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资安顺着声音的方向在这些布匹中穿梭着,他用手拨开眼前的暗红色的布,只见正对着他的方向有一扇木门半敞着,冷风将它吹得剧烈摇晃,门轴仿佛随时都能断了。


    几个锦衣卫面色难看的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谢资安低下脑袋,一边把帽檐往下拽了拽,使它能遮住大半张脸,一边又快脚步速度,快速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他站在屋子门口往里望了一眼,屋子不大,应该是先前染坊工人用来休息的地方,只摆着一张破旧的木床。


    木床上好像坐着个人。


    光线实在太暗了,谢资安看不太清具体情况。


    他本来不想进去,因为进去就势必和李寒池、陆炳秋打照面,他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谢资安必须了解情况,陆炳秋到底有没有拿到账簿。


    他吸了口凉气,迈过门槛,轻声走了进去。


    谢资安进去以后才听见了屋里面低低的抽噎声,他略微把帽檐往上移了移,看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分秀气稚嫩的少年披散着乌发坐在木床上,他把脸埋得很低,那鸦羽般的长睫因为害怕在不停地轻颤,晶莹的泪珠一颗颗从他的小脸上坠落。


    他已经很尽力用衣衫遮蔽自己裸着的身子,可丝绸质地的衣服太滑了,白皙的肩膀还是露了出来。


    谢资安心想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赵成霄了。


    别说,这小模样还挺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陆大人满意了吗?”李寒池挡到了赵成霄的面前,一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语气阴冷地质问道。


    陆炳秋没有说话,空气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中。


    他面色看起来很平静,没有半分难堪,他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子,不愿再去看那副淫‖荡的景象。


    他曾经无数次探究过大晋国势日渐衰微的原因,为什么过去能称霸四方的霸主,如今被鬼方、东胡这种蛮夷之族逼得割舍城池呢?


    直到他到了邺城,他看到了答案。


    一个女人把持了大晋的朝政,外戚与阉人们在朝廷呼风唤雨,他们霍乱朝纲,压榨百姓,把正统皇室逼得日落西山。


    不仅如此,邺城里饱读圣贤书的世家子弟们个个不思进取,整日里沉浸在烟花巷里。他们的眼里除了肉‖体之欢便再无更高的追求了。


    大晋的国势怎能不衰微?!


    可惜他只是个武夫与莽夫,什么也改变不了。


    陆炳秋心里的憎恶与厌恶到达了极点,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表现出任何的情绪。


    他只字未说,快步离去了。


    谢资安慌忙低头往旁边的墙靠去,给陆炳秋挪出了个能过去的道。


    他低头时恰巧对上了一双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炳秋离去的背影,没有了半点的羞耻难过。


    谢资安陡然醍醐灌顶,原书里的赵成霄恐怕就是这样骗过得陆炳秋。


    这朵小莲花,真不简单。


    外面夜色阴沉依旧,暴雨如注,四合院的染缸里积满了小半缸的水,它们的水面还在不断往上涨,其中的一个染缸水涨得比旁的都快。


    陆炳秋吹响暗哨,准备召集手下离开,谢资安与账簿看来确实不再此处,他没有功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得赶紧去别处搜搜。


    陆炳秋脚下泥珠四溅,一双长筒黑布靴湿透了,上面爬满了泥泞。


    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染缸的水漫了出来了,漫出的颜色呈以暗红色,直到有一根羽毛同水一起漫冲了出来,它被不偏不倚的冲到了陆炳秋的鞋面上。


    陆炳秋这才注意到这异常。


    他捡起地上的羽毛,盯着旁边还在冒水的染缸,心里是前所未有悸怕。


    **


    “李寒池,老子要杀了你!”一道怒斥声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炸裂开。


    陆炳秋一脚把外面半晃着的门踹开,他怒气冲冲地提着绣春刀,朝着李寒池快步走去。


    他踩在地面上得每一脚都很重,全部狠狠地砸在谢资安的心脏上,他眼睛里的瞳孔迅速收缩。


    陆炳秋发怒的样子像极了他酒鬼父亲疯了殴打他的模样。


    谢资安往后又躲了躲,能让从不喜形于色的陆炳秋发这么大的脾气没几件,他一定是发现了青衣的尸体。


    谢资安猜到的,李寒池也猜到了。


    李寒池没有躲,反而直直地站在原地,任由陆炳秋把冷冰冰的秀春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瞥见陆炳秋左手握着的断矢,断矢上面还清晰地刻着一个小篆体的李字,心里更加笃定了猜测,陆炳秋是发现了雕的尸体了。


    被抓包后,李寒池没有一点心虚害怕,他清楚陆炳秋不会真杀了自己的,除非…….陆炳秋活够了!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闪着雪芒的绣春刀,笑得十分轻狂:“你敢杀我吗?”


    陆炳秋眼里跳动着把李寒池千刀万剐的怒火,他是当真是被逼急了,锋利的刀刃无限地迫近那修长的脖颈。


    甚至压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是真想杀了李二,他的青衣翅膀中矢后只是不会飞了,可李寒池竟然把青衣的翅膀和脖子悉数折断,塞进了那烂瓮里头,他怎能不气?!


    可是理智终究大过愤怒,为了这么个毛头小子赔了身家性命,不值当!


    对着李寒池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陆炳秋愤恨把绣春刀扔了出去,“咻!”,白刃登时斩破空气,也不知是陆炳秋有意还是无意,反正绣春刀直直地朝着谢资安飞去了。


    谢资安躲闪不及,心中暗叫不好,不过那白刃居然没伤着他,万幸的同时不幸的是,绣春刀挑掉了他的斗篷帽!


    一张惨白瘦弱的脸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资安!”缩了半天的赵成霄一眼便认出了谢资安,惊声叫道。


    朱月与侍女恰巧循着陆炳秋的声音匆匆赶来,两人站在门口,看到了这一幕。


    陆炳秋闻声后,阴沉地睨了眼赵成霄,他的眼神着实吓人,赵成霄急忙垂下来脑袋。


    他转身朝着谢资安大步走去,力气出奇地大,他一把揪住谢资安的衣领,把人揪到他的面前,语气发狠:“说!账簿在哪里?!”


    黑暗里的赵成霄或许是害怕谢资安把账簿说出来,心里没了底,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李寒池的衣摆,李寒池温柔地抱住他,轻声安抚道:“不用怕,万事有我。”


    这一切谢资安全部看在眼里。


    他缓缓把眼神那边收了回来,平静地对上面前这双阴冷逼人的眸子。


    好像他说出账簿就能活了似的。


    相反,他只会死得更快,他必须撑到太后的懿旨到。


    “不知道。”这三个字他说得又轻又平淡,仿佛这件事举无轻重。


    陆炳秋揪着谢资安的领子把他狠狠地摔到了墙上,“咚!”,老旧的墙皮漱漱地往下落,不少都落在了少年残破的身上,


    谢资安被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骨头仿佛都碎裂了,他疼得都不敢大口呼气,喉咙漫上一股腥味,他吐了口血沫子,肺部疼得厉害。


    一只脚忽然用力地踩在了谢资安的纤细手背上。


    “你当你也有三朝祖父呢?谢府如今满门抄斩,你不过是谢家没死的余孽,少他妈跟老子装!说出账簿,爷儿高兴了给你个痛快的。”


    陆炳秋的脚愈加用力,细嫩的皮肉在粗糙的地面和鞋底上磨出殷红的血,谢资安死死地咬紧牙关,他疼得动弹不得,冷汗冒满额头。


    门口的朱月看得胆战心惊,她是真怕谢资安一个没撑住,吐露了账簿下落,到那时他才是没有半分生机。


    还好,还好他撑住了。


    谢资安仰起头,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怒火瞬间窜上陆炳秋的心头,李寒池他动不得,一个谢家竖子还敢和他较劲!


    陆炳秋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踹在了谢资安的腹部,用力十分大,以至于谢资安顺着地面飞出,直到脑袋重重地撞到了墙根上才停了下来,“嘭!”,那声音听得人都感觉疼。


    一旁的赵成霄钻进李寒池的怀里,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这一脚若是落在他身上,该多疼啊!


    李寒池抿着唇,幽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谢资安。


    陆炳秋的这两脚平常人挨了不死也得残废了,他怎么嘴巴还那么硬?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肃杀与死亡的气息。


    地上的瘦弱少年表情极其痛苦,他双手捂着腹部,那里好像有熊熊大火在燃烧,钻心蚀骨的疼让他忍不住发出了声“嘶!”。


    陆炳秋万万没想到一个年仅十六岁且娇生惯养长大孩子的嘴巴会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硬,他蹲下身子,手指用力扯住谢资安散落的头发,神色阴狠可怖:“账簿在哪?”


    “不、知、道。”谢资安直视着陆炳秋的眼睛,咬着牙逐字逐句说道。


    陆炳秋冷声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招数呢,我会把你的四肢一个一个卸下来,直到你说为止,我看到底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的刀硬。”


    他松开了谢资安,去捡插在墙上的绣春刀。


    雨点敲击着地面,那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外面声音快盖住了里面的声音。


    朱月脸色愈加苍白,心更是悬在了一根极细的线上,她的五指紧紧攥着衣袖。


    朱月回头看了眼身后,依旧是迟迟无人前来。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谢资安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陆炳秋把刀压在谢资安胳膊的一瞬间,她解开了斗篷:“陆炳秋!”


    陆炳秋停住了手中动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妍丽的女子朝着他快步走来。


    “陆炳秋你好大的胆子,太后要保的人你也敢动?!”


    其实陆炳秋在发现谢资安的时候就猜出了朱月也在这里,他还以为朱月会一直躲在暗处不打算出来呢,结果到底是出来了。


    陆炳秋收了刀,作揖:“北镇抚司陆炳秋见过长公主。”


    李寒池和赵成霄同道:“长公主安。”


    与波澜不惊李寒池相比,赵成霄就显得十分惊讶了,他并不知道长公主怎么会跑到这里。


    雨水顺着女子裙摆往下滴落,滴滴答答得落了一地。


    陆炳秋知道朱月在诈他呢,就如同他先前虚晃一招诈朱月一般。倘若真是太后要保的人,她早就带着懿旨出来了,怎么会藏到现在呢?


    他睨了眼朱月身旁瑟瑟发抖的女侍,心中盘算着朱月怎么没带着那个武功高强的女侍和暗影兵。


    她两把刀连一把都不带,凭着张嘴就敢来拦他。


    简直是笑话!


    如此看来,事情一下子好处理多了。


    陆炳秋也不废话:“公主说谢资安是太后要保得人,但是臣却没看到太后懿旨,敢问公主可有太后懿旨?”


    朱月话语里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懿旨就在来得路上。”


    陆炳秋笑了笑,一边明目张胆的把刀再次压在了谢资安的胳膊上,一边道:“那就恕臣难以从命,臣只认懿旨,还请公主回避,这里一会可不太雅观。”


    两个锦衣卫从外面进来默不作声的站在了朱月身后,高大的阴影把朱月娇小的身子囿住。


    “陆炳秋!你别欺人太甚!”朱月气得发抖,可什么也做不了。


    陆炳秋没回话,注意力只专注在自己的刀上。


    锋利的刀刃缓缓压进谢资安的血肉之中,钻心的疼痛迅速席卷他全身,后槽牙被他咬得发麻。


    原来他和原书的小公爷没什么区别,再怎么挣扎也注定活不过三集。


    刀几乎碰到骨头了,谢资安终于疼得叫了出来,“啊!”,尖锐又绝望的叫声把屋檐下躲雨的麻雀全部惊飞了。


    问话的技巧在于一个字“磨”,把人磨得神志不清最好,陆炳秋可不打算直接卸掉谢资安四肢,万一流血太多死了怎么办?他要用刀在谢资安的骨头上反反复复的磨,磨到谢资安受不了。


    就在谢资安几乎疼晕之际,屋外忽的响起一道格外清亮的声音,甚至都盖过了暴雨雷电之音。


    心如死灰的谢资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那疼得几乎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


    太后的懿旨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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