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园在郾城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仰仗的不仅是台上戏者精湛的技艺,更重要的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断戏的诚信经营。


    何况,从来院门大敞的夏清园,还是城里的贵族们彼此之间往来生意洽谈以及娱乐交往的场所。


    所以意外一经出现,不仅是戏听不得,还打乱了那些看客们的其他安排,他们当场就怒了,根本不听解释,上来就开始闹事咒骂,有过分的还直接去后台把腹痛的站都站不起来的演员们往台上拖,硬逼他们上戏。


    老秦带着仅剩的几个没病的伙计去劝说阻止,结果刚过去就被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推了个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


    丁驰生气极了,他此刻有诸多愤怒,但最愤怒的还是这帮看客们不由分说上来直接闹事打人的行为。


    以前做小乞丐的时候丁驰便知道,这城里有很多所谓的贵族欺善怕恶,毫无人性的,所以眼看老秦那样的老者被他们推倒在地上,丁驰一怒之下,冲过去直接把那个朝老秦动手的人拽过来狠狠一拳打在了脸上。


    许是太愤怒,也许是最近正在学武功夫大涨,总之,丁驰拳头打下去后,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鼻骨瞬间塌陷,脸直接碎了。


    惨叫声惊心动魄,周围人听到后纷纷看过来,吵嚷顿时止息。


    被打的,是郾城首富的独子,洪郸。


    洪郸的几个手下见自家少爷被打成那样,立刻围上来把丁驰擒住,紧接着其中一个人掏出腰间掖着的刀子,二话不说便刺向丁驰。


    当刀尖即将刺入丁驰胸口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持刀者手腕裂断,应声倒地。


    丁驰猛地一怔,下意识的循声转头,便见夏舒呈正站在大门处,眼睛看向他,手里冒着烟儿的枪口缓缓移动,指向另几个摁着他的人。


    枪口一转,不必等夏舒呈开口,那几人便立刻松了手。


    “夏舒呈!”


    洪郸见状简直怒不可竭,一手捂脸,一手指向夏舒呈:“你疯了吗!竟敢杀我的人!”


    “哟。”


    夏舒呈闻言勾了下嘴角,随后收起枪,大步走了过来:“原来是洪少爷啊,夏某方才没认出,还以为是谁在我夏清园闹事呢,不好意思了。”


    “夏舒呈!”


    洪郸更怒了,继续指着他骂道:“你可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你这破戏园子是不是不想开了!”


    “噢?”


    夏舒呈轻轻一笑,问老秦:“发生了何事?”


    老秦上前把刚才的事叙述了一遍。


    夏舒呈听后先是看了丁驰一眼,眉间微微蹙了蹙,随后展开,转头对众人道:“各位,今日事确我夏清园的疏忽,扫了诸位的兴,给各位添了麻烦,实属抱歉。”


    “抱歉何用?”


    有人喊道:“知道你们突然来这一出耽误了我们多大事吗?”


    “就是。”


    又有人喊道:“好不容易约来的贵客给气走了,给我们造成了多大损失。”


    “…”


    问责和叫嚣持续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


    夏舒呈不急不躁,只待他们吆喝完,轻飘飘一句:“今日损失,诸位回去后细算一下列个单子,我夏舒呈双倍补偿便是了。”


    “…”


    众人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老实了,毕竟夏舒呈的言下之意很直白:只要此刻闭嘴,日后要多少钱你们随便开口。


    夏舒呈的确有这个实力,这帮人里也没有人跟钱过不去的。


    除了洪郸。


    作为郾城首富,他不缺钱,但被打成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丑,给他多少钱他都不会善罢甘休。


    “夏舒呈。”


    洪郸示意夏舒呈看自己的脸:“我这个怎么算?”


    夏舒呈闻言看向他,问:“依洪少爷看呢?”


    “杀了他!”


    洪郸指着丁驰,愤恨道:“我要他的命,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听这话,夏舒呈又看了眼丁驰。


    不管最初是什么原因,可到底是自己惹了祸,丁驰这会儿内心其实是有些虚的,他不知道夏舒呈会不会把他交出去,毕竟他觉得自己作为夏舒呈的伴儿时间很短,人家还不至于为了他得罪人。


    “杀了他!”


    洪郸继续朝夏舒呈怒道:“不然我就砸烂了你这破戏园子!让你夏清园明天就在郾城消失!”


    “呵呵。”


    夏舒呈闻言把目光从丁驰那里收回,脸上仍是挂着笑,语气也淡定:“洪少爷,你我认识时间不短,想必我的脾性你是有所了解的,我素来不是什么正义君子,平日行事也从喜不顾全大局,也不喜欢受人威胁,更重要的。”


    说着话,夏舒呈突然朝洪郸更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声音也忽而沉了下去:“我这人护短,且护起短来便不讲道理,你若是想动我家孩子,得需先杀了我才行。”


    “你以为我不敢吗!”


    洪郸突然冲上前夺过夏舒呈手里的枪,直接顶住了夏舒呈的头:“你就是一个破唱戏的,大家给你几分面子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我今日就算是杀了你!谁又能耐我何!”


    洪郸怒火之下几乎失去了理智,扣动扳机,眼看着的就要开枪。


    所有人都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这时,戏苑大门突然被推开,两列警察持枪鱼贯而入,之后,来了一个青年人。


    此人身形挺立,一身戎装,腰间配枪数把,看肩章便知是个将帅级人物。


    民国是个战乱频发的年代,军阀众多,各饲军队分域而辖,各占一隅,郾城位于江南地带,是东部地区的中心城池,而如今东南据地的最高统帅,便是刚才带兵出现这位,名叫沈长青。


    沈长青进来之后目光从夏舒呈身上扫过,看向洪郸:“发生了何事,至于洪少爷如此大动干戈?”


    统帅面前不得擅动枪支,这是郾城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洪郸再怒,此刻也不敢触及兵家底线,他把枪扔在地上,向沈长青诉斥道:“沈大帅,您来的正好,这夏清园的人简直目无王法,非但随意杀人,还将我打成这样,您可得替我主持公道啊。”


    “噢?”


    沈长青闻言看了看他已经不成型的嘴脸,又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位已经凉了的人,问夏舒呈:“夏园主,这是怎么回事?”


    “无他。”


    夏舒呈道:“自保而已。”


    “什么自保!”


    洪郸立刻道:“夏舒呈,你不要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


    “我夏清园众演员突然闹病导致戏演不了,洪少爷不由分说便带头闹事打人,我的人才打了你,你手下持刀欲行凶祸乱,我才杀了他。”


    夏舒呈轻笑一声,问洪郸:“这不是自保是什么?”


    “少胡搅蛮缠了!”


    洪郸立刻又说:“夏舒呈,你明明就是故意杀人!”


    “没说不是故意啊。”


    夏舒呈继续笑着说:“只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得故意而已。”


    “你!”


    洪郸占不上理,只能指望沈长青:“沈大帅,夏舒呈这态度如此这般,在您面前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区区一个戏子也敢如此嚣张,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沈长青闻言目光再次扫过夏舒呈,而后微微一笑,对洪郸道:“洪少爷言重了,沈某这个将位授之于民,守百姓安宁是职责,无需敬畏,再者,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名流商贾,或者楼台戏子,在沈某看来并无异同,洪少爷‘区区’二字,沈某并不认同。”


    “…”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要站在夏舒呈那边,洪郸一听,气焰几乎是瞬间就落下去了。


    “洪少爷。”


    沈长青继续道:“我见你伤的不轻,又在脸上,还是尽快先去治疗比较好,至于今日的事,容后再解决也不迟。”


    “…”


    容后解决,基本上就等于不了了之了,洪郸心知肚明,可沈长青发话,他又不敢当众拂了沈长青的面子。


    深知当下已经没办法明着继追究,洪郸只能把怒气压回去,打算以后好好计划一下,暗地里玩黑的,临走时,他狠狠盯了丁驰一眼。


    丁驰深刻感受到了对方那眼神里的凶光阴狠,立刻就明白了那是报复的信号。


    才十二岁的少年,即便性格再乖张,也免不了是有些害怕,所以接收到那个眼神的瞬间,他下意识的拧了下眉。


    这个动作,被夏舒呈尽收眼底。


    “等一下。”


    洪郸和他的人走到戏苑大门处时,夏舒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洪少爷。”


    夏舒呈大步跟上去,走到跟前,对洪郸说:“我夏舒呈素来不喜欢与人留隔夜恩怨,今日事今日毕,你受的伤,我替我家孩子还了便是。”


    说完,他把洪郸身边手下带着的刀给抽出来,交到洪郸手上,并且抓着洪郸手,反向用力,直接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园主!”“夏舒呈!”“夏爷!”


    众人齐齐一声惊呼。


    丁驰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洪郸也被夏舒呈突然的举动给吓傻了,直接瞪着眼睛愣在了原地。


    血从腹部刀口涌出,夏舒呈微微踉跄了下,眉间紧蹙,额头上也瞬间冒出了虚汗,嘴角却挂着笑,笑容,又阴又冷。


    “他打你一拳,你刺我一刀,便是两清。”


    夏舒呈冷笑着逼近,盯着洪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若是再回头找补,但凡我家孩子少跟头发,我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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