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碾碎仙尊无情道心后[重生] > 第24章 第 24 章【共5更】
    谢春山的马车只行到半路,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剑如流光轮转,干净利索斩断了马背上的缰绳。


    马车轮子左右晃了一晃,两匹马四散奔逃,连车夫也吓得屁滚尿流,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马车在苍梧大道上。


    这时候谢春山的车还没有出城。


    感觉到车身的震动,谢春山闭目不语。


    他知道来人是谁,是他那位师弟谢长行。


    果然不消片刻,谢长行掀了帘子就进来,只不过在对上谢春山眉眼的时候,收了手中长剑,剑尖朝下。


    冲着谢春山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师兄。”


    谢春山没动,只是微微一抬眼。


    “所为何事?”


    这下轮到谢长行疑惑了,他收了手中的长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师兄还不跟我回归云仙府吗?”


    “那个凡人随随便便就用一辆马车把你给打发了,这等薄情寡义之徒,我待会儿就去替师兄杀了他。”


    谢长行是个心直口快的,最见不得这种事情。


    明明上一次来瞧师兄的时候,还能看见师兄左边肩膀上清晰可见的牙印。


    那个叫萧四公子的狗玩意儿,一定是轻薄了他的师兄,然后又将人狠心抛弃。


    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还留在这世间做什么?


    谢长行手中长剑蠢蠢欲动。


    感应到“嗡鸣声”,谢春山低下头,淡淡扫了一眼那把长剑。


    是归云仙府的仙剑,剑锋凌厉,还带着不可小觑的剑灵。


    若是在城外可使用法术,此剑可一剑劈山,生灵涂炭。


    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长剑。


    刚才还在谢长行手中肆意嗡鸣的长剑,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像一只霜打的鹌鹑一般缩着脑袋,一动不动在装死。


    刚才生的打抱不平的心思也都销声匿迹了。


    谢长行朝自己的剑啐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然后便是抬头看谢春山。


    “师兄,跟我回归云仙府吧。我不造杀孽便是。”


    “我们到了哪里?”


    谢春山语气很淡。


    “苍梧大道,再往前走一公里便出城了,喏,那里就是北城墙。”


    马车上厚厚的挡风帘被谢长行用剑挑开。


    一片烟雨蒙蒙之色,撞入谢春山的眼底。


    而隔着重重烟雨,他抬眼看见了朱红色的王都城门。


    他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可是却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记忆。


    刚才摸在琴弦血迹上的回忆纷沓而来。


    烈烈火光之下,白衣少年身上沾满血迹,却还是执拗地举着弓箭做最后的反抗。


    这一幕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在城内叛军冲出来的时候,谢春山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从胸口最深处传来的钝痛感。


    每一道在白衣少年身上留下的伤口,都好像一根根带刺的荆棘扎进谢春山的心中。


    再被人拔出,带着鲜血淋漓的骨肉,一滴一滴。


    滴进回忆的最深处。


    “等到出了城呀,师兄你也不要去什么三清宗,听我的,回去跟师父认个错,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你还是咱们的归云仙府大师兄,师父可以废了你的灵府,也一定能帮你接上。”


    谢长行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


    然后扭头撇到谢春山脸上闪过的一丝痛苦之色。


    但谢春山很快将这缕神色收起来,似乎对被自家师父生挖灵府这件事,早已淡去。


    谢长行吐了吐舌头,自知不该提这茬子。


    但他自己心中对师父倒没有多少怨怼。


    毕竟整个归云仙府,都不认为师父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师兄死。


    那可是大师兄啊。


    那是他们整个归云仙府寄予厚望的天才。


    是千百年来这人间唯一可以飞升的希望。


    师父曾经说过,大师兄的道心坚韧无比,只需得证无情道,便可不日飞升。


    大道无情,唯有道心坚韧,方可证道。


    这样一个不世奇才,一旦证道,便是他们归云仙府的荣耀。


    千秋万载的荣耀。


    谢春山并没有回应去归云仙府的话。


    而是抚摸着手中的琴弦,幽幽问了一句。


    “若前世欠下因果,是否应该了结?”


    “前世因果?前世因果不是已经全都了了吗?师兄你忘了?那场洪水……”


    谢长行一提到那场洪水,就猛然抬头,小心翼翼地盯着谢春山的脸色。


    整个归云仙府都知道,那场洪水一直是谢春山不能触及的禁忌。


    也是谢春山灵府破碎的缘由。


    可这一次谢春山似乎并没有把心神放在那场洪水上。


    他眉眼浅淡,目光落在琴弦之上,久久不愿离去。


    谢长行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接了话茬子道:“师兄是有什么未了的因果?若是因果未了的话,确实会影响大道飞升,师兄欠了什么因果?”


    “若有人因你而死,该如何了结?”


    谢长行一脸懵逼:“自是以命抵命……师兄你该不会!”


    马车悠悠,谢春山却再也没有回话。


    一路无言,缓缓向城外驶去。


    原本苍梧大道上还有一些萧条,可渐渐的越靠近城门,路上的百姓便多了起来。


    只不过这些百姓的穿着都破破烂烂的,像是流离失所许久的模样。


    “奇怪,这大雍朝王都可是最繁华的城池,怎么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乞丐?”


    谢长行一下子捏紧手中长剑。


    其实在大雍朝王都之内,谢长行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


    毕竟修仙之人在王都内都不可以使用法术。


    所以单凭一手剑术的话。


    这天下无人能出谢春山左右。


    谢长行自然是不担心自家师兄的安危。


    可是一旦离开了王都,离开了禁用法术范围。


    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置大师兄于死地。


    谢长行难免紧张。


    谢春山紧紧盯着那群涌进来的难民。


    难民们衣衫褴褛,手中举着破碎沾满泥土的粗陶碗,脚上连一双鞋子都没有,就这么赤着脚,湿漉漉的踩在青石砖上往城里走。


    大雨连绵,青砖路滑。


    可他们却朝着同一个方向,满含期待的前行。


    直到一阵马蹄声惊破了这一份静谧。


    有官员手持檄文,枣红色骏马四蹄踏过水迹,与谢春山的马车擦肩而过。


    “萧帝有令,四公子萧怀舟已与东夷联姻,凡婚期之内城中四处,皆可接纳流民,布棚施粥,普天同庆,保尔等安康!”


    谢长行伸手掀开帘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怪不得马不停蹄把你送走,原来转身就另寻新欢去了,怕是得罪那位东夷世子这才匆匆忙忙遣送师兄啊,真是个浪荡子弟,师兄你说……”


    谢长行回头,发现谢春山好像下定决心一般,语气温柔而坚定:“去归云仙府。”


    谢长行目瞪口呆,刚才不是还在游说来着,这就改变主意了??


    却见谢春山将那把月琴妥帖安置好,如同稀世珍宝一般交到他手中。


    “若我不能归来,此琴与我同葬。”


    ……


    帘外细雨潺潺,枣红色骏马踏水疾驰而过,拖着一厢暗青色车厢迅速消失在城门的方向。


    由于雨幕细密,大多人都躲在油纸伞下。


    所以没有人看见这辆马车在离开城门的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


    千里缩行遁地之术,只不过弹指一瞬间,载着谢春山的马车便出现在一座白云旷悠的山脚下。


    别处都是春雨绵密,唯独此山处,晴空万里,无风无雨亦无尘。


    往上看,是千尺台阶直入云霄,若是单靠人力爬上这些台阶,怕是需要耗费几天几夜的时间。


    而马车停驻在那,原本载着人的车身一轻,车中早已人去楼空,徒留一匹枣红色骏马在树前喷仰鼻息。


    顺千尺台阶而上,‘归云仙府’四个挥斥方遒的大字,浩然古朴地屹立在山门前。


    雕着符咒的木质山门被一阵风从外而内推开,就见门内有道童抑制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一路冲到两仪堂前,急匆匆行了个跪拜礼仪:“祖师爷,大师兄回来了!”


    两仪堂乃是归云仙府府主议事的厅堂,平日里长屿老祖也会在这里领着众弟子入道。


    因为归云仙府一众弟子皆是长屿老祖领入门的,所以大家皆称长屿一句“祖师爷。”


    小道童冲进去的时候,长屿老祖正在跟诸位弟子讲经道。


    他身着一身紫金色的道袍,须眉白发,看起来已有数百岁了。


    正在听讲经的小弟子们听见“大师兄”三个字,全都失了继续的心思,一个个仰起脖子往堂前看。


    只有长屿老祖捋了捋自己的白色胡子,语气高远道:“他知道错了吗?”


    雀跃着跑进来的小道童被这句话问的有些懵,挠了挠脑袋思索了下,这才悻悻道。


    “大师兄好像……往洗心池的方向去了。”


    洗心池!!!


    在座的所有弟子全都倒吸一口气,纷纷站起来,面面相觑却不敢吱声。


    洗心池在归云仙府算是半个禁地。


    为什么算是半个禁地呢?


    因为洗心池是归云仙府历代祖师爷和宗主的埋骨之地。


    祖师爷便是为所有弟子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只管道内的事物,不参与任何与大雍朝之间的往来。


    而宗主,是执掌归云仙府生杀大权之人,平日里也会负责和仙门之外的其他人打交道。


    所以当位高权重的祖师爷和宗主逝去之后,便会将他们坐化的尸骨埋入洗心池。


    那些没有能够飞升成仙而残留在人间的强大灵力与怨气,日日夜夜纠缠在洗心池之中。


    得不到疏解,便会作祟。


    洗心池之所以名为洗心,就是因为进入此池水之中的人可以洗涤内心,真真正正面临自己内心所有的东西。


    也包括前世今生。


    没错。


    洗心池中的强大怨念,可以让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往来三世,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前尘往事应当是如过眼云烟。


    若是入了洗心池,看清了前尘往事,要么就是道心坚定,不为所动,一身道法自然得以大成。


    要么便会滋生心魔,自此之后沉溺于过往,再也不可能从洗心池中出来。


    只会一日一日在池中轮回,直到生死混淆那一天化为枯骨。


    为洗心池中多添一缕怨魂。


    谢春山要去洗心池这个消息,几乎可以说震惊了整个归云仙府。


    等长屿老祖飞到洗心池的时候,洗心池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归云仙府的弟子。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盛景,还是谢春山被长屿老祖一剑穿透灵府,废去全部功法的时候。


    谢春山没死,众人心知肚明。


    是因为长屿老祖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徒弟一个教训。


    毕竟谢春山是谁?


    是归云仙府数千年来,唯一有机会飞升成仙的天纵奇才。


    长屿老祖绝对不舍得毁了这样一个天才。


    所以选择了小惩大诫,将谢春山废了丢到人间去,感受一下人世间的悲苦。


    虽然不明白谢春山与长屿老祖之间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闹到这般地步。


    可今天谢春山忽然回来,招呼都不打来了洗心池。


    吃瓜群众表示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长屿老祖飞升绕到众人前面,暮光森冷的盯着洗心池旁那个雪衣涤尘的道君。


    谢春山身上穿的单薄。


    洗心池上不停翻涌上来的寒雾熏染着他脸上如瓷如玉的肌肤。


    他一言不发,携霜沾雪,身姿笔挺站在池水边,望着碧波荡漾的池面。


    终是长屿老祖先开了口:“一入洗心池,虽可知前尘往事,但你对那场洪水执念如此之深,你若入了洗心池,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屿老祖道行高深,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如洪钟一般穿透山崖,震荡在所有人的心头。


    “大道无情,凡修仙者,不该念念不忘,自寻死路。”


    “我心中有惑,则道心阻碍。”


    这句话当初长屿老祖将谢春山从凡间寻回来的时候,谢春山也曾这么对长屿说过。


    后来……


    后来长屿老祖便罚他在思过涯待了百年。


    百年之后,谢春山依旧执念于此。


    这才有了后来的仙骨尽碎,灵府破裂之苦。


    此时,众弟子看到谢春山又提了这句话,一个一个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长屿老祖上一次还没有能原谅大师兄,大师兄又来了这一出。


    果然,长屿老祖话里虽然听不出多少震怒的语气,可威压却一重一重而来,重重叠叠直往谢春山而去。


    在归云仙府,长屿老祖素来是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


    千百年来,也就只有一个谢春山会忤逆他。


    风将天上的云吹过,落在谢春山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春山岿然不动,长屿老祖的话如云过耳。


    “我今入洗心池,只为一人。”


    等到谢春山的话音落下,洗心池前方已失去了那个白衣道君的身影。


    如同一片雪花坠入万丈深渊,那些深蓝色的湖水如同有生命一般,向上攀岩出灵力交织的手臂模样。


    一层一层将落入洗心池中的人重重围困住。


    每一层灵力凝结成的手臂攀上谢春山的衣服,便将那块衣服灼烧起来。


    分明应该是蓝的深邃的湖水,此刻却在谢春山的周围燃起了像红莲业火一样的东西。


    阴风过处,好似有万千怨灵在池中回旋着,哀嚎着,想要将进来的人拖向深渊的最深处。


    万劫不复。


    有点点光华从谢春山的身上散开,与那些肆意挥舞的鬼火融合在一起。


    大家眼中肉眼可见的可以看到谢春山身上骨血一寸一寸被吞噬。


    每沉入洗心池一分,身上的血肉便会消融一分。


    而肢体之下,不过片刻工夫便已经成为森森白骨。


    “……大师兄!”


    谢长行在岸上徒劳呼喊,却有心无力。


    池中的白衣道君轻轻阖上双目。


    看见前世。


    有许许多多曾经在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画面。


    而那些画面所组成的光晕如同一幅幅画卷呈现在他面前,逐渐形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故事。


    故事里却只有一个主角。


    就是萧怀舟。


    他回到了落雪的苍梧大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路过他,却不敢相救。


    直到晨光微熹,那个身着青碧色衣衫的病弱少年,一边咳嗽一边踩着雨雪的泥泞,语气急切:“你没事吧?”


    这是初遇。


    他当时双目尽盲,也就没有能看见少年对他的一眼万年。


    后来少年将他带回了府里,亲力亲为精心照料。


    少年分明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在他面前却总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喜好,生怕惹他不开心。


    那时的院子安静的很,每日晨起就能听见少年叮嘱下人,不要扰了道君清静。


    每晚的月色虽然看不见,可伴着月华升起的,总是远处八角亭下悠扬婉转的月琴声。


    谢春山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归云仙府的冷清。


    他见过少年责备下人,却不如传言之中那般嚣张跋扈,反而恩威并施,不伤人心。


    他见过少年一瘸一拐的将得到的药物放在他的门槛上,然后偷偷摸摸藏在柱子旁边。


    一边揉着自己被打伤的腰,一边朝他屋里偷看。


    偷看他有没有用自己送来的药。


    来年大雨,他站在檐下,忍不住抬手任凭雨滴打在自己手掌心。


    瓢泼大雨总能让他想起一些想要遗忘的事,也会带来一些他不想要看到的天灾。


    所以每逢阴雨连绵,他便不算情绪很好。


    可他生性淡漠,即使兴致缺缺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他不可亲近。


    偏偏那日,一把青竹油纸伞从他背后撑起,将他整个人囊括其中。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眉眼弯弯:“道君一定和我一样,见到此雨,心系百姓。”


    “请谢道君放心,大雨之后必有大灾,我只会倾其所有,护大雍安宁,还太平盛世。”


    少年郎的志向总是远大而朝气蓬勃。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年,真的为了这一句誓言,付出自己所有的生命。


    再后来,少年对他的付出越来越多。


    直到那一日,少年浑身浴血提着玲珑骨,跌跌撞撞跑回王府,明明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却还是选择先见他一面。


    少年的怀中,是他以命相护的宝物。


    “谢春山,你有救了……”


    少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好几次都差点在夜里断了呼吸。


    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看到少年瑟瑟发抖的手,好像梦中还在颤颤巍巍提着剑,为了一个玲珑骨而浴血厮杀。


    那一夜,他破天荒的留在了少年的屋里。


    看着少年从烧得迷迷糊糊,到被梦魇缠身,痛苦不堪。


    到最后,少年摸索着攀上他的脖子。


    小心翼翼,轻轻试探。


    吻上他的唇。


    无情道心,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他第一次后知后觉,尝试到人间的情感。


    竟如此炽热而滚烫。


    令人留恋。


    温香软玉,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少年。


    也是第一次,将少年身上的味道印刻进灵魂深处。


    他能感觉到嘴角还有酸酸涩涩的液体,是萧怀舟在哭啊。


    那夜的少年蜷缩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哭泣和索求。


    “谢春山……我做到了……可是死了好多好多人……”


    那夜过后,大雍朝就变了天。


    东夷族宝物被盗,世子出事,巍巍将倾。


    原本风调雨顺的朝代转瞬就变了脸。


    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萧怀舟,甚至将世子之死全都推到了萧怀舟头上。


    金戈铁马,踏破宁静,战乱四起,流离失所。


    只有谢春山知道。


    那个少年绝不会做这种事。


    然众口铄金,无从辩驳。


    曾经的白马春风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萧怀舟那夜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玲珑骨交给他,送他回了归云仙府。


    少年语气轻松,“待我披甲而归,请谢宗主与我一同,欣赏这天地浩大。”


    可没想到一别之后,却是永诀。


    “不好了,业火要把大师兄全吞噬了!”


    洗心池上有小弟子惊呼。


    连站在一旁怒其不争的长屿老祖也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所作所为,皆为惩处谢春山。


    皆为巩固谢春山的无情道心。


    无论是当年那场大水,百年的思过崖面壁,亦或者是破碎的灵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颗无情道心。


    若是谢春山死在洗心池……


    整个归云仙府,都绝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如同谢春山一样的人。


    绝艳惊才。


    长屿老祖急匆匆抬手施了法诀,苍绿色的法术将整个洗心池罩住。


    一重一重的法术向谢春山身上荡漾而去。


    虽说暂且压制住了池子里汹涌而上的幽冥鬼气,却根本无法扑灭红莲业火。


    只因为红莲业火是自无情道心而生,若无情道心动摇,则业火漫天,烧尽一切。


    池中的白衣道君神色平静。


    明明是被红莲业火时时刻刻在焦灼的神魂,此刻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他的道袍,手臂,一路往上皆被业火吞噬。


    一寸一寸,化为飞灰。


    他早该死在那一年。


    死在那一年长阶雪落,少年拖着病体长跪山门的那一天。


    王朝更迭,大厦将倾。


    若无情道不可插手命数,那便殉了这道。


    殉了那少年……


    “谢道君,就算是修道也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你笑起来很好看。”


    “谢道君,你好高啊,比我高半个头呢。”


    “谢春山,我弹月琴好不好听?”


    “谢春山,我好恨你啊……”


    少年手握憾天弓,凌乱的青丝掠过他绝望的脸庞,背后是战火连天。


    前方是生机断绝。


    最后一眼回望,看的却还是归云仙府的方向。


    而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被长屿老祖九宫八卦阵,用尽毕生灵力困于归云仙府。


    他被抽去神魂,封闭四识五感,以护山大阵压在两仪堂前。


    他的骨血,他的神魂,他的灵府。


    他身体的每一寸,寸寸被碾碎,道道血流交织在指尖。


    指骨尽碎,他依旧抬起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指节,一点一点,颤抖着在大阵上,用自己燃烧的神魂,画着‘破阵符’。


    他要出去。


    他想出去。


    萧怀舟,在等他......


    “插手天道,必遭天谴!”


    长屿老祖自他两岁便将他捡回来,悉心教导,寄予厚望。


    他学过无情道,学过道法自然,学过天人合一。


    “大道无情,他只有死了才能成就你的无情道!”


    可是他的道心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飞升成仙要以放弃情爱为代价?


    为什么飞升成仙,就一定要踩着他人的鲜血。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需要待在这,萧怀舟身死之日,便是你飞升之时。”


    不!


    萧怀舟,不能死....


    他要去见他!


    前世少年天真无邪的那张脸,逐渐与现世的记忆重合。


    萧怀舟这三个字,也如同烙印一样穿透他的记忆,刻骨铭心在胸前滚烫。


    是他错了。


    是他忘了前尘。


    是他没有能够守护好那个少年,让他在只有二十一岁的年纪,与国同葬。


    分明是为了他,萧怀舟才会背负那么多……那么多罪孽。


    忽然有云雨自东海之上而来,一起携带过来的,还有五光十色的虹彩。


    那片雨云稳稳停在洗心池上,原本已经被红莲业火炼化成灰的白衣道君,忽然有飘飘乎乎的影子投射在湖面上。


    顷刻之间,电闪雷鸣。


    光柱轰然而下,伴随着雷云滚滚,大雨滂沱。


    原本肆虐的红莲业火忽地销声匿迹。


    而大雨之中,白衣道君姿如玉山,逐渐显出身影。


    凌乱青丝有几缕散落在鬓角,筋骨漂亮的手腕,翻转向上。


    而手腕之上泛着隐隐光华,托举在半空之中。


    是一颗入道之心。


    寸寸筋骨一点一点在愈合,像一颗藤蔓肆意的树,从点点星火一样的小芽,逐渐长成枝繁叶茂的模样。


    与此同时刚刚笼罩在洗心池上的法阵,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狠狠击破。


    罡风所过之处,数十个根基不稳的小弟子直接被击飞,连长屿老祖也倒退数步,不可置信得盯着池中人影。


    嶙峋岩壁上,倒影着骨相清瘦的白衣道君。


    浓厚天光穿透乌云,尽落于他一人身上。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光乍亮。


    “大师兄的无情道……破了……”


    谢长行不可置信捏着手中剑,连剑鞘都因为他的颤抖而嗡嗡作响。


    他们归云仙府的人自修炼起始,就会自行选择入道之心。


    道心是修仙立世乃至羽化的至关重要之物。


    一入此道,道心初成,不论坚定与否,都终身不得违背。


    若道心动摇,则心魔生,走火入魔,视为堕仙,人人得以诛杀之。


    若道心破碎,则灰飞烟灭,神魂消散,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可谢春山。


    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谢春山,竟然破了他的无情道!


    而他的入道之心,却还完完整整的在他的手掌中央熠熠生辉!


    “大师兄这是入了什么道?”


    入了什么道……


    端坐在洗心池中央岿然不动的白衣道君,于幻境之中睁开眼。


    看见了他的道。


    少年系马高楼垂柳边,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谢春山迎着那缕天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归云仙府。


    这一世,他还来得及。


    谢长行提了剑想要上前喊住他,却被背后的师尊阻拦。


    长屿老祖一脸冷漠地盯着谢春山离去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满是已知此事的阴霾。


    “由着他去吧,无情道归属于天,岂容他说破就破。”


    背过身去,于无人处,长屿老祖目光深远。


    “他这一去,才能真真正正,成全了前世未成的无情之道……”


    “前世......未成?”


    “前世,未成。”


    ......


    号角声歇,大雨倾盆。


    萧怀舟只觉得手中红绸好像是被雨水淋湿了,犹如千斤之重。


    然后骤然断裂,那千斤之重也好像如山一样泄去。


    他的手一瞬间有些空落落的,莫名觉得心慌。


    可和亲之事兹事体大,萧怀舟头上那些头面加起来足足得有十几斤之重。


    再加上一面完全看不见东西的红绸盖头。


    即使身边的大臣都在惊呼,萧怀舟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该不会是有人抢婚吧?


    萧怀舟捏了捏手中的红绸带,似乎是被人从中间一斩而断。


    这一剑去势凌厉,力道很足。


    没听说过故里祁还有别的相好啊?


    萧怀舟正犹豫着要不要揭开红盖头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毕竟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连萧帝竟然也一言不发。


    堂堂大雍王朝的婚仪,竟然可以让大家安静到如此地步。


    萧怀舟不住在想,该不会是有人挺着个大肚子前来吧???


    那确实不太好办。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此婚,本君不允。”


    这声音虽然语气淡漠,却含着一股令人不敢拒绝的威严。


    能在萧帝面前自称本君的。


    除了谢春山还会有谁?


    萧怀舟:“……”


    绕了半天,原来被抢婚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被绑在宫殿檐角上的铜铃,被雨雾浸透之后,声音沉闷而浑厚。


    踏水而来的脚步声淅淅沥沥。


    萧怀舟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落了节拍。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红绸盖头下面伸过来。


    指尖轻翻,一抬腕便将红盖头掀落,逶迤在地,斜刺刺的浸在雨水里。


    一下便脏了。


    萧怀舟瞳孔一缩,那道踏水而来的人已经走到近前。


    隔着薄雾蒙蒙,迷离烟雨,那人的五官好似藏在远山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如幻亦如梦。


    可再走近一点,白衣执剑,手腕上还留着未曾愈合好的伤口。


    只是那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少了他亲自带上去的细碎锁链,乍一看总觉得少了几分风流韵色。


    不如有锁链的时候勾人。


    萧怀舟想过无数种可能。


    却没有想过谢春山回来。


    此生不负相见,是他彻底放下之前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如今谢春山贸然出现,就好像一颗石子撞入春水碧波之中。


    虽然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浪花,可那春寂湖面终究会归于平静,不再有一丝涟漪。


    所以当萧怀舟收拾好心情再抬头时,那双春风眼眸已平静如水。


    语气淡漠。


    “谢道君,这是何意?”


    群臣刚刚都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眼睁睁盯着谢春山提剑踏水而来,被萧怀舟这一问话惊醒。


    这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匆匆忙忙上前接话。


    “就是啊,谢道君,您这是何意呀?”


    “四公子与东夷和亲乃是众望所归,我朝虽然与归云仙府相敬如宾,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您……您这是代表归云仙府来……?”


    司礼的礼官在萧帝的示意之下,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话里话外还是不太敢得罪谢春山。


    谢春山单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拢至身侧,并未言语。


    ??


    礼官见他不搭理自己,破有些恼怒,白色胡须被吹得老高。


    “谢道君,我敬您是归云山府的人,需得给您几分薄面,可今日乃两国联姻之大事,还往谢道君让一让,自古我们大雍朝要如何行事,并不受归云仙府的管辖……”


    “若我不让呢?”


    谢春山站在风雨之前,一动未动。


    可礼官说着说着却噤了声,忽得一下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将头死死磕在青石砖地面上。


    即使鼻梁和两鬓周围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那个礼官却再也不能抬起头来。


    这是属于谢春山的威压,完完全全将一人单独压制住。


    使他动弹不得。


    其他几个大臣还欲开口,又被这股威压给立在当场。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其中也包括萧帝。


    众所周知,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所以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谢春山是如何将威压释放出来的。


    此时此刻,唯有萧怀舟敢与谢春山平静对视。


    丝毫不惧。


    “谢道君这是要玩哪一出啊?”


    萧怀舟一时间也有些琢磨不透。


    谢春山的无心无情,他在前世早已见识过一遍。


    这种时候忽然跑过来抢婚,谢春山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东夷联姻?此春雨连绵三月不绝,若此雨再不能停,必将酿成祸端。”


    萧怀舟抬手指了指天。


    天空中风雨晦暗不明,浓雾交织而来,将谢春山的身影重重叠叠遮盖。


    令人看不真切。


    “你想要雨停?”


    谢春山收起刚才面对礼官冷漠的态度,语气里微不可闻地多了一丝柔软。


    萧怀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谢春山抬头往天际看了一眼。


    “你想要雨停,我便让它停。”


    萧怀舟好像听到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一股奇怪的情绪,自他胸腔之中喷涌而出。


    让他一时间想要放肆的大笑。


    “谢道君在同我开玩笑?谢道君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白白误了我的吉时。”


    萧怀舟只觉得想笑。


    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即使谢春山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说让这场雨说停就停。


    那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他谢春山确实是惊艳绝才,可终究还是个踏上仙途的凡人。


    未能登仙梯,入仙籍,飞升而去。


    就不可能逆转王都之上被上古神坻布下的结界。


    更何况。


    谢春山现在可是灵府尽碎啊,连个凡人都不如。


    萧怀舟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被雨水浸脏的红盖头,啧啧叹了一口气。


    扭头冲着故里祁吹了声口哨:“咱们俩就随便这么拜一拜,世子不介意吧?”


    故里祁很想说不介意。


    可是故里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一种感觉。


    他的双脚犹如被人以钉子钉在青石板上,即使他很努力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去牵住萧怀舟。


    可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道,紧紧的压制着他每一个动作,逼得他一动都不能动。


    只要他抬起骨节,就有指骨破碎的可能。


    此时此刻的故里祁,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威压。


    所以当萧怀舟扭头问他的时候,他只能费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萧怀舟:“……”


    这种时候当着谢春山的面朝他挤眉弄眼,多少有点自寻死路的味道。


    正当萧怀舟准备上前挡住故里祁挤眉弄眼的动作时,忽得从他身后响起一道惊雷。


    这道雷声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从天地最高处贯穿而下,一寸寸带着惊艳闪光的分枝铺天盖地于天际铺陈开来。


    开成了一颗壮观的电光之树。


    而电光尽头,谢春山一身白袍裙袂微扬,立于电光火石之下,宛如天人。


    层层叠叠的闪电在他的周身蔓延,将他浑身包裹着,令人不敢直视。


    狂风,暴雨,顷刻之间都似被谢春山吸引而来,聚合在他的周围。


    仿佛只用一瞬便能将他吞没。


    人力岂可与天抗衡?


    萧怀舟微不可觉得皱了皱眉头。


    谢春山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刚才施展于其他大臣身上的威压,此刻全部被收走。


    礼官这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指着那道半空中的身影。


    “他,他这是要做什么???与天抗衡吗?”


    “就是啊,从古至今老臣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以一己之力逼停这瓢泼大雨,这位归云仙府的谢道君未免也太心高气傲了些!”


    “保护好陛下,臣怀疑是归云仙府对我大雍朝图谋不轨。若天道惩罚下来,绝不可伤了陛下!”


    一群朝臣和宫人们急匆匆的围堵在萧帝的面前。


    实在是半空之中的惊雷闪电太过于骇人。


    虽然平日里大家也曾见过电闪雷鸣,可何时会见过有人竟能将这雷电之力全部都吸引在自己身上。


    乖乖,这么大的威力,若是落在这朝天大殿上。


    岂不是庙堂破碎,轰然倒塌吗?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谢春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故里祁也从威压之中挣扎开来,一把拽着萧怀舟的袖子往后退。


    “你藏的这位道君怕是疯了,你快躲我身边来,不要被雷电误伤。”


    萧怀舟被人猛的一拽,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又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道震开。


    一根犹如人的手腕一般粗壮的闪电落在他与故里祁的脚下,将他们二人硬生生的分开。


    逼的故里祁狼狈往后退。


    即使是故里祁反应足够快,也有一截红色的袖子被烧成了焦黑色。


    萧怀舟怔怔的看向半空中。


    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谢春山,心念所动之处,雷电皆为他引路。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生出一种,不许人再碰萧怀舟的情绪。


    这股情绪太莫名,晃得他失了神。


    刚才还游刃有余的雷电一下子狠狠击中他的破碎灵府,浑身上下都犹如万蚁吞噬一般疼痛。


    谢春山将胸口中翻涌的血气咽下去,一言不发看向那个横跨于大雍城王都之上的上古大阵。


    属于远古神邸的字符若隐若现的闪现。


    赫然是十六个字。


    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若有违背,神魂俱灭。


    这十六个字,萧怀舟也看见了。


    萧怀舟对着半空中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让谢春山停下的话语。


    他想着,凭借谢春生这样一个灵府破碎的人,想必一会儿便知难而退了。


    想要逼得骤雨初停,岂不是逆天而行吗?


    可没等他将事情从头到尾捋结束。


    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便摧枯拉朽而去,所到之处云开日现,竟是硬生生将乌云滚滚的天际连同法阵,劈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便是谢春山的剑!


    传说中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


    萧怀舟上辈子没能亲眼瞧见谢春山的剑道,一直都很遗憾。


    没有想到,这一世,谢春山竟然为他出了剑。


    真是可悲又可笑。


    萧怀舟的耳边就传来了几位大臣的惊呼。


    “那是什么!”


    “是彩虹!是吉兆!”


    “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谢道君真乃神人也!!!”


    王都的这场春雨,从入春以来就一直陆陆续续下了三个多月。


    期间从无一日间断。


    萧怀舟猛的抬头看向那个悬挂于半空之中的白袍道君。


    骤雨初歇,忽然云破,天光尽数从那层乌云破开之处倾泻下来,白虹贯日。


    将那谢春山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如日如晖。


    神骨清秀,不可仰视。


    “雨停了。”


    白衣道君自半空之中落下,立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好似携雨沾雾的松枝。


    一剑停雨,轻描淡写如斯。


    萧怀舟盯着谢春山有些苍白的面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见谢春山收了所有不敬的东西,淡若远山的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形“围墙”,看向独坐高位的萧帝。


    盈盈一拜。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这比谢道君强行逆天停雨,还要让人吃惊。


    要知道数百年来,只有大雍王朝去求归云仙府的道理。


    哪有归云仙府的得意弟子俯首萧帝??


    可再仔细看去。


    谢春山白衣长袍立在萧怀舟身侧,与萧怀舟并肩而立。


    若是以萧怀舟身边某人的身份向萧帝行礼,倒也不是不可解释。


    可……


    堂堂归云仙府道君,怎会如此。


    众大臣不禁联想到前几个月坊间的传言,说是这位谢春山谢道君被萧四公子给囚禁在府里,日日夜夜折磨……


    莫不是,那种折磨?


    萧帝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面色变了两变。


    一边是归云仙府的得意大弟子,一边是东夷国的世子。


    还真是不太好抉择呢。


    “谢道君,这是何意?”


    萧帝清了清嗓子。


    “愿为国师,解春雨连绵之患。”


    谢春山不卑不亢,直起身体来。


    仿佛刚才那一个行礼,只是为了与萧怀舟并肩而立。


    并不是真的想要朝拜萧帝。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萧帝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连萧怀舟都愣在那里。


    刚才谢春山说什么?


    愿为国师。


    这可是大雍朝数百年来未曾求得的恩典啊。


    谁都知道归云仙府的厉害,更别说归云仙府那个最厉害的不世奇才想要做大庸朝的国师。


    萧帝一时间难掩自己的兴奋,甚至来不及掩盖自己语气里一丝激动的颤抖之情。


    “谢道君,此言当真?”


    “当什么真,谢道君灵府尽碎,莫不是找不到修复的办法,想要来我们大雍骗吃骗喝?我们大雍可没有办法修复你的灵府。”


    萧怀舟横里插了一句。


    他本就纨绔不羁,如今贸然说出这番话来,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污蔑谢春山的意思,可是却将被馅饼砸中的萧帝点醒了。


    这世上哪有不花钱的买卖。


    谢春山这么大一个身份,委屈自己纡尊降贵跑来大雍朝做国师,你说他没有所图,那是不可能的。


    萧帝自问自己,应该不可能满足谢春山的愿望吧。


    比如灵府尽碎这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修道之人若是灵府尽碎,那是再难转寰的。


    这种事情大雍朝肯定满足不了谢春山。


    可谢春山刚才惊艳一击,瞬间敛云息雨,天地变色。


    一个灵府尽碎的人可以逆天而行,挑战上古神坻法阵,实力之强悍,此法之神妙,不得不让人惊叹。


    能得如此神人做国师,这个香馍馍实在是太香了。


    所以萧帝斟酌再三,得到了许多老臣的点头示意,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不知谢道君,可有什么条件?”


    谢春山身上的道袍被水汽濡湿,衣袍角落上用青色丝线勾勒的远山之图案,如云淡薄。


    萧怀舟紧紧盯着谢春山,盯着他一字一句,薄唇轻启。


    “愿为国师,解春雨之绵。”


    “然萧四公子,不可嫁。”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谢春山这么声势浩大的冲过来,竟然只是为了一句“不可嫁”。


    那不是别人啊,是归云仙府高高在上的谢道君。


    是未来有可能统领整个归云仙府的谢宗主。


    而另一边,却是与大雍朝和平往来的东夷。


    萧帝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安静的大殿上忽然爆发了一阵放肆的笑声。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萧怀舟掂了掂手中的红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只有谢春山目光平静的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而那个要给他答案的人,却将手中的颇为不屑地红绸随意一丢,目光擦过谢春山的头顶看向远处。


    语气轻蔑:“不是大婚吗,继续啊,把乐器都给本公子奏起来,雨都停了,难道不是良辰吉时?”


    故里祁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谢春山说了些什么。


    虽然手上被那一剑逼退的寒意还在,但故里祁身份特殊,平时又是个娇纵的主子。


    如今竟然有人敢不给他东夷颜面来抢他的婚,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么丢脸的事情发生。


    故里祁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萧怀舟身侧,也将手中的红绸丢了,直接就牵起萧怀舟的手,二人一并面向萧帝。


    没有人回头看谢春山一眼。


    “本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何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耽搁了两国的联姻。”


    谢春山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那,面对着眼前那个身披红色嫁衣的背影。


    这嫁衣不是为他而穿。


    他在萧怀舟的口中,竟然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谢春山茫然的朝前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离他远去的背影。


    细雨拂过他骨节分明的指尖,又从指尖滑落。


    握不住的,怎么也留不住。


    是他的错。


    错在他前世不够果决。


    让萧怀舟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罪孽。


    让萧怀舟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大雍王朝的江山。


    让萧怀舟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在归云山雪顶之上。


    身心绝望。


    红尘尽碎。


    这一世,他只想陪在他的身边。


    白衣道君身上染满落寞的颜色,浓雾交织,将他那张玉色容颜濡湿,透着水气的一双眼。


    眼角微红。


    他语气暗哑。


    “非嫁不可吗?”


    听到这句话,与他相距不过数尺的萧怀舟,冷颜讥笑。


    “我若不嫁他,难不成谢道君你娶我吗?”


    他身后是举国上下共同欢庆的婚仪,他面前是大雍朝的天子之尊。


    他已拜过祖庙,祭过泰山,向天地昭告过今日之礼。


    玉堞昭昭,镌刻记录。


    若欺瞒天地,是要遭天谴的。


    萧怀舟目光幽幽看向谢春山。


    谢春山是修道之人,不怕天谴。


    可是他怕。


    他不能再经历一世国破家亡了。


    萧怀舟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他早已心如死灰,亦不会再起波澜。


    他背过身去,与故里祁并身而立,二人正准备行天地之仪的时候。


    却听一声低哑声音,如利刃滑过丝绸般。


    只一个字。


    却令人惊醒动魄。


    “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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