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过气之后,又去对面酒楼美美的吃了顿大餐,丁驰越发感觉夏舒呈这人靠谱,便跟随他回了夏清园。


    夏清园位于郾城阜外大街的尽头,是这条全城最繁华街区里唯一的中式建筑,分为前中后三个院。


    前院儿是戏苑,中等高度的围墙,大门宽敞气派,匾额两侧高挂大红灯笼,里面搭建戏台,台下分别设雅座和长凳。


    丁驰随夏舒呈回来的时候刚已经是下午,临近晚戏开演时间,园子虽然还没什么客人,但演员和伙计们洒扫的打扫,化妆的化妆,都已经在准备了。


    众人看到夏舒呈回来,先是习惯性的停下手里的活恭恭敬敬问好,随后看到他身后破衣烂衫的乞丐少年,脸上就纷纷露出了一些奇怪的神色。


    丁驰大概能明白那帮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夏清园在当下是上等戏园,出入大多都是达官显贵,普通人一般听不起,自然是不能允许乞丐叫花之类进门的。


    “都过来一下。”


    丁驰走了个神儿的功夫,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便从戏苑的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


    “丁驰。”


    夏舒呈只是报了个名字,除此之外,并无过多介绍。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丁驰大概也能知道他们又在想什么,说实话,他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夏舒呈这样一个身份地位都高高在上的戏园主,平白无故的把他这么个身无长物的小乞丐给领了回来,唯一的理由居然只是因为看他顺眼,这确实很难让人理解。


    不过看样子这帮人也不敢直接开口问询点什么,其中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人看着很面善,笑呵呵走上前,对丁驰说话前,先微微欠了欠身:“小少爷,我是老秦,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您随时唤我便是。”


    “…”


    众人愣了。


    话说,老秦是夏清园的大管家,园子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归他管,地位仅次于夏舒呈。


    便是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可面对一个小孩儿且还是个衣着褴褛的小乞丐时,用的却是尊称,还行了礼。


    众人愣了那么片刻后,仿佛就明白过来了些什么似的,纷纷也跟着弯下腰去,随老秦一同躬身行起了礼。


    这…


    丁驰就有点迷了。


    来之前他其实想到过,大门大户的都讲究,何况夏清园这种大戏园子,那必然是会有很多规矩的。


    但他没想到,规矩竟是这么严谨,就新来个小伙计,居然就得全员过来行礼问好?


    小乞丐在外面常年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惯了,乍一接触这种场面,本能的排斥。


    夏舒呈看他愣住,大概以为他无措,微微一笑后,温声提醒:“回礼。”


    丁驰:…


    真麻烦。


    少年从小流浪四方,无亲无故,没人教过他什么正经规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行礼,见大家都朝他低头躬着身子,他只好学着样子不情不愿的也向大家弯了弯腰。


    然而没想到。


    他的腰这么一弯,由老秦带头,大家立刻都把腰弯的更低了。


    这…


    这就更烦人了。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生活在这里以后每天见了谁,打招呼都得这么麻烦吗?长此以往的,身子真的不会给长弯了吗?


    丁驰有点不喜欢这种氛围,他初来乍到,不好立刻表达什么,但他不乐意,脸上表情就基本不受自己控制,直起身子后,嘴一撇,眉头跟着就蹙了起来。


    夏舒呈就那么看着他,片刻后,轻轻叹了叹气,继而吩咐大家道:“当成园子里新来的伙计,日后见了随意便是,不必相互见礼了。”


    听了这话,众人陆续直起腰,神色都轻松了许多,唯有老秦还是笑呵呵,姿态依然。


    与众人打过招呼,夏舒呈示意,丁驰便跟着他继续往内院儿去。


    中院儿是演员们居住练功的地方,分为南北东西厢房,院子很大,放着很多刀枪棍棒等戏台道具,分了不同的练功区域,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后院儿就很不一样了。


    后院儿的小门推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假山屏风,仿山涧溪流,点缀草木,底部是水池,池水清澈,植满花荷。


    屏风后的院子不大,正房白墙黛瓦,厢房雕花连廊,院子里栽种着一颗桃树。


    眼下春意正浓,桃花烂漫,鸟鸣枝头,美不胜收。


    进来这间院子之后,丁驰四下一看,当时觉得这院子的景观甚得他心,使得他感觉心情舒畅,莫名欢喜。


    不过。


    不用猜丁驰也知道这里是园主的住处,他作为一个“夏清园新来的伙计”,应该是没有资格住在这间院子的。


    正是开始有些失望的时候,夏舒呈领他到了其中一间正房的门前,并推开了房门。


    夏舒呈说:“以后你便住在这里,如何?”


    丁驰:…


    屋子里的桌椅以及摆设都很讲究,装饰也很精致,到处都打扫的一尘不染,被褥是绮罗绸缎,还是崭新的,丁驰特意去闻了闻,香香的,而且有阳光的味道,似乎是不久前刚被晒过。


    “如何?”


    夏舒呈继续问他:“可还满意?”


    当然,丁驰心说这都不能说是满意,得是很满意,毕竟前一秒他还正在遗憾不能住这么好的院子。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不太想在夏舒呈面前露怯,于是梗了梗脖子,答:“凑合吧。”


    夏舒呈看着他笑了会儿,然后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额,要。


    丁驰已经好些天都没洗过澡,衣服也脏兮兮,他原本是打算这几日挑个艳阳天去护城河里游一遭的,还没来得及。


    丁驰点点头,夏舒呈领他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是沐浴间,进门有个巨大的浴桶,已经放满了热水,里面还飘着些花瓣,旁边案台上点着熏香,薄雾淡淡,清烟渺渺。


    丁驰当时就没忍住腹诽,有钱人怎么那么会享受。


    “换洗衣服在这。”


    夏舒呈指了指浴桶旁边的案台,又问他:“需要帮你洗吗?”


    “...”


    别说,还真需要。


    难得有机会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丁驰希望能有个人给他搓搓背。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念头是怎么来的,平时连热水澡都洗不上的人,根本没有人给他搓过背,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热毛巾搓背很舒服。


    不过。


    自己还还没给人家做什么呢,就已经开始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再让人给洗澡搓背,那就有点过分了。


    丁驰想了想,拒绝了:“不用,我喜欢自己洗。”


    “好。”


    夏舒呈没再说其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退出屋子,并关上了门。


    虽然没人给搓背,但热水澡洗的是很舒服,水里放着花瓣香香的,丁驰泡美了,直接在里面睡了过去,滑进浴桶呛了口水后才醒过来。


    彼时已经到了傍晚。


    从浴桶爬出来擦干净身子后,丁驰把案台上的衣服拿过来看了看,是园子伙计的普遍装束,长袖短褂和长裤,料子很舒服,做工也精细,他穿上之后很意外的发现居然极其合身,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不过定做应该是不太可能的,毕竟夏舒呈今天才领他回家,丁驰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件事归功于自身条件优越,穿什么都合身。


    穿戴整齐之后,丁驰去找夏舒呈,刚走到正厅那边,听到了老秦的声音。


    “园主,我托上海的亲戚打听,那边有位神医技艺精湛,经他手,任何疑难杂症都可药到病除,您或许可以再试试。”


    随后是夏舒呈的声音:“不必了,此非普通病症,药物并不会起作用,再试也只是徒劳而已。”


    嗯?


    听这话,丁驰当时就有些疑惑:


    所以,夏舒呈是生了什么不普通的病吗?


    “洗完了?”


    丁驰疑惑走个神的功夫,夏舒呈从屋里出来了,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家有少年初长成,亭亭玉立,如磋如磨,不错,好看。”


    额。


    眼神儿这不是挺好?


    而且这人看起来面容红润,精神也不错,不像是有什么严重的病的样子。


    丁驰觉得也许说的是别人,别人他就不关心了,他问夏舒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夏舒呈笑容依旧:“此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在家中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事事都过问我。”


    噢,那挺好。


    丁驰想了想,说:“那我想去前院听戏。”


    “去便是。”


    夏舒呈笑着问他:“需要我陪你同去吗?”


    “那倒不用。”


    丁驰说:“我只是想问,今天会唱《长风坡》那段吗?”


    “《长风坡》?”


    夏舒呈像是听到了令人开心的事,眉间轻动,立刻问他:“你喜欢这段戏?”


    “一般吧,听不懂。”


    丁驰诚实道:“我更喜欢唱这段戏的那个花旦女子。”


    “噢?”


    夏舒呈闻言,笑容又微微一顿:“喜欢那位…女子?”


    “是。”


    丁驰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继续问夏舒呈:“她今天会唱吗?”


    “不会。”


    夏舒呈伸手揽上他,带往前院儿,边走,边答:“往后数日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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