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坊
花厅群蝶飞舞,乐伎奏南乡小曲。女子娇俏玲珑,高台之上,莲花台座幔条飘扬,女子水袖浮动,腰间银铃阵阵。
陈平安推门而入,原本被迷的魂飞了回来,与外头纸醉金迷不同,屋内的众人个个板着脸,根本没有一点沉醉其中的样子。
他脸藏不住事,瞧着大伙满头疑惑,今夜不是来喝酒撒欢的吗?
“平安,快把门关上。”丁长安瞪了一眼,呆站着的少年立刻转身,砰的一下,门瞬间阖上。
屋里的烛火明明灭灭,有那么刹那,陈平安以为来了哪座山头。他赶紧退后,混入后面那群人之中。
丁长安握紧配剑,今日穿着常服,灰扑扑的圆领袍上绣着一朵木芙蓉,和他那张刚毅的脸极为不搭。
他侧头,看了眼座上的沈知县。
沈知寒松开紧紧攥着拳,灌下口冷酒,成败都在今夜。
他已请了裴子路在外守着,只要藏着的恶鬼得知他至今还不知道小藏村浮尸的真相,就会铤而走险去给安富海送信。
外头端来糕点酒水,屋内的气氛稍缓和。
大伙吃吃喝喝,唯独丁长安和沈知寒心不在焉。
前者支支吾吾,嘴里喝着冷酒,心里却没有滋味。他看了眼沈知寒,根本不知道这新来的知县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满城风雨,已把“河漫血水,恶鬼索命”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人人自危。
张之和的人被拔除的七七八八,人手根本不够,他们今夜没去巡逻反而来被叫来这里喝花酒,真要再出小藏村的事,恐怕背锅的又是他们这群青山县的衙役。
丁长安咬咬牙,上前进言:“沈大人,属下还是带两个人去巡逻吧。”
沈知寒摇了摇杯里的酒,抬起眼皮,随后往外一眺。此时天蒙蒙黑,霜月坊外的摊子也已陆陆续续收起。甚至连附近的小瓦子也没了人,黑了灯,河对面的灯在风中摇晃,落在水影里,徒留一点亮。
几艘乌桕船漂泊在岸边,似几根茅草零落。
他扯了个轻笑,手指着外头,“丁捕头,你瞧瞧外头根本没人,你去巡逻什么?”
丁长安这才注意到,不止外头没人,就连霜月坊也极少有客。他一时不解,茫然时,沈知寒开口:“堵不如疏,收不如放。我们越是藏着掖着,这事就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直到不被我们所控制。反之,流言从我们这里出,到时就能攻其不备,抓到那只四年前的恶鬼。”
“沈知县,巫女封印,小藏禁地,入者皆死。水下浮尸都还安静的在水底,只要将小藏村再次封印,我们不去动他,就不会再有死人。”
沈知寒捏着杏仁,唇尖轻笑,“丁捕头,你真的信什么恶鬼、禁忌?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有心人在装神弄鬼。”
只怪四年前,他不在,不然肯定抓住了全部恶鬼。
陈平安眼一直看着下方,正好瞧见被粉衫女子迎进来的宋景。
沈知寒目光正好下望,在那些多余的幔帐和烛火中,他看见了那道身影。
“阿景?他怎么来了,谁告诉他的!”
陈平安探了探头,被沈知寒的冷声吓到,嗫喏:“我来时刚好遇到宋老板,和他说了您在霜月坊宴请的事。”
沈知寒回头,不满的压着眉。他不想阿景卷入其中,这趟可比小藏山剿匪要危险。他正要发火,很快底下传来争吵。
他定睛一看,是有个不长眼的撞了宋景。
“平安,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宋老板请上来。”丁长安察言观色,很快看出沈知县的意思。
陈平安嗯了一声,转身飞跑。
“你不长眼是不是,没看见老子……咦,你瞧着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玉阙多饮了两杯梨花酒,瞧名不烈,后劲很大。他迷瞪着眼,站也站不稳,边上的小伎十四五,身子娇弱如杨柳,一半的薄纱已被男人拉下,露出半片光洁的肩头。
宋景面无表情,不想和他争执,于是让开一条道。
玉阙盯着宋景,觉得自己就是在哪里见过这人。小伎担心两位客人打起来,赶忙伸手拦住玉阙,温声细语说道:“郎君莫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啪——
“你这贱人,有你在这和什么稀泥。”
小伎捂着脸,泪含在眼眶里根本来不及落下。她麻木的跪下,磕头求饶,好像是记在骨子里的动作。
玉阙根本不解气,抬脚就要踹。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宋景来不及喝止,跨步上前,猛地一推,玉阙直接摔了个底朝天。
“你大爷的,你竟敢动爷我!”喝醉了的玉阙怎么也爬不起来,他眯着醉眼看那敢动他的人,模模糊糊想起一点事。穿红衣的刘妈妈带人过来扶起他,玉阙全身都疼,说话都不利索,只叫嚣着让宋景等着。
刘妈妈怕闹出大事,搀着人送了出去。
粗使的婆子一手拎着小鸡似的女孩,根本不顾她的哭闹,拖着到了后院。宋景皱起眉头,快步跟上。
陈平安才下来,就没见到人。
待在原地挠头,心说宋老板这会儿去哪了。
这时一阵风忽地刮了过来,撞得他差点飞出去,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得老舅的怒吼,“陈平安,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丁长安骂了三四句蠢货,赶紧跟上。沈知可不能出事,出了事,青山县就完了。
前厅莺歌燕舞,丝竹声声,而后院竹影漫游池塘,月融融,格外闲静。
小伎的呜咽声在此地格外清楚,宋景驱步上前,很快就被刘妈妈叫住。“你个杂种,来我霜月坊竟敢闹事。本想送走玉小郎君再同你算账,你倒是自投罗网。你们给我上,把他给我抓住痛打一顿,然后送到玉府去给小郎君赔罪!”
姓玉,是玉家行小的儿子玉阙。
在知道玉徵要对付他们宋记后,宋景早就托人帮忙调查玉家的背景。他们玉家是青山县的富商,以经营酒楼为主。在几年前,玉老员外因不服贼寇,硬要出城,而被射杀在小藏山。
随后玉家破落,银月楼一枝独秀,露栖阁再也没有以前的光耀。玉家之后子孙,除了玉徵还算苗子,其他两个皆是个顶个的废物。
她脸抽了抽,还想过些日子对付玉家,没想到人非得撞她枪口上。那脸都递过来让她来打,自己可不能浪费了。
宋景道:“我自是可以去给他赔罪,但刚刚那孩子没错,放了她。”
“还有心思管人死活,”刘妈妈阴阳怪气,手中的桂花团扇摇了摇,又嗤了一声,“霜月坊有霜月坊的规矩,那小杂种冲撞了贵客,叫我损了多少钱,你让我放了她?”
“这钱,我出。”
刘妈妈顿了顿,有些狐疑的睁开眼瞧那院中的人。池塘边落下一抹月光,正好照亮了这人。脸生的不错,但面生,口音奇怪,是个外乡人。身上衣裳也不是什么值钱料子,素素的一身竹青色袍子……
没钱没势的东西罢了,还想买人。
不过,钱多钱少都是钱,刘妈妈也没马上拒绝,而是上下打量,最后娇滴滴问道:“那你说说,出多少钱。”
宋景本能的厌恶这种语气,像把活生生的人当作一个物件。她顿了顿,将话语权重新丢回给了对面丰腴的妇人。
“你定。”
刘妈妈轻蔑地瞧了眼那冤大头,伸出手指,给了个数,“五十两。”
买回来的姑娘还不足三两,将养在霜月坊里,点她的可不止一位,那钱早就回本。但刘妈妈是见肉不撒嘴的,眼看这人已被玉小郎君盯上,命都快没了,这钱自然也要掏到她袋里。
她笃定宋景拿不出只能交底牌,摇摇扇子,等着这条大鱼自己到她网里。
还没开始高兴,身后就有了喧闹。
眨眼间,她背后的大汉全都被丁长安撂倒。沈知寒敲着折扇,一下又一下,“五十两,本官看是不够。”
刘妈妈看了眼丁长安,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坏她好事的是新来的知县。她脸被吓白,但好在多年经历没叫她直接跪下,咬了咬唇,又风情万种的展笑,“这位俊朗如谪仙的怕就是新来的知县大人吧,哎哟,早该同奴家知会一声……”
沈知寒冷眸一瞥,打断了刘妈妈的话,“本官听说霜月坊做的是正经营生,不会逼良为娼,今夜瞧来,怕是不尽然。阿景,去将那小丫头带回来。”
宋景点头,转身就去后头屋里。
她走的很快,但还能听到沈知寒后面的话,“丁捕头,把霜月坊给我围了,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给我出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