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夜经验,今夜此时,刀客与剑客未再尝试行于廊中。
他们直接飞身来到屋顶,脚下再一点,身形便像是一玄一白的两只轻灵乳燕,不一会儿就没入夜色里。
余下傅、顾、王三人看着他们背影。王氏的担忧自不必说,顾邈同样心神动荡。就连一心觉得白争流与梅映寒三番五次折辱自己的傅铭,这会儿也忍不住捏紧门框,暗盼两人早早归来。
九王爷号称“江湖王爷”,不愿居于庙堂,而是以尊贵之躯来到一群草莽之间。放在京城诸皇亲眼里,这实在是难以理解的危险事儿。可傅铭自己知道,他一路被护卫拱卫着,后来又认识了天山弟子、白姓刀客这样在江湖年轻人中一等一的高手。就连当初血魔作乱的时候,傅铭也一直被护得好好的,至多受过一些皮肉伤。
他从未感知过真正的危险。
直到现在。
如果白争流和梅映寒能平安归来,他们活着回去的概率,应该也能大很多吧?
傅铭正这么想着,厅外院中忽而刮来一阵湿冷的风。
他浑身哆嗦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顾邈、王氏皆朝他看来,傅铭才勉强说:“此地阴寒,我们不若还是在屋中等候?”
王氏还没经历过在常宅中的夜晚,听了这话,却也觉得外面阴森森的,于是小心称“是”。
顾邈则又想到昨夜。大师兄说,他和白大哥在离开屋子不久就遭逢怨鬼。由此可见,屋中或许的确比外面安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好,我们进去。”
正厅的门关上了,唯余一根根蜡烛依然明亮。
照亮了门下的一点湿痕。
只是这点湿痕又太轻微,静坐于厅内的三人无一个察觉。他们照旧分心惦记着外面的两人,傅铭与顾邈初时还嫌王氏那带着口音的神佛名字吵闹,到后面,却也忍不住跟着小声念了起来。
而被他们惦记着的白争流、梅映寒两个,却是已经极快地来到了常宅住院外围。
一路果真是顺畅无阻,再也没碰上要拦住他们的管家小厮。
白争流却没觉得这是好消息。夜晚的柳氏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吗?他亲自与之打过交道,却是觉得不然。
可若前面想错,安伯、平哥等并非顾忌柳氏,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思绪正转,梅映寒轻轻叫了一声:“白兄?”
白争流闻言侧头去看,见梅映寒给自己比划了几个手势。
白争流看过,点头。
梅映寒的意思是:“你我尽量莫要分开,一同潜入。倘真的遇到什么难以化解之事,再随机应变。”
这也是白争流想说的,只是当下时间,他没心思再叹一句自己与梅兄的默契了。
刀客与剑客各自握紧手中兵器,足下又是一点,飞身落入主院。
“哗啦——”
莫要误会。这却不是柳氏出现时总要紧跟着响起的水声,而是有风吹过院子里的树。
在风的催动下,枝梢的叶片发出一阵响动。
白争流凝神看去,看出那是一颗槐树。
他紧接着想到,“槐”中带着一个“鬼”字。
刀客眼神微暗,此外却并不因之变色,而是转而留意其四周。
常老爷曾是读书人。虽然后来娶了黄家小姐,自然而然地接手了黄家生意,转而经商,但他的品位仿佛还是当初做读书人时的样子。
整个院子的布置与先妻住处的萧瑟、新妻住处的富贵俱是不同,反倒呈现出一种清雅的书卷气。入眼的是石桌石椅,上面还残存了半卷纸。另有一小片竹,一小片兰花,还有……
白争流走向吸引了自己注意力的方向。
可以看出,常老爷的院子里原先还有一个水塘。只是此时水塘干涸,又没有其他布置。站在一边,随意低头,就能借着月色与远方屋檐下灯笼的光线见到塘底。
空空的,落了些枯叶,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白争流看了片刻,就把注意力转向不远处的主院正屋。
那边正亮着灯。
灯影照着,依稀在窗上投出一个摇头晃脑的读书人。
——怪事。能在住院读书的,自然只有常老爷一个。可一下午工夫,白争流和梅映寒听了满耳朵“我们老爷病重”“我们老爷成日昏睡不起”“我们老爷压根难以下床”,为什么这会儿他又能读书?
再有,以此刻院子的安静,加上刀客与剑客的耳力。不是白争流夸张,屋子里掉根针,他不一定能听到。但屋子里有人读书,他却不可能听不到。
有问题。
白争流眼睛轻轻眯起。他却没选择直接靠近,而是又和梅映寒比了个手势,梅映寒点头,两人先用极为轻灵的身法,把整个主院都转了一遍。
可惜再没什么发现。
纵然安伯、平哥等人说了无数谎话,他们话里那句“如今宅子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一定是真的。白、梅两个一路看过来,除了最开始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里有一个人影,竟是再没什么发现。
倒是偶尔会觉得冷。
这让白争流又想到了黄小姐屋子里的样子。明明看起来也算富丽堂皇,可那股阴冷的感觉却总挥之不去。
可是,在一个清冷、没有什么人气儿的院子里觉得冷,又仿佛是件正常的事。
白争流想了片刻,决定折返。
“若那真是常老爷,”此刻要说的很多,距离亮灯的屋子又远,他干脆开了口,只是嗓音仍然压得极低,“且看他态度如何。”
能沟通的话,是一种对付方法。不能沟通,甚至就和昨夜的柳氏一样,则又是另一种了。
想到这里,白争流的手指又轻轻摩挲一下刀鞘。
梅映寒留意到了刀客的小动作。他脑海中闪过什么,却是昨夜朝柳氏挥刀的时候,白争流面上曾经一闪即过的恍惚神色。
后来事情多,他倒是忘了就此事问一问白兄。眼下显然也不是好时机,但若白兄再有什么不妥……电光石火的工夫,梅映寒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待会儿要是真遇到什么险情,一定要是自己在前,白兄在后。至于他究竟在恍惚什么、二十八将昨夜闪烁出的莹莹光辉又是怎么回事,照旧是押后再提。
两人商定完毕,再度一同上了屋顶。
不是他们有意要做梁上君子,实在是常宅之事实在不能以常理度量。他们不能直接推门,若是在窗上先戳一个小洞,倒也能偷偷看上一眼。可这不但容易被发现,姿势上也限制了他们行动。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两个人站在屋上,很快确定了读书身影所在的方位,而后揭开一处瓦片——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
白争流、梅映寒同时想到。
他们依然没有听到屋中传来的一丁点儿动静。
这让他们心头涌起十二分的警惕。白争流手上捏着瓦片,身体却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整个人就像是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只要有一丝危险,就能立刻做出反应。
他两只手都被站住,这时候,就由梅映寒做手势计数。
三、二、一——!
安全为先!白争流极快又极轻地将瓦片放在一边,却又半点都不耽搁身体朝一边儿弹去。一玄一白两个身影在顷刻之间就完成了姿势的变换,而屋中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这下子,连“常老爷的确是在安心看书,只是原本也没有一面看,一面吟咏的习惯,故而显得安静了些”的可能性也没了。
要知道,一个人只要活着,就肯定是有动静的。就拿此时正想对着的刀客与剑客来说,他们若是集中全幅注意力,或许可以让自己在对方的感官中消失片刻,但也只是“片刻”!
再要么就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已经达到了以内力调息,让白、梅两个都难以察觉的境界。
……怎么可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提了一口气,逐渐又回到被打开的瓦片之上。
他们并未蹲下,而是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垂眼望去。
这一眼,白争流、梅映寒的瞳仁同时缩小!
映入他们眼中的,竟是一个形容花哨艳丽,唯有一张面孔煞白带红,此刻正望着“手”中书卷,一动不动的纸人!
屋中灯火跃动,拉长了纸人身后的影子。烛泪缓缓淌下,却比不过纸人面上的那一抹红。
白、梅两人被这一幕震慑,久久无言。一时之中,竟有恍惚。
他们警惕良久、谋划良久,最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白争流闭了闭眼睛,蓦然转身,跃下屋顶。
梅映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白兄”的气音,就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但他毕竟慢了一步。等剑客落在地上时,白争流已经来到常老爷屋门前,一只手放在门上。
梅映寒一眼看出白争流想做什么。而他并不言语,只是快步往前,来到白争流身边,同样伸出一只手,碰上另一侧的门扉。
两人掌心同时用力。
“吱呀”一声。
屋门在两人身前打开。
屋内的纸人不再看书,而是静悄悄地看着门口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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