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尚未赶到赵家时,就发觉了事情不对劲,当她赶回去时,正巧遇见了朱月遣去宫里请旨的侍女。
她怕等到真请到太后懿旨,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光是从宫门走到太后寝殿便得小半个时辰,别说还有静候传话批旨等琐碎的事情。何况那时陆炳秋已经先他们一步了。
所以她去了藏生阁,在那里拿到了假以乱真的懿旨。
白天有白天的交易,黑夜有黑夜的交易。
藏生阁便是一处只在黑夜交易的地方,入阁者雅称为问生人,求生问死,无所不能。
有时候就连官府朝廷都要对它礼让三分,怕倒不至于,而是藏生阁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过藏生阁的规矩很奇怪,它不收银子,只收它觉得对它有用的东西,可能是一块玉,可能是一块石头,但也有可能是问生人的命。
作为交换,她必须要帮藏生阁阁主做三件事。
具体是哪三件藏生阁没说,就只是让她应承下来,说是等时机到了,便会联系她。
春雪本来不想把这些事情同朱月交代,但朱月心思通透,她不说,朱月也会察觉到端倪。
所以她说了,不过她把帮藏生阁阁主做的三件事改为了一件。
她说完以后,朱并月没有立即向她发怒,反而静下来,只是看着她。
春雪最怕得就是朱月这个样子,不说话,光看着她,这让她心里没底。
外面的天更亮了些,街贩的吆喝声不合时宜的传了进来。
朱月同藏生阁的人打过交道,这种独立于官府外的地方存于邺城,太后不安心,所以太后想给藏生阁随便安个罪名抄了,于是将此事交由她做。
朱月做了,但没做好。她发现自己抓不到藏生阁的任何把柄。
她调查藏生阁阁主后发现这个人从未露过面,以至于至今都没人知道他是谁。
但如若它只是行事小心这么简单就罢了,它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永远能提前知道她的下一步动作,像是在她周围安插了眼线。
后来这事没有结果,也就不了了之,毕竟藏生阁对太后的威胁不算大。
可她没想到,春雪居然会去藏生阁求一道假懿旨。
这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于又落了一个把柄在别人手里。
而且藏生阁从不做赔本买卖,生意无论怎么做,他们都只有赚的份。
春雪答应藏生阁的这一件事并不好做。
稍不留心,就会搭上命。
春雪虽是她捡回来的,但两人的感情早已经不止于主仆,更像是家人的存在。
她把春雪捡回来的时候春雪几乎断了气,养了半年才活过来。春雪的过往她一概不知,她不愿意说,她也不问,春雪就这么甘之如饴的陪着她,共同在刀尖上舔血起舞。
光是如此,朱月心里已经十分愧疚了。
她从未对春雪说重话,今天是第一次,她恨她不惜命。
“你怎么这么傻?大不了我不救谢资安,不要这账簿,也不能让你如此冒险。”朱月压低了嗓子怒斥。
她的情绪过于激动,呼吸不自觉加重,就连眼圈也泛红。
春雪淡淡地蹦出两个字:“不傻。”
她心里虽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但还是低下眉眼。
因为她不敢去看朱月湿红的眼。
自朱月把她从死人堆里捡回去的那一天,她就发过毒誓,只要是公主想做得事,她都要为不遗余力为公主做到。
马车飞快,车帘被风卷起一个角,那钻进来的风轻轻吹起春雪左脸垂落的青丝,露出了一片几乎占据她半张脸的丑陋疤痕。
***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如同被洗过似的,像一块巨大的天蓝色玉石罩在上面,没有一团云彩。
公主府扫地的下人们脸冻得通红,一边扫地一边抱怨道:“我还以为下完春雨,就能暖和了,不成想比寒冬还冷,都快要把耳朵冻掉了。”
“你这呀顶多丢双耳朵,有的人可是连命都没了。”
听得人都知道说话人意有所指,他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凑到一堆,压低了嗓子你一嘴我一嘴。
“听说没,太后要召见那谢家小公子?”
“谢家都没了,哪里是什么公子?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现在连我们都不如,我们还歹能活着,他呢,明日进了宫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公主不是向太后求情了吗?怎么还活不成?”
“糊涂啊,太后几时真正的给过咱们公主府情面?”
话毕,空气瞬间陷入寂静。
这种话不好拿到明面上讲,但几人心知肚明。
“咳咳咳!”
他们身后的长廊里响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只见一个瘦弱的少年扶着墙壁缓缓地移动,他的右臂连同着右手缠着好几层纱布,裹得十分严实,软绵绵的垂在他身侧。
少年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他抬起头,瞧他们这边往来。
那张原本漂亮的脸此刻已然不像活人的脸了,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就像是烟花盛放后仅剩的微弱火星,即将要寂灭于黑暗中。
被他盯着扫地的下人们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们识得这个少年,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落魄凤凰,他们不知少年听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但也是立作鸟兽猢狲散,个忙个的事。
外面的阳光好,还没有风。
谢资安躺了有半月有余了,便想出来走走了。
只是未曾想外面的温度不似屋内的阳光般灿烂,他穿得淡薄了,肺部进了寒气,走两步路便止不住的要咳嗽。
他就像冬日里摇摇欲坠的娇花,随时都会在严寒摧残的下凋零。
谢资安不再去看那些嚼舌根的下人们,那些话他时常能听见。
他不憎恨不反驳这些落井下石的人们,毕竟现代发达社会人与人之间的温度都快降到零度以下了,更别说这个封建时代,连活着都会很难。
他们没有手机、电脑、电竞游戏、社交app……在忙着活下去之际所能够找到的乐趣实在有限,最快捷的方式便是从别人的痛苦里找了。
毕竟每天都有人生活在苦难里,不是吗?
少年抿了抿干裂的嘴,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春雪急匆匆的走过来,打量了眼他的身体状况,说道:“宫里来人了,公主已经拖不下去了,你既然能走了,便进宫面见太后去吧。”
“太后审讯你,一是给皇上个交代,二是考量你的心,这一关你过去了,便能重活一回。届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在,你不用太怕,东厂那边公主已经打点好了,进宫这块公主正在打点,太后身边的人胃口大。”
“进宫以后,这些人拿了想拿的,路上不会太为难你的,”
别看从进宫到面圣就这么一段路程,若是没有把这些人喂好,他们有的是法子折磨谢资安。
公主希望谢资安能活下去是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
她不一样,她希望谢资安活下去是为了公主。
如果谢资安活下去那么以后一定是为太后做事,她期翼有朝一日他能够成为公主的另一把刀,否则他活着对于公主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思及此处,又道:“活下来,记得公主的恩德,死了,那便是你的命,别怨人。”
“是,资安永记公主大恩大德。”
谢资安的神色没什么波澜,他早就料到光是交了账本也不能完全从死亡中脱离出来,危险永远没有止境。
他腿脚不便,春雪就叫了个小厮背着他到了前堂。
到前堂时,朱月正与宫里来的妙心姑姑谈话。
他恭敬得立在一旁,低着脑袋,眼睛却暗暗得瞟向朱月旁边的宫女。
那是个四十来岁左右的女子,穿着不俗,看着还挺面善,嘴角始终往上勾着,不过宫里来得人哪有真正善的?
“咳咳咳!”那咳嗽声控制不住的响起来,在冷清的空气里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谢资安急忙捂住嘴尽量让声音小点。
朱月口气淡淡的说道:“穿得这么单薄,回头有人该说我苛待你了,春雪,去拿件儿厚实的大氅给他。”
谢资安回道:“谢公主。”
妙心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公主真是心善啊,一个囚犯还怕他冻着。”
朱月摘下手里的翡翠镯子,不着痕迹地往妙心手里送去:“姑姑别嫌弃,这孩子可怜。”
哪想妙心冷笑道:“公主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把镯子又推了回去。
不用猜,久经算计的朱月就明白了老狐狸的意思,老狐狸要现钱呢。
她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连同镯子再次送过去:“还望姑姑可怜可怜他。”
“好说好说。”妙心拿了自己要的,脸比翻书快,她又装模作样轻叹了口气,“我也瞧着这孩子可怜,那条胳膊都不知能不能保下呢。”
而这句话刚好戳中了谢资安的心事,他这条胳膊现在没什么知觉。宫里来的蓝太医说是他只要不再受伤,按时换药就能好的。
虽说只是问话,但也不比在陆炳秋的手里好多少,不扒他一层皮,太后怎么给皇上个交代?
所以能不能活命还是未知之数。
几人等了片刻,春雪就送来了大氅。妙心不想再耽搁下去,她还急着回宫里交差,便匆匆的要带着谢资安走。
朱月一直相送到公主府门口。
“咚咚咚!”
一阵马蹄声响起,街上的几个过路人慌慌张张闪开。
这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两匹高大的骏马,它们直直地朝着谢资安方向飞奔来。
谢资安的脑子空白了一秒钟,他连走路都费事,怎么能躲开?!
谢资安几乎感受到了马鼻子喷出来的热气。
就差那么一点,关键时刻幸亏春雪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这才使得两匹马与他只是擦肩而过。
尽管只是擦了下肩膀,但刚好是谢资安受伤严重的的肩膀,此刻他疼的已经站不直身子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谢资安都没有来得及看清马背上的人。
他强忍着剧痛,心有余悸地望向两匹骏马离开的方向,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坐着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那人身姿高大挺拔,乌黑的发间用暗色彩绳辫了几根小辫子和挂着两条叮呤当啷的银链,脚底踩着一双鹿皮靴子。
好巧不巧正是李寒池。
他行头这般招摇,公主府的人和宫里的人也认出来了,两拨人都没说话做声,只任由那混小子去了。
谢资安脸色更加白了几分,他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他改变了小公爷的死亡路线,但原书本来存在的的故事并不会轻易改变,所以它在努力的纠正谢资安改动的部分。
李寒池似乎是早就预料到宫里会派人接他,故才蹲守此处,就等着骑马撞他。
倘若那两匹马真撞到他,依照他如今的身子骨,绝对是活不成了。
李寒池这是想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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