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才回来,也没听说过什么恶鬼索命,更不知道浮尸的身份。
她摇头,“陈叔,这是要案,知县怎么会同我说?”
况且,她觉得沈知寒好像并没有想管此事的打算。
陈大甲拍着膝盖,随后摇摇头满面愁容。瞧这模样,宋景觉得陈叔是知道些什么,于是追问。
本就憋着一肚子话,想起当年的事,他捏着拳头,“这恶鬼时隔多年再出来,怕不是好兆头。”
青天白日,陈大甲打了个寒颤,慢慢开口。
四年前,小藏村发了血水。
陈大甲当时去那边踏青,带着一家同去,真切瞧见了那模样。
那水红如朱砂,从水底蔓延开来,风吹开,微微波浪泛起涟漪。血上飘来一具具尸体,总有十八具浮尸,他们的身上用细细的绳索绑着,每一根绳上绑着金色的铃铛,漂浮而来,诡异而空灵的声伴随着尸首越来越近,直至岸边。
“起初还有人好奇,凑近去看。那些人穿着是旧朝官吏戏服,红衣织着金丝银线,腰间绑着玉佩钱袋,绑着金铃铛,带着金面具,就连手上都是玉戒指金镯。我们都是乡下人,苦命惯了,见到钱早就红了眼,根本不在乎什么神鬼魔物。当时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那些东西才是命。于是,有人开始打捞后面的尸首,冲上去扒衣服。”
陈大甲说起这时,叹了口气。他的目光追随着某处,像是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随后吐出浊气,继续说道:“谁知道那些看似完好的衣服,下面早已蛇虫附骨。接触到尸体的人很快被那些东西蛰了咬了,他们没怕,而是起了私心,一起把尸首烧了。火光蔓延,烧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大家都去那骨头堆里捡值钱东西。”
“而就在那日后的一月里,小藏村的人忽然全部暴毙。我四处打探,只听来一个消息,那就是当初的那十八个恶鬼来索命了。那时闹得沸沸扬扬,我与内子带着小花胆战心惊,直想离开青山县。奈何那年起,匪寇盛行,我们是走也走不掉,待着也不安稳。内子便提出,要将从那儿拿来的金面具放回去。我本想和她一块儿去,谁曾想,那日下工太晚,她恐夜长梦多,自个儿去了……”
陈大甲摁着额头,想起那日场景,终是落下两滴老泪,“是我的错,害她没了命,最后尸骨在哪也寻不到。”
“陈叔,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宋景给陈叔倒了一杯茶,没想到恶鬼索命竟然是历史遗留问题。四年前,是安富海派人来小藏山私挖铁矿,落山为寇的日子。
同时,满河血水,十八具浮尸,又是满村暴毙,要说和鬼神有关倒不如说和这安豹扯上一腿更为合理。
许是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失了态,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吸了吸鼻子,“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鬼神之说确实听着离谱怪诞,但也不可不信。当时就是我没当回事,觉得这跟金银没关系,才让采琴……不说了这个,继续说那恶鬼索命的事。当时事闹得极大,还惊扰了咱们云州的大人物。他们请了老云山的巫女跳了五天五夜,之后封了小藏山,不准人再进。四年来,血水不断不歇,我们也不敢再去,那儿就成了禁忌之地。”
“既然是禁地,怎么还会有渔夫去那儿捕捞。”
金水河下游处是小藏村,背靠小藏山南山,河宽阔无边,青山环绕。宋景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紧紧追着问。
陈大甲搔头,“我也不知,可能是有人闯了进去坏了巫女箴言,恶鬼这才被放出吧。你看,这不是又有一具浮尸了。阿景,也别怪陈叔多事,可恶鬼害人从不挑,当年死了的何止几个恶毒村民,还有不少无辜壮年工匠失踪……最好是把当年的巫女再请来,封印恶鬼。”
云山巫女,这是没听说过的职业。宋景记下,点点头,郑重说道:“如果能遇到沈大人,我定会如实告知。只是老云山应当是在雁都,请巫女怕也是要很久才能来。这恶鬼,要想让他现形就得打他个措手不及。”
她敬鬼神而不信,四年前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至于是谁,一目了然。只是,四年前的流言传出,甚至还宵禁,难道是沈知寒背后推导?
想起那骚包言辞确凿,成竹在胸的模样,宋景只是安慰一下陈叔,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至于浮尸的身份,她本能猜测是失踪的人有关。
宋景咬着唇,她觉得安富海在此处还有暗箭。而这次浮尸案件,极有可能就是暗箭始发的信号。
*
米糕香味渐渐传来,松软的表皮按下的瞬间弹起。罗娘、檀娘、小花三个正拿着毛笔蘸着红曲画花,点红点。
宋景给陈大甲装了不少,连吃带塞往他怀里装。
“莫给了莫给了,这么多,我和小花两人吃都吃不完。你留着给罗娘,叫她带去。去金丝楼,若能学好,便是三四年不得出,这孩子瞧着也是重情义的,让她带去,闻闻味道也好。”
推脱来去,陈大甲最终还是收下,临走前又说了几句老云山巫女和恶鬼索命的事,叫宋景放在心上。
到门前,陈小花还抱着檀娘,两人哭的同个花猫子似的。怎么拉都拉不开,想着反正这几日都不用摆摊,只用供县衙几人吃喝,就说把小花留在家里几日。
陈大甲本不同意,但见小花哭的可怜巴巴,又觉得来去城门确实也危险。在青山县城好歹有衙役巡逻,不必担忧,于是捏了捏女儿的脸,“那你在阿景哥哥这儿要听话,莫同在家一样尽耍小性子。爹来接你时,可要乖乖的。”
陈小花重重点头,“爹,我会听话的,你说完我就找檀娘妹妹玩了。”她赶紧跑了,根本不理自己亲爹。
罗娘抓了把瓜果,呼唤她们来。
宋景看着一脸无奈的老父亲,失笑道:“陈叔,就放心吧。小花在我这,受不了委屈。”
“我是怕你受委屈,她那性格和她母亲像……那我便先走了,对了,你家罗娘去金丝楼是何日?”
“大概是五月廿二。”
陈大甲哦了一声,“正好,那日我去牛头县,你要没事就跟我一块儿,当是送送你妹妹。她遭了这么大的事,只有你帮她,恐怕是将你作唯一亲人。说是邻县,来回也要一日,多陪陪也是好的。”
宋景点头,放在了心上。
罗娘身边围着两个小萝卜头,吵着闹着要听故事。还记得初春,檀娘还是畏首畏尾,要看脸色活着的丫鬟,这时娇气灵动,像个活着的人了。
“景哥,你也快来吃点米糕。”罗娘眼眸流转,冲她挥手。“快来啊,檀娘、小花,快把阿景哥哥拉过来一起玩。”
那两个小萝卜头也跟着笑起,直直扑过来。
宋景忽然张开手,作爪状,等人来了,也大声叫着反冲过去,“嗷呜,嗷呜,我不吃米糕我要吃——小孩!”
“啊——”
“啊——”
两个小孩尖叫的跑开,一院子的笑震向天际。
*
这两天,宋景去县衙都见不到沈知寒。
一肚子的话,只能憋着。
不用摆摊,空闲的时间里,她去了小藏村。那儿河面广阔,远处青山如黛绿,小藏山就在对面。
崖壁光滑,如高耸之云楼。
细泉落九天,细闻无声。血水就是从山谷流出,现在淡去,但依稀可见朱红。她来时,有块荒碑,小路生杂草,枯枝铺满,近不见人,只能听见鸟雀哀鸣。
宋景搓了搓自己手上竖起的寒毛,满鼻的铁锈味让她很不自在。这些日子,恶鬼索命的流言越演越烈,还未日落,百姓们都关门闭户。
唯独霜月坊还开着,但也不如往日热闹。
遍寻不到沈知寒,她本想自己来这查案,但这片过于寂静,让她极其不安。
思来想去,她还是得找到沈知寒。
转身离开,远处的屋子里便出来一人。她围着面纱,因着是前后脚,并未发现宋景来过。女子跺脚,嘴里念念有词,“他到底把阿姐藏在哪里,连个信也没有,竟就死了。”
女子斜簪木梨,走动间水波晃动,面容着急。
直到所有屋子都看过,这才哀戚而出。
她望着远处,呢喃自语,“夫君,我替你杀了沈知寒,你便入梦告诉我阿姐在哪……杀了沈知寒,杀了沈知寒。”
——
到了县衙,还没进去,就见到陈平安匆匆忙忙跑出来。
眼见要相撞,陈平安急急刹住脚,“宋……宋老板,你怎么来了,知县不是给你假了?”
宋景:“平安,沈大人在哪,我要见他。”
陈平安抖了抖肩,眼角却向外看。
“大人他说明日就能抓到凶手,今日提前开庆功宴,叫我们都去。”
“我怎么不知?”
“大概是知县忘了,正好您来,我同您说了。”陈平安笑呵呵,“我便先走了哈。”
宋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沈知寒做事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她转身,朝着霜月坊去,此时余光突然有东西一闪,巷角出现一抹青纱。
一直跟踪人,走了小道,见她钻入后门,宋景才靠在墙边蹙起眉心。她举头看着那三层高的阁楼,每每在夜里,总会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神仙地,销金窟,最属霜月坊。
霜月坊的人躲在县衙门口刺探消息,难道她们和安富海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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