性往下缩了一截, 背过身去,又把脑袋裹进被子里。

    两秒后,隐约听到许昼轻笑了声, 余漾扯开被子, 掀开眼皮一脸怨怼地看向他, “你笑什么?”

    “小品啊,好笑。”

    许昼耸了耸肩,眼底的笑意还非常晃眼,纤薄的唇角勾着,透着点儿戏谑,惹得余漾想要亲上去。

    “一点儿不好笑,”余漾白了他眼,双手抓住被边,嚷嚷道:“我难受着呢,你不许笑!”

    他闷头又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许昼及时拉住他的被边,侧头一瞬不眨睨着他,“起来,陪我一起看。”

    “不想。”余漾说。

    许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手指越过他的脸颊,陷入他柔软的发根,指腹的摩擦带起心尖一阵颤栗,惹得余漾一颗心更加悸动,他偏了偏头,试图躲开。

    落到许昼眼里,以为他还不开心,手上便用了点儿力,拽着余漾的头发逼他看向自己,“干嘛闹脾气?”他俯身,嘴唇贴了贴余漾的额头,“我又不会不要你。”

    余漾幽邃的瞳仁在春晚屏幕的映衬下泛着晶亮的橙色光芒,像是海底深渊里住了一颗荧光的海星,他怔怔望着许昼,没有说话,那殷切的眼神又似在鼓励许昼接着往下说。

    许昼顺了他的意,“我妈不认同,我们就一起好好表现,只要我们过得足够好,足够快乐,她总会打消偏见,你明白吗?”

    余漾当然明白,傻傻又问,“那,那你以后会因为这个跟我…分手吗?”

    烂大街的肥皂剧他也知道不少,好多爱情故事里的虐恋情深都是因为主角一方父母的阻拦,他害怕。

    许昼短促地笑了声,左右两肩一高一低抖了两下,落入余漾发隙间的双手随之又动了动,那撩拨的意味勾得余漾后脑勺连同尾椎那一大截都有些酥麻。

    许昼全然未知,伴随指腹随意的动作,又格外认真地说,“不会,不会因为这件事……”

    这已经是许昼反复抉择后的结果,他也曾一度想过放弃,所以说过狠心的话,但既然最终决定了,他就不会再改变。

    春晚正好到了第一轮抽奖环节,许昼轻松玩笑道:“要不要扫码试试,说不定真的能中个大奖回家……”

    身边的人没有反应,许昼挑了挑眉,扭过头去。

    房间的灯早关了,屏幕里的抽奖环节结束,切换成了一曲古典舞,舞台背景是婉转的流觞曲水,流动的靛蓝水光温柔地铺在余漾身上,辗转过他深思的眉眼。

    许昼还没有看清余漾的神色,后颈突然被往下一压,他被迫弯下腰,余漾则仰头吻住他的唇。

    余漾的吻很是急躁,毫不克制地舔舐、撕咬许昼的唇瓣,许昼猝不及防,疼得闷哼一声,却并没有躲开,而是塌下腰,以更加舒服的姿态靠在余漾身上,一手仍是落在余漾发隙,另一只手托起余漾的下巴,罕见地主动且霸道地纵容并且加深这个吻。

    许昼的吻早已褪去青涩,他把积攒已久的想念和那些不愿言说的酸涩情绪全融到这个吻里。

    唇舌的缠绵如同两根依偎而生的藤蔓,彼此闹着绞着,全部精力都用来标记对方,占有对方。

    古典舞到了头,乐声戛然而止,屏幕也暗下来,昏暗的房间只剩下两人此消彼长的喘息,还有深吻带来的密密匝匝的水声。

    许昼微微缺氧,双颊染上一抹清浅的红,手上的力道卸了半分,他直起腰来,准备退开一点。

    余漾却攥着他的后颈,让他无法后退,又捧起他半边脸,定神望着。

    许昼的唇瓣水润晶莹,双眸盈满缺氧憋出来的雾气,下睫毛好像缀了一颗水珠,钻石似的闪耀着,平日隐忍克制的面容在汹涌的情潮中稍稍变了色。

    余漾越发看入了迷。

    在骤然明亮的屏幕光晕下,余漾眼底翻滚的□□清晰明白,一览无余,他艰难地压下去,用那快要消失殆尽的理智,强硬地说,“不管什么事,许昼,你都不能不要我。”

    话音刚落,在许昼愣怔的那刻,余漾手臂一扬,翻身压住许昼,局势瞬间就逆转了。

    余漾的两膝靠在许昼大腿外侧,手肘和小臂都陷进枕头里,把许昼热烘烘地挤在溢满强烈占有欲的狭小空间,盖着的被子挡住大部分光线,两人的神色晦暗不明,那一轻一重的呼吸声愈加昂扬。

    许昼还好,余漾眼底的情|欲已到超载边缘。

    余漾再次含住许昼的唇,先前撕扯的狂乱沦为一场错觉,他温柔得不像话,一边亲吻,一边别有心机又得心应手地抚摸过许昼的脊背、腰间,又停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许昼浑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往旁边躲,余漾揽着他的腰又把他抱回来,手指流连在他腰际,嗓音沉着,问,“怕疼啊?”

    许昼喉结滑了两下,以为他指的是刚才他掐的那一手,摇了摇头,“还好。”

    余漾心尖一颤,手上的力道没有收敛,重重锢着许昼的腰,许昼难耐地抬头,发现余漾的神情格外不对劲。

    他说,“怕也没事,我会轻一点。”

    衣服被褪去,余漾的吻一路直下,他极轻极小心地亲吻许昼白净纤瘦的腿。

    许昼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咬着唇抓住余漾不安分的手腕,模糊道:“够了,够了……”

    余漾的手被他握住了,可他的吻还在继续,他又吻上他的唇。

    随着余漾身体的下沉,许昼小腹感觉到了熟悉的冒犯感,这让他几乎立马就回想起上次在浴室做的事。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被他竭力抑制住了。

    可余漾一点不打算放过他,他唇舌的进攻巧妙地换了节奏,再次恶作剧般直露地模仿着某种更为亲密的行为。

    换气的间隙,余漾附在许昼耳边,热气熏红了许昼的耳垂,他则不知羞耻地呢喃,“我想,许昼,我想…”

    许昼的双手就抵在他的胸膛,他随时可以推开他,可是半个月没见,怎么可能亲两下就结束,余漾做不到,许昼也不想,于是他问,“东西买了吗?”

    余漾眼睛亮了,附着在许昼耳畔的呼吸乱成一片,“嗯,在左边的床头柜。”

    许昼偏头睨向他,“什么时候买的?”

    余漾也没不好意思,老实道:“在一起没多久就……”

    “想很久了?”许昼笑着。

    余漾懊恼地抿了抿唇,“也,也没有。”这件事不适合解释,他压下身继续亲吻许昼,决定糊弄过去,许昼也很善意地没有再问。

    ……

    余漾撕开了方形包装袋,因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再加上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过暗,他第一次没有尝试成功,莫名心虚后,又有点急躁,反倒一直没有戴好。

    许昼倚在旁边看着他,唇角挑着笑,适时地悠哉道:“不行…要不算了?”

    箭在弦上了,余漾哪还忍得了,他好不容易找对正确方法,眼看就要成功了,许昼不知道是学他,还是骨子里有着些许反叛基因,故意靠过去,挡在他面前,一本正经地吻他。

    余漾乐意接吻,可视野被遮挡,他手上的动作不得已慢了下来。

    一分钟后,他还是戴好了。

    许昼预感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余漾压住。

    心跳的振动如擂鼓,在彼此残存的意识里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许昼觉得痛,一拧眉,余漾的吻就春雨般落下来,吻遍他的脸颊后,又封住他的唇,将那些隐而不发,又不得不发的浅吟全都淹没。

    春晚到了经典的戏曲节目。

    一开始是细腻抒情的黄梅戏,余漾本能跟随乐声,缓慢且匀速,没多久,曲目切换成了激勇高亢的京剧,余漾并不了解戏曲,在被快感支配的错乱中,他随之加快速度,低头去咬许昼的锁骨,胸口。

    两手下滑时,他无意中摸到了投影遥控器,几乎是下一秒,他反转手腕,暂停了屏幕的播放。

    激越的唱腔霎时消失,房间内安静下来,某些声音又明朗起来。

    许昼迷芒地睁开眼,眼角蓄了一颗晶莹的泪珠,被疼的,他的睫毛湿润地垂着,嗓子哑得不像话,“你…关它干什么?”

    余漾似乎惊讶于他现在还能冷静说话,愣了会儿说,“开着听不清你的声音。”

    许昼舒展的眉心又拧上,他知道他指的什么,扭头不看他,只说,“我有什么声音?”

    许昼两手搂着他的腰,用了点儿力,声音自然就出来了,许昼想忍根本忍不住,只管回头瞪着余漾。

    余漾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笑着赔罪,“爱我,是爱我的声音,每一声都是在说爱我。”

    ……

    第二天。

    许昼人醒了,但一点不想起床。

    余漾分别在八点半、九点、九点半各叫了他一次,最后一次喜提了一个枕头暴击。

    他决定不管什么大年初一早起吃汤圆的习俗,乖乖上床,陪着许昼躺在床上。

    “很难受?”过了片刻,他突然问。

    昨晚结束后许昼累得几乎睡过去,余漾抱着他做了清理,按理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许昼摇头,往他身上靠了一点。

    不难受,就是肌肉酸软。

    “汤圆煮好了?”许昼喉咙微哑,像是闷在被子里。

    “水已经烧开了,你要是现在起床,五分钟后就能吃到,”余漾伸出两根手指,玩着许昼耳边翘起来的一缕头发,“起来吗?”

    “起。”许昼坐起来,意料之中牵扯到某处,他轻抽了声,回眸严肃要求道:“以后必须控制时间,不能这么……久。”

    余漾一愣,反应过来后,手指往下捏了捏他的耳垂,应和道;“好,以后时间你来定,都听你的,听你的行不行?”

    许昼一下又没脾气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终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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