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丁驰是有些不理解夏舒呈为什么要招个伴儿的,但来夏清园住了那么三五天之后,他就明白了。


    夏舒呈平时的生活过得,那是真无聊啊。


    戏园子的事一般都是老秦在管,家里也有专门负责打扫煮饭的仆侍,夏舒呈平时也不太爱出门,每天就家里待着,赏花喂鱼,看书写字。


    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日子却过得像个花甲老者,简直无趣至极。


    最开始丁驰还能忍受,毕竟又不用干活,白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上去听戏时也不用再偷偷爬墙,甚至还能坐雅座喝茶嗑瓜子,住的也舒适,三餐也不愁。


    可也就过了三天,他还是腻了。


    丁驰是个安分不住的性格,夏舒呈整日待在家里不出门,还净做些在他看来极其无趣的事,他陪着陪着,就开始觉得无聊,没意思。


    有天清早,丁驰思来想去,决定不干了。


    衣食无忧是很好,夏舒呈待他也挺好,可忍受寡淡无趣,对于少年来说可太难了。


    于是,他去找夏舒呈辞行。


    彼时夏舒呈正在书房伏案写毛笔字,听丁驰说要走,他反应不大,看起来并不意外,就如早料到了似的。


    这倒是让丁驰觉得意外,他以为夏舒呈至少会骂他一顿。


    毕竟当初他答应的好好的,人家信守承诺好吃好喝的待他,可他才给人做了三天的伴儿就反悔了,他问夏舒呈:“你不生气吗?”


    夏舒呈闻言停笔,抬眼看他:“我生气你便不会走了吗?”


    丁驰想了想,诚实道:“不会。”


    夏舒呈垂眸,继续写字,不再说什么话,但神色看起来突然就变得有些落寞了。


    这让丁驰觉得心里开始有些不舒服。


    来夏清园几天,丁驰对夏舒呈也算有了些了解,夏舒呈也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身边除了园里的伙计,最多还有外面那些场面朋友,也算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


    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感觉,丁驰是能感同身受的,所以他很理解夏舒呈为什么要找个陪伴,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适合,他对夏舒呈说:“你可以再找个更合适的。”


    夏舒呈说:“找过很多次了,可最后都会离我而去。”


    语气低落,神色看起来也更加落寞了。


    哎,有点可怜。


    丁驰开始有些于心不忍,说实话,相识虽然不久,但他对夏舒呈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打心里不希望这人难过,他想了想,勉为其难道:“你若是能改变一下,我可以考虑再陪你一阵子。”


    “比如?”


    夏舒呈闻言又停笔,抬起眼眸看他,目光戚戚:“你要我如何改变?”


    丁驰说:“先改一下你老气横秋的做派,不要整天写字喂鱼了,多做些有趣的事,好玩的事。”


    “有趣好玩的事?”


    夏舒呈凝眉思索片刻,问他:“请个武艺师傅来教你功夫拳脚,这算好玩的事吗?”


    学功夫?


    丁驰想了想,感觉这个主意不错,平时跟人打架打不过的时候,他经常会遗憾自己不会点正经的功夫拳脚。


    于是,他点头应下:“可以,那我就再陪你一阵吧。”


    “嗯。”


    夏舒呈脸上的落寞褪去,笑容渐渐恢复。


    第二天,武艺师傅就上了门。


    后院儿的场地太小,练功夫耍不开,只能去中院儿。


    唱戏的演员们每日清早都会练晨功,有压腿下腰的,有练舞袖走步的,有耍着刀枪棍棒练花拳绣腿的,还有伴着器乐声里开嗓练声的。


    锣鼓争鸣,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武艺师傅不知从哪请的,功夫很厉害,他只是打了一套拳,丁驰就决定跟他学了。


    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


    丁驰这功夫学的简直是过分的轻松顺利了。


    师傅教的招式他基本上看一遍就能准确无误的打出来,有时候一套拳师傅只教了一半,后一半还没教,可丁驰却顺着前半段直接就把后半段给打出来了。


    这可纳闷坏了丁驰,他明明从来都没学过功夫,以前跟人打架都是胡打,也没有招式,可武艺师傅一点拨,他立刻就通了,仿佛那些招式是与生具来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似的。


    百思不得解,丁驰只好把这件事也归功于自己天赋异禀,所以他很得意,甚至庆幸自己对夏舒呈留了一念之仁,没立刻离开夏清园。


    毕竟那可都是真功夫啊,学到手以后再去行走江湖,那可就能横行天下了啊。


    然而。


    人过分春风得意,便很容易招致麻烦。


    此前几天,丁驰一直待在后院儿,每天只有晚上到前院儿听会戏,众人知道夏舒呈待他非同一般,但并没有亲眼目睹,也就没什么太大感觉。


    可丁驰开始到中院儿来练功之后,夏舒呈每天都陪同,练功间隙送水递毛巾帮擦汗,练的好了还要笑着夸上几句,简直殷勤的不得了。


    夏舒呈是园主,也是甩手掌柜,平时不怎么露面,偶尔露面也是因为谁出了岔子犯了错来责骂训斥的,所以他园里的大部分人眼中是严肃刻板的,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的。


    于是,亲眼目睹高高在上的园主对一个人殷勤备至,服低讨好时,有些人的嫉妒与攀比心理便开始作祟了。


    话说,夏清园这样的大戏园子,演员众多,美人如云,来看戏的很多都是官家或者商人,家底都不错,若是与哪个演员看对眼,同时那个演员也愿意的话,夏清园也不吝啬,痛快放人,并还会置办嫁妆送其出嫁。


    于是,夏清园除有几个老戏骨常年坐镇,其他演员如过眼云烟,更新迭代极快,过不了多久就会换一批,所以夏清园常年招募新人。


    最近,就来了几个新少年。


    少年人心比天高,自命不凡,他们觉得自己容貌身型等各方面条件都不输丁驰,可偏偏就是丁驰能博得夏舒呈的喜欢,这让他们很生气。


    其中有一个少年名叫沙稚,他是郾城一家当铺老板的儿子,当铺老板的姨太太平时很喜欢听戏,就撺作着把这个便宜继子给送来学艺了。


    作为家里的独子,沙稚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性格比较傲慢自大,事事都要争个头号,同为少年,丁驰却被特别优待,所以看丁驰就不顺眼,打算整整丁驰。


    偏偏丁驰最近专注于练功,没察觉到什么。


    有天傍晚,夏清园戏苑开戏前,演员们有的调试乐器,有的化妆穿衣,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做准备。


    丁驰今日练功结束的早,便也就早早的过来先占了个雅座,正嗑着瓜子等戏开,沙稚突然兴冲冲的跑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筐。


    “丁驰。”


    沙稚虽然来夏清园没几天,但演技已经学会了几成,他脸上挂着兴奋的笑,把小框往丁驰面前一怼:“你看,我姨妈给送来的蜜薯。”


    丁驰看了眼,感觉有些稀奇,他从没见过拇指大小的地瓜,他问:“这个是什么味道,好吃吗?”


    “好吃啊。”


    沙稚立刻说:“糖水泡过的,又沾了蜜汁,再用冰块里冰镇,又甜又凉,特别好吃的。”


    “…”


    丁驰想尝尝。


    “哎呀。”


    沙稚突然做出一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表情:“我忘了叮嘱姨妈下次再多送些来了,现在去,你帮我看一下。”


    说完,他把小筐往丁驰面前一放,立刻就蹬蹬蹬的就跑走了。


    丁驰盯着那筐蜜薯,内心开始挣扎。


    尝一个?


    尝一个应该没事吧,反正沙稚平时喜欢显摆,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第一时间拿到大家面前来炫耀一番,最后被洗劫一空。


    但是。


    偷吃人家的东西非君子所为,即便是曾经当小乞丐时,丁驰也都是正大光明的讨要,别人给他才会吃,从来不偷不抢。


    可。


    这玩意儿是真的没见过,好奇,想尝尝。


    正是丁驰内心挣扎的最激烈的时候,令一个刚化完妆的小少年过来了,看见他面前的小筐蜜薯,当时就吆喝了一声:“哟,驰少爷,这么好的东西吃独食啊,也不给大家分分?”


    这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可谓是极其明显了,就算丁驰平时再没怎么没注意,这会儿也能听得出来“驰少爷”可不是什么好称呼,他打算跟这人掰扯掰扯,问问这人啥意思。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小少年突然抱起那小筐蜜薯直奔后台,边去,边大声吆喝:“都来来来,驰少爷请大家吃好吃的喽!”


    不到半分钟,蜜薯被洗劫一空。


    两分钟后,沙稚回来了,丁驰向他解释蜜薯不见的原因,沙稚听后愣了愣,紧跟着脸就青了,整个人还开始哆嗦。


    丁驰很疑惑,完全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不过又过了半个钟头之后,他就明白了。


    因为半个钟头之后,开戏的前五分钟,灯光点起,客人满座,可所有演员和伙计却都开始腹痛难忍,根本上不了台了。


    便是因此,自开园起便日复一日风雨无阻,从来没有断过戏的夏清园,今日第一次,开了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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