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跟穆不弃汇合后,带兵冲入冻土重镇。
原来冻土这里,北门跟东门已经相继失守了,但城内城外,尚且有鄂极国的部分兵马、跟先前薛放所派的大周前锋营残军在苦苦抵抗。
正在这无法可想的时候,竟然是薛督军亲自带兵前来。
威远军的战力非同一般,再加上有薛放亲临的鼓舞,让那些几乎绝望的士兵们顿时又鼓足了勇气,甚至连鄂极国的那些士兵们也都兴奋大叫起来,知道是救星来了。
这样一来,竟然从绝境中又打出了一片生天。
北原前锋营的精锐被消灭殆尽,薛放跟穆不弃来不及休整,简单几句,率兵一个往北门,一个往东门。
薛放带人向北门,且走且杀,越是靠近北门,路越难走,满眼所见几乎都是北原的士兵,这些却并不是北原前锋营,而是才刚从北门涌进来的北原军,因为西门外的战事变化的太快,他们尚且还不知道前锋营几乎全军覆没。
许多道路都被士兵们堵住了,地上墙角各处还有许多横七竖八的尸首,断裂倒塌的房梁院墙等等,前行的极为艰难。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杀到了北门,此刻城内城外乱成一团,里里外外都是喊杀声,薛放擦了擦几乎被血迷了的眼睛,想要从那许多闪烁的人影之中找到几个熟悉的……
但哪里能够,眼前乌压压的是北原军,杀了一批,城门口兀自源源不断涌进来。
薛放恨怒交加,大吼了声,虎步上前,运枪如风。
才冲进来的北原兵一个个在枪尖上倒下,刚进门的那些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大周将领,还想上前试试,谁知看清薛放的身手,望着那杆令人望而生畏的朔寒天罡枪,不知是谁大叫了声:“是北境的薛十七!”
那些本来疯狂地向内奔来的脚步陆陆续续停住,无数目光看向薛放。
薛放正发现墙角边上战事正酣,便冲杀过去,那些北原士兵后知后觉,有认出他的枪的,不敢交手,跑的快的还能得了性命,慢一步的便成了枪下亡魂。
而薛放杀了一重,才发现原来被围困的竟是先前他所派的大周的几名将士,他飞快扫了一遍,却并不见老关跟屠竹。
他心中更恨,长枪一甩,将一名来不及逃的北原将领从马背上戮了下来。
将枪拔起,引得一溜儿血光泼落,吓得城门处众人又是一退。
北原的将士反应过来,议论纷纷:“前锋营呢?”
跟随薛放的几名士兵跟着冲了上来,有人叫道:“你们还在做梦,你们前锋营早就给我们灭了!那个什么领队的,早已人头落地!”
而被薛放所救的夏州的将领士兵们则叫道:“督军!”
薛放道:“其他人呢?”
其中一个将领道:“先前东门危急,关大人还有屠参将带兵去了东门!”
薛放闻听,不由分说,提枪再度向城门处赶去。
北原的众人早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得后退,可门外的士兵不晓得发生何事,还在向内拥挤,一瞬间,惨叫声四起!
薛放带着众将士,竟生生地从城内杀到城外,外间的北原人这才知道薛放已经带兵赶到,前锋营全军覆灭,顿时急忙命暂且撤兵。
北原的士兵们后撤,城墙前迅速空出了十数丈。
薛放立在城门下,银枪斜点地面,抬眸看向前方数不清的北原大军。
他这是在城下,倘若是在城楼上,便能看见,满目都是黑压压的士兵,看着就仿佛是一片偌大的能遮住半边天的黑云……简直望不到边。
但他丝毫不惧,巍然矗立在城门之外,倒要看看谁敢上来。
穆不弃带兵去了东门。
东门的情形,比北门好不了多少,都是一样的惨烈,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首,马儿都无法前行。
威远军开道,跟北原兵硬碰硬,抵在一起。
穆不弃一挥手,跟随他的近卫们会意,纷纷跃下来,有的跳上旁边的院墙,身形敏捷地向前包抄出去。
他们人在高处,先用箭解决了几个北原兵,引发一阵骚动,而在北原士兵想要射箭还击的时候,近卫们翻身下地,开始近身搏杀。
如此便形成了截断之势,北原兵首尾不能顾,很快被推平。
如此方法,穆不弃总算到了东城门。
城门口的尸首更多,有的垒叠在一起,几乎成半城之高!血在地上如同红溪般蔓延。
穆不弃冷着脸,就算他先前经历过最凶险最离奇的际遇,也自死人堆里跑过马,但是这样的场面,却也着实震撼了他。
但他向来习惯喜怒不形于外,何况这种非常时候,脸色越冷,杀人越狠。
因为两处关键城门失守,如今冻土就像是个漏风的口袋,北原人就如同无数的蝗虫似的,从“缺口”纷纷涌了进来。
而穆不弃跟薛放所做的,便是把城中的蝗虫们掩杀殆尽,然后重新将缺口堵住。
他们从距离城门缺口极远的地方向前推,每一步都有数不清的人倒下,每一步都踩着血肉泥泞,这样拼上所有的厮杀,如同两个巨人角力一样,终于慢慢地将庞大的北原军一寸一寸地向后推挤了出去。
就连穆不弃都没有打过这样难打的仗,每个人都不能退后一步,而眼前的敌人好像是杀之不尽的,只能“一层层”地砍倒前面的,然后踩着那倒下的敌人的尸首,逐一再杀过去。
连穆不弃精铁打造的长刀都卷了刃,他只能丢之不用,从敌人手中夺了刀,重新掩杀。
这也是一场实力极其悬殊的仗,又像是武力,耐力跟体力,毅力的比拼,等到推移到城门口的时候,身后的地面,已经是厚厚地一层尸体在铺地了。
得亏尚且有城门做阻挡,北原军不能一鼓作气地冲进来,这倘若是在外头空旷之处,只怕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穆不弃身上也中了数刀,他自己可记不清了,满心都只是一个“杀”字,人在极度的绷紧之时,是可以忘记生死,忘记伤痛跟疲惫的。
当堵住到城门口的时候,他的体力已经撑到了极限,但还差一步,他得杀出去。
这会儿北原方面也察觉了异样,士兵们纷纷后退,不敢再贸然冲向前。
望着他血染的模样,有士兵胆战心惊,道:“你、你是……北境薛十七吗?”
穆不弃呵呵冷笑了两声:“蠢货,北境岂止一个薛十七,只要你们胆敢来犯,北境人人都可以是薛不约!”
跟随穆不弃的威远军,一直战到此时,也几乎人人挂彩。
但听见了这句话,那些本已经累的无法支撑的将士们,突然间像是焕发新生一样。
是,国家危难,他们人人都可以是薛督军,只要能够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一刹那,无数喊杀声大起,将士们重又冲了上来!
北原人陆续退出东城门,很快,他们已经不能随意进出城门了。
甚至城门连关都有些困难,因为城门口被无数的尸首堵住。
有北原的士兵,也有大周的,还有鄂极国的。
要想进内,便要爬过高高的尸首堆。
穆不弃靠在一具尸首上,他的手因为一直握刀,已经僵住了似的,微微颤抖,那是力气过度消耗。
就在这时,一名传信官冲来:“穆将军,薛督军已经将北门夺回!”
穆不弃呵呵笑了两声:“到底是他……总比人高一层,不服都不行。”
这会儿有他带着亲卫守城门,其他的威远军已经登上了城楼,也陆陆续续把城上的北原士兵清理干净。
但当他们在城楼上望向城下的情形的时候,却纷纷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望之不尽的北原士兵,如黑压压的魔军一样陈列在城外。
假如先看见这一幕场景,士兵们只怕未必会如先前那样奋勇,毕竟这情形太过骇人了,这简直是最深沉的噩梦里才有的场面。
在这种绝对的兵力面前,怎么能够打赢?就算死守冻土,都是不可能的事。
北原人察觉了冻土来了援军,为首带兵的大将弘吉亲王下令暂时休兵。
正如俞星臣所料,他们起初,假借要派兵至冻土复仇,明面上是十万,实际上是三十万。
因为怕被定北城察觉,泄露机密,所以兵贵神速,一直马不停蹄,顶风冒雪赶来。
一路上因为风雪、以及路途难行等等,也折损了小几千的兵力。
但因为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冻土,然后趁着薛放大意的时候,再推下夏州,所以他们起初连驻足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刚到了就开始了交战。
但就算仗着绝对的兵力,北原的大将弘吉亲王仍是惊心不已。
他没想到,这样充足的准备,出其不意的交战方式,北原还是受了“三连挫”。
在薛放看来,自己是一时疏忽,几乎满盘皆输。
但他没想到,在弘吉亲王看来,他们的情形也不算很妙。
所谓的三连挫,第一,是没想到鄂极国的人这次也是发了狠想争口气,竟跟他们打的昏天黑地,没有让他们一口气拿下冻土。
第二,就在鄂极国撑不住的时候,大周方面派来了兵马相助,这些人竟极强悍,在城门被攻破的情形下还能死斗不退。
这两拨下来,北原方面至少折损了五万以上。
而就在他们把大周的前锋啃下后,正欲杀向夏州,薛放却又及时赶到,简直叫人气结。
不可置信的是,薛放跟穆不弃竟硬生生地把被他们攻占的冻土又抢了回去!
如今冻土又落入大周手中,而薛不约又亲临,难道战事又要僵持?
至少没有他们预先想象的那么顺利!
所以弘吉亲王命大军暂且休战,原地休整,准备在养精蓄锐后,以雷霆之势把冻土夷为平地!
反正就算薛不约是神仙,那他们的兵马加起来,撑死了不过十万,若是以二十多万人马还拿不下十万,那北原也该跟鄂极国一样,乖乖地向着大周俯首称臣了!
薛放退回城中,那边,穆不弃叫人清理城门口尸首,把东城门重新掩起。
夏州方向,军医官跟费扬阿赶到,看到这满目尸横之状,军医官眼前一黑。
他来不及去管别人,只先奔去寻找薛放。
薛放跟穆不弃两人总算碰了头。
就在原本的冻土衙门内,把破窗子拆下来生了火。
当初冻土第一次被北原人拿下后,冻土这里还留着些百姓人等,之前那场交战,因是大周跟鄂极国联手攻打,伤亡自不算多。
如今这场,更为惨烈,尤其是先前北原兵重又入城的时候,不管男女老幼,一番烧杀抢掠,几乎被屠杀殆尽了。
费扬阿跑了进来,他几乎不认得薛放了。
嘴唇翕动,费扬阿终于道:“薛督军……”
此时薛放跟穆不弃都已清楚北原人在城外陈列重兵的事。
费扬阿原先虽知道北原人来的凶猛,却不知人数,刚才进来的时候听说,心惊胆战。
他望着薛放,自然看得出他又添了新伤,费扬阿甚至不敢细看他身上,把目光挪向旁边的穆不弃,却正看见一个威远的随军军医在给他包扎伤口,那伤口滋滋流血。
费扬阿一震,忙低了头。
薛放只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实在太累,不想开口。
费扬阿等了片刻,才小声道:“薛督军,不行的话,咱们……咱们不如把冻土、给他们吧。”
薛放扬眉,跟旁边的穆不弃对视了眼。
费扬阿不敢看他们,只带着点哽咽道:“我实在是……实在是受不了了,不管是我们的人,还是你们的人,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他吸吸鼻子,又道:“我刚才去城头上看了,他们、他们人太多,就算我们再多一倍、不,是三倍,也未必能打得过,不如、且保存实力……别、别送了性命才是……”
他兴许是胆怯,被北原人吓坏了。但这句话,却是透着真心。
费扬阿先前还恨薛放“趁人之危”,但到了这种地步,他反而宁肯把冻土拱手让出,甚至,他不想让薛放在这场争执中……送了性命。
虽然是两国,虽然对薛放又爱又恨,但他不想薛放在这里死去。
有士兵捧着一碗烧过的雪水给薛放喝。
而那夏州来的军医官围着薛放,两只手张开,想要给他治疗,但又不知从哪一处下手,而最重的那些伤,他又几乎不能、也不敢下手,直着眼睛,只管落泪。
薛放则润了润干裂了的嘴唇,才道:“老费啊,我真没叫错你。”
费扬阿泪汪汪地看向他。
薛放道:“这不是给不给的问题,就算在这里服软,北原人会满足吗?不,他们的胃口只会更大,下一步,就是夏州,就是北境。”
另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薛放绝不能后退半步。
因为一旦后退,战火将离开冻土,蔓延到夏州,那遭殃的便是夏州百姓!
所以,就算拼死也好,一定要把北原人拖死在这里!
费扬阿揉了揉眼睛:“但、但至少不至于在这两天就……到底还有喘息的机会。”他自己知道这话没出息,但还是得说。
薛放一笑:“你果然不懂。”他没有再说别的,只道:“老费,你留在这里无济于事,还是快些回你们国都去吧。好生解决了你们朝中的事……比什么都强。”
费扬阿其实也不敢在这里留,只是没想到薛放主动开口:“我不放心你……”
薛放笑笑道:“快走吧。再迟一步,我怕他们要围城了。把南门走。”
费扬阿含泪看看他,转身,走了两步有回头:“十七,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如果有个什么,永安侯她……”
薛放微震,同他对视片刻,便又垂了眸子。
费扬阿匆匆离开后,穆不弃道:“他虽然是个懦夫,但不算是小人。而且最后这句话说的很对。”
薛放瞥向他。
穆不弃道:“你是北境督军,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但如今这里有我在,我自然会替你死守住……你不如趁机先行回夏州,休整安排,我总会……挡上一阵子。”
薛放道:“多谢啊。想的周到。”
穆不弃看向他滴血的双手:“你不能再打了。说真的,你要真有个不妥,杨仪她……我不想她有事。”
薛放的眼睛顿时湿润,他却嘿了声:“别小看人了。”
方才他询问穆不弃有没有在东门处看见过老关跟屠竹,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案。
东门口的尸首成山……活人很少,往哪里找去?
这已经是生死攸关,背水一战了。
他们心中都清楚,只要北原人攻城之时,就是生死立见的时候。
薛放想起一件事:“你先前有个稳妥的人去了丹崖启云,那是……”
还没有问完,门口有探马急速来报:“督军,有一队兵马,从夏州方向赶来!”
薛放惊讶地看向穆不弃,穆不弃也同样疑惑。
这时侯,难道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援军?
确实是援军,而且也确实超乎薛放想象。
来的人,竟然是西北的督军牧东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见薛放的惨状,牧东林的眼中顿时多了一抹血色。
但他是个内敛之人,抿了抿唇,又看看穆不弃:“辛苦了。”
薛放笑道:“五哥,你怎么来了?没有朝廷的调令,你……”
“去他的调令,”牧东林沉声,“北境跟西北唇亡齿寒,何况,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
他想拍薛放的肩,想拉他的手臂,但目光所及,似乎处处都有伤,尤其是双手。
牧东林咬了咬唇:“放心,有我在。”
薛放的眼中一阵酸胀:“还是五哥疼我。”
牧东林勉强一笑,又看看穆不弃,叹息:“谁叫你小子人缘好。”
牧督军从西北带了五万兵马。虽然几处加起来,也比不过北原的兵马之盛壮,但这会儿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薛放一声令下,北城门跟东城门大开,大周军分路出城,列队准备迎战北原。
这是最后的决战。
北原人显然没想到他们竟然敢主动出城,还以为他们想要死守。
本来死守确实是个法子,毕竟北原人远道而来,粮草是个问题,假如能够拖他们个十几二十天,粮草殆尽,他们自然就退了。
但以小小冻土,有限的兵丁,能抵个三五天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他们这边,也是瞬息万变,首先牧东林跟穆不弃都是离开他们本来的驻地赶来相救,拖延不得,二来,假如在这个时候,北原人分路包抄,会在围困冻土的同时,袭扰夏州。
三个人一合计,索性主动出击,狭路相逢勇者胜!
北风凛冽,雪花飘舞。
冰天雪地之中,两军对垒,为首三人,薛放在中间,牧东林跟穆不弃一左一右,犹如三面旗帜。
北原的主将弘吉人在战车之上,举起手中的千里望看向城边儿。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他分别打量着三人,啧啧称奇。
弘吉喃喃道:“怪不得烈亲王劝我不要轻举妄动,大周有这种干将,实在是令人……”
不必说薛放穆不弃跟牧东林众人,就算跟随他们的士兵们,也一个个气势惊人。
他们大部分身上带伤,人数也明明远不如北原,但每个人所透出的那种气质,却仿佛能够绝胜碾压。
这让弘吉心中生出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场战会比想象中更难打。
他又想起胥烈之前劝告他的话,有点儿后悔。
但现在退显然是晚了,骑虎难下。
伴随着鼓声轰响,弘吉看到那遍体鳞伤却仿佛永不会倒下的少年将军,将手中长枪一举。
就在弘吉准备下令做最后的决战之时,马蹄声从背后传来。
“亲王!”有人大声呼唤。
弘吉皱眉,大战在即,竟然如此惊慌失措!他不悦回头,却见是自己的传令官。
那传令官拍马飞奔而至,翻身落地跪倒:“亲王,定北城细作传来的十万火急的密报!”
弘吉亲王喝道:“什么十万火急,为何不等战后……”
“亲王!”传令官竟直接无礼地打断了他。
弘吉心中震怒,却还是先克制着,将手中那密报打开。
当看到羊皮上所写字迹之时,弘吉的瞳仁都震动起来:“怎么可能……为何会有这种事!”
那传令官道:“千真万确,已经不止一个细作回报此事,大周的皇帝率军四十万御驾亲征,陪同的有北境的监军俞星臣,还有永安侯杨仪……以及西北军的人,一干要人尽数随行,已经直奔弗邑关去了!请亲王快做定夺,迟了的话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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