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阿萝 > 第108章 应谛听
    魏玘的心神倏而一恍。


    他滞了须臾,眸里情愫错综,杂有惊讶、犹豫、无措与迷茫,结成如雾的云霭。


    难过吗?魏玘感到困惑。


    对于今日一切,他早有预料,更凭借过人的才智,事先运筹决策,方能逆流而上、倒转乾坤,让倨傲的郑氏俯首称臣。


    不过是成王之路中的又一场胜仗,如寸丝半粟,微不足道。


    他合该习以为常,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时至今日,他还会难过吗?


    ——会。他当然会。


    魏玘只字未提,阿萝却心知肚明。


    等候他时,她还在担心,自己与郑昭仪不睦,或会让魏玘失望。


    可在他迈出含芝殿、向她走来的一瞬,她清晰地看见,那双漂亮的、本该熠熠生辉的凤眸,竟冷寂、黯淡,如冰原般荒凉。


    只一眼,她便意识到,郑氏的恶劣远超她想象,魏玘的应对也尤为决绝。


    此时此刻,阿萝默然无声。


    她愈重、愈紧地搂住他,轻按他后首,将他深深埋入怀中。


    魏玘没有反抗,坠进柔软的云里,似被她淡香惊得一滞,很快又恢复平静。


    尔后,他也伸臂,环住阿萝的腰肢——她从来纤瘦,身子软得像水,此刻却如扎根的垂柳,纵被他逐渐绞紧,也纹丝不动。


    前襟点滴湿润。阿萝心口灼痛。


    她坦然、平静地承受着,接纳滚涌的热泪,分担爱人的苦涩。


    马车之外,繁华依旧。咫尺之间,落针可闻。


    二人就此相拥,织影绵缠交叠。风卷帘动,偶可见极单薄、极微缈的一丝颤抖,自劲瘦的背部传出,落往柔软、抚动的小手。


    啜泣渐消、战栗平息时,魏玘仍未抬首。


    他低颈,伏往阿萝的肩窝,脱口的字句哑而低涩:“你会笑话我吗?”


    不待她回应,他一顿,话语更沉:“会吗?”


    阿萝明白,魏玘不是当真要问。他心里已有答案,偏要向她反复求证。


    先前,许多个深夜,他也像这样,一遍遍地说爱她、不厌其烦地同她索吻,似要剖开胸膛、捧上他真心,又像不知饱足、吃她入腹里。


    打从二人初见时起,他总是如此复杂——强大到坚不可摧,也弱小到茕茕孑立。


    阿萝偏首,与魏玘依偎,又抬指,轻捏他耳垂。


    “不会。”她声音恬柔,口吻认真,“倒不如说,这样的你叫我好喜欢。”


    听见喜欢,魏玘背脊微松。他原先紧绷,像拉满的劲弓,自她话里汲取安定,方才懈下劲来。


    他蜷伏她肩窝,问得闷闷沉沉:“是吗?”


    阿萝点了点头:“是的。”


    言尽于此,二人没了后文。喧嚣隔窗而来,远得不像凡尘。


    一片静默之中,阿萝绕动小指,勾画他耳廓,思忖半晌,才为此时的心念寻到措辞。


    “子玉,”她就此开口,“你还记不记得?”


    “你曾与我说过,你的心沉寂许久,为了我,才勉强多出些人气。”


    魏玘嗯了一声,并不说话。他尚未恢复,兴致不高,如此回应,已是勉力打起精神。


    阿萝心里明白,也不恼,柔声续道:“当时,有柴荣的事压在前头,我怕自己害了你,心里乱成一团,没能纠正你的话。”


    “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


    她边说,边在他耳畔揉捏,仿佛玩闹,字句却格外分明。


    “你的心没有沉寂。”


    “它始终在跳,跳了很久、很久。”


    话音刚落,阿萝当即发觉,怀里的猝然一颤,再度陷入僵滞的紧绷。


    ——但她不能退缩,必须与他说明。


    阿萝没有忘记,二人相拥前,魏玘的目光五味杂陈。


    她很清楚,此间种种并非空穴来风,系他同野兽厮杀太久、险些迷失了自我。


    他想他一路走来,应已足够狠心,真能薄情寡义、视血脉为筹码。因此,面对自己的悲恸,他才迷茫不解、罔知所措。


    可事实是,他虽生有尖牙与利爪,却从不曾与野兽为伍。


    若说相识之初,她对他尚有误解;那事到如今,她已目睹他韬略、志向,知他问心无愧、正大光明。


    阿萝轻声道:“你的心确实是在跳的。”


    “只不过,你太累、太辛苦,总要听这人禀报、那人述职……如此一来,耳际的声响多了,便遮住你心跳、叫你听不清楚。”


    “但……”她话锋一转,“我与你不同。”


    “我被你保护着,无需操心其他,耳边就没有杂音与干扰。”


    至此,阿萝合眸,敛尽视野,似要捕捉风声与气息:“所以,我可以听见你的心。”


    “它跳得很清楚、很分明。”


    ——清楚,是他高山景行、盈科后进;分明,是他公正刚直、清渭浊泾。


    相伴至今,阿萝了解魏玘,知他真心如玉,外层裹雪覆霜,内里剔透晶莹,欣喜时可作风铃音声,碎裂时也有脆响悲鸣。


    这样一个人,若与母族恩断义绝,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让我感到很幸运,也很幸福。”


    说到这里,阿萝睁开双眸。因与魏玘相拥,她瞧不见他面庞,难以借此辨别他心绪。


    可她能感觉到,他颤着肩,越发用力地搂她。在她颈侧,他的睫些微扫动,漫开两汪润湿,虽然隐忍、克制,仍能将蜡染布浸透。


    这样也好。阿萝暗自慨叹。


    他待自己太狠,全然不听她劝,逼得紧了,就得大哭一场。


    不过,她最好装作不知道。瞧他如今这副倔样,埋在她肩边、不肯抬头,怕是眼也哭肿了。她可是他的好阿萝,好阿萝从不揭人短处。


    阿萝想着,吸了吸鼻子,继续保持沉默。


    如此等上片刻,一阵微痒传来——怀里的男人终于动身,抬头凝望于她。


    魏玘只看,不开口。


    他目不转睛,用一双清润、濯亮的凤眼,将阿萝牢牢锁入视野之中。


    阿萝睫羽扑扇,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说这话时,她惦着方才的考量,几乎使出全身的演技,尽量问得真诚、自然。


    魏玘视线不移,道:“你喜欢这身衣裳吗?”


    阿萝不解,轻轻啊了一声。很快,她又回过神来,如实道:“我挺喜欢的。它很漂亮。”


    听见这话,魏玘的眼帘立时一垂。


    他的睫很长,沾着未干的泪,落往下方,遮起闪烁的目光。而那两片微抿的薄唇,压住他将出的话语,显得犹豫又小心。


    “你会生气吗?”


    言罢,他又抬起双眸,噙着央求与试探,觑向面前的少女。


    “我做了错事,将衣裳沾湿了。”


    阿萝见状,心尖微微一颤,泛开无边软意。


    她惯是吃软不吃硬,眼看魏玘如此,竟觉他可爱极了,好像淋过雨、湿漉漉的小犬,在她身边灰溜溜地摇尾,求她疼惜。


    “我不会的。”她安抚他道。


    为表证明,她轻吻他前额,只听啵的一声,响亮又青涩。


    “你瞧。我当真不生气的。”


    魏玘眯起眼眸,喉头些微滚动。他嗯了一声,顿了顷刻,又道:“那……”


    “我若撕了它,你会生气吗?”


    ——什么?撕了?


    阿萝呆住:“为什么?”


    “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撕我衣……”


    话语戛然而止。阿萝咬唇,与魏玘对视,撞见他一丝促狭,终于幡然醒悟。


    魏玘方才的表现,确实真假参半。


    他的躁郁、悲恸都是真的。可听过阿萝开解,那些烦恼便统统远走,被满腔的眷恋取而代之。


    阿萝太可爱、太柔软,为他设身处地,做他引路的明灯。尤是她念他倨傲、故作无知的模样,漂亮又动人,惹他分外心痒。


    平心而论,魏玘确实骄傲。他是高高在上的肃王,不甘示弱于人,亦不露任何破绽。


    只是,比起阿萝的垂青,虚伪的骄傲不值一提。


    他从来都不是君子,而是擅弄权势、察言观色的小人,深谙她心软意柔、纯稚无邪,便借题发挥、与她讨要便宜。


    如此妙计屡试不爽——譬如当下,小少女双颊染霞,正懵懂、娇赧地盯着他瞧。


    “会的。”阿萝小声道,“我会很生气的。”


    她一顿,强调似地,将字句咬碎舌尖:“我会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的。”


    魏玘挑眉,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这么生气?”


    才问完,他敛笑,神色沉着,郑重道:“那我温柔、礼貌地解开它,可以吗?”


    阿萝闻言,一时默然,耳根也发起烫来。


    她烂漫天真、赤忱热烈,原比魏玘更加大胆。但不知为何,每逢他态度恭而有礼、言行却开门见山,她的心里就烧得厉害。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她磕磕绊绊。


    “这是马车。我们还在外头呢。”


    “外头……外头不可以的。这和大成殿那回不一样。”


    “不行,总之不行……”


    小少女说着,动了逃跑的心思。她撤了臂,拧动身子,想与魏玘拉开距离。


    只可惜,此番挣扎毫无作用。


    魏玘未卜先知,早趁她柔声宽慰、未曾觉察之时,游往她腰际,长指舒张,牢牢扣住她后腰。


    他倾去,接近她,朝圣似地,吻她纤细的颈项。


    二人相触间,阿萝心口一颤,只觉他唇间衔火,一枚枚碎吻如赋灵性,在她颈侧烙下焦红的印痕,近要烧光她力气。


    随后,双唇上走,绕开她乌发,在耳侧啄取一下。


    魏玘嗓音温沉:“我不会胡来的。”


    他停了动作,徐徐撤开,又如方才一般,仰望她、倾慕她,眸底炽色辉明。


    “我只想你疼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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