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柔气急了:“有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不许你作此想法!”
和归云仙府开战,谁胜谁负还没有定数。
长屿老祖虽然法力通天,可是整个大雍朝人多为患,最不缺的便是百姓。
难不成长屿老祖还能真的杀尽天下人吗?
萧怀柔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天道。
“我下山之前,长屿老祖就同我说,他未必会杀尽天下人,但他可以掀开王都的上古之阵。”
若阵法被破,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留住,他不在乎。
可是长屿老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带走他身边的人。
比如他的太子哥哥现在的新帝,或者他的两个可爱的侄儿。
其实萧怀舟心中并没有那么多天下苍生,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是一个凡人。
他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自己的爱恨情仇。
如果非要他抉择的话,长屿老祖杀尽天下人他都不在乎,可他在乎阵法被破之后,长屿老祖伤害他身边的人。
人皆是如此自私,哪怕是他身为王侯,也依旧无法避免。
就像他心中很清楚,长屿老祖如果真的动手的话,萧怀柔也一定会因为选择他而放弃城外的百姓。
可是。
萧怀舟更加清楚一点。
他可以自私的选择这样,萧怀柔却不可以。
因为他只是一个纨绔王爷,一个与天下苍生无关的。
但是萧怀柔是刚刚登基的新帝,是人间的主人,若是萧怀柔因为一己私欲而放弃了天下,那么会被史官狠狠的记上一笔,也会因此失了民心,被打在耻辱架上。
如果不想让萧怀柔两难。
就只有他自己去两全。
可他并不想违背谢春山的意志,所以他如今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选择和长屿老祖同归于尽。
而长宁宫下那个阵眼,便是同归于尽最好的方式。
左右也是要将上古大阵损毁的,与其让长屿老祖要挟着他动手,不如他亲自去找那个阵眼。
“大哥一定要守好王都城的百姓,而我也会替大哥守好王都。”
萧怀舟丢掉手中的锹子,垂头看了一眼挖好的衣冠冢。
大小尺寸刚刚好,够放他一些心爱之物。
距离母妃的宫殿也不过数尺之遥,而竹林的深处,母妃的魂魄似乎还在那游荡。
他想爱的人都在身边,葬在这里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萧怀舟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环视了一下整个长宁宫。
其实这三日,他一直待在这里整理长宁宫。
长宁宫久无人居住,虽然有些落魄,但是因为曾经是皇后的居所,所以所有的建筑都用得上好的料子。
只需要稍稍整理一下,就能恢复往日的光彩。
庭院里萧怀舟也将已经死去的植物挪走,把空置的花盆一个个排在角落,又随手将满地落叶枯草全都拾了去一把火烧了。
整个宫殿现在看起来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没有人离开过一样。
萧怀柔拽住他的衣袖。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要失去的感觉。
这感觉如此强烈,萧怀柔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挽留。
萧怀舟微微一笑,从他的手中挣脱开。
“大哥还是快去前朝,您现在是大雍朝的新帝,不出一刻钟,所有的老臣都会过来请示你的决定。”
萧怀舟说的没有错。
成为了帝王,一切就会变得身不由己。
萧怀柔无论有多疼爱他这个弟弟,无论多么不想要向归云仙府妥协。
可整个大雍王朝并不是萧怀柔一个人说了算。
还有许许多多的权臣在背后控制。
势力盘根错节,无法估量。
萧怀柔即使再心有不甘,能做的依旧只是找到他这个弟弟,然后跟他说不要怕。
只能说说而已。
“怀舟……”
萧怀舟释然一笑:“我去会会长屿老祖而已,我若不愿意自戕,他又不会杀我。大哥放心去吧。”
萧怀柔面色复杂。
他的幼弟,真的不会选择自戕吗?
那为何在这儿立好了衣冠冢?
莫非是准备和长屿老祖同归于尽?
可即使是心中已经知道这些东西,萧怀柔却还是没有办法下真正的决定。
他才掌权不过三日,如果真的说是违背群臣的意见与归云仙府开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怀柔张了张嘴,还准备再说。
却见不知何时外面的雷震越发声势浩大起来,突然探入上古阵法中的一道闪电劈在了他们二人脚下。
虽说没有伤到人,但还是将他们两人吓了一跳。
“大哥快回太宸殿,太宸殿中自有先祖庇佑,长屿老祖就先交给我,大哥放心,他要我为谢春山证道,就决计不会对我动手。”
萧怀柔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去了太宸殿。
送走萧怀柔之后,萧怀舟抬眼看了一下被被劈开的上古大阵上面的空洞。
长屿老祖确实有这个本事劈开大阵,但只能劈开一瞬间而已。
就像那日谢春山停雨时候的操作,只能短暂的让上古大阵的空隙产生一段时间,而不可能彻彻底底的解开上古大阵。
但仅仅是这一段时间也足够了。
一条闪电自天上落下,如同游龙一般缠住萧怀舟的腰,几乎是在一瞬间将他从那个窟窿里带出了王都城。
不用怀疑,那个人肯定是长屿老祖。
长屿老祖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也将萧怀舟悬在了半空中。
五道粗粗的闪电自天空倾泻而下,然后缠绕在萧怀舟的手腕脚腕上,还有腰肢。
让他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的模样。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尤其是萧怀舟身体弱,这三日也没有休息好,现在只觉得浑身的气血翻涌,随时就可能两眼一发黑晕过去。
但他还是勉力维持着自己的神志,冷眼看向长屿老祖。
“吾要你亲眼见着你的百姓死在你的面前,直到你愿意自戕为止。”
长屿老祖五指张开,随手一握。
王都城外就有数十个百姓身体腾空被抓取,同萧怀舟一样被悬在半空之中。
长屿老祖手掌之中好像有无数根无形的线,只要他一松开手,那些人就会从数米高空坠落。
这样的高度落下去,必死无疑。
萧怀舟目光冷漠。
那些无辜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刚才可能还在被窝中熟睡。
如今却命悬一线,随时可能死去。
他们在半空中惊恐的叫喊着,那些没有承受能力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只剩下几个人在鬼哭狼嚎,哀求四公子救他们。
萧怀舟深吸一口气,终究是低头叹息道:“谢春山的剑呢?”
长屿老祖有一些震惊。
他原以为萧怀舟至少会再坚持个一日,等他杀到王都的时候才会松口。
可没有想到,一个人都没有杀的了,萧怀舟就开始于心不忍了。
如果早知如此轻易,他当初就该直接拿这些百姓来威胁萧怀舟。
长屿老祖垂下头思索片刻,从怀中抽出属于谢春山的本命剑,然后将一道符咒贴在本命剑上。
那符咒末端还坠着一个铃铛。
从萧怀舟的角度可以看见铃铛中央有一团将灭未灭的蓝色火焰。
这团蓝色火焰诡异的很,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可他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那团蓝色火焰似乎是被困在了铃铛中,无数次想要冲破铃铛飞出来,却还是被铃铛壁给阻拦住了。
“这铃铛中收的乃是谢春山残留在人间最后一缕神魂,你只需要手持此剑刺入心脏,即可为他证道。”
长屿老祖一只手轻轻的在铃铛上抚摸过去,而后便将本命剑隔空送到了萧怀舟的面前。
望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本命剑,萧怀舟沉默起来,脸上说不出的阴霾。
而被困在铃铛中的属于谢春山的神魂,此刻也开始四处乱撞,似乎是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萧怀舟不要做。
可他撞的徒劳无功,没有办法突破铃铛。
萧怀舟朝着那把本命剑伸出手,轻轻握在剑柄上。
然后他右手腕的闪电就被长屿老祖收了去,只留下手腕处有一些隐隐的疼痛。
萧怀舟挑了挑眉头:“只松开一只手可不行,万一我扎歪了怎么办?你应该全都将我松开,长屿老祖可是归云仙府的师尊,难道还怕我一个凡人跑了不成?”
长屿老祖定定的看了一下萧怀舟,随即一抬手。
萧怀舟浑身上下只留下捆住腰际的闪电,其他四只上的闪电均已经被收回。
那些隐约的灼痛,一波一波麻痹着他的心脏。
萧怀舟只觉得眼皮子很困,其实若是长屿老祖再多等几日过来,他怕是已经要死在王都城里了。
他距离油尽灯枯也没有几日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吃力的抬起手中本命剑,在胸口比划了两下。
然后趁着长屿老祖有些松懈的功夫,忽然拿剑在手腕上划了一条口子。
口子上一下子溅出了一条血线,洋洋洒洒往王都城的角落落下去。
像是有着什么吸引力一样,那条血线在落入上古大阵的某处之后,忽然改变了方向。
被一股东西希望一处神秘的地方。
长屿老祖其实破开上古大阵也耗费了不少仙力,这会儿才刚刚掀开眼皮:“别耍花招。”
萧怀舟笑得无奈,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屑。
“不过是试试这把剑锋不锋利而已,你紧张什么?”
“他的剑,你应当最了解。”
“那可不一定。再说了,我们凡间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这个人怕疼,不先练练手,我怕一会儿下不去手。”
萧怀舟总是有很多的理由和借口。
长屿老祖复又重新闭上眼睛修身养息,料想自己已经用法术困住萧怀舟,他多半是逃不开自己手掌心的。
谢春山已死,没有任何人可以来解救萧怀舟。
萧怀舟偷偷看了一眼长屿老祖,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再次在自己的另一个手腕划下一道。
接着就是两个脚腕。
三条血线齐刷刷的追着刚才第一条消失的血线掉落在同一个角落里。
也不知是强行劈开上古大阵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在强撑。
长屿老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晃动,似乎整个王都城都跟着一起晃了。
等他重新睁开眼看过来的时候,萧怀舟手里正举着那柄本命剑,冲着自己心口处来回比划。
就差将那柄剑插入心口。
并没有任何问题。
长屿老祖这下不闭眼睛了,目光紧紧追随着萧怀舟。
萧怀舟做出一副很怕痛的样子,来回比划了好几下,最终还是轻轻的刺进皮肤中。
长屿老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这不痛不痒的一下,最多流一点血,怎么可能达到证道的目的?
他张了张嘴,刚准备开口。
却听萧怀舟忽然发出了声音。
“以我之名,五灵血祭,献我之命,为尔开阵!破!”
长屿老祖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一时间丢出了一张封口符。
奈何在符咒落在萧怀舟口中的同时,他最后那个破字也尘埃落定。
一时间从萧怀舟身上五处伤口突然迸发出无数条细细的血线,一路往王都城中的某个方向蜿蜒而去。
长屿老祖心知来不及,但还是祭起自己的法器想要阻止。
可他的法器砸到血线之上,却被狠狠的撞开。
碰撞的威力之大,竟直接让长屿老祖退开了数米。
刚才控制着王都城百姓的那只手也一下子说了控。
数十个王都城百姓从半空中惨叫着坠落,就在他们即将要落地的时候。
忽然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自王都城地底升腾而上,将那群百姓托住,然后缓缓托着他们安然无恙的落到地面。
萧怀舟看见这副场景,无声的笑了。
长屿老祖语气中有些少见的颤抖:“你刚才在召唤谁?”
“召唤谁?难道老祖不知道吗?老祖在归云仙府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灭了这世道,要让三界一起为你徒弟殉葬?怎么,老祖难道是说说而已?”
萧怀舟缓缓笑了:“那我刚才可一不小心解了这阵了,莫不是老祖后悔了?”
周围狂风四起,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从地下破土而出。
长屿老祖面色不善:“你可知道你放出了什么,他若出来,你今日必死无疑。”
“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才替你把他喊出来,与其死在你的手里,不如我拿自己献祭给他,让他杀了你。”
萧怀舟果然猜的不错。
长屿老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要真正的冲开上古大阵,他只是说了一句狠话来威胁自己。
长屿老祖真正想要做的就是拿百姓的生命来威胁他。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杀得了长屿老祖。
除了阵法中的那个人。
而萧怀舟平时虽然纨绔不羁了点,可他有一个优点便是爱读书。
尤其是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古籍。
恰好他在认识谢春山之后,为了谢春山有话说,特意多阅读了一些关于术法和阵法的东西。
于是看到了这个五灵阵。
五灵阵说起来简单,便是以自己的身体五处血液作为引子,割开之后五灵归一。
这五处血液会混合到一起,可以强行破开一些阵法。
当然,血液只是引子,到最后还是要将自己整个性命作为献祭,这样才能彻彻底底的打开那个阵法。
刚才萧怀舟所念的口诀就是如此。
萧怀舟一开始并不能确定这个东西可以成功,所以他整整三天都徘徊在长宁宫研究阵眼。
甚至曾经拿一些血液滴入阵眼中,试图看看会不会产生什么变化。
其他人的血液或者其他动物的血液滴进去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唯独他自己的,点进去一滴就可以点亮阵眼。
这也不由得让萧怀舟怀疑,这个上古阵法跟自己之间是否有什么神秘的联系。
毕竟小时候只有他摔落井边会被里面的东西托举出来,而其他人则会扎扎实实的刷一个屁股墩。
所以,萧怀舟决定赌一把。
“不可能,老夫绝不可能算错,以你这种普通凡人的血液,根本就不可能结得了五灵阵,也不可能召唤得出他来!”
长屿老祖口中虽然念着不可能。
可是心中却忐忑不安。
刚才那些血液汇集之处开始地动山摇,逐渐形成了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龙卷风。
而这条龙卷风越来越大,几乎可以囊括进整个王都城。
可这条龙卷风并没有席卷街上的人或者事物,反而是咆哮的冲着长屿老祖,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它吞噬进去。
长屿老祖一连念叨了三句不可能。
其实归云仙府的人一直都知道王都城下有东西,但是这东西是千年之前镇压下去的,那个时候长屿老祖也不过才刚刚出生而已。
他对这段往事并不了解。
而且他的师父也告诫他不用去管这些事情,那个东西只是被安置在那,只要不将它放出来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而这千年平静生活,也早已经让他们忘却了王都城下镇压的东西。
但是,长屿老祖心中很清楚一件事。
就是普通凡人根本就不可能去开得了那个阵法。
哪怕是知道并且学会五灵阵,也绝对不可能。
因为凡人就是凡人,而王都城千年来被上古大阵庇佑,王都城中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个凡人。
若是凡人的鲜血有用,这阵法早就背心怀不轨的人破了开了,怎么还会留到现在?
无数条血线从萧怀舟身上一点一点抽离,往龙卷风的中心游过去。
而萧怀舟失去了血液越多,脸色就越苍白。
他整个人被悬挂在半空,青色的衣衫随风疯狂摇摆,苍白的指尖自然而然的下垂在那,仿佛随时都会被罡风搅成碎片。
那种绝美的破碎感,让王城之中无数仰头的百姓无不动容。
顾亭安站在萧怀柔的身边,想要冲上去却无能为力。
萧怀柔紧紧的扣住顾亭安手腕,语气凝重。
“这是怀舟自己的选择。”
说出这话的时候,萧怀柔恍然有些察觉。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萧怀舟了。??
自登基之后,他都是喊他老四或者四弟,同萧长翊从前喊的一样,听起来怎么都有几分疏离。
可很久很久以前,他分明一直喊的是怀舟。
成为帝王之后,有一些东西似乎也在慢慢的改变。
顾亭安紧紧握着手中长枪,他一介武夫没有办法理解这种选择,如果他可以做到,他现在就会上去拿枪挑了长屿老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可人力与仙力抗衡,那不就是蚍蜉撼树,做白日梦吗?
他不甘心,可他却无可奈何。
萧怀舟身上的血液流的差不多了,连嘴唇也变得如同白绸缎一般。
他吃力得动了动指尖,扭头看向旁边的长屿老祖。
长屿老祖两手向下,从他的掌心中迸发出无数金色光芒正在拼命压制着王都城下的阵法。
一时间竟与这个阵法打成了平手。
可这种平衡的局面也不过只能持续一刻钟。
很快,长屿老祖就占了下风。
发丝凌乱的长屿老祖看着眼前越发壮大的龙卷风,知道已经回天乏术。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狠厉,忽的转头冲着萧怀舟飞了过来。
“不要!”
“放开他!”
顾亭安几乎是和萧怀柔同时声嘶力竭的喊出来。
可他们二人只能站在都城的最高处,眼睁睁看着长屿老祖满手的金光自上而下贯穿了萧怀舟的胸口。
然后硬生生掏出一颗沾染着血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若是被萧怀舟放出来那人,询问不到萧怀舟的心意,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在那人出来之前先杀掉萧怀舟,带那人出来之后再好生欺骗。
或许这场灾难就能消灭于无。
长屿老祖终究在徒弟证道和自己存活之间,退却了。
虽然他已无几日可活,可能多活一日,便是多活一日。
更重要的是。
他绝不能死在一个凡人的手中。
他是这人世间最高贵修仙者,他手中有整个人间的存亡。
他怎么会死在卑贱的凡人手中?
长屿老祖是个狠人,当机立断。
面不改色的将手中心脏当着萧怀舟的面,恶狠狠的捏碎。
血色四溅开来,萧怀舟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往王都城下坠落。
然后滚了两圈,跌落在漫天烟尘中,也跌落在王都城城门口。
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知觉,只是到临死的时候依旧面朝着王都城的方向。
朝着他用一生去守护的王都,去守护的大雍。
萧怀舟手中紧握着谢春山的本命剑。
鲜血浸透了那把本命剑上缀着的铃铛,那颗存着谢春山残魂的铃铛疯狂的摆动着。
似乎下一刻就会冲破封印跑出来。
铃铛震动了没有多久,当萧怀舟的血液彻底融入铃铛的时候。
一直被黄色符咒紧紧包裹的铃铛忽然炸开了,碎裂成无数片。
那团蓝色的神魂幽幽从中挣脱而出,不顾一切的飞向萧怀舟身侧。
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停留在萧怀舟脸颊上。
萧怀舟的脸颊上还带着余温,可他却再也没有办法站起身,没有办法认出这团神魂。
随着萧怀舟的死亡,刚才还好像要化作一头巨龙的龙卷风似乎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长屿老祖以为自己成功阻止了上古大阵破开的时候。
忽的由王都最深处的长宁宫绽开一道七彩的光华。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美丽光华,就只是在出现的一瞬间,便让人有一种想要全部跪拜的感受。
长屿老祖紧紧盯着那束光团,心底忽然升起的恐惧让他迫不及待的出手,无数金色的利刃腾空飞出,直刺那束光团。
利刃蕴含了长屿老祖滔天的修为,几乎是倾尽全力,想要破开那束光团。
可这等汹涌澎湃的灵力,却在接触到光环的一瞬间,停滞在半空中。
也无人瞧见光环之内是怎么动的,便看见金色的利刃停止了,止步于半空之中,再也没办法前进一步。
然后一根一根利刃掉落,落在地上,消散于无。
这等排山倒海的灵力,竟然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化解。
如同石牛入海,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掀起。
“那光华,那光华中怎么好像有个人!”
“真的是个人!不那不是人!那是神啊!”
“是神谕将世了!”
百姓们忽然齐刷刷的跪下,冲着眼前光华之中逐渐现出来的人影疯狂的磕头。
长屿老祖距离光华的角度最远,可他却看得最清晰。
那团令人无法直视的光华中,似乎是隐隐约约凝结出了一个人影。
风姿绰约,闲庭信步似的,一步一步自光华之中慢慢往外走。
即使看不见脸,也依旧感知到那人风姿,不可亵渎。
长屿老祖面色一变,知道来者不善。
可偏偏在他想要遁逃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神压将他定在当场。
长屿老祖如同脚下生根一般,一步都挪动不了。
要知道他本身已至化神境内,整个人界之中无人可以撼动他分毫。
哪怕是谢春山与他对峙,也需拼却全力才能侥幸取胜。
就是说,人界之内他已无敌。
可眼前人却可以轻易的控制住他,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将他按在原地。
若是想要虐杀他的话,估计也也就和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这是千百年来,长屿老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这种非人的力量。
莫非真的是百姓口中所说的神?
他求仙千年,总与神之一道无有机缘,擦肩而过。
“你想成神?”
一道声音从光华中慢慢流出。
带着满满的不屑与轻佻。
长屿老祖耳尖一动,忽觉这声音无比熟悉。
等他转头看向城门下萧怀舟尸体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刚才还被他一爪掏心之后丢弃的尸体忽然间不见了。
城门下只留下一地血迹,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
光华之中那人再次开口,
“我便是神。”
“千年独修,你离神最近一次,便是为神所杀。”
话音落下。
长屿老祖骤然回过头,与光华中走出的那人对视。
那人已彻彻底底离开光华,白袍翻飞处,面容完完全全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艳极,清极。
带着冰雪消融之后的冷冽,又因为有与生俱来的矜贵加持。
分明是一张与萧怀舟一模一样的脸!
偏偏又让人觉得,那是神坻在俯视众生。
“萧怀舟?!”长屿老祖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萧怀舟分明是一世凡人,还是他亲手将长生的魂魄送入轮回,才成就了这一世的萧怀舟!
若是萧怀舟魂魄有异,他早就该察觉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他们归云仙府连人落入轮回都可以插手,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萧怀舟到底是人还是神。
长屿老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偏偏眼前之人临风而立,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的气势。
不是神,又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长屿老祖不甘心。
那人只是轻蔑一笑。
“神的名字,你也配知道?”
然后便是手掌一抬,刚才还站的笔直的长屿老祖,忽的被从天而下的巨压压弯了脊骨,整个人趴跪在地上面朝“萧怀舟”。
长屿老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吃力的想要抬起头与神对视,可他根本一点都动弹不了。
连一个头发丝都抬不起来,压制的死死的。
长屿老祖以面触在地上,那姿势十分像磕头的模样。
受他大礼的人无动于衷,分明长着一张慈悲的脸,可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修炼数千载,无法飞升,皆因你就是个废物。”
长屿老祖原本有些放弃抵抗,可一听到这句,他紧紧攥住拳头,哪怕是不能抬头他还要反驳:“不可能,我无法飞升一定是因为无情道不够!”
“大道无情!若我可以早日下狠心杀光天下之人!我定早已飞升成仙与你同起同坐!”
“大道无情?”一身冷嗤。
“连大道无情四个字都参不破,何来机会飞升。愚蠢至极,资质无用。”
“你胡说!我早已参破大道无情!我修无情道千载从未有错,我徒弟只差一步触摸天道,若他当时不心软,他早成就了大道。”
“天下苍生是为大道。”
“海晏河清是为大道。”
“一人生死,也是为大道。”
“于人舍生,更是为大道。”
“谢春山之所以得触大道,是因为他心怀苍生,不因苍生而舍弃一人,而他没有飞升,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他心有挂念,不愿飞升。”
“吾今日在此,皆因吾为千年王都献祭吾身,葬吾一人而保一城,是为大道。”
“若连周身一人,一城都护不了,又谈何去守护苍生?”
长屿老祖面色扭曲,不敢相信眼前人所说的话。
“你胡说!所谓大道无情应当舍弃自己心之所爱,这才能得证大道!怎可是舍弃自己为他人??”
“呵。”
那人声音凌空,似乎是懒得与他争辩。
长屿老祖越说越疯癫。
“明明只要舍掉一个钱塘镇就可以让谢春山飞升,等他飞升成仙的时候,他自可以守卫苍生,不过就是舍掉一个镇子而已!”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明明已经飞升成仙成神,神生漫长可有数万年之多,又怎会为一个王都城放弃自己,城灭了可以再建,人死了也可以投胎转世,一切都可以巡回,唯独成神不可逆!怎会有人愿意为一个城而放弃神位!”
长屿老祖不停的责问对方,责问自己。
可他始终等不到对方的回应。
千年之前,三界曾遭灭顶之灾。海水倒灌,岩浆肆虐,势必要将人界吞没。
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神。
有许许多多的神,他们高高在上,他们应该会说,这不过是人间而已。
若是人间覆灭了,再造一个人间便是。
后来那场灾难并没有能够吞灭人间,虽然后人已经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突然止住了灾难。
可大家还是欢欣鼓舞来庆祝,并没有灭世。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所有的远古神坻忽然都消失不见,再也没有插手过人间,涉足过人世。
长屿老祖一直觉得,神就应该与人保持距离。
这样甚好,神就是高高在上监督着人界,若是人界自取灭亡那便顺手灭了人间重新再造。
可此时此刻,那个来自上古的神,竟然告诉他。
是本该高高在上的神邸,献祭了自己去保住一座座城池?
天大的笑话。
不过是一座城池而已,人间有数万座城池,难不成就有数万个神牺牲自己去护佑城池。
所以才让人间度过了那场天地大劫吗?
长屿老祖越想越是心惊。
不可能。
远古的神坻消失的真相,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回归神位不插手人间?
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去去一个城池放弃自己的神位,放弃神格,放弃万年寿命呢?
他不信!
和眼前人根本不屑与他争辩,只是安静的看着长屿老祖自我怀疑的疯癫表演。
那场远古的天地混沌之灾,有数万上神陨落,用自己一人身躯化作大阵护住城池。
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神来自于人,还诸于人,本就是天道。
他只能算是其中幸运的一个,神识没有彻底洇灭,还残留了一些法力用来保护王都。
其他失去阵法的城池,守护他们的神皆以化为尘土,遍寻不着。
后来陆陆续续还是有凡人修炼飞升的,这些凡人大多堪破天道,知道所谓大道无情。
是对自己无情。
而不是对周边心之所爱的人无情。
天道一直有情,若那些飞升之人心有牵挂,自可以选择留在人间。
天道从来都不会强迫大家做任何事。
他也是成神之后才知道,神界漫漫,苍凉无比,还是不如人间逍遥快活。
所以他造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神骨的人。
待他再过千年之后法力消耗殆尽,消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
他还有一缕魂魄留在人世间,不停的转世轮回,体会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苦辣酸甜。
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世间一次。
只是他没想到,这缕魂魄竟然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想要证道的工具。
那是神的魂魄,弑神自然是可以证道。
只是证的是修罗道,走的是黄泉路。
谢春山最终守住本心,未曾去证修罗道,确实是道心坚定。
“萧怀舟,这个名字,我喜欢。”
神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千年已过,他早就失去了实体,刚刚情急之下借用了萧怀舟的身体,此时竟然觉得这种感觉无比的美妙。
这具身体不愧是载着他放下人间的魂魄,每一处比例都完美到令人心动。
“萧怀舟”身上每一处的伤口,包括陈年旧伤和脖颈上的那个刀伤都慢慢的修复。
变得光洁如新。
让人觉得明明那人顶着萧怀舟的脸,却已经不再是萧怀舟了。
长屿老祖还跪在那儿自我否定,可是神却已经懒得与他废话。
他赤着脚每往前踏出一步,长屿老祖身上便有一寸被硬生生碾碎,骨肉粘连在一起压成一团,红白无法分辨。
从手臂,到四肢,再到双腿,再到胸膛。
昔日不可一世的长屿老祖,就这样一点一点在神的威压下,被碾成无数个碎肉,混为一体,模糊不堪。
直到整个肉身消散前,漫天依旧来回充斥着他不甘心的话。
他到死都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认为的大道无情是错的。
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想错了方向。
无数的金光从长屿老祖身体之中四散阔开,落入王都中,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虽然长屿老祖比较无耻,但他身上的一身法力是珍贵的,无论如何撒入人间的话,都能将凡人身上的病痛带走。
也算是这老头为人间做的最后一次贡献。
王都城下看着这一幕的百姓们没有想到反转来的这样快,他们呆呆的伸出手去接住空中落下的金色光芒。
然后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原本带着的伤口,几乎是在瞬间愈合。
所有人感恩戴德,争相跪下来感谢神的馈赠。
一时间无数的念力从百姓身上冉冉升起,重新汇聚在“萧怀舟”的身体里。
神是由人造的。
自然也是由人的念力供奉。
得到这些供奉的“萧怀舟”,越发觉得人间有趣,他轻轻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试图感受一下自己这具新身体的灵活性。
就在接受念力的时候,突然有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罡风从他背后劈了过来。
这道罡风被他身上的神光所挡,但罡风猛烈,与神光碰撞之下,竟将他浑身震了一震。
自成神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震慑的感觉了。
连刚才被他碾压的长屿老祖,都没有能让他感觉到丝毫的威胁。
难道人世间,还有别的强者?
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凉凉响起。
“还给他。”
那道声音还在喘着粗气,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坚定无比。
“把他的身体,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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